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前言(1)
考琳·麦卡洛是澳大利亚当代最有影响的作家之一。她于一九三七年六月一日出生于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西部惠林顿一个牧业工人家庭,十二岁移居悉尼。此前,一家人过着游牧生活。考琳·麦卡洛从小就表现出不凡的艺术才能,她从五岁起就写诗歌,讲故事,学画画。但是经济大萧条给这个劳动家庭带来的巨大打击使她很早就意识到,文学艺术很难给一家人带来温饱,而她在数学和自然科学方面的天赋和兴趣促使她走上与文学创作全然不同的道路。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考琳·麦卡洛开始在悉尼大学攻读神经生理学,毕业后,在悉尼皇家北岸医院创建了神经生理学部。五年后,为了进一步提高学术水平,她到英国伦敦大学儿童健康学院从事研究工作。此后移居美国,在耶鲁医学院从事教学和科研工作长达十年,成为颇具影响的神经生理学家。她至今仍为威尔士王子医学研究院名誉院长、澳大利亚老年医学基金会资助人、悉尼皇家北岸医院神经生理学部名誉顾问,同时为促进第三世界神经生理学研究,特别是培养该学科女医生,她协助美国耶鲁医学院创建了神经生理学系。她和著名医学家罗登·卡特勒爵士同登澳大利亚一百名杰出人物榜。
然而,真正使考琳·麦卡洛享誉世界的是她儿时即已显露的文学才华。一九七二年,她利用业余时间创作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提姆》(Tim)。这部书一九七四年在美国出版之后,很快被拍成电影,不但为考琳·麦卡洛带来不菲的经济收益,而且使她一夜之间成为西方文坛耀眼的明星。对于考琳·麦卡洛,这仅仅是她在文学道路上迈出的第一步。一九七七年,她调动自己的全部生活积累,创作出版了呕心沥血之作《 荆棘鸟》(The Thorn Birds)这本书一经出版,便引起轰动,不但拍成电影广为流传,而且翻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成为当代世界最畅销的小说之一,仅平装本版税所得就高达一百九十万美元,创当时美国出版界版税收入之最。
《荆棘鸟》让考琳·麦卡洛名利双收的同时,也打破了她从小就喜欢的平静与安宁。几经周折,她最终只身一人离开“骚动与喧哗的美国”,回到阔别已久的澳大利亚,并且于一九八零年一月定居诺福克岛。诺福克岛是太平洋深处一座长五英里、宽三英里的小岛,距离澳大利亚东海岸尚有一千英里之遥,是一块独立的领地。考琳·麦卡洛在这座小岛举目无亲,甚至连一个熟人也没有。经历了最初六个月的孤寂与烦躁之后,她发现这里正是她理想的天堂。她的创作热情在这座恬静美丽的小岛一发而不可收。二十多年来,又创作出版了十部长篇小说、一部传记。其中《罗马主人》(Roman Master)系列在学术界引起很大的反响,她因此被看作历史学家。一九九四年,考琳·麦卡洛被授予澳大利亚麦夸里大学荣誉博士,一九九七年成为美国俄克拉荷马大学政治科学系国际项目中心监事会成员。
父母亲的不幸婚姻给考琳·麦卡洛的心灵留下难以平复的创伤,她决心终身不嫁,甚至拒绝任何男性朋友。然而,诺福克岛不但给了她一个逃避繁华世界的庇护所,还给了她一个可以托付余生的丈夫和幸福的家。一九八四年四月十三日,星期五(一个吉祥的日子),四十七岁的考琳·麦卡洛和画家里克·伊恩-鲁宾逊结为连理。里克·伊恩-鲁宾逊是诺福克岛当地人,是诺福克岛的开拓者——流放犯理查德·摩根和澳大利亚历史上著名的“邦提号”叛乱者首领弗莱切尔·克里斯汀的第四代玄(外)孙。正是他和他的家族触发了考琳·麦卡洛的创作灵感,并且帮助她完成了描写澳大利亚开拓史的鸿篇巨制——《摩根的旅程》(Morgan’s Run)。
然而,近年来最为轰动的还是她于二○○三年出版的《呼唤》(The Touch)。这本书在西方文坛被誉为“作者继《荆棘鸟》之后最成功的家世小说和爱情传奇”。小说的主人公亚历山大是个备受欺凌而又聪明绝顶的苏格兰私生子。他十五岁被迫离家出走,先是在格拉斯哥学习锅炉制造,几经周折后到美国淘金,凭着吃苦耐劳和勤奋好学的精神大发其财。之后,远涉重洋来到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在崇山峻岭深处找到了世所罕见、品位极高的金矿。为开发这座金山,他和不满晚清政坛腐败、流落海外的中国人孙楚结成牢固的同盟,共同创立“天启公司”,并且建起十九世纪末澳大利亚城市功能堪称一流的“模范城”——金罗斯。孙楚和旅馆老板娘、聪明美丽的茹贝·康斯特万曾经有过一段恋情,生下儿子李。三十多岁即富甲一方的“金山之王”亚历山大孑然一身,和茹贝一见钟情,并且把九岁的李视为义子。但是在传统观念的束缚之下,他并没有娶深爱他的茹贝为妻,而是怀着仇恨和报复之心,从苏格兰老家“进口”了年仅十六岁的“堂妹”伊丽莎白·德拉蒙德。伊丽莎白美丽、善良,不谙世事,是嗜钱如命的父亲、诡计多端的神父“高压政策”下的牺牲品。她在基督教长老会教义筑起的围墙中苦苦挣扎,仍难以逃脱这座精神的樊笼。成为亚历山大的妻子之后,虽然锦衣玉食、珠宝缠身,但是毫无爱情可言,只能在奢华中痛苦地尽妻子的义务,为一心想有个儿子继承家业的丈夫先后生下两个女儿。