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嘀铃铃铃……”电话铃发狂地响着。
一个中等个子蛮横地跨进办公室,一把抓起话筒,只听到对方在喊:“喂喂喂……”
“妈的!又出什么事了?”他心中没好气地想,口里大声回了一个“喂”字,烦躁异常。
“我找看守长!”
“什么事,”声音更带怒气了,一只脚烦乱地把放置电话的茶几儿踢了一下。
“噢,您就是。我们抓到了两个闯入监狱警戒圈的人!……”
“给老子捆进来!”
这是一座设在重庆歌乐山麓的特别监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和国民党特务机关合营的、专门用来折磨摧残共产党人和革命者的集中营--“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一所”,但一般都呼为“白公馆”,因为原是一家姓白的军阀的别墅。监狱三面环山。高高的围墙内,一座两层楼房,上五下五,十个房间,全部窗封铁条,门加铁栏,改成囚室了。围墙上,电网密布,四角设着岗亭。正面大门虽终年封闭,但还是设了一个岗哨,进出全由侧面一道小门,小门昼夜双岗。为防犯人逃跑,监狱四周又加一道铁丝网拦着;几百米之外,还划出了一道警戒线。这警戒线上,昼夜有哨兵执勤,有牵着警犬的巡逻队巡逻;晚上,设在歌乐山头巨型探照灯的光柱来回扫射,根本不容许外人接近一步。
“报告!”一个面目凶恶的狱卒,把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推进门来。这两个人面如土色,浑身瑟瑟打抖。那个年约三十的汉子,长得瘦精精的,一身庄稼人打扮。在料峭的寒风中,一件单薄的土蓝布长衫,肩头、肘部打满补丁,后摆刚才被警犬撕去一大片;头缠一条白布帕子,双目惊惊惶惶,一脸老实骇怕的样子。另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孩子,穿一件圆翻领、三个兜的灰布学生服,背着一个书包,看模样是个学生。他脸被狱警打得红肿,他不象那个农民那样害怕,进门时,不时地抬起一双稚气的眼睛,打量一下监狱看守长,又望望对面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张圈圈点点的地图。看守长瞪了他一眼,目光怕人,他才低下头去,担了扭身子,书包晃了几下……
“噔噔噔噔”,一个身披黄呢军大衣的北方大汉进来了。狱卒跟在他的身后。
看守长立即对他的上级躬身招呼:
“所座,抓到了两个可疑分子!”
北方大汉眯着眼把两个人扫了一下,转首示意。几个打手抓小鸡似地把两个无辜的人扔进刑讯室。
片刻之后,旁边的刑讯室便传来一阵惨叫之声……
两个特务头目冷漠地听着。副所长坐在椅子上抽着烟,一口一口喷着烟雾。看守长走到窗前站立,窗外有两株小树,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抖擞着。
人人皆知,这白公馆的警戒线就是死亡线。附近居住的农家,无论大人、细娃,放牛、砍草、拾粪,是从不敢接近这个圈圈的。小儿夜啼,母亲无法,若说一句“再哭,就送你去踏线线!”最顽皮的孩子,也会骇得立时噤了声。这两个人,莫非吃了豹子胆?
“报告!”狱卒走进来回禀两个人的口供,原来一个是生活无着的乡巴佬,想到重庆去拉黄包车;一个是刚考上重庆某中学的学生,去上学的。两人半道相逢,走迷了路。
副所长不耐烦地站起来,抓起电话,向上级机关报告了,然后对看守长说:“上级叫我们相机处置……”他目光征询着看守长的意见。
看守长低头想了片刻,猛抬头,轻错了一下牙巴骨说:
“我亲自送他们下山!”
“也好。”副所长同意。
两个浑身湿淋淋、凉水和鲜血搅和在一起的人,巳经被推在过道上。狱卒刚一吆喝二人起步,那个学生就大声喊叫起来:
“书包!我的书包!”
