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知心搭档(1)
北京东城。
一座灰色砖墙大院,警戒森严。大门两侧,八名哨兵持枪荷弹;院中,身穿草绿色军装的青年军人们匆匆穿行。
这是刚刚组建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五军司令部所在地。院里的主建筑,是一座四层楼房,灰砖墙壁,栗色木窗棂,绿瓦盖顶,显得十分厚重。
正午时分,一群夹着文件夹的军官错落有序地从楼房底层正中的红漆大门中走出——军政治部召开的“全军团以上政工干部工作会议”刚刚散会,来自全军各师、团的政工干部们一边热烈讨论,一边向着停车场走去。
一高一矮两个军人结伴而行。高个儿的身材魁梧,步伐有力,长脸,一对细长的眼睛,高而长的鼻梁在脸上很是醒目。他说话不紧不慢,语言斯文,略带胶东口音,一望便知是个穿军装的秀才。矮个儿的身材比较单薄,圆圆的脸,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讲话声音嘹亮,有明显豫东口音,浑身透着利落精干的军人风格,是个典型的炮火中催生磨炼出的军队政工干部。
这两人过去均属一个部队,解放战争后期调到一起搭档工作,彼此十分投缘。高个儿叫赵大同,28岁,某部五军三师政治部文化处处长,正团职;矮个儿叫刘义,33岁,某部五军三师政治部主任,副师职。这天,他们同到军部开会,散会后结伴回程。
只听刘义说:“老赵,部队就要入朝了,前几天我到总部参加师以上政工干部碰头会,总部首长特意过问了入朝作战部队中,还有多少够条件的干部没有解决个人婚姻问题。我掐指一算,我们师就剩老赵你了!首长说,过去我们艰苦奋斗打天下,许多干部没有条件解决婚姻问题。如今我们打下了江山,建立了新中国,该成家的同志一定得有个家。我们部队入朝作战的口号就是‘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嘛!保卫祖国的人,不能没有自己的小家嘛!怎么样,你老弟的个人问题看来得抓紧解决呀!否则到了前线和美国人一交战,哪还有工夫找对象?一耽误又不知到什么时候去了!到时候上级首长再追问下来,我该怎么交代?还有,从前线回来你老母亲找我要儿媳妇,我该怎么面对她老人家?”
赵大同没有说话。
刘义自己的婚姻是典型旧式的:弱冠之年家里就给定了亲,自己尚在读书时就拜堂娶亲。抗战爆发后自己弃学从军,贤惠的媳妇上照顾老母,下抚育子女,兼管田间之事,把一个大家庭料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两口子膝下已有一双螟蛉子,都健康可爱。况且,自家乡成为解放区后,妻子还担任了村妇救会主任,土改、支前,样样工作不落后。刘义对自己的家庭心满意足——就是媳妇不认字,再一个脸黑一些,那又有什么要紧?还是很融洽的革命伴侣么!
可自己的这个搭档赵大同情况不同:他在山东老家的一所著名中学一直上到了高中毕业,又参军入伍考入延安鲁艺文学院读书,毕业后进了作战部队,一直做文化工作。从骨子里来说,他的书生气很浓,尤其在婚姻之事上,很看重所谓的爱情,讲究感觉和情调,不像一般行伍出身的工农干部那样,结婚找人讲究实用、能过日子、能生儿育女就行了。他倒也不是挑剔——其实作战部队的日程表也没有给他挑选媳妇的时间和场地,但是——如果他不是一个心灵比一般老粗敏感得多的人,解决个人问题也非难事。
见赵大同不说话,刘义知道他是不同意因赴朝而草率解决问题,但也不愿和自己争辩,便采取沉默的方式。
刘义不管赵大同心里想什么,只顾自己说:“上次我给你介绍的师医院的小曹护士,你对人家不冷不热,拖了快半年,终于拖黄了,小曹也成了人家二师的媳妇,让我挨了军首长一顿剋。现在部队都快入朝了,你老弟还是光棍一条!趁今天散会早,还有点时间,赶紧去给你选个媳妇。你说个痛快话——咱们是去师医院,还是去军文工团?”
赵大同还是不说话,似乎举棋不定。此时两人已走到院中的停车场,师部开军用吉普车的司机小孙本是个胖乎乎的大男孩,再加上一身崭新的军装硬挺挺的,乍一看,整个人都是圆的。小孙看首长们来了,赶忙敬了个军礼,然后跳上驾驶座。赵大同和刘义也随后一同上车,坐在后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