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5块钱的水钱,我和房东闹翻了。房东程先生职业不明,相貌慈祥。极有演艺天分,当初向我介绍他的破房子时的热情洋溢和之后蛮横勒索,天使和魔鬼共读一本台词日尽万里。他竟能成为比达斯汀霍夫曼更加伟大的演员。上帝通过让程先生在中国诞生成为一个破四合院的所有者,一个混蛋房东,而对大洋彼岸的荷里活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房东认为我平常不上班全都呆在出租房里画阿画,一定会喝不少水,应该比那些上班的人多交一人份五块的水钱。而我认为多交五块钱不算什么,但是一定要有一个充分的理由——别人家还洗菜做饭呢,我从不做饭只吃外卖衣服也送出去洗衣店——凭什么要多交。更合况当初被程先生勒索了500暖气费的所谓暖气原来根本没有暖气,那个所谓的空调原来只能制冷不能制热。后来我才知道这一片的四合院脱离集体供暖已经多少年了。所以家家全备了媒炉子。
就为了这5块钱,在我发烧烧了一个星期,还熬了夜去画画赚钱刚刚睡着的早上。老程就带着他练成筋肉人的大块头儿子杀上门来。我半边身子酸痛不已,完全不能用鼻子呼吸。站也不能顺利站起来,靠在门上我伸手去门后抄菜刀,却总是不能摸到刀柄。
要养活这个一脸凶相的健美运动爱好者大只佬筋肉人得多不容易阿?他得吃掉多少肉啊!得黑掉我们这些穷学生多少个五块钱才能让他除了吹牛举哑铃别的事干不成啊?大只佬的朋友,也一定是大只佬;筋肉人的朋友,也是筋肉人;程先生的儿子威胁我说,明天,他会拉来一车大只佬。
程先生胜利地哼了一声:“你别他妈总玩花的啊,明天交了水电费,你爱搬去哪搬去哪”。
我头晕目眩关上门往后一倒,小床咯吱一声。桌子上有一杯刚泡好还没来得及喝的热咖啡,还有铁笼子里的毛茸茸圆滚滚的金先生。
天气越来越冷,咖啡越来越热,和毛茸茸的金先生一样,我们各自抱着脑袋翻着肚皮,躺在各自的牢笼里面。
一个月大的金丝熊金先生,没耳朵的园脑袋园屁股,一团金黄色的风滚草。它的家是个钢铁牢笼,布置成休息区和废物堆放区。吃剩的花生壳在笼子一角堆成一堆,而金先生自己在另外一角堆成另一堆。金先生是个绅士。
一个面目苍白的小伙子和一只还没发育成熟的荷兰老鼠如此相配,以至于生活在一起,如此正常。
晚上五点左右,我醒了,感觉体力恢复一些,于是哈着拳头熬着冷跑到街头的五金商店买了扳手钳子铁链和铁锁,装了一个大纸箱扛回破平房头晕目眩挽起袖子。收拾房间准备搬家。一直折腾到4点钟,小睡了一会,没脱衣服躺倒在堆了满床的纸箱和大垃圾袋之间。
早上六点萨沙骑着自行车,引着一辆黑车就悄悄地来了,还真按我所说的,是辆面包车。
我的脸色把萨沙吓了一跳:“疯子你怎么了,你生病了么。”萨沙立刻跳下车,摸摸我的脑门:“好烫!你发烧了啊!”
“没事我们走吧!”我哼道。
那天雪下的很大,马路全都湿了,马上除夕了,北京灰色广阔的天空中不断传来渺小零星的爆竹声。无论怎么禁,有些事还是禁不掉,就好象禁爆竹,压抑了整年的中国人,满腹的腌臜气,要在爆炸物中释放出来。虽然原本三十夜那滔天的花炮爆竹壮观景象,不复存在了。
面包车里塞满细软,烧得稀里糊涂的我成了鞋盒子里纸草包裹的球鞋,没有一块可以呼吸的空间。司机嘟嘟囔囔抱怨我们要去的地方如何不好走,如何如何的耽搁了他挣大钱发大财。但是在这一切昏昏欲睡和苍白中间,在烧得迷迷糊糊当中,透过车窗上刻薄的哈气,我看到萨沙容光焕发的脸,他骑了铝亮铝亮的山地车,丢失了车铃水壶甚至后备架甚至连塑胶把手全部丢光的一辆光秃秃的破车,飞驰在出租车前后左右,这自行车是我送他的。本身就是一辆别人丢失的。这艘光秃秃的护卫舰一会冲到车左侧示意司机转弯,随即被对面鱼贯车辆的喇叭惊叫驱赶到后侧,转眼又游鱼一般出现在车的右侧。
萨沙把反孔精英的黑头套当成帽子戴,漂亮的白脸笑到露出牙齿,双手脱把对着后车窗里面呼吸困难的我拼命挥舞,手心惨白,十指通红,全身上下都溅满了巡洋舰般的泥水。
在萨沙家门口卸完家当,我摇摇头努力提起自己的精神。拿出重重一捆台式电话那么大的铁锁和鸡蛋那么粗的铁锁链在萨沙惊讶的目光中哗啦哗啦骑上自行车。“萨沙,我还要回去取一样东西!”
萨沙喊道:“疯子,别出去!你病得太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