“你闹个X!”狱率大怒了。
“拿给他!”看守长沉静地说。
书包捧在学生手上了。他拍了拍书包上的尘土,背上了肩;好象怕飞了,又把它扯在胸前,用右手托着。他的颈脖流着血,背带动在伤口上,被血染红了。
走过岗哨,穿过铁丝网的门,最后来到警戒线前了。只听看守长蓦地发出喝叫:
“还不快给老子--滚!”
声音不大,但是疒参人!那农民如闻厉鬼嚎呼,浑身战栗,腿脚发软,一腚瘫在地上。那学生稚嫩的心,象受了重重的一劈,他“呀--”一声惊叫,发疯般地向警戒线冲了过去……
“叭!”一声枪响。
学生应声扑地。子弹从他背后射进,穿透胸膛,穿出书包,书包浸满殷红的血……
看守长缓缓地把手枪装进皮套,命令狱卒:
“把那土包子给我拖回去!”
所谓“相机处置”这话是有名堂的。这是新所长刚到任,考验他们这些手下人办事力不力!人言道,坛子口封得住,人口封不住。这两个可疑的人既然闯了来,看见了房子,又受了刑,放回去,难免不漏嘴的。
在国民党特务的眼里,凡是懂点字墨的,脑瓜最灵醒。那位中学生一进狱门就看了墙上挂着的白公馆地形图,让他活着出去,后患无穷。这就是他被打死的原因了。
至于那个乡巴佬,按看守长说的:“关,关死!白公馆是口‘活棺材’。只能活着进来,死着出去!”
这是一九四七年春天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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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子良传奇--第一章
第一章
一
若说重庆城区象座火炉,白公馆监狱便是一具蒸笼了。太阳向监狱喷射着炽热的光,四周高墙象一个桶,狱内蒸腾着一种蒙蒙的、令人窒息的汗臭味。树叶全被晒蔫了,有些变得焦黄;院坝里泥土成灰,到处飞扬;凶恶的警犬,伏在阴凉处,吐出长长的红舌,大口大口地呵着气;苍蝇懒得飞,躲进牢房,任人驱赶,也只在房中打个小旋儿,又粘在墙上不动了。
监狱看守顾不得“规矩”了,穿着短裤、背心,立在房廊下,不停地摇着扇子,不但懒得四处走动,还时常溜进办公室;有的索性脱个光脊梁,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电扇拚命地旋转,带来了阵阵热浪。
牢房象烘箱,被烘烤的犯人,有的已经热昏了;有的口干舌燥,浑身象在燃烧;有的鼻子流着血,饮用水只有一小瓦罐,一人一次只能抿一小口。难友们都不忍多喝,要省下一点点,照顾重病号……
早晨,又是个火烧天。“(口瞿)(口瞿)”一声放风哨响,憋闷了一夜的囚徒,纷纷走到一个狭小的院坝来,活动活动腿脚,呼吸一点新鲜空气——院中的空气虽然也是热的,但比牢房要凉爽多了!这时,楼下正中一间单独牢房,走出一个蓬头垢面,身体枯瘦,完全象个老头模样的人。他四方形的面孔,两颊陷塌;一对浓眉下嵌一双深凹的眼睛,目光呆滞滞的。他迈着僵直的步伐,走过众人,来到院子另一角,痴痴望天,然后便独个跑步。他天天如此,沉默不语地跑。今日天气这样奇热,他依然如故。不一会儿,“老头”便跑得满头大汗了。
众难友对“老头”的奇特习惯,早已看惯了。只有两个囚徒,时不时用目光对他顾盼。一个是年龄二十余岁的小个儿青年,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络腮胡,象个工人。那小个儿,瞧着“老头”乱跑,脸色有点发急。可能是出于对难友的同情心,想阻止“老头”傻跑吧?那位中年人面容深沉些,每望“老头”一回,便轻摇一下头,大约是因特务在旁严密监视,无法同他招呼吧?
