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囚徒新生
一、四散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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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仪在通化的山沟里把额头磕得鲜血淋漓,这个第三次退位的“皇帝”,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日本人投降之后,自己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树倒猢狲散,可是,自己这个被日本人牵着演了多少出闹剧的猴儿,真能平平安安地“散”去吗?……
浩子探了探婉客的鼻息,摇了摇头。一代皇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也许,直到临死的那一刻,她还在怨恨着那个男人,那个把她娶进皇宫、却又从来没有给过她真正的爱的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又何尝领受过别人的爱呢……
历史长河中的一九四五年,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一年,但对经历过多年浴血奋战、反抗法西斯侵略、争取民主自由的世界人民来说,却是捷报频传、激奋人心的一年,当然,这一年也是曾经猖狂不可一世的法西斯分子走向穷途末路的一年。
一九四五年初,世界反法西斯盟国在欧洲、亚洲太平洋地区进一步对法西斯分子发动致命的打击。欧洲战场,美英盟军和苏联红军分别从东西两线进入德境;美英盟军在太平洋战场上和日本展开逐岛争夺战,并对日本的东京等重要城市的工业设施、军备设备、桥梁、码头、铁路等,实行狂轰烂炸。
一九四五年二月,为进一步协调反法西斯国家的行动,苏、美、英三国的巨头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聚会雅尔塔,通过了彻底击败德国、根除德国法西斯、重建民主德国的宣言。表达了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决心,同时美英为换取苏联在欧战结束后参加对日作战,借以减少美英的牺牲,同苏联达成了牺牲中国的秘密交易。
一九四五年四、五月间,曾被末代皇帝溥仪顶礼膜拜,奉为圭臬的墨索里尼,也被意大利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逮捕处决并暴尸于米兰街头,落得可耻下场;挪威人民的头号敌人,被法西斯德国扶植为傀儡统治挪威的吉斯林也在人民群众的正义呼声被处决,结束了其罪恶的一生。
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五日,美英盟军和苏联红军这两种不同意识形态的军队在易北河的托尔高一带实现了历史性会师,完成了对德军实施最后打击的准备。美英盟军和苏联红军作了分工协调,美英盟军重点进攻德国的鲁尔工业区,以彻底击垮德军进行最后垂死挣扎的物资基础;苏联红军作攻克柏林的最后准备,以啃下法西斯德国这最后一块硬骨头。一九四五年四月三十日,苏联红军攻克了柏林,把胜利的红旗插上德国的国会大厦,同一天梦想建立千年帝国、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希特勒在总统府的地下室和其情妇埃娃·布劳恩一起饮弹自杀。五月八日,法西斯德国宣告无条件投降。
一九四五年七、八月间,苏、美、英等国在德国柏林郊外波茨坦召开会议,中、美、英三国联合发表《波茨坦宣言》,再次重申《开罗宣言》的精神,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但日本法西斯分子仍执迷不误,负隅顽抗,企图作最后的挣扎。
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六日、八月八日,美国把它刚刚试验成功不久的、还仅存的两颗原子弹分别投在日本的广岛、长崎,不仅给无辜的日本人民带来了巨大的杀伤,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也给日本统治集团造成极大的震摄;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凌晨,苏联政府宣布废除《苏日中立条约》,同日本处于战争状态,并且苏联的远东军以摧枯抗朽之势向日本的关东军发动了攻击;毛泽东也发出了《对日寇最后一战》的声明,朱德总司令则命令全国的八路军、新四军向日寇发动全面反攻,使中国战场的日军遭到致命的打击,昔日猖狂不可一世、自诩不可战胜的日本皇军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深处内宫,被严密封锁和监视着的中国末代皇帝溥仪可能不会完全知道。一九四五年八月初的新京的日伪官吏们照常上班,报纸和广播仍在宣传皇军的“辉煌战果”,伪政府的《公报》继续公布法令和官员的任免名单,但伪帝宫的康德皇帝及其皇后和贵人等却不时地要躲进防空洞逃避空袭,这不能不让康德皇帝感到异样。