大女儿内尔像父亲一样聪明绝顶,二女儿安娜却因为难产,严重智障,成了白痴。伊丽莎白怀孕期间伴有惊厥,分娩时病情更重,医生宣布她再生孩子即有生命危险。亚历山大靠伊丽莎白“接续香火”的希望终成泡影,伊丽莎白则因为不必再尽“妻子的义务”获得“解放”。亚历山大婚后一直和茹贝保持情人关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寂寞无助的伊丽莎白把本该是“情敌”的茹贝视为最好的朋友。两个人情同手足,和亚历山大一起过着一种畸形的生活。为了使李不受母亲卑微出身的影响,日后飞黄腾达,亚历山大和茹贝不惜重金把他送到英国伦敦,以中国王子的身份在专为外国人开设的贵族学校读书。李成绩优异,剑桥大学毕业后,又在爱丁堡大学获工程技术博士学位。生子无望的亚历山大把具有中国血统、才华横溢、品质高尚的李视同己出,一心想让女儿内尔长大后与他成婚,继承家业。然而,事与愿违,事业上百战百胜的亚历山大,家庭生活中却屡战屡败。李在异国他乡求学八年,第一次回家,就深深爱上从未谋面、比他年长六岁的伊丽莎白。而虽然生过两个孩子却“情窦未开”的伊丽莎白,也在目光与李相遇的一刹,心旌荡漾,春潮澎湃,发现爱的归宿。但是,严酷的现实不允许他们相爱,一对恋人都把炽热的爱藏在心头,在无望与痛苦中挣扎,在心灵深处呼唤梦中情人。为了不辜负待己如父的亚历山大,李隐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浪迹天涯,在欧亚大陆度过十年,并且创建了伊朗有史以来第一个油田——孔雀油田。伊丽莎白在此期间却经历了痴呆爱女安娜被人诱奸,怀孕生产,忠心耿耿的中国女仆玉为安娜报仇,被殖民地当局绞死的种种人生磨难,而她与亚历山大的关系也日渐疏远,几近路人。由于“天启公司”无人接班,年事渐高的亚历山大终于找回李,委以重任,主管全局。历经欧亚大陆风雨沧桑、商海政坛风云变幻的李和饱受磨难、心如死灰、年近四十的伊丽莎白,都以为十六年前的爱情之火早已熄灭,可以各行其是,以礼相待,然而,流逝的岁月把爱的真金磨得更亮,压抑了十六年的心灵呼唤终于在埋葬安娜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伴着血泪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划破乌云翻滚的万里苍穹,向整个世界宣示了他们忠贞不渝的爱情。对义父亚历山大的背叛折磨着一向胸襟坦荡、光明磊落的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终于向亚历山大坦白了自己的不忠。亚历山大虽然有种种思想的局限与性格的弱点,但他毕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面对这道无法解决的难题,回顾命运多舛而又光辉灿烂的一生,盘点五十七年的功过是非、荣辱得失,为了深爱的茹贝、李和伊丽莎白,为了金罗斯家族的荣誉,他以大无畏的精神做出石破天惊之举—— 一手制造了一场爆炸“事故”,葬身于他发迹的一号坑道,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铺平一条幸福之路。风雨过后,山川依旧,只有金罗斯广场矗立起一座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像,那是亚历山大,他的灵魂和精神时时刻刻陪伴着爱他、他也爱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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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前言(2)
美国《出版人周刊》撰文指出:“自从《荆棘鸟》出版,将近三十年过去了。这期间,考琳·麦卡洛没有停留在这一类型——家世小说和爱情传奇——作品的创作上,而是撰写了《罗马主人》系列小说。现在,她又回到《荆棘鸟》的领域,创作了《呼唤》,而这本书肯定会使众多‘鸟迷’十分满意。”在这部书里,考琳·麦卡洛无情地鞭笞了一百多年前愚昧、落后以及宗教教条编织而成的人性之恶,热情地讴歌了被践踏的文明、被蹂躏的人性所迸发的光彩。人类历史正是在这种光彩的照耀下不断前进,人性之美正是在这种前进中不断升华,亚历山大、李也正是在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英勇顽强、坚韧不拔,把自己锤炼成时代英雄。作者这种站在历史的高度塑造人物的气魄使得这部书的主题更加深刻,使得它的问世更具价值。《呼唤》一如考琳·麦卡洛以往的创作,以人物刻画细腻、叙述生动感人见长。有评论家认为《呼唤》是考琳·麦卡洛“自其畅销世界的小说《荆棘鸟》出版以来、叙述的魅力无人与之匹敌的力作。书中有那么多栩栩如生的人物……麦卡洛将你带进那个无比艰难的岁月,感染你,鼓舞你,使你快乐,并且有所期待”。《书评》指出:“这是一个发生在色彩瑰丽的时代和地方的充满色彩的人物充满色彩的故事。”这些评价准确地勾勒出《呼唤》一书所取得的艺术成就。
