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大巴是从友谊宾馆出发的,刘流知道从这里离北平庄,当年自己曾经呆过的地方,大概只有40分钟的路程。他的思绪不能够走的太远,这几年来,他学会了忘记,也许是根本没有时间回忆,他只是模糊记得在那里曾经和一个女人生活过,似乎那段日子有苦有乐,仿佛是50年前发生的事情一样,有许多事情可以回忆,但是关于细节,总是那么遥不可及和支离破碎。
大巴出发的时间坐标起点是2003年10月25日,驶过喧嚣的街面,刘流就位于首都高速机场路上。透过窗外,一览无余的是护林带,它们将视线限定在很短的距离内。满眼的黄色迅速向前伸延,那是一种眩目的黄,没有任何衰去的迹象,仿佛在渲染最后的秋,以迎接一个蛰伏的冬季。绿是黄的点缀,那些长青树依然是那么郁郁葱葱,风霜对于它们而言,只是傲视其他树木的资本。偶尔看见一片红是如此的惊艳,一如一袭红衣的歌女,在风中摇曳她的裙摆。
繁琐的登机手续后,刘流登上了飞往德国的班机。上机前,他给陶晶一个电话,她正伺弄着小小的孩子。刘流想起孩子就觉着幸福:孩子黑黑的,和他的母亲没有什么两样,每天看到自己下班回来,就会瞪着大眼睛,等着刘流的胡茬戳他嫩的小脸,而孩子则还父亲一个笑脸,这只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
波音747飞机800型在缓缓爬高,刘流这一次反应的过于强烈, 他半佝偻着身子,用手指紧紧塞着耳朵,不停地做着吞咽动作,想尽量缓解高空带来的不适反应。然而这似乎无济于事,疼痛似乎拼命往大脑中去,周围两个白人女孩在交谈,现在听上去,好像2万公里以外传来的声音,滞后而且模糊,带着某种嘈杂。这种感觉大概持续了不到10分钟,飞机终于平稳飞行在深蓝色的夜幕中。刘流头还有些晕,如酒醉后醒来时的一样。他舒适靠在背椅上,轻轻拭去脸上的汗水。透过飞机的眩窗,他看到一盏桔红色灯,在和飞机保持着同步,那是机翼上的信号灯,刘流却感觉那分明是一颗星星,一颗离他最近的星星。
刘流闭上眼,在音乐和气流的混杂的声音中,他感觉不到自己在3万米英尺以上高空,却像在自家的客厅沙发上,暖气吱吱放着热量,妻子抱着孩子,坐在他身边,看着无聊的肥皂剧;他又像坐在轿车的驾驶位上,车子缓缓行驶在下班的路上,他听着music,脑子里什么都不去想;他又像躺在北平庄的一家农家的小房里,炉膛里的煤块正在噼啪着;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在紫竹院附近居民楼里,缥缈的歌声在耳边响起。
刘流终于不知道身在何处,他是时间和地点构成坐标平面移动的点,从白走到黑,从南走到北。他在某一个时间和地点的交点上,遇到一些人,发生一些故事,然后离开,或痛苦或愤怒,或希望或无望,或留恋或忘却。
时光可以倒转么?时光不是计算机,可以在出现失误的时候,返回命令就能修复失误。但时光会在记忆的大脑里留下碎片,它会在某个时候,不经意间涌出来。就像现在,时光的碎片正被刘流不经意间修复,并且渐渐连成快、连成段。最后竟然连成片。
刘流头天晚上7点,登上了北去的列车,开始人生历程的第一次长途旅行。时值盛夏,正是最热的时刻。车上旅客不多,80Km速度带来的风很大,但是充满热量。刘流上车前,和几个混在县城的朋友喝了点儿啤酒,头有些发涨,就侧身躺下,三人座位长度刚好。在车轮规律的撞击轨道声中,他昏昏沉沉离开故土。醒来时,车刚过徐州,他下身有些紧,就去了厕所。回来后仰脖喝下一瓶矿泉水,然后将空瓶轻轻丢出窗外。再躺下却难以睡去,轰隆声中刘流回到了两年前的盛夏。
大学期间,刘流和北医女生方圆书信往来频繁,他们是高中同学。两人发生了校园恋人该发生的:试探、幸福、争吵。不过那只是在信上,两人四年内根本没有见过,彼此印象还是高中时的样子。这就是刘流的初恋,确切说是精神恋爱,高尚些说是布拉图式恋爱。
大二那年七月,他们约定在家乡小站见面。刘流渴望着这一天早点到来。北方学校放假相对晚些,刘流暑期要早几天,他先回了家。方圆从北京返家的头天晚上,刘流一点不安,更多兴奋的赶到小城,他要将心中的思念,每次一个人躲在帐中,阅读情话时的心悸,轻声诉说给方圆。
那天好哥们四子接待了刘流。二人的家境相近,住的也很近。四子技校毕业后,去了一家玩具厂,现在是业务员。俩人两年没见了,见面后分外亲热。他们在大排档光着膀子,就着沾满辣椒的臭豆干,喝着没有泡沫的桶啤。哥俩最初感情浅添一添,中场时感情铁喝出血,散场时歪歪倒倒。四子还算清醒,带刘流回去,拿了几个漂亮的玩具塞给刘流,“一定要把这个送给弟妹,”他开着刘流的玩笑,“不要说是我给你的。”然后带刘流去一家录像厅,观看世界杯足球决赛,那里离车站很近。
刘流计划比赛结束,就直接出去迎接方圆。世界杯的连夜观看,还有酒精的催眠,两人在比赛下半时睡去。意大利人把巴西人拖到了点球战,点球大战结束后,散场时人群走动声惊醒了刘流,他十万火急,急忙跑向车站。列车早已离开,他顿感失魂落魄,差点哭出来,不甘的在小站找了个遍。最后卖茶蛋的大姐告诉他,一个娇小的女孩在这里等了快40分钟,怏怏离去。她还在这里吃过我一个茶蛋呢,大姐声音里充满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