一九四五年的八月八日,虽然没有人预约晋见,溥仪却像经常要接见某人似的,于上午十点钟前起床,在随侍的扶持下用了早餐。用过了早餐,溥仪皇帝一反常态慢步走向他那名为办公,实则无公可办的办公楼——“同德楼”。
同德楼位于伪宫“勤民楼”东侧院外。这是一座由日本人设计、监工建造的黄琉璃瓦顶的二层宫殿,其建筑风格可谓不中不日、不土不洋,按照我国传统的建筑艺术风格,以黄为尊。黄色象征着帝王的至高无尚,但同德殿的黄色的瓦脊和滴水处却是日本式的,其整个建筑的外观也没有中国古典皇宫建筑的传统风格,实际上是一座规模不小的钢筋水泥结构的二层楼房,其突出的特点是宫殿的瓦当和滴水处都有“一心一德”的字样。那是溥仪在一九三八年为讨好其日本主子特意命令烧制的。
溥仪皇帝来到同德殿的觐见室,在那刻有兰花御纹章的宝座上坐下。望着那空荡荡的房间,阴森森,满壁生寒,博仪本来瘦弱的身子缩在彻座上显得更为瘦小了。
“报告,吉冈安直求见。”
近传一声长长的、尖尖的呼喊,不仅打破了同德殿的寂静,也使溥仪激凌地打了个冷战。溥仪睁开了本来已闭上的眼睛,但这次溥仪没有像往常那样从御座上站起,而仅仅是在御座上直了直腰身,有气无力地望了望御座前的吉冈安直。
“皇帝陛下,日本皇军的英勇的大大的,皇军的武士道的大大的,日本皇军的男子汉的大大的,他们不仅打败了美英盟军,而且、而且也打败了苏俄老毛子的、老毛子的……”
“苏俄老毛子。”溥仪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句。
“苏俄老毛子”这个字眼可是以前吉冈安直的军情评议或日军事汇报中从来没有过的。难道日本人又和苏联人也交上了火?溥仪的脑海里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但望着御座下站着的令溥仪胆寒,但又如挥之不去、抹之不掉的沾在溥仪身上的橡皮泥的吉冈安直,溥仪也不敢打探虚实,只得口是心非地说:“是的,皇军的大大的,皇军是战无不胜的,天皇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上,事情的没有了。”吉冈安直的话今天虽然和往常的汇报一样,都是皇军的辉煌胜利,但明显的是语速快了许多,也没有了惯常的“嗯”“哈”等;这一点,溥仪似乎也感觉到了,用他那高度近视镜片后的眼瞅了瞅吉冈安直有气无力地说了声:“下去吧。”
夜晚,寂静而又深沉。东北八月的夜晚虽然给人带来应有的一种凉凉的秋意,但一九四五年八月八日的晚上,给溥仪带来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郁闷,而这种郁闷又似乎笼罩了整个伪满洲国都“新京”长春城。十一点多种,虽然有“内廷学生”毓嶦等族侄和近侍的侍候,也有往常那样的满桌满桌的佳肴,溥仪只是草草的、蜻蜒点水式地吃了几口,就回到缉熙楼的寝宫躺下了,随即,毓嶦等人散去。
溥仪刚躺下不久,那双长期戴近视镜面凸起的眼球还没有完全闭上,脑海中尚残留着白天会见吉冈安直的情形。突然,“新京”西南上空传来了几声巨大的轰鸣声,好几架苏军轰炸机呼啸而至,在“新京”城上空如入无人之境地大胆盘旋低回,猛地又调头飞往东北,直朝伪满的皇宫俯冲下去,紧接着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也许是因为这是苏军的首次轰炸,目标不甚明确,也许是黑夜的掩护影响了苏军技术的发挥,炸弹没有落在伪皇宫。长春城的东北角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几乎烧红了“新京”的半边天。