作为本书译者,我要特别指出的则是:考琳·麦卡洛在《呼唤》中表现出的她对中国人民的美好感情。近年来,由于多元文化成为澳大利亚社会发展的主流,澳大利亚文学中的华人(包括清朝末年到澳大利亚淘金的华人)形象,并不鲜见,但是像考琳·麦卡洛这样对被白人种族主义者踩到脚底的澳大利亚华人全方位的赞美与歌颂绝无仅有。麦卡洛不仅由衷地赞美中国人的勤劳、智慧、善良、正直,而且作为医学家,她对中医、中药、中餐,也推崇备至。在她的笔下,所有中国人从心灵到外表都非常美丽。除了孙楚和李,她还精心刻画了聪明勇敢、忠心耿耿的女仆玉。作者满怀同情和赞美描绘了这位被殖民者判处绞刑的中国姑娘:
从金罗斯赶来听宣判的只有亚历山大。玉坦然微笑,深棕色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恐惧,更没有后悔。玉表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之感。
……玉穿着黑裤子、黑褂子,被带了出去。她长发盘起,在头顶挽了一个髻。从天而降的雨水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打搅她。她看起来那么安详,稳稳当当地走着。没有牧师到场。玉拒绝这种精神上的抚慰。她坚持说,她没有洗礼,不是基督教徒。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被判绞刑的人这样勇敢。”狱吏对站在身边的亚历山大说。“这差事太可怕了。”
这一段描述集中表现了作者对在澳华人的同情,无情地批判了澳大利亚殖民主义者由来已久的“白澳政策”,痛斥了当局对中国移民的恐惧与排斥。使之成为这本书的特点之一。考琳·麦卡洛在二○○四年十月三十日写给我的信中特别提到:“随信寄去的《呼唤》有一个重要情节,介绍了十九世纪中国人在澳大利亚金矿的生产、生活状况,一个主要人物是中国人,希望中国读者喜欢。”我相信,广大中国读者一定不会让考琳·麦卡洛失望,一定会像喜欢她的其他作品一样喜欢这部好书,一定会遥望南天,倾听一个世纪前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充满爱的心灵的《呼唤》。
译 者
二○○六年早春二月,北京 怡馨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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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命运的改变(1)
“你堂兄亚历山大写来一封信,要娶个老婆。”詹姆斯·德拉蒙德从一张信纸上抬起头说道。
伊丽莎白听见唤她到前面的客厅见父亲,就如同当头挨了一棒。这样郑重其事地召唤就意味着父亲要狠狠地教训她一顿,然后依照“罪过”大小,接受“适当”的惩罚。哦,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今天早晨熬粥的时候搁多了盐;也知道因此而接受什么处罚——从现在起到年底,她喝的粥里不能放盐。父亲花钱精打细算,绝对不会为哪怕一小撮盐浪费钱财。
因此,伊丽莎白听到这个令人惊异的消息之后,倒背双手,站在那张破烂的翼状靠背椅前面,大张着嘴,半晌合不拢。
“他想娶琼。真蠢!他以为时光停在那儿原地不动呢!”詹姆斯气愤地挥了挥手里的信,然后目光从信纸移到最小的女儿身上。阳光从窗口倾泻进来,洒在伊丽莎白身上,他自己坐在一片阴影之中。“你和别的女人一个样,不缺胳膊少腿,所以,你去吧。”
“我?”
“你聋了吗?姑娘。是的,你。除了你,这屋里还有谁呢?”
“可是,父亲!如果他想娶琼,就不会要我。”
“从他写信的那个地方的情况看,任何一位品行端正、有教养的年轻女人都行。”
“他写信的那个地方在哪儿?”她问,知道父亲不会让她看信。
“新南威尔士。”詹姆斯嘟哝着说,他心满意足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看起来,你堂兄亚历山大干得不错。在金矿发了点小财。”他说,额头现出几条皱纹。“或者,”他又变了口气,“至少有足够的钱娶个老婆。”
她最初的惊讶烟消云散,代之以沮丧。“他在那儿娶个老婆不是更简单吗?父亲。”
“在新南威尔士?他说,那儿的女人不是妓女就是前流放犯,要么就是从英国去的势利小人。不,他不会找那儿的女人。上次回家,他对珍妮①一见钟情,当时就向她求婚,结果被我断然拒绝。是啊,我怎么能把珍妮嫁给闷热拥挤的格拉斯哥②一位游手好闲的锅炉学徒工呢?何况她那时刚满十六岁,就是你现在这个年纪,姑娘。所以,我敢肯定,你在他那儿能派上用场。他喜欢年轻姑娘。他想娶一个苏格兰妻子,品行无可挑剔,和他有同样的血统,可以信任。至少,他是这样说的。”詹姆斯·德拉蒙德站起身,从女儿身边走过,径直走进厨房。“给我泡点茶。”
伊丽莎白把茶叶放到温热的茶壶里,再倒满开水,这时候,詹姆斯已经拿出一瓶威士忌酒。父亲是个长老——苏格兰基督教长老会的长老——所以不怎么喝酒,更算不上酒鬼。如果他往茶杯里倒一点儿威士忌,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的消息,比如生了个孙子。那么,为什么这个消息让他欣喜万分呢?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照顾自己的女儿,他该怎么办?
