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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风雨人生

作者:朱洪 (当代)
栏目:人物.传记
类别:现代
大小:721KB
评价星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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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节选

书籍章节作者介绍
  不成龙就成蛇
  1879年10月9日,清光绪五年己卯八月二十四日乙丑,陈独秀(庆同)出生在安庆城北的一间平房里。自陈独秀父辈上溯,陈家12世儒业不兴,陈独秀出生时,已成小户人家。
  祖父陈章旭(字晓峰),人称白胡子爹爹,生于1819年,年轻时候选知县,但一生候选,未被任用。陈章旭娶劳氏为妻,生下四儿一女。老大衍藩被太平军乱枪戳于稻草堆中不治身亡,老二衍藻夭折,老四衍庶(陈昔凡)是1875年的恩科举人,在外候选知县,无子。只有老三陈衍中娶查氏为妻,生有两子两女,继承了陈家一脉香火。
  陈独秀两岁时,父亲陈衍中因瘟疫死于苏州怀宁会馆。这一年,陈昔凡的原配,23岁的方氏也病逝了。白胡子爹爹喜欢抽鸦片,脾气更坏了。怀宁渌水乡老家来人,陈独秀母亲查氏叮嘱他们,手脚轻些,防止挨白胡子爹爹骂。
  陈独秀六七岁时,祖父叫他背四书五经。陈独秀天资好,但玩性重,背得急急巴巴的。白胡子爹爹拿篾条抽他,说:“你大伯父在你这么大时,这几篇东西早就会背了。”陈独秀挨了打,小嘴倔犟地鼓在一起,两眼狠狠地瞪着白胡子爹爹。
  祖父见了更气,骂他“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恶强盗,不成龙就成蛇”。
  查氏很贤慧,在邻里亲友中有“女丈夫”之名。家里虽然穷得丁当响,乡人有急难,她常尽力相助。族长手下一个户差,经常以各种名义找查氏要点钱花。
  一天,户差对查氏说,陈家祖宗在阴间缺钱,托话给他,叫他捎钱。说完,户差打了一个哈欠,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嘴里咕咕噜噜,鬼话连天。查氏也不去揭破他,说:“你等一等。”从箱子底下翻出几块钱。陈独秀见户差装神弄鬼,闭目睡在床上,一动不动,便和一群小朋友相约在屋前屋后一起喊:“失火了!失火了!”户差一听,慌忙睁开眼睛,说:“我在阴间就闻到烟味,知道失火了。”陈独秀和小朋友们在一旁哄笑,说:“一点不灵。”户差恼羞成怒要走。查氏忙把钱递了过去,赔不是。
  白胡子爹爹知道后,大骂陈独秀“翻生货”,抄起戒尺要打他,但想到户差平白无故打秋风,独秀聪颖乖巧,举起的手又放下了。
  1889年,陈独秀11岁时,71岁的祖父去世了。陈独秀十二三岁时,哥哥庆元(字孟吉)20岁,已考取了秀才。开始接替白胡子爹爹,教弟弟读书。一日,查氏见陈独秀将四书五经放在一边,聚精会神地看《昭明文选》,埋怨道:“庆同,正经的书不看,这东西管用吗?”哥哥说:“庆同性子耐不下来,看一点闲书,比不看好。”嘴上已露出茸茸小胡子的庆元,是个阿弥陀佛的性子,讲话总是和颜悦色,一脸谦和。
  查氏知道庆元管不住弟弟,责怪陈独秀说:“去到考场放个屁,也替祖宗争口气。你这样贪玩,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爸。”说着,查氏的泪就掉了下来。陈独秀见母亲流泪,心软了下来,只好硬着头皮做八股文章。
  1896年,17岁的陈独秀参加院试考试。考试前,母亲问庆元:“庆同能考上么?”庆元说:“弟弟县考府考关都过了,这次院试也能通过。”母亲说:“我替他担心,县考府考他的名字排在后面。”“庆同的八股文有限,所以县考府考名次低,但院试要临场发挥,这是弟弟的长处,中个秀才没有问题,你就准备喜蛋吧。”
  宗师出了一个很古怪的题目,叫“鱼鳖不可胜食也材木”的截答题,不少考生傻了眼,交了白卷。陈独秀见题目出得怪,急乱中将《昭明文选 》、《康熙字典》上的难字古文,东拼西凑,一古脑儿往里搬,填满了一篇皇皇大文。宗师监考时几次走到陈独秀旁边站住。交卷时,他叫住陈独秀:“陈乾生,你且慢走,你今年多大了?”陈独秀毕恭毕敬地说:“童生今年17了。”宗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年纪还轻,回家好好用功,好好用功。”这位宗师叫李端遇,安徽学政,大大的个子。回到家中,陈独秀把答卷情况和宗师的话对庆元说了。庆元半天才说:“怕是没有考好,不然宗师怎么会说‘好好用功’呢?”陈独秀见哥哥这样
  说,心里很难过,母亲的情绪也低了下来。看榜那天,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传来了:陈独秀考上了秀才,而且还是院试第一名。这下陈家别提多高兴了,贺喜的人接连不断,远亲近邻,族长户差都来了。查氏赶忙煮喜蛋,应酬客人,一天到晚笑呵呵的。客人走后,庆元说 :“我叫你煮喜蛋,没有说错吧?”查氏笑着说:“你也学贫嘴了,那几日怎么不见你呲个牙?"
