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住的翠峦山庄是S温泉仅有的一家象样的旅馆。说其庄严,也只不过是名声而已。旅馆面积确实不小,建筑也颇为古老,七拼八凑起来的过于短小的出租浴衣,倒真有一种远离都市的风味。
就是这样一个场所,盛夏以来旅游的客人们十有八九在这里投宿。其中一多半是从东京、名古屋等大城市来的。我在这里认识的姓猪股的人。就是从东京来的股票商。
也许是职业的缘故,我特别爱读侦探小说。也正是由于对这类小说和犯罪案件感兴趣,我这个普通刑事警察。才得以离开地方警察局。在警视厅搜查科度过了半辈子的破案生涯。按理说,一个侦探若有机会到温泉之类的地方休假。出于职业习惯,也应该留意住宿旅客中是否有可疑的人。可我不是这样,而是用大量的时间去寻找侦探小说迷,或是能与我谈论侦探小说的人。
如今的日本,尽管侦探小说非常流行。可大部分人却只不过是阅读一些娱乐杂志上的东西。真正如饥似渴地读正式侦探小说的人却少得可怜。对此,我总是失望。这次,在翠峦山庄投宿的当天,竟意外地发现了猪股这位求之不得的意中人。
猪股看上去很年轻,后来才知道他比我还大五岁,已经四十四岁了。他的皮包里尽是些侦探小说,大部分是英文版,真是位不可多得的小说迷。猪股当时坐在二楼套廊的藤椅上在看一本侦探小说,见此情景,我便想方设法同他接近,我们俩已成了情投意合的好朋友。
猪股的音容笑貌对我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象鸡蛋似的秃了顶的亮脑袋,淡而秀气的蓬篷眉,透过无边黄色镜片可看见的双眼皮的大眼睛,还有高鼻梁、短胡须,以及从鬓角到下巴修整得十分漂亮的连鬓胡,很难说他是不是个日本人。
猪股作风正派,生活也很勤俭,旅馆的衣服穿到身上小得很,可他总是风纪严谨,那风度,让人想到威严的大学教授。
在接触中我了解到,猪股不久前才死了夫人。从他那苍白秀气的眉宇间流露出来的哀伤,可以想象到他是多么爱自己的妻子。猪股大部分时间是呆在屋里读侦探小说。看来,无论怎样吸引人的小说也不能减轻他的悲伤。他动不动就把看到一半的书扔到榻榻米上,双手撑着脸颊,出神地凝视着套廊对面的墨绿色山峰,显得很凄楚。
到翠峦山庄的第三天。午饭后,我打算散散步,就穿着浴衣。踏拉著有旅馆印记的拖鞋,从后门进入了翠峦园的杂树林。突然,我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穿着浴衣的猪股正靠在树杆上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大概又是什么侦探小说吧!
我好奇地朝他走去。
听见我打招呼,猪股猛地抬起头朝我笑了笑,随后便把捧在手里的黑色封皮小说扣过来,让我看背面的金字——《最后的案件》,这是用粗体铅字印刷的。
“你一定读过这本书吧?我这是看第五遍了。你瞧,已脏得不成样子了。我认为这本书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杰作之一。”猪股把书折上角,合起来放在手里。
“是《最后的案件》吗?我以前读过,可是具体内容已记不清了,记得某个杂志上有过评论。”
“这本书同库劳费斯的《木桶》齐名,是英国现代最杰出的两本侦探小说。”
我俩就国内外的侦探小说大发议论,最后,猪股话题一转,说,“在长时间的工作中,你一定处理过许多离奇的案件。我常把报纸上大肆宣扬过的案件做成剪影进行推理,觉得没意思。也许我太外行,不过我想那些外人不知的小案子对我一定会妙趣横生。怎么样,你审理过的刑事案件中,一定会有稀奇古怪的吧?当然,新的案例出于保密可能不便讲,即使是过时的,无价值的也行。请讲一个吧!”
这是我早已预料到的。凡是同我刚一接触的侦探小说迷,几乎都提出过这个要求,就象是法定的一样。
“这个吗,我经手的刑事案都作有记录,报上也有过登载,早已不稀奇了。”我这样回答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他手中的书。不知怎的,那个“硫酸杀人案”就象穿过薄云的十五的月亮,浮现到我的脑海,此案发生在本署,东京、大阪等报纸都有报道。
“我可以讲一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就边想边讲,如何?”
“这太好了!请尽量讲详细些。”猪股象孩子似的向我投来期待的目光,接着又说:“你最好讲慢点。站着讲不方便,旅馆里又嘈杂,这样吧,到瀑布那边去怎么样?那里有个理想的地方。”
我们在杂草横生、弯弯的坡路上攀登了二百米左右,走在前面的猪股停了下来——的确是个好地方!这里,一面是树木茂密的陡峭山腰,一面是鸟瞰峡谷的数丈悬崖,寂静的谷底是紫黑色的万丈深渊。道旁,一块大岩石象厢房似地忐视谷底,岩石上有一块几平方米大小的平坦地方。
“听你讲刑事案,在这个悬崖峭壁上,真是个再好不过白断在,稍一失足,就会粉身碎骨,正好体现出刑事案例的魅力。”猪股得意洋洋地说着。登上岩顶,他一屁股坐到岩石边上。
“这个地方令人不寒而栗,假如你是罪犯,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坐上去的。”我笑着在猪股身旁坐了下来。
天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薄云。气候闷热,气温却很低,对面山上阴森森的,不见一点生气,就连平时烦人的乌鸦叫声也静息了,只有不见源头的瀑布声,伴随着微弱的地音震荡着幽静的山谷。
我就在这里打开了“硫酸杀人案”的话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