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呢?伊丽莎白一边用小勺搅动壶里的茶一边想,也许威士忌酒能帮她找到答案。实际上,父亲喝点儿酒话就多,因此很可能暴露秘密。
“亚历山大堂兄还说什么了吗?”等到父亲第一杯酒下肚,第二杯刚刚倒满,她便大着胆子问。
“没说什么。和德拉蒙德家族别的成员一样,他也话少。”他哼了哼鼻子。“德拉蒙德,没错儿!他已经不再姓这个姓了,真让人难以置信。他到美国之后就改成金罗斯。所以,你不会是亚历山大·德拉蒙德太太,而是亚历山大·金罗斯太太。”
伊丽莎白压根儿就没想和这种对自己命运的独断专行做一番抗争。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尽管已经过去足够长的时间,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一想到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违抗父命,她就吓得要命。事实上,除了默里牧师的责骂,她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不是伊丽莎白·德拉蒙德缺乏勇气或者魄力。远非如此。母亲早已去世,她是这个家最小的孩子,从记事起就一直受两个老人暴君般的统治。这两个人就是父亲和他的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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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命运的改变(2)
“金罗斯是我们这个镇子和县的名称,不是一个家族的姓。”她说。
“恐怕他改成这个姓自有他的道理。”詹姆斯呷着第二杯酒,以少有的宽容说。
“是不是他犯了什么罪?父亲。”
“我想不是。如果他真的犯了什么罪,现在就不会这么张狂。亚历山大总是固执己见,自以为了不起。你伯父邓肯想了许多办法也管束不了他。”詹姆斯长长地、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阿拉斯泰尔和玛丽可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等我入土之后,他们可以得到相当大的一笔钱。”
“相当大一笔钱?”
“是的。你未来的丈夫汇来一笔钱,支付你到新南威尔士的费用。一千英镑。”
她倒吸一口凉气。“一千英镑?”
“没错儿,我已经说过了。不过,别高兴得过了头。你可以从这笔钱里拿二十英镑买嫁妆,五英镑买结婚用的首饰。他说,你可以坐头等舱,再带一个女仆。我可不同意。这简直太奢侈了。我明天要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爱丁 堡①和格拉斯哥的报社写信,请他们登个广告。”浓密的沙色睫毛低垂,说明他正在绞尽脑汁想事儿。“最理想的是找一对体面的已婚夫妇,属于苏格兰教会,打算移居新南威尔士。如果他们愿意带你一起去,我给他们五十英镑。”他抬起眼皮,一双明亮的蓝眼睛亮光闪闪。“他们求之不得呢!剩下的九百二十五英镑就进我的腰包了。相当大的一笔钱。”
“可是,阿拉斯泰尔和玛丽愿意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吗?父亲。”
“如果他们不愿意,我可以把这一大笔钱留给罗比和贝拉,或者安格斯和奥菲莉娅。”詹姆斯·德拉蒙德得意洋洋地说。
服侍他吃过星期日晚餐——两个夹了比平常厚一点的咸肉的三明治之后,伊丽莎白把彩格呢披风①披到肩上,借口看看奶牛回家没有,急忙从父亲身边逃走。
詹姆斯·德拉蒙德那幢房子坐落在金罗斯郊外。就在这幢房子里,他养育了一大家子人。金罗斯镇是金罗斯县的“首府”,因为是个商品集散之地,地位特殊。金罗斯长十二英里,宽十英里,是苏格兰第二个最小的县,只是因为比较繁华,弥补了面积的不足。
羊毛纺织厂、两个面粉加工厂和酿酒厂喷吐着团团黑烟。因为,没有一家工厂的主人愿意让锅炉星期日熄火。这样做要比星期一重新生火省钱。这个县南部地区有充足的煤炭资源,尚可维持规模不大的地方工业。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工业,詹姆斯·德拉蒙德才没有像许多苏格兰人那样,为了找工作养家糊口,被迫背井离乡,在臭气冲天的贫民窟里苦度日月。和他的哥哥、亚历山大的父亲邓肯一样,詹姆斯在羊毛纺织厂里干了五十五年。女王让格子呢成为时尚之后,他们为撒克逊人纺织出了一匹又一匹花格布。
苏格兰强劲的风吹拂着烟囱喷吐的黑烟,就像画家手里的炭笔,涂抹淡蓝色的辽远的苍穹。时值秋日,远处石南花盛开的奥其尔斯和罗蒙兹,现出一片紫色。高高的野山之上,一座座佃农的茅屋敞开没有铰链的破烂的门。很快,地主就会来山上猎鹿,到湖边钓鱼。对于金罗斯县来说,这一切似乎无关紧要。因为金罗斯有一块水草肥美的平原,牛肥马壮,绵羊成群。这里的牛命中注定要变成伦敦餐桌上最好的烤牛肉,马是下马驹的母马。马驹长大都是当坐骑或者拉车的好马。绵羊产的羊毛是生产格子呢的原料,羊肉是当地人餐桌上的佳肴。这儿的庄稼长得也不错,因为长满青苔的土地是五十年前排干了水的低洼地。
