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怒吼,冰雪严寒,天地间一片灰黯。
大雪纷飞中,一匹快马,急驰而入保定城,狂奔的马蹄,在静寂的街道上踏碎一串冰雪,冰雪激飞,一声长嘶,快马骤停,道旁是一栋庭院深沉的屋宇,黑漆的大门上,滴水的飞檐下,斜插着一面黑缎为底,当中绣着一只红狮的镖旗,咧咧迎风招展。
马上人一振风氅,刷地掠下马来,既不拍门,亦不呼喊,脚尖点地,风氅斜飘,便已掠入院中,随手一拂颔下短须上所沾的雪花,引吭呼道:“狮兄可在?”
大厅中低叱一声:“谁!”
厅门立开,一片灯光,照上雪地,一个锦衣重裘的紫面大汉,踩着灯光,大步而出,眼神一扫,大喝道:“谭三哥,你怎会来了。快请进来喝两杯热酒。”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谭肃风面带重忧,木立当地,沉声道:“狮兄可曾接到了死神帖么?”
紫面大汉身躯一震,面色立变,情不自禁地抬眼一望,穹苍阴瞑,彷佛已将垂落到屋脊上。
谭肃风道:“此地虽然无月,但今日却是月圆之期,正是“死神帖”与“情人箭”肆虐之时,狮兄此地如无变故,我便要乘夜赶到望都城去!”
紫面大汉浓眉深皱,道:“死神帖出没之地,无人可测,谭三哥你如此奔波,还不是徒劳往返么!”
谭肃风长叹一声,道:“自从“三湘大侠”柴平死在“情人箭”下后,我兄弟四人,便发誓要查出这一帖一箭的来历,此举成功之望虽极渺茫,但我兄弟却不得不尽人事以听天命,好歹要为武林江湖间保存几分生机元气。”
紫面大汉黯然垂下了头,谭肃风抱拳道:“狮兄保重,我走了。”
紫两大汉道:“谭三哥且慢!”但谭肃风已擦身掠出院子。
一阵急遽的马蹄声随之响起,紫面大汉纵身掠上门前的滴水飞檐,望着那逐渐远去的人影马蹄与飞激的冰雪,目中满是黯然神色,喃喃道:“仁义四侠,当真名下无虚。”
谭肃风马不停蹄,直奔望都,大雪方停,他策马驱人望都城外的一片枯林,此刻夜已深沉,但枯林中的一片座院却仍是灯火辉煌,灯光远远满枯林中的寒枝积雪,谭肃风松了口气,面上笑容乍现,暗道:“一剑震河朔豪气仍未改,如此深夜,想必还在欢宴宾朋,大张筵席,是以灯火依旧通明。”
虽在寒风之中,他心底也不禁生出一丝暖意,飘身下马,直奔庄门,伸手一拍,庄门竟是虚掩,他心中一动,大呼道:“张兄,小弟谭肃风前来拜访!”四下回声不绝,积雪片片飞落,但这灯火通明的庄院里,却寂无回应!
谭肃风心头一寒,甩下马疆,直奔入庄,灯火照耀中,四下竟无人迹,寒风吹动窗纸,窗纸籁籁作响,谭肃风心底也起了一阵颤抖,缓步走上台阶,一掌推开厅门,大厅中灯火更是明亮,一个锦袍长髻的老人,木然端坐在大厅正中的一张紫檀木椅上,却衬得这明亮而空阔的大厅比无人还要单调寂寞。
一阵寒风吹入,吹得这锦袍老人颔下的长须,丝丝飘拂。
谭肃风道:“张大哥,你……”目光转处,语声与目光突地一齐凝结,这锦衣老人的前胸当心之处,竟赫然并插着两枝长约五寸的短箭,一枝箭赤红,红得有如情人的热血,一枝箭漆黑,黑得有如情人的眸子,双箭并排,一齐插在心上,若是拔下一看,便可看到箭上刻着三个蝇头小字:
“情人箭!”
只见锦袍老人长须虽在飘拂,但僵冷的面容上却仍凝结住他临死前所有的惊怖,刹那间谭肃风但觉一阵寒意自脚底直达心头,呆呆地木立半晌,两粒泪珠,夺眶而出,喃喃道:
“张大哥,小弟来迟了……”
语声未了,突听身后传来一声阴侧测的冷笑,道:“还赶得上!”