“老头”继续跑下去。小个儿更急了。他同中年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趁特务低头点火吸烟的当儿,猛用脚向“老头”那边踢去一粒石子。石子正好弹在“老头”腿上。“老头”吓得一愣怔,猛地抬头,同小个儿的目光接上了,但他装出并未会意的样子,随即又低下头去,一圈一圈地跑着……
午饭后放风时,烈日当空,阳光直射,热浪灼人,谁也不敢到骄阳下去走动了,都在屋檐下歇息。可那“老头”又傻乎平地在毒日下面跑起来。这次跑得有点特别,他不在院坝当中跑,发疯似地在房廊前面来回窜。一次差点撞着站在众人前头的小个儿,小个儿正要和他招呼。可就在这时,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监狱看守长杨则兴,金刚怒目地走近了,小个儿只好将话吞了下去。
晚饭后放风,大约有半小时。然而天空布满黄漠漠的云,阳光透不出,象口黄色的大锅反扣着大地。一丝风也没有,闷得人吐不出气来。蹲了半天班房的难友们,不得不耐着奇热,来到院中活动活动。“老头”又跑步了。特务杨则兴冷漠地瞧着他。早间、午间的跑步,真把“老头”累垮了,现在他跑得很吃力,一开始就躬着腰,勾着头,拳着手,拖着沉重的双腿。几圈过后,身子摇摇晃晃,步履踉跄,圈子兜不圆,一会团团转,一会成了横“8”字。他气喘吁吁,背上的衣衫被汗水渗透了,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摘掉在地上,颠颠踬踬,脑袋摇晃着。嘴唇干得起白皮。难友们看了好心疼!真想大声喊:“别跑了!别跑了!……”可特务杨则兴这尊瘟神,凶恶地站在这儿,谁也不敢喊出声来。小个儿的脸色急遽地变化着。他狠狠地盯了一下那特务,急切地瞅了一眼跑步人,象下了狠心似的,用劲把手一甩,急跨两步,想去扶那跑步的难友。他身后的中年人,将他的衣襟轻轻地扯了一下。小个儿把牙一咬,终于忍住了。
跑步的“老头”猛地收住了步子。他痴痴的眼神向这边投了过来,呆呆地望着众难友,望着小个儿,望着中年人,他身子偏偏歪歪,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过来了。
“跑呀!跑呀!”特务杨则兴猛扬皮鞭,怪声嗥叫。“噼——”地一声,一鞭子向“老头”抽了过去。一种异样的眼神倏地在“老头”眼中闪现,亮如火花,疾如电闪。那是一种最深沉的愤怒,最暴烈的仇恨。虽只闪了一闪,竟使气势汹汹的特务杨则兴心惊胆寒,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他以为这囚徒要扑过来撕扯他了。“老头”并未扑过来,他只死命地咬了咬牙,又起步猛跑起来。他象得了什么神力,一下变得身不摇,气不喘,步子格外有力量,如同旋风,越跑越快。监狱的楼房,围墙,电网,大门,小门,卫兵,看守,难友们,在他眼前忽悠忽悠地转了起来。他越跑越快,直冲特务杨则兴而来,其势如巨石压向一个侏儒。那特务吓得身子一闪,打了两个偏偏,疯狂骂道:“瞎眼的老货!”“老头”一头撞空,“咚”地一声,倒在地上了……那小个儿再也不能忍了,飞身向前,紧紧将“老头”搂住,将他的头搂在胸前。只见难友双目紧闭,口角翻着白沫,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脸上虚汗涔涔,头发象水淋一般。小个儿满脸悲怆,轻轻地摇着他:“醒醒!醒醒……”他忽觉扶在难友背后的手,被轻轻地捏了一下,心头剧烈一震,转忧为喜,迅速倾下头去,切着“老头”耳根,微微地蠕动了几下嘴唇。随即大声喊叫。“抬人呀!快来抬人!……”
中年人和众难友围拢上来,七手八脚把“老头”抬到阴凉处。特务杨则兴赶来驱散了众人。“老头”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二
入夜。“老头”已经坐在他那间罐式的小牢房中了。他坐在板铺上,如泥塑木雕一般。闷热、污浊、恶臭的空气,他毫无所觉;蚊子嗡嗡扑面,他连手也不挥动一下;一只老鼠,爬上板铺对面一张小桌,嘁嘁喳喳啃着什么东西,他身子挪也不挪。哨兵的身影在铁窗前来回晃动,他仍痴呆呆地坐着。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牢房那扇被砖头堵死了的窗。他似乎看见了那一块块方砖在纷纷脱落。他眼前忽然一片光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日间那三场殚精竭力的跑步,是他与狱中的难友在接头!