金罗斯镇前面是莱文湖。那是一座水域宽阔、碧波粼粼的湖泊,闪烁着苏格兰湖泊特有的钢蓝色。透明的、琥珀色的溪水流入湖中。伊丽莎白站在离那幢房子不远的岸边(她知道,最好不要走到看不见房子的地方),目光越过湖面,眺望湖水与河口湾之间青翠的田野。有时候,风从东边吹来,她就闻得到北海冷冷的鱼腥味儿。今天,风从山上吹来,青草的芳香夹带着树叶腐烂的气味。莱文岛上矗立着一座城堡。苏格兰的玛丽女王①曾经被囚禁在城堡里将近一年。既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又是阶下囚,那该是怎样的滋味儿?一个女人想统治一块坦率直言、凶猛暴躁的男人生活其间的土地,又该遇到怎样的艰难?但她还是设法重建了罗马天主教会的信仰。伊丽莎白·德拉蒙德是一个被精心培养出来的长老会教徒,不会因此而对她有什么太高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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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命运的改变(3)
她想,我要去一个叫作新南威尔士的地方,嫁给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一个想娶我姐姐而不是娶我的男人。我落入父亲一手编织的大网。我去了之后,这个亚历山大·金罗斯要是不喜欢我,该怎么办?毫无疑问,如果他是个可敬的体面人,就会把我再送回家。是的,他一定是个可尊敬的人,否则就不会万里迢迢非娶德拉蒙德家的女儿为妻。不过,从我读过的书看,那块原始的殖民地,女人确实少得可怜,很难找到合适的妻子,所以我想,他一定会娶我。亲爱的上帝,让他喜欢我,让我也喜欢他。
她在默里牧师开办的学校念过两年书。这两年足可以学会阅读和拼写。不过她读书勉强可以,写就有点困难,因为詹姆斯不肯花钱买纸,让傻乎乎的女孩子糟蹋。只要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做的饭对父亲的胃口,不花钱,不和别的跟她一样傻乎乎的女孩子嘻嘻哈哈,伊丽莎白就可以读她能够找到的任何书。书的来源有两个渠道:一是默里府邸图书室里的藏书;二是默里牧师人数众多的会众中女人们流传的那些颇为高雅的小说。因此,倘若她掌握的神学知识比地质学多,她了解的风土人情比爱情故事多,就不足为奇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婚姻和命运密切相关,尽管她已经情窦初开,不由得暗自思忖婚姻的快乐和危险,而且怀着浓厚的兴趣观察哥哥、姐姐们婚后的生活。阿拉斯泰尔和玛丽格格不入,总是争吵,可是她感觉到他们可以在更深的层次交流;罗伯特和贝拉吝啬小气不相上下;安格斯和爱咯咯笑的奥菲莉娅似乎下定决心要毁掉对方。凯瑟琳和她的罗伯特住在克卡尔迪,因为他是渔民。玛丽和她的詹姆斯,安妮和她的安格斯,玛格丽特和威廉……还有琼——德拉蒙德家的大女儿,也是家里的美人儿——十八岁的时候嫁了个蒙哥马利郡①一个令血统优秀但没有嫁妆的姑娘羡慕妒忌的对象。丈夫带着她搬到爱丁堡王子大街一幢宽敞的房子。打那以后,金罗斯德拉蒙德家的人就没有再见过琼。
“觉得我们辱没了他们。”詹姆斯不无轻蔑地说。
“非常精明。”阿拉斯泰尔说。他爱过琼,而且至今痴心不改。
“非常自私。”玛丽冷笑着说。
非常寂寞,伊丽莎白想。她只模模糊糊记得琼。可是,如果琼寂寞得无法忍受,家离她只有五十英里,随时可以回来和亲人团聚。我却永远回不了家,尽管家是我惟一知道的地方。
玛格丽特结婚以后,伊丽莎白作为詹姆斯那“一窝”儿女中最小的一个,命运即已决定——待字闺中,侍奉父亲,至少到他老人家仙逝。而家里人都相信,那一天许多年后才能到来。老爷子结实得像一双旧靴子,强壮得像本·罗蒙德山上的岩石。现在,亚历山大·金罗斯和一千英镑改变了一切。阿拉斯泰尔——和他同名的那个人死后,他就成了詹姆斯的骄傲和快乐—— 一定会强迫玛丽和他的七个孩子搬到父亲这儿住。不管怎么说,他无所谓,迟早都能巩固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因为他继承父业,成为纺织厂的织机师傅,深得父亲的宠爱。可是玛丽,可怜的玛丽,就惨了!在父亲眼里,她是个挥金如土的人。从给孩子们买鞋星期日穿,到早饭、晚饭都往面包上抹果酱,都属父亲深恶痛绝之列。一旦搬过来和詹姆斯一起住,孩子们就只能穿靴子,果酱也只能星期日晚饭时尝个鲜。
风呼啸而过,伊丽莎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主要是因为害怕,而不是因为冷。父亲是怎么说亚历山大·金罗斯的呢?“闷热拥挤的格拉斯哥一位游手好闲的锅炉学徒工。”他说他“游手好闲”是什么意思呢?这位亚历山大·金罗斯是不是整天闲逛,什么事情也不做呢?如果他居无定所,能在旅途终点接她吗?
