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跟爸妈说假话,是为了保护他们。都是为了他们好。就拿我爸妈来说吧,要是让他们知道了真相,不论我的财务状况、感情生活,还是房屋管道修缮、市政税缴纳,都能把他们吓得心脏病突发。医生一定会问“是不是有人突然刺激二老,让他们担惊受怕了?”到最后,一切不还归咎于我么。所以,趁着爸妈在我的公寓,就刚才那约摸十分钟的时间,我就将下列谎言悉数奉上:
L&N猎头公司很快就能盈利了。对于这一点,我很有把握。
娜塔莉是个特别棒的工作伙伴。当初辞职和她一起做猎头绝对是个英明的决定。
我可不是单以批萨、黑莓优酪乳和伏特加为生的。
没错,我知道如果不按时缴纳违章停车罚款,还得补缴滞纳金。
对,圣诞节爸妈送的查尔斯?狄更斯剧作的DVD我已经看过了。很不错,尤其是那个戴着系带软帽的女人。对,是佩葛蒂。我说的就是她。
我周末正打算去买个烟雾报警器。他们也跟我这么说,真是太巧了。
对,和一大家子亲戚重聚是件好事。
七个谎言。这还没算上关于妈妈衣着的那几个谎。我们根本就还没步入正题。
我穿上条黑色的裙子,匆忙涂上睫毛膏,走出房间。只见妈妈正在端详壁炉架上躺着的过期电话帐单。
“别担心,”我赶紧说到。“我会去处理的。”
“要是你不交费,”妈妈说,“他们会给你停机的。要复机就得等不知多少时日了。这儿的手机信号又那么差。要是有什么紧急状况可怎么办?你有什么办法?”她焦虑地蹙着眉。她这副表情就好像紧急事件正在上演:卧室里临盆的女人大声喊叫,屋外又有洪水袭来,到底怎么才能联络上救援直升机?怎么办才好?
“呃……这个我还没考虑过。妈,我会去付帐单的。真的。”
妈妈总爱杞人忧天。只要她笑容凝固,深邃的眼里透出恐惧,你就知道她脑袋里又在上演灾难大片了。她来参加我毕业典礼的时候,就忧心忡忡了一整天。后来,她告诉我说,她那时候突然发现用来拴头顶上那盏吊灯的链条快散架了,便开始臆想,要是吊灯跌下来砸到女孩儿们脑袋上,摔个粉碎,那可如何是好?
她扯了扯身上那件塞着肩垫、饰有金属钮扣的黑色套装。这衣服都快装不下她了。我依稀记得大概十年前,有一段时间她常去参加工作面试。我只得教她简单的电脑应用,像是怎么用鼠标什么的。后来,她去一家儿童慈善机构上班了。幸好那儿不要求穿正装上班,真是谢天谢地。
我们家没一个穿黑色衣服好看的。爸爸那身淤黑的西服,根本就埋没了他的身材。其实我爸还是挺帅的,属于低调而精致的那一型。他一头棕色的卷发。妈妈和我一样,都是金色的卷发。爸妈心情舒畅,或是在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玩乐的时候,总是容光焕发的。像是我们一家子在康沃尔的时候,乘着爸爸那艘年久失修的船,穿着绒衫,吃着馅饼。还有爸妈在他们住处当地的业余管弦乐队演奏的时候也神采奕奕,那个乐队正是他们初识的地方。可是今天,没人能有这份舒畅。
“你准备好了没有?”妈妈见我穿着袜子,说到。“你的鞋呢,亲爱的?”
我往沙发上一坐。“我非得去吗?”
“莱拉!”妈妈训道。“她是你姨婆。你知道她都一百零五岁了。”
妈妈跟我说姨婆105岁,已经说了大概105次。我觉得肯定是因为除了年纪之外,其他关于姨婆的事情连妈妈也不知道。
“那又怎么了?我认都不认识她。咱们都不认识她。为什么要一齐跑到波特斯巴,就为了见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老古董?”我耸着肩膀,这感觉更像是个倔脾气的三岁小毛孩,而不是个二十七岁、自己还经营着生意的成熟女人。
“比尔叔叔还有别的亲戚都去,”爸爸说。“连他们也能这样……”
“就当它是个家庭聚会嘛!”妈妈聪明地插上一句。
我的肩膀耸得更高了。我特别抗拒家庭聚会。我时常想,要是我们都像蒲公英一样肯定更美好没有家庭,没有历史,飘零到这个世上,格局其所。
“不会待很久的。”妈妈在那儿哄我。
“会的。”我盯着地毯说。“而且大家会问我……那些事情。”
“不会的,他们不会的!”妈妈马上接话,瞥了爸爸一眼博取支持。“没人会提……那些事儿的。”
一片静默。那个话题盘旋在空中。好似我们都在躲闪,不要看到它一般。最后还是爸爸开了腔。
“那,说起那件……事情。”他迟疑地说。“你基本上……好了?”
我能看出妈妈听这话时的高度戒备,虽然她在那儿假装一心梳理头发。
“哦,你知道的,”我顿了一下说到。“我很好。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指望我马上就回复到……”
“不会,当然不会了!”爸爸顿时把话收了回去。然后又探道。“不过,你现在……精神还不错吧?”
我点头称是。
“好!”妈妈说到,一副释怀的样子。“我知道你一定会忘掉……那些事情的。”
我爸妈再也说出“乔许”这两个字了,因为之前只要我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泣不成声。有段时间,妈妈管他叫做“那个不能提名字的人”。现在他已经变成“那些事情”了。
“你最近……没跟他联系过吧?”爸爸说这话的时候避开我的眼光,妈妈则一心翻弄她的手袋。
这不过是另一个委婉的试探而已。他其实想问的是,“你最近又给他发余情未了的短信没有?”
“没有,”我红着脸说。“我没有,好不好?”
他真不应该提这件事。其实,整件事都被无线夸大了。我不过就给乔许发了几条短信而已。发了三条,一天里。根本就不算多。而且也不是什么余情未了。我是很诚实,很坦白的。本来,谈恋爱的时候就应该这样嘛。
我的意思是,不能因为对方的绝情就让自己也冰封情感,对不对?你总不能说,“好吧!你的意思是,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再也不亲热,也永远不要说话或者用任何方式联络了。乔许,这主意太棒了,我怎么没想到过?”
真实情况是这样的,你把心里的感受写进短信,因为你想分享这份真情。而你的前男友却马上换了手机号码,还把这事告诉你爸妈。他是个十足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