苏联轰炸机的几枚炸弹的几声爆炸声,对于长春市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尽管早些日子长春市民已在关东军淫威的逼迫下进行过防空演习,但真的实炮实弹的轰炸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整个长春市,上至伪满洲的皇帝的上上下下,下至普普通通的老百姓,都恨不能立刻全钻进地缝,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无可防空,有的钻进床下,有的钻进桌下,还有的只能把窗户、门关紧一点,借以寻求点心理安慰。当然,溥仪皇帝与那些普通老百姓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他立即翻身而起,也顾不得皇帝的尊严,衣带不整地就赶往那同德殿院内的防空洞。这同德殿的防空洞全名为“御用防空避弹室”,在同德殿东南角的一座假山下的三丈深的地下,是钢筋水泥结构,其外装三道铁门,内装换气设备,生活设备一应俱全,可容纳数十人,由于避弹室上方有一座假山,即使炸弹直接落在防弹室的正上方,避弹室里面的人也可确保安然无恙。
正当全城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为躲避轰炸而抱头鼠藏,恨不得爹娘能给多生两条腿以跑得快些,但这时从二道街通往皇宫的路上却有一人在拼命踏着自行车狂奔不止。此乃何许人也,如此不要命!此人乃康德皇帝溥仪最为信赖的近侍——李国雄。
李国雄,北京市人,一九一二年生,因生活所迫,李国雄于虚岁十三岁时进入紫禁城,当上了溥仪的童侍。进宫不久,因溥仪被冯玉祥驱逐出官而随之出宫。由于李国雄凭着忠诚、勇武、机灵,深得溥仪的信赖,最后一直跟随在溥仪左右。到伪满时期,李国雄不仅继续担当着溥仪近侍的角色,而且还兼任宫廷护军的中校队长,并且随着溥仪对摄影的爱好和对电影的偏爱,李国雄又凭着他的聪明,很快地成为一名摄影的行家里手,兼为溥仪称心如意的摄影师。伪满洲国垮台后,李国雄曾随同溥仪一起逃走,在沈阳机场被苏联红军俘获,解往苏联。一九五○年初,他又随同溥仪一起被遣押回国,同在抚顺战犯管理所接受改造,后来获特赦,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名普通公民,这是后话。
苏联飞机投下的几枚炸弹轰隆炸响的时候,作为溥仪皇帝最为信赖的随侍李国雄,刚刚和毓嶦、毓嵒等人侍候完溥仪的晚餐,从伪皇宫内返回其二道街的官邸,洗完脚后正欲上床熄灯就寝,突然而来的爆炸声使他打了个寒噤,但他头脑还算清醒,不禁高叫一声:“糟糕!大事不好!”李国雄随即翻身下床,连军装也顾不上穿,随手拿了件便装随意穿上,迅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外冲去,直奔车库而去。事该凑巧,越忙越生乱,李国雄的那辆“卡德那”牌轿车似乎此时专门要和他捣乱似的,怎么也打不着火,李国雄急得满头大汗,眼中冒火。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此时好似要吊到噪子眼上,他干脆抓过一辆自行车,飞一样地冲出了门,直奔伪皇宫方向疾驰而去。李国雄此时可谓脚、手、脑并用,一边用力猛蹬自行车,一边焦灼万分地朝起火的方向眺望,一边在心中祈祷:“佛祖保佑,保佑我皇万事大吉,龙体无恙!阿弥陀佛。”急驰一段路后,李国雄凭着多年来他对长春市各地理方位的了如指掌,他判断起火的地点大约在监狱或者是东天街、洮源路一带,而不是“皇宫”。“但愿佛祖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长期生活在溥仪身边深受影响的李国雄不禁又打起了佛号。
不大功夫,李国雄气喘吁吁、汗流泱背地赶到皇宫,他来不及和守门的护军打招呼,凭着他那张脸作通行证,急急忙忙地跨进“莱勋门”,又经过“兴运门”,再穿“迎晖门”,最后通过“中和门”,直奔溥仪的寝宫“缉熙楼”。李国雄闯进这座平时不经允许任何人也不得随意进入的皇帝寝宫的正门。他这时感到的不是神秘,而给他带来的却是一片黑暗。李国雄顾不得这些,三步并作两步踏进楼梯,先来到二楼西侧,见溥仪“寝宫”的门紧锁着。李国雄的心不禁又骤然紧了一下,但他仍然不敢高声呼喊,轻声细语地唤道:“赵连升、赵连升。”
赵连升乃伪满皇宫中仅存的几名太监之一,专门负责侍候皇后婉容的生活起居。
李国雄见仍然没有人回答,他不得不又心情急切地返回一楼,寻找近侍处长毓崇,仍然是人影不见,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楼内已是荡然一空。俗话说:兔子急了咬人,人急了生智。李国雄立即推断,溥仪和皇后婉容等人应该是躲进了同德殿院内的“御用防空避弹室”里去了。李国雄恼恨地捶了下自己的脑袋,自责道:“你怎么这么笨蛋呀!”他随即返身退出“缉熙楼”,沿着东墙的角门,经过同德殿,向避弹室飞奔而去。
李国雄很快来到避弹室的长方形大铁门前,仍不见护卫和当班近侍的踪影。这位忠心耿耿的近侍气不打一处来,闷声骂道:“你们这些龟孙王八羔子,皇帝老子有难,你们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这是什么混蛋护卫,近侍!”