“伊丽莎白,回来!”詹姆斯大声叫喊着。
伊丽莎白非常听话,赶快向家里跑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伊丽莎白没有时间想自己的事情。晚上躺在床上,她本来很想对自己的命运揣测一番,可是脑袋一挨枕头,便进入梦乡。每天都看着詹姆斯和玛丽吵架。阿拉斯泰尔很走运,天一亮就到纺织厂干活儿,天黑之后才回来,躲得干干净净。玛丽把自己的家具搬进新居,詹姆斯那些破烂儿只好“退居二线”。伊丽莎白不是抱着一大包床单或者衣服(包括鞋)楼上楼下地跑,就是帮忙抬钢琴、抬箱子、抬柜子,要么就是在外面使劲敲打玛丽挂在晾衣绳上的地毯。玛丽是默里那边的远房亲戚,结婚时带来一笔可观的财产,那是她的父亲—— 一位农民——给女儿的补贴。她的思想更为独立,伊丽莎白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女人也会拥有独立自主的精神。玛丽搬过来和父亲一起生活之前,没有什么东西这样撞击过她的心灵。她万分惊讶地发现,父亲并非总是每一场“战斗”的赢家。每天早晨,果酱瓶子都会出现在早餐桌子上,晚上放在那儿照样岿然不动。星期日,孩子们照样穿着鞋而不是靴子到默里牧师的教堂做礼拜。玛丽穿一双精巧的小山羊革做的蓝色皮鞋,好看的脚踝露在外面。皮鞋后跟很高,走起路来扭扭捏捏。詹姆斯一天到晚发脾气。没多久,孙儿、孙女就被他的棍子镇住了。但是,他看出阿拉斯泰尔已经变成玛丽手里一团揉来揉去的灰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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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命运的改变(4)
伊丽莎白躲避这种家庭纠纷的惟一机会,就是去金罗斯广场迈克塔维斯小姐开的成衣铺。那是一幢不大的房子,客厅临街,很大的玻璃橱窗里立着一个没有性别的人体模型,模型身上穿一条粉红色塔夫绸长裙——无论如何不能因为摆一个长乳房的人体模型而惹恼教会。
自个儿做不了衣服的人都找迈克塔维斯小姐。她是个年近半百的瘦弱的老处女,以前是别人雇佣的裁缝,后来继承了一百英镑,便自己开店经营女装。小店和她本人都很发达,因为金罗斯不少女人都雇得起裁缝。她很聪明,店里摆着妇女时装杂志,迈克塔维斯小姐坚持说杂志是伦敦送给她的。
伊丽莎白从二十英镑中拿出五英镑到工厂买格子呢。因为阿拉斯泰尔的关系,工厂给她打了点折。虽然折扣不大,但也让人高兴。这些料子和另外可以做四条平常家里穿的裙子的棕色粗亚麻布,她都准备自己裁剪、缝制。除此而外,还有用原色白棉布做的内裤、睡袍、衬衣、衬裙。这些开销都加起来,还剩十六英镑。她可以到迈克塔维斯小姐的店里买些衣服。
“两条上午穿的长裙,两条下午穿的长裙,两条晚上穿的长裙,还有结婚穿的礼服。”迈克塔维斯小姐说。这活儿让她非常高兴。利润倒不一定大,但是,这样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哦,瞧那身材!——可不是每天都能落到迈克塔维斯小姐的手里。而且没有喜欢吹毛求疵的母亲或者姨妈陪伴,就不会破坏她的兴致。
“这活儿,”女裁缝挥动着卷尺喋喋不休地说,“也就是我干,伊丽莎白。你要是到柯卡尔迪或者达姆弗姆林,一半的活儿就得让你花双倍的钱。我还有些很适合你肤色的料子。黑美人儿永远都不会过时,她们不会被周围的景色淹没。尽管我听说,你姐姐琼——她可是个皮肤白皙的美人儿——在爱丁堡依然人见人爱。”
伊丽莎白只顾凝望迈克塔维斯小姐那面镜子里的自己,除了后面这几句话,女裁缝前面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清。詹姆斯不能容忍家里摆个大镜子。在和玛丽发生的冲突中,这次他占了上风。见他搬来“援兵”默里,玛丽只好把镜子放到自己的卧室。伊丽莎白感觉到,“美人儿”对于迈克塔维斯小姐,不过是个脱口而出的词儿,是消除顾客疑虑的“安慰剂”。她当然不觉得镜子里那个姑娘是个“美人儿”。“黑”倒不假。乌黑的头发,浓密的黑眉毛、黑睫毛,明亮的黑眼睛,但是那张脸普普通通。
“哦,瞧你的皮肤!”迈克塔维斯小姐一惊一乍地说。“那么白,连一粒雀斑也没有!千万不要让人给你抹胭脂,那会破坏你的风格。脖子像天鹅!”