  庆元见弟弟不做声,问:“你在想什么?”陈独秀说:“我那篇不通的东西,怎么会得第一呢?”庆元说:“我也奇怪,听你那么讲,能考上秀才就不错了。”陈独秀说:“那题目本来就不通,文章写得又不通,那宗师也不通,大约这几个不通到一起,就通了。”母亲说:“这是命。什么通不通的,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前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大鸟从我的头上飞过。庆同考上,是贵人吉象,命中注定的。”庆元听了,笑着说:“外面人还说,陈家祖坟风水好,振风塔是陈家坟前一管笔。”振风塔又叫万佛塔,号称长江第一塔。
  查氏说:“这话也像,陈家祖坟坐北朝南,振风塔正好在陈家祖坟前面,你父亲考上秀才,叔父中举,你们弟兄俩都中了秀才,说不定真有祖宗保佑呢!过几日,我们去一下坟地,好好烧把香。”陈独秀听了,不以为然,“我不信贵人吉相,祖坟显灵,我只感谢昭明太子,没有《昭明文选》……”庆元见弟弟这样说,白了他一眼。陈独秀见状,忙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高晓岚
  几日里,贺喜客人不断。最叫母亲高兴的是,安庆城几位从不登门的名门望族和富户人家,纷纷托媒上门,打听陈独秀的生辰八字。其中一位是安庆副将高登科托来的媒人,媒人只顾笑眯眯地看陈独秀,陈独秀不自在,说了声“请用茶”,借故出门去了。“到底是皖城名士,气度不凡。”客人说。查氏笑着说:“哪里称得上名士,你是夸奖他了。”客人说:“算是名士了,我们素不相识,不是慕名而来了么?”
  安庆副将高登科是霍邱城东十里高家洋人(安徽六安霍丘临淮乡),出身贫寒,小时受继母虐待。13岁那年放鹅丢了两只,不敢回家,正巧一支官兵路过,就随军而去。高登科作战勇猛,升任副将。他娶了三位夫人,女儿高晓岚是续弦詹氏所生。詹氏死后,高晓岚受到继母厅氏的虐待,高登科便带她到安庆,亲自教养。
  面对媒人,查氏说:“晓岚自幼丧母,庆同自幼丧父,两人都是苦命,倒是般配,只是高晓岚是将门之后,庆同出身贫贱,怕是门不当户不对。”客人说:“庆同父亲是大清举人,做官在外,前程无量。文官武职,正和高将军门当户对。你的两个儿子都是秀才,陈家又是书香世家,说起来,还是高家攀附陈家哩。”他这么说,是因为陈衍中去世后,陈独秀过继给叔父陈衍庶(昔凡)为子。
  查氏听了高兴,问:“不知高将军女儿今年多大了?”客人说:“高晓岚生于光绪二年丙子正月十八日,今年满19岁。”查氏说:“庆同生于光绪五年己卯八月二十四日,比小姐小3岁。”客人说:“不妨,女大三,抱金砖。”查氏说:“明个我带庆同去高府坐坐,和高将军、晓岚见一面,你看如何?”客人说:“这样最好。”
  当晚,查氏讲到高府提媒的事。陈独秀看着庆元,庆元只是抿着嘴笑。庆元比妻张氏小一岁,所以不好说什么。陈独秀见哥哥只是笑,知道他已同意了,便说:“母亲做主吧。”
  第二天,查氏和陈独秀去了高府。高登科一身新衣服,满面喜气。陈独秀喊了一声“伯父好”,挨母亲坐下了。高登科连声答应了,和查氏对坐,中间隔着一张八仙桌。堂厅正墙中间有一幅山水图,陈独秀手足无措,只将眼睛朝画上看。高登科以前没有见过陈独秀,只听说考中秀才第一。这会见陈独秀声音宏亮,目光炯炯,彬彬有礼,眉宇中透出几分英气,已是非常欢喜。虽然个子小了一点,皮肤略黑,因为年轻并不介意。
  这时,高晓岚端上茶水、点心。高晓岚出身将门之后,个条高挑,这天穿着又仔细打扮过,一双如莲小脚。见了查氏,叫了一声“伯母”,挨次斟了茶水,走到高登科下首的紫檀木圆凳边,远远地和陈独秀对坐了。
  查氏连忙答应了,两眼只顾朝高晓岚看,见她荆钗布衣、朴实厚道,心里十分欢喜。原来怕官家小姐,过不惯她家粗茶淡饭的生活,这回放心了。查氏再看陈独秀,儿子默默地坐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偶尔,陈独秀瞧了一眼高晓岚,心嘣嘣地乱跳。正巧高晓岚在瞧他,两人的脸顿时红了。从高府出来,陈独秀一路无话。俗话说,十八无丑女,陈独秀情窦初开,哪见过这个世面,心里乐滋滋的。
