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杀式竞争
资本主义的市场竞争是激烈的,往往也是残酷的,其主要表现形式之一,是“大鱼吃小鱼”。竞争的结果,是以“小鱼”被大鱼吃掉而告终。可古耕虞非要反过来,“小鱼”吃掉“大鱼”!因为,在竞争发生之始,他几乎都是“被动”的,因而也就必然是比他大得多的“鱼”,首先向他发难,他再予以激烈地还击,其原则同战争中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相近。而其结果,也正如战争史上那几场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例一样,漂亮地以弱胜强。他运用资本如同用兵。
一九二五年,国民革命军开始了旨在摧毁封建势力的武装支柱——军阀势力的“北伐”,这给中国各方面,包括商业在内都带来了影响。古耕虞就恰在这一年接手了他父亲创办的事业,担起了独力经营的担子,也恰在此时他遭遇了一场规模不大不小的、来自旧势力的商业战争,这是他崭露头角的第一战,也是关系重大的一战。
古家是重庆的“坐地户”,三代以来,即经营山货生意,且颇有成效。然而,发达的却不是古耕虞早逝的祖父,而是古耕虞的叔祖父古绥之。古绥之在重庆开办了个“正顺德”字号,以经营山货为幌子,贩卖鸦片,发了财,后因鸦片经营受阻,才真正将经营转到山货上来,并增设了“同茂”。古耕虞的祖父则是靠一身的织布手艺起家的手工织布作坊的小业主。财产本来不多,再加以早逝,给子孙留下的财富就更少,只能维持生计。古耕虞的父亲古槐青幼读诗书,曾举过秀才,后为生计,亦出于经商本愿,就做了古绥之货号的伙计,并被派往上海参与经营。古槐青有学识,且善于接受新事物,又不甘久寄人下,便乘第一次大战之机,用一点家底与他几年的积蓄在上海操起了他的父业,办起了纱号,一面在上海为古绥之的“同茂”经营山货,一面经营着自己的买卖。由于结交了上海的纱界巨贾,加以刻意经营,很快也发达了起来,也自力在重庆委托他人经营办起了一个不大的、以“吉亨”为字号的山货行。到了一九二二年,古绥之因挟带鸦片事发而字号倒闭,古槐青便全力经营起了他自己的买卖。在子女的教育上,古槐青也是煞费苦心的。
古槐青到上海不久,即将儿子古耕虞送进了美国教会办的上海圣约翰大学(校长是中文名字叫做“卜舫济”的美国人)读预科。这是个很有些名气的学校,宋子文及一些学术名人特别是商界巨子均毕业或曾受业于这个学校,由这个学校校友组织起的同学会“梵皇渡俱乐部”,在社会上颇具作用和影响。很明显,古槐青老先生送儿子入这所学校,目的自是为了读通英语,结交些有用的人。儿子也果不负其望,四年中,不但英语学得好,取得了同学会会员的资格,而且由于学业突出,成绩与身体俱佳,又善于交际,深得学友们拥戴,被推举为大学交谊会四川同学会的会长。然而,古槐青的最终目的是要儿子继承祖业的。因而,到了一九二三年又将古耕虞送进了清朝状元、大实业家、南通的张骞(张啬庵)创办的南通学院就读,学习纺织学。可事不从心,古耕虞入学不久,古槐青就得了病,虽经多方治疗,仍是不得痊愈,到了一九二五年,反而转得沉重了。于是,他等不及儿子读完大学,就将古耕虞召回,继承他的事业了。按老字号的规矩,被认定为事业继承者的人无论学识、地位高低,都必须先拜师学徒,古耕虞郑重地拜其父为师,在纱号中学徒,其待遇自也与其他学徒一般无二,只有一点例外,那就是由于意外的原因,未待学徒期满便“另行安排”了。
原来,古槐青在故居重庆办的吉亨山货庄出了变故:受委经营的李钰安已应付不了局面。古槐青只好叫儿子提前出徒,回去主持经营。并改吉亨为“古青记”。