量完尺寸之后,迈克塔维斯小姐把伊丽莎白领进放衣料的屋子。架子上放着一匹匹织物——最好的平纹细布、细麻布、丝绸、塔夫绸、花边、天鹅绒、缎子。一卷卷各种颜色的缎带。羽毛、绢花。
伊丽莎白满脸放光,向一匹鲜亮的红布快步走去。“这个。迈克塔维斯小姐!”她大声说。“就要这个!”
已经是店老板的女裁缝脸涨得像那块布一样红。“哦,天哪!”她说,声音发紧。
“可是……多漂亮呀!”
“猩红色,”迈克塔维斯小姐说,把那卷刺眼的红布推到架子后面,“绝对不合乎礼仪,亲爱的伊丽莎白。我是为那些特殊的客户特意准备的。她们 的……哦,贞洁,我可不敢恭维。当然了,为了避免尴尬,她们都是和我提前预约。你难道不知道那句话,孩子?‘猩红的女人’①。”
“哦,哦,哦!”
于是,伊丽莎白选择了和猩红色比较接近的铁锈红塔夫绸。这种颜色应该说无可指责。
“我觉得,”选完料子之后,她一边喝茶一边对迈克塔维斯小姐说,“这些衣服,任何一件父亲都不会同意。不符合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迈克塔维斯小姐语气肯定地说,“就要彻底改变了,伊丽莎白。身为一个送得起你一千英镑的富人的新娘,你不能只穿我们自己工厂生产的格子呢和黄褐色亚麻布做的衣服。我想,你得参加各种聚会、舞会,还得坐着马车出去兜风,拜访别的富人的妻子。你父亲原本就不该把那么多本来属于你的钱据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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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命运的改变(5)
说完这番话(她不说心里憋得难受——詹姆斯·德拉蒙德真是个可怜的吝啬鬼!),迈克塔维斯小姐又给伊丽莎白倒满茶,还塞给她一块蛋糕。真是个漂亮姑娘,待在金罗斯太可惜了。
“说心里话,我不想去新南威尔士和金罗斯先生结婚。”伊丽莎白闷闷不乐地说。
“胡扯!权当是一次冒险,亲爱的。金罗斯没有一个年轻姑娘不嫉妒你,相信我。想想看,待在这儿,你享受不到拥有丈夫的快乐。你得照顾父亲,白白浪费掉青春年华。”她一双淡蓝色眼睛变得湿润。“这事儿我懂,相信我。我一直照顾我母亲,直到她去世。那时候,嫁人的希望已经没有了。”突然,她叹了一口气,脸上重又放出光彩。“亚历山大·德拉蒙德!我还清清楚楚记得他,他离家出走时刚满十五岁,但是金罗斯没有一个女人不认识他。”
伊丽莎白一激灵,意识到,她终于碰到一个可以告诉她一点儿关于未来丈夫的情况的人。和詹姆斯不一样,邓肯·德拉蒙德只有两个孩子。女儿叫温妮福雷德,儿子就是亚历山大。温妮福雷德嫁了个牧师,伊丽莎白还没有出生,她就搬到因弗内斯②。因此,关于亚历山大最好的消息来源便随之而去了。问她家里那些还记得亚历山大的“长者”,几乎一无所获。这事儿很怪。好像因为某种原因,在他们家,亚历山大是个禁止谈论的话题。她意识到,原因就在父亲那儿。父亲不愿意失去这张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不敢冒半点风险。而且他认为,在婚姻问题上,对对方一无所知是天赐的幸福。
“他长得漂亮吗?”她急切地问。
“漂亮?”迈克塔维斯小姐仰起脸,闭上一双眼睛。“不,我觉得他算不上漂亮。但他走路那副样子很特别——昂首阔步。他总是被邓肯的棍子打得鼻青脸肿。所以,有时候他做出一副拥有整个世界的样子一定也很难看,但他就是那样昂首阔步地走着。还有他的微笑!那么动人。”
“他是离家出走的?”