小个儿名叫许明炎,中年人名叫谭成荣。他俩是狱中党的秘密临时支部的负责人。这两名共产党要犯是被囚禁在楼上牢房的。自五月敌人大规模镇压“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学生运动以来,监狱情况随之恶化了。楼上要犯们每周只准下楼放风一次。今天是这星期唯一准许下楼的一天。打从早晨许明炎、谭成荣投来最初的一瞥起,“老头”便预知二位领导有重要话要对他讲了。在这险恶的环境中,他们接头是多么不容易啊!
许明炎扶他时,切在他耳边蠕动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讲了六个字:
“……走……后窗……暗洞……口……”
这语意不连贯的六个字,常人是难以理解它的含义的,但“老头”却完全明白,他沉浸在狂喜之中。
走,就是说支部决定组织集体越狱。这是从前议论过多少次,开始过多少次,又失败过多少次的“宏图大略”啊!今天,蕴藏在革命者心中的火种,又将熊熊燃烧了。
后窗,指的是突破口。许明炎、谭成荣同志已经选好了突破口,是那间牢房的后窗。我这间是断断不行的,它已被堵得死死的了。其他难友牢房的,也不行,铁条牢固。只有小许、老谭他们那间的了。那间牢房在楼上拐角处,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窗框铁锈木杆,砸断铁条,毁掉木框,人从窗中系绳垂落……,
“老头”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微笑。
“暗洞……口……”,这是越狱路线。楼房背靠一道高高的陡峭山壁,下临一道深深的水沟,水沟通向右侧一个暗洞。人从窗口垂下之后,可以顺着水沟,一钻进暗洞跑掉。目前极端重要的任务是,寻找这个暗洞的出口,寻找冲向自由天地的希望。“老头”高兴得几乎想跳起来了。
这个老头儿,就是华子良。
夜里一场大暴雨,天气凉快了些。早晨起来,狱中天井积了不少水。狱外一条“天晴一把刀”的黄泥路,现在变得“一包粮”了。满路泥泞,人脚踏下去,泥汤汤淹没脚踝,粘乎乎的,用劲一拔,便听“哧溜”一声响,再踏下去,又滞住不动了。行走困难,“哧溜”、“哧溜”声响不断,泥污溅得满腿满身。闹不好脚一滑,浑身便滚进泥水中了。此时,华子良肩挑两大桶猪潲,吃力地在泥泞中跋涉着。他脊背佝偻,潲桶在摇右摇,好几次差点跌倒,但他仍一步又一步地坚持着,挣扎着走下去。他好不容易来到猪圈边,精疲力竭,“咚”地一声把潲桶放下,长长吁出一口气。他把扁担搭在两桶之间,坐了下来,用袖头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又撩起衣襟,扇了几下凉风。他回头望了望泞滑的路,又陷入沉思之中了。
自受命以来,华子良心里日夜焦灼。思谋如何去完成侦察地形的任务。
华子良可算是个奇特的囚犯。他坐牢十四年,巳经坐“老”了。身衰体弱,骨瘦如柴,行年不到四十,外貌看去完全象个老头。他已经坐呆了,表情痴呆,目光迟钝,可以一动不动坐上几小时,整天整天不说一句话。他已经坐“精”了,变得越来越沉着、冷静、深沉。他在痴呆外表的掩护下,一次又一次地瞒过敌人,圆满完成了党的秘密任务。早在息烽监狱,他趁敌人叫他管理小卖部、当挑亻夫之机,曾经进行过沟通内外的工作。如今在白公馆这里,敌人仍把他当成一个苦役犯在使用,叫他当清扫工,当伙亻夫,当搬运亻夫。他利用敌人送给他的这些“自由”,秘密传递了不少情报。但眼下支部交给他的是非同一般的任务啊。要他到歌乐山荒坡去侦察地形,寻找越狱的洞口,这就远远超过他“自由活动”的范围了。
