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欧文没吭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虽然他睁着眼睛,但我却觉得他看起来好像睡着了。接着,他忽然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多拉尔先生面前,然后猛然凑近多拉尔先生的脸。我从镜子里看到他的表情。老欧文紧抿着嘴唇,铁青着脸,表情忽然变得像恶魔一样阴森。他咧开嘴笑了一下,但那并不是快乐的微笑,而是一种恶魔般的狞笑。多拉尔先生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退。
“佩里,”欧文说,“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疯了,以为我只是个白痴糟老头。我知道你背地里一直在嘲笑我,以为我没看到。不过,佩里,要不是因为我背后长了眼睛,你以为我能活到今天吗?”
“呃……呃……没有没有,欧文!”多拉尔先生结结巴巴地说,“我绝对没有嘲笑你!真的!”
“你说你没骗人,那意思就是说我骗人啦?”老欧文口气很温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听得汗毛直竖。
“我不……对不起,你大概误会--”
“没错。那把枪和枪套腰带还在我手上。”老欧文忽然打断他的话,“我到现在还留着那些东西,只是为了做纪念。好了,佩里,有句话我要跟你说清楚。”他的脸又凑近多拉尔先生。多拉尔先生勉强笑了一下,可是却笑不太出来,“你可以叫我欧文,叫我凯斯科特先生,叫我‘嗨’,或是叫我糟老头都没关系。不过,从今以后,不准你再叫我当年枪手时代的绰号。就从今天开始,明天,后天,永远不准再叫。佩里,你听清楚了吗?”
“欧文,何必这--”
“听清楚了吗?”老欧文又问了一次。
“嗯……听清楚了。当然听清楚了。”多拉尔先生点点头,“欧文,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没问题。”
“别的事我不管。我只要你记住这件事。”
“好啊,没问题。”
老欧文盯着多拉尔先生的眼睛,盯了好久,那眼神仿佛想看透多拉尔先生是不是认真的。最后,他终于说了一句:“好了,我走了。”然后他就转身走向门口。
“嘿,欧文,这盘棋还下不下?”爵士人问他。
欧文愣了一下。“我不想玩了。”他说。然后他就推开门走出去了。外头,7月午后的阳光热气逼人。后来门一关上,我立刻感到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我站起来,走到窗口,看着老欧文沿着商店街的人行道渐渐走远,两手插在口袋里。
“嗯,他到底怎么回事?”多拉尔先生问,“他干吗气成这样?”
“因为他知道你根本不相信他说的故事。”爵士人说。他开始收拾棋盘和棋子。
“他说的那些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爸爸站起来。剪过头发之后,他耳朵的位置好像变低了,而且脖子后面的头发都被刮掉了,看起来光秃秃的。
“当然不是真的!”多拉尔先生冷笑了一声,“老欧文根本就疯了!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疯疯癫癫的!”
“你是说,刚刚他说的故事都不是真的?”我一直看着人行道上的老欧文越走越远。
“当然不是真的。那都是他瞎编的。”
“你真的这么确定吗?”爸爸问。
“算了吧,汤姆!假如他真的是当年那个西部大枪手,那他干吗窝在我们奇风镇?更何况,当年O.K.牧场那场战役,要是真的有个小孩救了怀特?厄普的命,那历史书上一定有记载的,不是吗?我到图书馆去查过。书上根本没有提到有哪个小孩救了怀特?厄普的命,而且,书上也没提到当年有个叫棒棒糖小子的枪手。”多拉尔先生忿忿地把椅子上的头发刷干净。“该你了,科里。坐吧。”
我正转身要从窗口前面走开时,忽然看到老欧文好像在跟谁挥手。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弗农?撒克斯特。他还是像平常一样,浑身光溜溜的,沿着商店街对面的人行道匆匆往前走,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急着要赶去什么地方。不过,他也抬起手跟老欧文打了个招呼。
这两个疯子在路上交会,然后各自奔向目的地。
我并不觉得好笑。我忽然很纳闷,老欧文为什么深信自己曾经是个枪手?还有,弗农?撒克斯特为什么深信自己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为什么?
我坐上理发椅。多拉尔先生把罩袍套在我脖子上,然后用梳子梳梳我的头发,梳了好几次。爸爸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开始看他的《运动画刊》。
“头顶不要剪太短,两边剃短一点,这样可以吗?”多拉尔先生问。
“可以。”我说,“这样可以。”
剪刀开始咔嚓咔嚓起来。那一刹那,我忽然感觉内心深处好像有某种细微的东西死去了,消失了。
神臂小子
剪完头发之后,爸爸开车载我回家。一到家门口,我立刻就看到它了。它就摆在门廊上。
就在门廊上,停车支架撑着地面。
一辆全新的脚踏车。
“天啊!”我惊呼了一声,立刻跳下车。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跳上门廊,然后伸手去摸它。
原来我不是在做梦。是真的。好漂亮的脚踏车。
爸爸吹了一声口哨,一脸赞赏的表情。他是很有眼光的,脚踏车漂不漂亮,他看一眼就知道。“嗯,好车。”
“真的好棒。”我觉得自己仿佛还在做梦。这是我梦寐以求、渴望已久的东西。我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现在,它是我的了。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