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接受管教
　　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高岗还没有吃午饭，也不想吃。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与死的搏斗，被人们从鬼门关口上强拉回来。过度的紧张与亢奋之后，转而是极度的疲惫。他静静地躺在大床上，思绪纷乱，犹如野马狂奔，无法控制。
　　他回想中午那终身难忘的情景，满脑子的懊丧、后悔、埋怨和责怪。他不明白，当时自己的头颅和枪口相距不到三四寸，怎么竟然会一枪打飞了呢？他实在懊丧！他更懊悔的是，由于自己行动不果断，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他反复回想当时的情景：早上，他把大家打发出去以后，楼上没有人，怎么不马上动手呢？是呀，那会儿没有枪。
　　搞到枪以后，我一个人上楼来，也是个好机会嘛，可是却又坐失良机。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稳稳当当、妥妥帖帖，还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为什么心慌意乱，不小心划破了腮帮？到了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发出给毛主席的检讨书和给周总理的托孤信？放在那里，以后人家自然会发现嘛！这一切，只是延误了时间，丧失了时机，暴露了自杀的企图。唉！都怪我自己！我咋这么优柔寡断呀！还有小李（高岗之妻李力群）、赵家梁（高的秘书）他们，为什么都跑来阻拦我？
　　他怪这怪那，就是不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有自杀的念头，要干这种蠢事。
　　他又想起，当时赵家梁好像曾叫人“块打电话，块打电话！”是啊，他们打电话了，马上就要来人抓我啦！
　　他立刻惊醒，警觉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听到脚步声，就以为是抓他的人来了。
　　他的头脑乱极了：一会儿闪映着他妻子的脸，一会儿有闪现出周围人们紧张、疑惑的目光。瞧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来到我身边，好像故意在随行附影！原来他们是有意防备我再自杀。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怎知我蒙受了多大的冤屈？我实在受不了啊！ 他们真不该阻拦我。
　　他忽然想起中午还没有吃饭，是呀，大家都没吃，都在围着他忙活。想起周围的人对他真情劝慰，奋力抢救，为他担忧，他心里又泛起对大家的感激之情：他们也累了一天，该休息了。想到这些，他又由衷地感到对大家的歉意。
　　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中，他迷迷糊糊，似睡似醒，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阳光渐退，天色渐暗。
　　蓦然间，走廊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他立即警觉地倾听着，紧张地注视着房门。果然，他看到赵家梁陪着几个人进来了。啊，原来是习仲勋、马明方、马文瑞、张秀山，都是他在陕北时期的老战友。
　　咦？他们怎么一起来了？——他顾不上多想，赶忙做起，强装笑脸招呼：“欢迎，欢迎！请坐，请坐！”
　　可是，大家却是一脸的严肃，板着面孔，好像陌路人相见，令他心颤，立刻色变。一时间，房内空气仿佛凝结不动似的，静得几乎只听见身边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高岗没有下地，就盘腿坐在床上，习仲勋等人分别坐在沙发上，李立群在床头站着，赵家梁先是站在床边，后来就坐在床沿上。一场严肃而沉重的谈话开始了。
　　习仲勋开门见山，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代表中央来和你谈判的。”
　　赵家梁感到奇怪：怎么不说“谈话”，而说“谈判”？
　　“你的错误极其严重，今天的事，你错上加错！现在把你挽救过来，你要悬崖勒马，停止一切错误的想法和做法，再不能错上加错。你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现在，首要的是平静下来，好好休息。至于检查反省，等你平静以后再好好进行。”
　　高岗显得格外平静，埋头听着，流着泪，不时点点头。习仲勋指指赵家梁，继续说：“赵家梁他们挽救了你，他们做得对，你应该感谢他们，决不能对他们怀恨在心，仇视他们。”
　　他抬起头，望大家一眼，那眼神既痛苦又茫然，似乎还没有完全从中午发生的事情中清醒过来。
　　“从现在起，中央决定对你实行管教，由赵家梁负责，以后你一切都要听他的。管教期间，你要服从管教，要杜绝三个可能：自杀、杀人、外逃。【 注1 党中央考虑到高岗的住宅毗邻苏联驻华大使馆，故有此担心。】至于生活待遇，一切照旧。”
　　这时，高岗已是泪流满面。思绪乱极了。他感到意外，居然没有抓他，还待遇照旧。他不免有些庆幸，又不太相信：也许，这只是为了稳定我的情绪吧？
　　——唉？中央怎么知道的？准是赵秘书讲的。他当时就喊人“快打电话！”现在又让他负责管教工作，还叫我不要仇视他们，而要感谢他们……
　　猛然间，他发现屋子里静极了。怎么刚才一走神，就讲完了？习仲勋说什么来着？——他极力回想：管教……不要仇恨……是呀，该表个态才是。
　　他终于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不断重复着：“我决不再错上加错，一定听从党的决定。”说着，转身拉起赵家梁的手说：“谢谢你救了我，我一定服从管教。”
　　习仲勋他们起身，扔和来时一样，既没有流露对高岗的同情惋惜，也没有握手告别，只点点头，严肃而又凝重地离去了。
　　高岗仍沉浸在方才的气氛中，坐在床上低头沉思，似乎谈话还未结束；有似乎习仲勋他们马上又会回来：说不定一会儿还会叫人把我抓走？——他又胡思乱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