李国雄狠命地一脚踹开室门,顺着台阶进入了“二室”。这是一间方形的临时居室,室壁由钢筋水泥砌成,并且全都挂上了墨绿色的挂毯,尽管也安上壁灯,但此时并没有亮,整个房间显得更为阴森的。室西侧陈设着两对西式沙发,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沙发前摆着条型的茶几,茶几上燃着几支蜡烛,似乎由于氧气不足而有气无力的燃着。整个室内显得格外的昏暗,李国雄借着微弱的烛光望去,只见溥仪身着晚礼服,瘦弱的躯体深深地埋在沙发之中,紧闭双眼,口中含混不清、有气无力地反复地念诵着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李国雄顾不得此时身着便装,“君前失礼”,忙上前打了个“立正”,恭恭敬敬地声细若蚊地说道:“老爷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来晚了,御体没受惊吧?奴才万万不该回去,奴才不该回去,老爷子,惩罚奴才吧。”
听了李国雄半晌的絮絮叨叨,溥仪这才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用一种异常恐怖的眼神看了看李国雄,像突然有了主心骨似的,口气也不像是皇帝似地说了句:“李国雄,你可来了……。”
李国雄见皇上老爷子没有责怪的意思,忙趋步上前,双手扶起溥仪,轻声说道:“老爷子,没受惊就好。现在空袭警报已经解除了。请老爷子起驾回宫吧!好生好生休息一下。”
溥仪喉管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吩咐李国雄说:“你去照看一下‘福贵人’她们吧,让‘二嫫’陪她们回去吧。”
“二嫫”,即王连寿,溥仪的奶妈,溥仪吃其奶一直到九岁。溥仪小时捣起蛋来王爷拿他没办法,师傅们无可奈何,但只要“二嫫”慢声慢语地几句俗语俚语一说,溥仪就温驯得如同羔羊一般,他们虽然不是母子,但却比母子有更深的情,溥仪被逐出宫后,王连寿曾一度失散,后溥仪在满洲做皇帝后,又千方百计地打听到王连寿的下落,把她接到皇宫,直到后来王连寿死于伪皇宫。
溥仪吩咐完毕,扶了扶近视镜,理了理晚礼服,便起身离开了。王连寿扶着“福贵人”李玉琴也跟在溥仪身后向外走去。即将走到门口,“二嫫”回身向李国雄使了个眼色,李国雄会意了。
李国雄在二嫫的授意下开始寻找皇后婉容。他沿着走廊来到防空避弹室的第三室,刚一推开门,室内那凄惨的景象把那自小生长在宫中不知经过了多少人间未遇惨象的李国雄也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婉容那昔日如同瀑布般的黑发此时被剪得短短的,且凌乱不堪;昔日穿上凌罗绸缎现出美妙曲线的身段,此时却被一袭折皱肮脏的红色睡袍包裹着,形同干尸;昔日如同嫩藕般,能够给人以无限遐想的一双美足,此时却沾满污垢赤裸着,昔日丰满无比,此时瘦骨嶙峋的身躯半躺在室内灰色的地毯上。皇后躺在地上时而翻过身“咯”、“咯”地傻笑,时而又左右摆头,时而又用那芦柴棒似的手揉搓着头发,时而又用那瘦弱的手捶打着地板,“呸、呸”地吐着唾味,嘴里还不住地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今天闹鬼了,今天闹鬼了。那些大坏蛋,那些胆小如鼠的家伙,不就是几声‘鬼嚎’吗?不就是几声公鸡叫吗?就没命地跑,就跟没了魂似的,就吓破了胆,钻那些鼠洞,连老祖宗都不要了,连老祖宗都不顾了……今天闹鬼了……闹鬼了。”
说着说着,她便伸出那芦柴棒似的手,从上向下猛地抓去,每抓一把,口中就念念有词:“抓鬼了!抓鬼了!”
