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1年7月17日,即道光十一年六月初九日,肯定是道光帝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之一。这一天,他又得了个儿子。 “道光”是爱新觉罗·旻宁继位后使用的年号,庙号为宣宗。后人称清代皇帝多用年号系之而罕用庙号,本书亦沿用之。此时,他已执政11年,年龄49岁,依中国传统方法计算,为虚岁半百。 说是又得了个儿子,是指在此之前,道光帝曾经有过三个儿子。 皇长子奕纬,生于1808年,最为道光帝所喜。《清实录》中留下不少培养教育奕纬的谕旨,可从中体会到那种深沉的父爱。1831年5月,奕纬已23岁,落落成人,却突然死去。关于他的死因,有私家记载称,奕纬的老师迫其背诵经书,并叨叨说道:“好好读书,将来做个好皇帝。”年轻气盛的奕纬实在不愿意做此等无味(且也无益)之事,便危言顶撞:“将来我要做了皇帝,首先杀了你!”此虽年轻人的一时冲动之言,但足以使老师魂飞魄散。道光帝得知此事后恼怒至极,立即召见奕纬。而战战兢兢的皇长子正欲跪下给父皇请安时,突遭道光帝踢来一脚,恰恰伤及下部,未久而不治。 在专制社会中,宫廷不仅是平民进出的禁区,同时也是私家文字的禁区。凡不利于皇帝及皇室高大完美形象的事件,官方决不可能留下正式记录,而私人悄悄作笔记也有所忌惮,不敢写明消息来源、是否验证等等对今日历史学家作考证极为重要的资讯。结果,各种民间盛传的稗官野史,既有可能是人云亦云的传讹,亦有可能是官方竭力掩盖的确凿的真实,着实使历史学家犯难。若信之,可能有误;若不信,那么只剩下官修文书的冠冕堂皇。此一段奕纬死因的颇具色彩的传说,永远无法得到验证。读者对此不妨姑妄听之,千万别当作肯定的事实。这一类的材料,我在后面还会大量引用,凡难以确认者,亦会不时地提醒读者。 因此,在官方的正式记录中,仅记载皇长子奕纬“道光十一年辛卯四月十二日未刻卒”,没有记载死因。道光帝初以皇子例治丧,复追封为贝勒。次月,赐谥为“隐志”。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琢磨其中含义的谥号。 皇二子奕纲生于1826年11月22日,死于1827年3月5日,在世104天;皇三子奕继生于1829年12月2日,死于1830年1月22日,在世52天。这两位早殇的婴儿没有更多的值得今人细细琢磨的材料,只是他们的生母很值得注意。她是皇六子奕訢的生母,也是皇四子奕詝(即本书的传主)的养母——生皇二子时为静嫔、生皇三子时为静妃的博尔济锦氏。 年近半百的道光帝先后失去三子,悲痛之状可以想见。可是,他只是为自己膝下空虚而悲伤吗?只是哀痛自己不获天伦之乐吗?恐怕在他的心中,想到的更多是朝廷而不是他个人。道光帝身负社稷之责,他的问题是,谁来继承他的皇位呢? 别忘了,他是个皇帝,而且一心想当好皇帝。 皇长子奕纬死的时候,后宫中受宠的全贵妃钮祜禄氏正身怀六甲。她恐怕比道光帝更希望自己能生个儿子。谁不知道,姿色再美也会随年龄而消退,以此受宠必不能长久。在宫中,母以子贵!若有一个好儿子,情况就不一样了,不仅将来能有个依靠,而且若儿子能讨父皇喜欢,自己不是可长以专宠吗? 钮祜禄氏,二等侍卫颐龄之女,生于1808年3月24日,与皇长子奕纬同岁,小道光帝26岁。她入宫的准确时间今已不可考,史籍上称道光初年入宫(道光元年为1821年)。这与满旗官员家女子13岁至15岁选秀女的规定相吻合。而她在幼年时,曾随父亲宦居苏州,颇受江南秀丽之气,看来很是讨道光帝的喜欢。一入宫便赐号全嫔,在后宫的“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八个等级中居第五等,为最低一级的“主位”(清代制度,嫔以上为“主位”,与贵人以下有明确区别)。但在1823年,便册晋为全妃,1825年再晋为全贵妃。这种地位的迅速上升反映出来的当然是道光帝的宠爱,而道光帝赐号中的“全”字,更见匠心。大约她是色艺明慧一应俱全吧。私家记载亦称,她曾仿照民间的七巧板,斫木片若干块,排成“六合同春”四字,作为宫中的新年玩具。 钮祜禄氏入宫后,曾于1825年生下皇三女,1826年又生下皇四女。可在那个时代,女儿不值钱。皇三女死于1835年,仅十岁,追赠端顺固伦公主。皇四女于1840年下嫁蒙古王公,封寿安固伦公主,1860年去世。两位公主在当时和后来都没有什么影响。 已经生下两位皇女、正在圆明园湛静斋待产的全贵妃,多么盼望上天此次能赐予她一位皇子。是男是女,绝对不一样,更何况正值前三位皇子俱亡的特别时刻。因此,她在千辛万苦终于产下一位男婴时,脸上浮现出无限幸福的笑容:我已经儿女俱全了,我已是真正的全贵妃了。 与钮祜禄氏同样等得心焦的是道光帝。让全贵妃在湛静斋生产,很可能是道光帝给全贵妃特别待遇。湛静斋在乾隆时名九洲清晏,为圆明园最大且最为重要的建筑。道光帝住园时多在此地,他也可以就近了解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