“过十五岁生日那天,”迈克塔维斯小姐说,开始叙述她那个“版本”的故事。“迈克格雷戈先生——即将离职的牧师——非常伤心。他经常说,亚历山大特别聪明,拉丁文、希腊语学得非常好。迈克格雷戈先生想送他上大学,但是邓肯不同意,让他在金罗斯纺织厂干活儿。温妮福雷德出嫁之后,邓肯想把亚历山大留在身边。邓肯·德拉蒙德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他想娶我来着,可是我要照顾妈妈。话说回来,我拒绝他的求婚一点儿也不后悔。现在你要和亚历山大结婚!真像一场梦,伊丽莎白,一场梦!”
她最后这句话说得没错儿。繁忙、沉重的家务劳动之余,伊丽莎白一有空闲就想,自己的未来像苏格兰辽远的天空飘过的云,有时候宛如让人神清气爽的柔软的轻纱,有时候仿佛让人备感压抑的灰色的棉絮,有时候则是暴雨将临的黑色云团。未知的隔绝引出未知的结果。十六年极其有限的生活经历既给不了她慰藉,又给不了她多少信息。一阵激动过后是两行清泪,使人眼花缭乱的快乐化作失望。甚至熟读了默里牧师的地名词典和《不列颠简史》,可怜的伊丽莎白还是没有一把可以衡量这一剧变的尺子。
裙子,包括结婚礼服,已经做好。每一件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中间夹着棉纸,装在她的两口箱子里。箱子是阿拉斯泰尔送的,算作结婚礼物。玛丽送了一块面纱,镶着白色法国花边,准备婚礼之用。迈克塔维斯小姐送了一双缎子拖鞋。家里人除了詹姆斯都设法送她点礼物。不管是一瓶科隆香水,还是一枚贝雕胸针、一个插针的小垫儿,或者一盒小糖果。
皮布尔斯郡一对“可尊敬的长老会教徒已婚夫妇”看到詹姆斯在报纸上刊登的广告之后,有意顺路带她到新南威尔士。于是,金罗斯和皮布尔斯郡之间书来信往,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商定,詹姆斯付五十英镑,他们负责一路上监护新娘。
阿拉斯泰尔和玛丽代表全家人护送伊丽莎白乘坐一辆马车到柯卡尔迪。从那儿乘班轮越过福思湾①到利斯②。从利斯换乘了好几辆公共马车才到爱丁堡王子大街站,理查德·沃特森先生和他的夫人在那儿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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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命运的改变(6)
倘若不是过渡口时被汹涌的波涛打垮,伊丽莎白一定欣喜若狂。她长这么大,最远去过柯卡尔迪。看到柯卡尔迪的喜悦早已随时光的流逝化为乌有,像爱丁堡这样的大城市会让她惊奇或敬畏得目瞪口呆。凯瑟琳和罗伯特就住在王子大街。安顿他们稍事休息之后,凯瑟琳带伊丽莎白去看风景。但是爱丁堡繁华喧闹的大街、冬日的美景、森林覆盖的群山溪谷都唤不起她的激情。最后一班公共马车把他们送到不列颠北站。伊丽莎白让阿拉斯泰尔把她送进盒子似的二等包间。安顿下来之后,阿拉斯泰尔在拥挤不堪的站台上找她那两位行动迟缓的护伴——沃特森夫妇。他们将和她一起分享那个小包间,前往伦敦。
“相当不错,”玛丽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座位很软和,还有毯子取暖。”
“除了三等车厢的旅客,我谁都嫉妒。”阿拉斯泰尔说,把两张硬纸片塞到伊丽莎白的左手套里。“别丢了。这是取箱子的行李票。箱子放在行李车厢,很安全。”他又把五枚金币塞到另外那只手套里。“父亲给的。”他咧嘴笑着说。“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说服他,你走那么远的路到新南威尔士不能身无分文。但是,他让我告诉你,一个法寻③也不能浪费。”
沃特森夫妇终于到了,走得气喘吁吁。他们俩个子很高,瘦骨嶙峋,衣着寒酸。一望而知,如果没有伊丽莎白这五十英镑,他们不可能从拥挤的三等车厢走进相对而言比较舒适的二等包间。他们看起来举止文雅,不过阿拉斯泰尔闻见沃特森先生说话时一股酒气,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汽笛响了,远去的人从车窗口探出身子和站台上的亲朋好友告别,车里车外叫喊声响成一片,人们挥洒着泪水,使劲握着手不放,最后只能挥手而去。伦敦的夜车喷吐着团团烟雾,发出阵阵“痉挛”,丁丁咣咣启动了。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伊丽莎白眼帘低垂,心里想,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姐姐琼开了一个头。她住在王子大街,可是阿拉斯泰尔和玛丽不得不在铁路旅馆租一间房子住,而且没看她几眼就得回金罗斯。“我可不喜欢这样。”她对自己说。
她闭着眼睛,脸贴着冰冷的车窗,蜷缩在一个角落。
“可怜的小东西。”沃特森太太说。“帮帮我,让她睡得更舒服点儿,理查德。苏格兰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一万二千英里以外找丈夫,真是莫大的 悲哀。”
乘坐装有螺旋推进器的轮船从英国穿越北大西洋到纽约需要六天或者七天。但是,没有那么多煤做燃料让一艘轮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