请注意,古耕虞接手时的古青记实在是个小字号,小得只有三个职工,四个徒弟;小得不铺“外山”(不入产地收购,只坐地待货),不设“洗房(没有自家的加工场);小得只有六万两资本。这样的小字号,当时在重庆俯仰皆是。如果从商战用兵的角度讲,他此刻正是兵微将寡,城鄙地偏,而又名轻资浅,却偏偏初出茅庐的第一仗就遇上了实力强大而又老谋深算的敌手。
古耕虞年纪虽小(当时他刚满二十岁),志向却大。一踏进商界他就立志迅速壮大,以致“执”同业“牛耳”。因而,古青记一到他手里,他就倾全部精力进行改善与扩展。原本是以经营猪鬃为主的,他一上任就看准了一个机会:今年的羊皮看好,而且从各种迹象看,国外市场的价格必然看涨,因此他决定加大羊皮的收购量,不但动员了他的大部分资金,而且还多方筹款,于羊皮登市前就预先联络货源,这可触怒了一条雄踞重庆羊皮经营首位的老鲨鱼——裕厚长字号的老掌柜。
裕厚长是家老字号,老掌柜又是经营羊皮的老资格,经营历史久,资金雄厚,一次大战期间,乘盛产羊皮的土耳其因参战无暇顾及之机,大发了一笔财。无论在实力上,还是在手段上,数年来都稳居重庆同业的首位,而且已惯于此位。如今一听说古耕虞要在羊皮生意上大伸手,便十分气恼。本来,论起来两家有亲,老掌柜应是古耕虞的“爷”字辈,老掌柜平时也没少夸古耕虞“聪颖过人,少有大志”。可商战无情,竞争本身就是残酷的,如今则骂起了“不知天高地厚”、“自讨毁败!”“身上还满是学生气,后脚还没离开校门,才个二十岁的毛孩子,晓得啥,又能干得个啥?给他点颜色看看,也好叫他晓得谁个才是做得羊皮生意的!”
于是,在羊皮登市前夕,一种经过精心炮制的、用意甚为恶毒的谣言便不胫而走:古槐青在上海华商纱布交易的投机中惨遭失败,势必破产,古青记也必因此而倒闭。目的无非是要羊皮货主们相信:古青记没钱了。没钱了还怎能付得出货款?卖给他羊皮岂不是得不到分文?借么,又用什么还?而且,这消息是通过与裕厚长往来的恒祥钱庄由钱业同业会散布出来的。自然具有很高的“权威性”,而且直接影响着钱界同仁。因而这一招很毒也很厉害,对年轻资浅初上战场的古耕虞来说,自是十分严峻的。倘稍一不慎,乱了阵脚,或稍一不冷静登门去向裕厚长质问争吵,必招致多方责难,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因此而一败涂地,使他被扼杀于初登商战战场之时。
一方面是有人提醒;一个是他的内兄,他往来钱庄的经理王雨耕;一个是他父亲的“重臣”、他视为师傅的师兄廖熙庸。都劝他务须冷静。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把握得住,并迅速而准确地采取了两大对策:稳住阵脚,组织反击。他深信他父亲很稳健,即使有了亏损,也不至于冒险以致破产,而且“堂底”较厚,绝不会像传言的那样。他当即发出急电,请他父亲从速由上海电汇来十万两银子,后来又陆续汇来一二十万两,他都及时存入了重庆的各大钱庄,造成声势;在业务往来上,该结算的,欠人的当即付清,人欠他的他有意不收。同时又有意让与他往来的复兴钱庄检查他的总帐,以证明古青记财底还很厚,然后请复兴钱庄向他大量放款。迅速而有力的几招之后,就使裕厚长的谣言不攻自破。而且反而更提高了他的信誉。稳住了阵脚,古耕虞本着他那“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发起了有力的反击,主攻点则选在了从内部攻破敌方的堡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