  母亲问他:“怎么样?”陈独秀头也不抬,只是笑。问急了,答道:“说不上来。”母亲笑了,说不上来就是同意啊。
  江南乡试
  1897年7月,陈独秀、庆元,庆元的先生、同学及先生的几位弟兄一行数人,雇了一只民船,到南京参加8月份的。船行数日,到了南京。甲午战争之后的南京,满目疮痍,一片衰败。陈独秀原想到了六朝故都,开开眼界,结果大失所望。
  一行人沿着街铺走,问了几家客店,都住满了江苏、安徽来的考生。别的省是一省考,只有安徽、江苏是两省在一起考,江南乡试期间,南京有10000多考生。一处很破烂的客店,周围泥泞不堪,只见一位穿着很漂亮的年轻女子,单衣薄纱,露着胳膊腿子,笑着迎过来说:“住店呀?”说着,伸出手拽住了先生手上的包袱,那妩媚的笑里分明还有别的意思。大家似着了魔,两眼发直迈不动腿,都说:“就住这儿吧。”屋里已住了不少考生,床铺是大通铺,房钱还高。因为碍着女主人吊胃口,大家都心甘情愿交了钱。
  陈独秀转了几个地方,没有找到厕所。出了门,来到一片空旷地,远远的见一个年轻女子姗姗而来,同店的一位考生竟拉下裤子,蹲在一旁。陈独秀心里厌恶,咕哝了一句:“妖孽!”生了一阵闷气,陈独秀回来和庆元说了。哥哥说:“小便胡乱找个地方方便了,若出恭,只好等晚上天黑了。”陈独秀只好等天黑出门,走到屋后无人处方便,却踩回一脚的晦气。进屋后,一屋子的人都不高兴。不知是谁在叫骂:“这么难闻,是谁假正经呀?白天不去,偏要等晚上去。”陈独秀好一阵子不自在,只好不做声,让人叫骂了一会。
  躺下来后,陈独秀想起那位花枝招展的女房东,便问睡在一旁的考生。那考生轻轻地说:“我们都中了美人计了。那个漂亮姐是房主临时请来招揽生意的,等我们交了钱,早已领了赏钱拍拍屁股一溜烟了。”陈独秀说:“原来是这样。”旁人已是鼾声如雷,陈独秀翻了几个身,久久难以入睡。他想:这时和女人睡觉,大约不会推辞,但叫我当街献宝,绝对不干。
  离考试还有一些日子。第二天,陈独秀、庆元、庆元的先生等人约了一起逛街。
  回到客店,昨晚和陈独秀挨铺的考生捂着肿起的脸颊,睡在床上呻吟。陈独秀问:“怎么了?”他哼了半天,说:“刚才去钓鱼巷,钱没有带够。”陈独秀一听,差一点笑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了嘴。他以前听说过嫖妓不带够钱要挨打,想不到这回真给他遇上了。
  吃过晚饭,一位考生坐在窗前看上海《时务报》。陈独秀稀罕,说:“等一会给我看看。”陈独秀以前没有接触康有为、梁启超。他将这张《时务报》读了又读,对梁启超的“变亦变,不变亦变”十分感兴趣。这一晚,他又没有睡好觉。
  八月初七,考生进考棚考试。考棚被分隔成十余丈长的号筒,每个号筒隔成一个一个的号舍。每个号筒要住上近百个考生,号舍又低又矮,像鸽子笼似的排在那里。进考场时,考生吵吵嚷嚷,蜂拥而进,惟恐找不到号舍。陈独秀背着包袱左右顾盼,差一点被人挤倒,还是庆元拉他找到了号舍,代他领了试卷。这时,陈独秀已三魂丢掉二魂半。
  陈独秀那条号筒紧对着一堵高墙,是一条长巷。考试分3场,一场3天,要考9天,所以考生都背了烧饭的家伙。进了号筒,考生便将铁锅挂在对面的墙上。8月的南京,正是火炉季节,中午烧饭,到处浓烟滚滚。考生为了避热,伸出身子,半探在号筒中答卷。考试第一场,庆元的先生还斯斯文文地穿着老布对襟褂子,其他考生早已把小褂子脱去了。
  下午,陈独秀拿着卷子,冥思苦想,只见一个徐州大胖子全身一丝不挂,头上盘着辫子,脚踏一双破鞋,手拿试卷,在号筒中走来走去,大脑袋晃动着,口中还念念有词。陈独秀见了,像贾宝玉丢了通灵宝玉,发了一阵呆。没想到在大清朝的科举场,竟有这等有辱斯文的事。“妖孽!”陈独秀心里想。这时,赤条条的大胖子,摇晃到陈独秀号舍前,猛地一拍大腿,口中念道:“今科必中。”把气喘吁吁的陈独秀吓了一跳。
  这一回,昭明太子没有帮陈独秀的忙,兄弟俩双双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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