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天引盯着这幅字联琢磨了片刻,这是他亲手书写的字联,并且是在孔元道接管天通的家业的时候,专门送给他的礼物。孔天引还是希望他的接班人能够尊崇他的为商、为事、为人之道。不然的话,他实在是不能放下心来。
这时候,他发现书桌旁边的小柜子上也放着一台小小的电视机。
他打开了电视,屏幕里展现的是诺大的会议室,孔元道和天通家族的核心人物正在会议室里慷慨激昂地商谈。他有气无力地坐在了书桌后面的大椅子上,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
他调教多年的接班人正在对幕僚们慷慨陈词:
"这个世界最缺什么哪?最缺的当然是信任啦!物以稀为贵嘛,我们也要学会靠信任赚钱!银行和保险公司们的大亨们,不就是明目张胆地利用信用赚钱嘛!我们那些传统的生意都要落伍啦。大家都很清楚,我们才是最讲信用的人嘛!"
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一个胖胖的幕僚清了清嗓子,粗声粗气地说:
"眼下,中国突然什么都缺啦!缺电、缺石油、缺煤炭、缺水、缺绿色、缺大豆、缺小麦……有人说中国就不会缺人,他们哪里料到中国现在也突然缺人了!珠江三角洲的工厂里就缺技术工人啦!……最为关键的问题是,中国还缺德!所以政府号召要'以德治国'嘛!"
另外一个胖胖的幕僚帮腔地说道:
"这个'中国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哪?我们就是生意人,凡是短缺的时代,就是赚大钱的时代嘛!不知道各位是不是赞同呀?"
又有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满脸麻木地说道:
"神州五号已经上天了,中国人也到月球去了,这就是生意机会呀!天通的生意不能只在陆地上做,还要做到海上,做到地下,而且我们可以把生意做到天上嘛!……天通应该有自己的卫星,有自己的空间站,就可以叫做天通一号!"
众人轰笑起来,还有一片稀疏的掌声。
"生意就是抢机会呀!伊拉克战争打起来了,温州的商人不就发财了吗?中国的货物都便宜,卖到战场上也受欢迎呀!"
会议室里的气氛非常融洽热闹。
孔天引的脸色憔悴极了,心情却逐渐地释然开来。电视屏幕里渐渐地显现出一抹淡蓝色的天空、碧绿的海水、长长的沙滩、绿油油的椰树林……他觉得到自己的身体飘向了遥远的地方,漂泊到了海南岛的大海里。他的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微弱的游气,像幽灵一样地牵引着他的思维。慢慢地,他的脑海里便轻柔地回荡起那首意气风发的诗歌:
我幸福
因为我是人
而不是动物
是男人
而不是女人
是中国人
而不是蛮族人
我幸福
因为我生活在全世界最美好的地方海南
诗歌绵延回荡在越来越遥远的天际,一幅淡雅的油彩画模糊地浮现在他的幻觉里--海水汹涌地推涌着沙滩,沙滩上远远地走过来两个少年,男孩子紧紧地牵着女孩子的手,他们一边奔跑一边欢笑。过了一会儿,他们突然松开了手,也不再欢笑跳跃,而是朝着各自的方向自由地奔跑。他们到底是谁哪?怎么那么像是他的一双儿女呀?
也许,他们又不像。
两个孩子渐行渐远,消失在遥远的海天边际,诗歌的余音也突然间断停了。
这个自视伟大的商贾就那么憔悴不堪地躺在大椅子上,他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想辨认那两个幻觉中的孩子消失的方向。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浑浊,这种浑浊竟然比那清晰的现实世界更让他清醒起来--他的儿子也许再也不该沿袭他的"灰商"道路了,他花费了一生的精力洗刷了家族的原罪,他的生意帝国因此变得干净正统起来,也许他的接班人应该沿袭着干净正统的道路走下去,才能把家族的江山传续下去,否则就会像那些嚣张跋扈、不守规则的商贾和贪官污吏那样被主流世界湮灭掉。
老头子就这么胡乱地想着,思维又混沌不清了。
会议室里,孔元道一翻催人振奋的话,瞬间就把孔天引拉回到活生生的现实中来。
"我们无论如何也得争夺这笔石油生意,你们知道邵氏集团的势力不可低估……他们竟然向天通发动突然袭击,可是我们向来也不是畏首畏脚的人吧?……"
孔天引的心脏突然被重重地一击,那柄铁锤分明是狠狠地砸在了心脏的正中,砸得碎裂开来,像是瞬间就崩裂出殷红的血花来。
他的儿子已经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向邵氏集团发起了进攻。这一轮进攻直捣邵氏集团的心脏,那里的主人是邵家。在孔天引看来,邵家当然不干他的事!问题是,邵家还有他的女儿,他辛苦一生试图保护起来的女儿怎么办哪?
孔天引突然觉得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错误--那一份分割家族财产的遗嘱完全写错了!他不应该给他的女儿分配那么多的财产,那无疑是分配给了邵家,分配给了他儿子的对手。也许巨额财产的分配会彻底摧毁他的女儿、他的儿子、他的生意帝国!
保护一个原本无心事商的人,是尽量让她拥有更少,而不是拥有更多。
这到底是怎么啦?他怎么那么麻痹大意哪?得赶紧想办法修订遗嘱!得赶紧想办法跟儿女们好好谈一谈,得设法排除新一轮的内耗--然后,他心脏里溅出的血花彻底地模糊了一切。
这辈子,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哪……?
产生这个想法的刹那间,老头子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这个伟大的战士、伟大的商人、伟大的投机家瞬间停止了呼吸。
两周以后,中国突然席卷了一场百年不遇的高传染疫情。
听说:有的商人捐了钱,有的商人赔了钱,有的商人赚了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