爸、奥尔和约翰叔叔坐在车门口,眼看青灰色的黎明到来。雨已经停了,天空还有许多阴沉沉的浓云,阳光一照,就映在水面上。奥尔估计,水要是涨进车里来,顶多淹三四时深,他们可以拆下卡车的边栏,在大货车里搭个平台,既能坐人,也能堆东西。爸估计水还得涨,说:“就这么办吧。”妈在梦中忽然尖声叫起来:“汤姆!哦,汤姆!汤姆!”魏赖特太太安慰了她几句,然后站起来,走到门口说:“那玩意不能老搁在这里,只会惹来麻烦,也叫人看了伤心。你们能把它拿出去埋了吗?”爸对约翰叔叔说: “你把它拿去埋了,奥尔和我去卡车上拆木板,好吗?”约翰叔叔开头很不高兴,随后却说:“好吧,给我,没关系,我去。”他原打算把盛尸体的苹果箱拿去埋掉,临了却放进了汹涌的急流。他说:“快漂去吧!就这样去喊一喊冤!”爸要到铺子里去买面包。奥尔就和约翰叔叔把拆下的木板搬进大货车。
妈醒来了,问明了他们干什么,转身去看罗撒香。罗撒香也已经醒来,问道: “妈,小东西——怎么样?”妈不能再隐瞒了,跪在床垫上,说:“你还可以再生呢。我们想尽办法了。”罗撒香想撑起来,却又躺下了,用手遮住了眼睛。
爸把剩下的一点儿钱全买了面包。吃过午饭,约德和魏赖特家都把平台搭了起来。水漫进来,两家各自往平台上移。妈打算跟爸、约翰叔叔和奥尔一人拉住一只角,把罗撒香连床垫一起往平台上搬。罗撒香说:“我会走,我好了。”她跟妈说了句悄悄话。妈伸手到毯子里摸摸罗撒香的乳房,点了点一家子在平台上耽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罗撒香又悄悄跟妈说了几句,妈大声说:“我们得走了,到高点的地方去。你们走也罢,不走也罢,反正我要带着罗撒香和两个小把戏走了。”除去奥尔要留下跟阿琪在一起以外,都愿意走。爸抱着罗撒香,约翰叔叔背着露西,温菲尔德骑在妈肩膀上。
上了公路,爸和妈一人一边扶着罗撒香,一家子沿着公路往前走去。雨下起来了,还越下越大。妈说:“咱们得赶快走,罗撒香要是淋透了,不知会病成什么样的。”爸说:“你没说咱们往哪儿赶呀!”公路左边远远的一个小山岗上耸立着一个仓棚。妈说:“看,我敢保险那里边是干的。咱们上那儿去!”他们气喘吁吁地跑进那雨水浸透的仓棚,里边零乱地放着些农具,还有干草。妈让罗撒香赶快躺下来歇歇。这时候温菲尔德喊道:“妈,你看那个角落!”角落里有个男人仰面躺着,一个男孩坐在他身边。妈朝那儿望去,只见男孩站起来,走到妈跟前,带着哭声问:“这地方是你们的?”妈说:“不是。我们是来躲雨的。我有个生病的女儿。你们可有干毯子?我想借用一下。
好让她把湿衣服换了。”男孩回到角落里,拿了条龌龊的被子来,递给妈。
妈道过谢问:“那个人怎么啦?”男孩说:“起先是生病,这会儿他快饿死了。”“什么?”“快饿死了。他六天没吃东西了。”妈走到角落里,低头看那男人。他五十光景,长着胡子,瘦得可怕,睁开的眼睛呆呆地瞪着。妈问那孩子:“是你的爸爸?”孩子点头说是,在摘棉花的时候得的病,身子太虚弱了,求妈给他点儿吃的。妈让男孩放心,说给女儿换了湿衣服就来。回到女儿身边,妈提起被子挡住女儿,叫她把湿衣服脱了,然后把被子裹在女儿身上。男孩不住地在妈身旁解释说:“我不知道怎么好。昨儿晚上我出去,打碎了人家的窗子偷了只面包劝他吃。可是他全吐出来了。他得喝点汤或者牛奶才行。”忽然,他惊喊起来:“他快死了!
真的,他快饿死了!骗你不是人!”爸和约翰叔叔无可奈何地站在那儿。妈望望他们,又看看裹在被窝里的罗撒香。她对罗撒香的眼睛望了一眼,又向远处望去,随后又把视线回到女儿的眼睛上。她俩心心相印地彼此望了一会。女儿的呼吸急促起来了,她说: “行。”妈微微一笑,“我估计你会同意的,我早料到了。”罗撒香低声说:“你们——你们都出去,好吗?”妈弯下身子,理了理女儿额前的乱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说:“都出去,到农具棚去耽着。”大家一起走出去以后,她返身把那扇叽嘎响的门关上了。
罗撒香呆呆地坐了一会,然后挺起困乏的身子,裹裹被子,慢慢走到角落里,低头看着那张憔悴的脸和那双鼓得很大的吃惊的眼睛。她在那人的身边躺下,那人慢慢地摇摇头。罗撒香解开被子的一角,露出她的乳房,说:
“你得吃一点才行。”她把那人的头拉过来,伸手托住了,说:“吃吧,吃吧!”她的手指轻轻地搔着那人的头发。往上面看看,又往仓棚外看看,渐渐合拢嘴唇,神秘地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