看着眼前如此惨状的皇后婉容,看过宫中多少人间悲剧的李国雄,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怜悯之感油然而生。他轻轻地来到婉容身边,压低着声音说:“主子,我是李国雄,我是李国雄呀,那几只‘大公鸡’。已经被我们赶跑了。主子,与‘二嫫’起驾回宫吧。时间长了,要着凉的,身体要紧啊!”
婉容听到呼声,猛地抬起头,睁大了那两只呆滞失神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李国雄,胳肘支在地毯上,身躯在地毯上艰难地移动着,口中还不住地声嘶力竭地喊道:“李国雄,李国雄是什么东西?!出去、出去,你这个鬼!你就是鬼,抓鬼啊!”
她边说边竭尽全力支撑起身子,瑟缩成一团,朝黑暗的角落中躲去,似乎要寻个老鼠洞钻进去。
“主子,你别怕,你别怕,我是李国雄,我是国雄呀!主子,您回宫吧!”李国雄尽可能轻柔地说。
婉容似乎被这轻柔的声音所感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国雄,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然后侧身贴着墙壁,旋风般地跑了出去。李国雄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处理才符合自己奴才的身份。
望着旋风般而去的皇后婉容,李国雄陷入了痛楚的追忆和思索。
昔日那美丽、端庄、风采怡人的面容,如今已变得苍老、惟悴,麻木不仁;昔日那泉水般甜美的声音,如今已变得嘶哑、低沉,如断了弦的琴;昔日那婷婷玉立、曲线天成的身段,如今已变得枯瘦、佝偻……刹那间,李国雄的眼前,出现的仿佛是街头流浪的疯婆,那剪掉了鬓发的秃头,那呆滞的眼神,那瘦脸上流泪后的泪痕,那龆龊的双脚,那疯狂的笑声……李国雄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摇头自语:“昔日的‘皇后’不见了,美丽的‘皇后’不见了,她全变了。”
正在自言自语的李国雄,忽然听到避弹室门口有人传呼:“李国雄,上边让你给严胖子(即严桐江,负责司房的随侍)打电话,让他马上到近侍处取枪,然后每人发一支。”
李国雄简单地回应了一声,走出避弹室。此时天已放亮,经一夜折腾的李国雄,一夜未能合眼,疲惫不堪,但经外面的凉风一吹,睡意全无。望着经过初次空袭的长春城的街道,虽然还没有给人满目疮痍的感觉,但他分明感到苏军正逼近“新京”。想着避弹室中的皇上与皇后,特别是皇后婉容在他脑海中留下的印象,他心中突然涌出了一种不祥的、悲凉的预感:伪满洲国快要完蛋了,日本关东军也快要完蛋了!“
八月九日清晨约五时许,按照日本主子的意思,长春的日伪电台正式对外广播了苏军越境的消息,然后又反复广播军乐曲,那纯粹是为了拿“雄壮的歌声”去刺激那萎靡不振的士气。然后,无论那军乐声是多么的“雄壮”,那些身在“满洲”的日本兵士以及伪满的日伪官员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了。他们的面容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完全没有料到日本武运的末日竟这样快地来到了。尽管伪满的广播里三令五申让人们保持镇静,但长春街上开始出现了三三两两的马车,满载着日本人的行李物品向市外驶去。这自然是为求生而逃难的。
经历首次空袭而折腾半宿的“康德”皇帝此时刚进入梦乡,自然无从知道这让人难以预料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