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很小,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很冷清。窗子上的彩色玻璃是隔热的,教堂里面很凉快,是个休息的好地方。恺扶着婆婆上了白石台阶,然后放开手,让婆婆自己朝前走去。老太太总喜欢前排,喜欢靠近祭坛的位于。但在台阶上迟疑了一分钟。她每次进教堂前的这一瞬间总有点犹豫,总有点怕。
她终于走进了凉飕飕、黑沉沉的教堂。她用指头蘸了点圣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同时,用湿手指尖在干燥的嘴唇上急速地点了一下。蜡烛在圣像前,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前,闪着红光。恺先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走进她那一排座位,跪在硬木条上,等待着去领圣体。她低着头,活像是在祈祷,其实她实在心不在焉。
只有在这儿,在这样阴森森的、盖有拱顶的教堂,她才允许自己思考她丈夫生活的另一面,思考一年之前的那个可怕的晚上,当时他利用他们夫妇之间的信任和爱情硬让她相信他的谎言,昧着良心说他没有杀害他妹夫。
她当时离开了他,关键是囵为他骗了她,而下是杀人行凶这件事本身,事情发生后的第二无情晨,她就带着孩子回到她娘家去了。临走时,她没有给任何人打一声招呼。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想采取什么行动。迈克尔立即明白过来。他当天就去找她,然后又让她留下。过了一星期,汤姆。黑根坐着轿车来到她娘家门前。
她同黑根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可怕的下午,她一生中最可怕的下午。他们散步到了那个小镇外面的树林里,黑根的态度也并不是软绵绵的……
恺打错了主意:她试图蛮横无礼,其实演这样的角色,她是不适合的。
“迈克尔派你到这儿来是想威胁我吗?”她挖苦地问,“我原来以为会从汽车里跳出几个彪形大汉,端着机枪,逼我回去。”
这时,她从认识黑根以来第一次发现他生气了。他粗声粗气地说:“你这些话,简直就像从小青年嘴里冒出来的最荒诞不经的胡言乱语。我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荒唐话竟然会从你这样的女人的嘴里迸出来。还是好好儿谈吧,恺。”
“谈就谈吧,”她说。
他们两个沿着长满青草的农村小道走去,黑根心平气和地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跑掉?”
恺回答说:“因为迈克尔对我撒谎。因为他在给康妮的男孩当教父时愚弄了我。他背叛了我。这号人,我不能爱。同一个我所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受不了。我不能继续让他给我的孩子当爸爸。”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简直听不懂,”黑根说。
她回过头,怒气冲冲,理直气壮,向他大发雷霆。“
“我说的意思是他杀害了他妹夫。这你该懂了吧?”
她停了一会儿。“而且他还对我撒谎。”
接着,他们两个默默不语地走了好久好久。最后,黑根说:“你没有办法确切落实那件事是否全是真的。不过,为了辩论方便,咱们不妨假定那件事是真的。要记住,我并不是说,那件事是真的。但是,如果我给你提供一些证据,可以证明他干的那件事是情有可原的,或者,如果我给你提供一些可能的理由,可以说明他所于的那件事是正当的,那你又怎么说呢?”
恺轻蔑地望着他。
“我这才头一次发现了你作为律师的那一面,汤姆。你作为律师的那一面并不是你这个人身上最好的一面。”
黑根苦笑了一下,说:“好吧,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要是卡罗搞调虎离山,把桑儿引进埋伏圈,让人家去打,那你又怎么想?要是卡罗殴打康妮是精心策划的阴谋,要把桑儿引诱出来,他们知道他要走琼斯堤道那条路线,那你又怎么想?要是卡罗受贿去帮助人家杀害桑儿;那你又怎么想?那么,你又怎么想?”
恺一声不吭。黑根继续说:“还有,要是老头子这个伟大的人物他本人不忍心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也就是说,为儿子报仇而杀掉女婿,那你又怎么想?另外,要是老头子觉得那个任务对他太沉重,因而让迈克尔当他的继承人,他也认为迈克尔会把担子从他肩上接过去,同时也甘愿承担罪责,那你又怎么想?”
“那全是过去的事了嘛,”恺说着,她热泪横流。“后来大家都相处得和睦,为什么卡罗就不能得到宽容呢?为什么就不能将就着过下去?为什么大家不能忘掉怨恨?”
她带头走过一片草地,来到一条两岸绿树成荫的小溪旁。黑根坐在草丛上,长叹了一口气。他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又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忘掉怨恨。”
恺说:“他变了,我同他结婚时他并不像现在这个样子。”
黑根听了不禁失声大笑了一下。
“要是他还同结婚时一样,他现在早就没命了。那你也早就成寡妇了,也不会有夫妻纠纷了。”
恺憋了一肚子闷气,突然向他爆发出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求求你,汤姆,你一辈子说话拐弯抹角,这一次就请直话直说吧。我知道,迈克尔办不到,但是你并不是个西西里人,你可以对女人说实话,你可以平等地对待女人,把女人间样当作人看待。”
双方又沉默了好久好久,黑根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