谭肃风大惊转身,只见一张鲜红的纸柬,飘飘飞来,恰巧飞到他面前,他伸手一抄,凝目望去,帖上一无字迹,只画着一贝狰狞的骷髅。
帖是鲜红,骷髅漆黑,但骷髅的两个眼眶,却是惨碧颜色。
谭肃风全身一阵颤抖,身后却又传来一声冷笑,他霍然转身,只见一双惨碧的眼睛,正瞬也不瞬地望在他身上!
除了这双惨碧的眼睛,他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了。而就在这刹那之间一红一黑两枝短箭已无声无息地刺入他心里,就似乎情人的多情眼波一样,教人们永远无法提防,还会敞开心扉去迎接他!
日薄崦嵫,七彩晚霞,静静地笼罩着闻名天下的青海塔尔寺。
大经堂南面,一片广阔的石坪上,人山人海,为的是来看喇嘛教中的跳神盛典,石坪周围,四面俱是金碧辉煌的殿宇,人群将院坝团团围住,殿楼之上,亦是万头耸拥,本已极为平滑洁净的青石阶上,满着红色毡毯,大经堂南侧的红毯上,肃然并排端坐着十个黄衣喇嘛,红黄相间,色彩夺目。
欢乐的人丛中,除了这一群道貌岸然的喇嘛高僧外,还有一个紫袍长须的老人,亦是面容肃然,负手卓立在人丛中,宛如鸡中之鹤。
一阵简单而奇异的乐声响起,十四个手持鼓拔等乐器的黄衣喇嘛,列队而来,紫袍老人目光扫动,突听身后有人说道:“前面的可是“仁义四侠”中的魏子云魏二哥么?”
魏子云转身望去,见一个麻冠老人已分开人丛,来到他面前,魏子云微微一笑,一把握住他的手掌,道:“麻冠兄,你怎地也在这里?”
麻冠老人捋须笑道:“小弟正欲入关,路经此地,倒是魏二哥你的侠踪怎会来到这里?
却令小弟费解。”
此刻那以鹅卵大石砌成的广场之中,已有四个头戴青黄鬼面的狰狞小鬼,随着那简单的乐声,跳起笨拙的舞步。
魏子云目光一扫,笑道:“我久闻此间的喇嘛高僧,俱都身怀令人不可思议的密宗绝技,早就想来见识一番,再者……”他面上笑容突地一敛,沉声道:“我还想看看已如瘟疫一般在武林中肆虐的“死神帖与情人箭”,是否已蔓延到此间。”
麻冠老人面色立变,道:“我虽远在边疆,但也从来自中原的游侠口中,隐约听到一些有关这一帖一箭的故事,想不到魏二哥你竟也是为了此事而来,难道这一帖一箭,真有传说中那般可怖。”
此刻场中小鬼已跳毕疾回殿内,换了四个身着蓝袍,面涂黄彩的巨大金刚在回旋急舞,乐鼓之声更急,声声敲入人们心底。
惊心动魄的乐声中,魏子云沉声叹道:“小弟一生之中,从未听闻过有“情人箭”那样神秘可怖的暗器,不到半年,武林中已有数十位成名露脸的英雄死在这“情人箭”下,而直到此刻为止,武林间竟还没有一人知道它的来历。”
麻冠老人栗然道:“区区两只短箭,竟有如此可怖,这当真是令人不可想像之事,难道它上面附有剧毒,难道这剧毒无人可解?即使它是世上最毒的暗器,武功登堂入室之人,也该能够闪避的呀?”
金刚已退,换上了四个兽形恶鬼,两戴牛头,两戴鹿角,乐舞更急,彷佛暴雨狂风。
魏子云叹道:“此事我又何尝不是百思不得其解,就连在武林中号称第一的毒药暗器名家,蜀中唐氏兄弟,都在三月之前,死在“情人箭”下,但江湖中倒绝非无人可解此毒,但也只有一人而已,若非当心中箭,三个时辰之中,送到此人之处,十日之内,便可康复,只是那“情人箭”出没无常,今日在东,明日在西,能得此人救治的,至今也不过只有三五人而已。”
麻冠老人黯然长叹一声,两人相对默然,只听那鼓乐之声由急而缓,晚霞落下,天色已暗,云际中露出了一轮满月。
阴沉的月光下,阴沉的乐声中,四个假衣假面骷髅恶鬼,抬着一个木盘,自神殿中缓步而出,盘中是一具以面制成,准备受斩的人形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