一连几天,华子良象是梦游般地生活着。他扫地无力,常常站在原地不动,监视的特务走过来了,他才勉强挥动几下扫帚。他下厨房干活无心,时时两眼发直,停下活计,呆想心事。直到那个浑身肥得流油、长得又矮又胖的厨子大骂了,他才清醒过来。昨天上午,他在厨房摘莱,又走神儿,矮厨子菜刀一跺,大叫了一声:
“嘿!你死了吗?——啊!”这时,杨则兴、王金川走过来了,矮厨子变骂声为笑话,放下手中的菜刀,连声说’“二位长官,快请进!”满脸堆笑,迎上前去,慌忙从怀里掏出半包已经揣得皱皱巴巴的“白金龙”香烟——他本人抽旱烟,这是忍嘴待客的货——抽出两支,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口中连声招呼:“快请坐,请坐!”又用围腰去拂了拂两个小凳的尘土。
两个特务头目是执行正所长阴敏之加强警戒的命令,一道出来检查岗哨的。他们走乏了,顺便来到厨房歇歇脚。
二人坐下抽烟,同矮厨子谈笑一阵,王金川突然走到华子良跟前,问道:
“圈里的肥猪喂得怎么样了?”
王金川管着财物,这肥猪是他的“外快”,话声自然是关切的。
华子良摘菜时神不守舍,一门心思想察看洞的事儿。猛听这句问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把这特务头儿白了一眼,口中讷讷答不出话。
王金川并没有生气,反而加重语气,把话重复了一遍:
“猪,长得怎么样了?”
华子良这才回过头来:
“要——”冲口而出的话本来是“要肥了”,他猛地瞧见特务头目急切的眼神,话转了弯儿,“要催催,才得肥……”
华子良一瓢又一瓢向槽中舀着猪饲料,几头肥猪挤着抢着在拱食。华子良无心看它们,他的双眼在朝外望,望着猪圈外面的泥路想:王金川明明昨日说好今天来看肥猪的,怎么还不见影子?华子良的心被愁云笼罩。
“统统,统统”!几条毛猪吃得摇头摆尾,好欢快!但这嘈嘈乱乱的声音,却搅得华子良心烦!
两头肥猪争槽了,一头被咬得嗷嗷叫。华子良来气了,一瓢头向那“霸王”砸下去。
“这些猪真长得不错呀!”北方大汉王金川蓦地出现在身边了。
这特务头刚同杨则兴检查完了警戒线,从猪圈背后走过来了。
这家伙生得骨粗腰大,额小脸宽,眉浓嘴阔,鼻高眼细。他性子粗暴,十分贪财。骂人时,那双细长眼瞪得血红,射出凶光;看见金钱,那双细眼眯成一条缝儿,活现出一副贪婪相。他是一个老牌特务,曾任望龙门特务团团长,转至白公馆监狱后,一直担任副所长。今春正所长职位空缺,他满以为自己能补那个空位。但后来上司却派来了一个阴敏之,他心中异常不乐。他对分工主管财务,起初很不满,但转念一想,老子既已失势,何不趁机多抓几个银钱。他对喂猪如此关心,就是因为这里面有油水可捞。
“还要多久能出槽?”王金川指着圈里的猪又对华子良发问了。
“还得十来天。”华子良操着山东口音回答,又舀了一瓢饲料倾入槽内。“还要催催,膘才厚……”
“玉米饲料够不够呀?”王金川巴不得肥猪早日变成现钱。
华子良假装没有听见,又舀了一瓢猪潲倒入槽内,低声咕哝:“你们几个畜牲好生吃……莫抢……莫抢……”
“到底够不够呀?”王金川又问。
“哦——”华子良翻起一双呆滞无光的眼睛,好象这才听清了,答道:“催猪的料呀……用不完……还有点剩。”
王金川见华子良说话不成句,心中有点急,最后听明白了,这才放下心。他笑着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