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一八八六年生在四川省仪陇县的马鞍庄。我家是穷苦佃农。为了一家二十口人的生活,我们租种了二十亩地。我六岁时,进了一个姓丁的地主办的私塾。为了上他这个学,他要我交学费,还待我特别坏,就好像他是在办慈善事业似的。我食宿都在家里,每天要走三里地去上学。放学后,我还要干各种各样的活儿,例如挑水放牛这类的事。我在这所学校里学了三年。
后来,这个大家庭在地主的压迫下没法活下去了,由于经济上的原因,我们分了家。我过继给一个伯父,就跟着他到大湾去住了。我亲生的父亲对我很不好,可是这位伯父却像疼亲儿子那样疼爱我,送我去上学,学了六七年的古文。我是我们家惟一受过教育的,为了要上学,我只好一面读书,一面干各种活儿。
我在一九○五年考过科举,一九○六年到了顺庆①县,在一个高等小学里读了六个月书,接着又在一所中 学里读了六个月。一九○七年我到成都的一所体育学校里学习了一年,然后回到家乡仪陇县,在县立高小教体育。一九○九年,我到云南省会云南府,进了云南讲武堂,直到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时我才离开那里。我那时的志愿一直想当个军人,而这个讲武堂可能是当时中国最进步最新式的了。它要求很严格,所以我能被录取,感到很高兴。
我一向崇拜现代科学,觉得中国需要产业革命。我小的时候,听到织布的以及其他走街串巷的手艺人讲太平天国的故事,给了我很大影响,那些人在当时是新闻的传播者。由于有了革命的想法,一九○九年我进入讲武堂不到几个星期,就参加了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党——同盟会。
一九一一年,我当时是个连长,跟随有名的云南督军蔡锷率领的滇军,参加了推翻清朝的革命。一九一一年的辛亥革命是十月十日在武昌开始的,二十天以后云南也举行了起义。同年,我被派往四川和清朝的总督赵尔丰作战。我们打败了赵尔丰,第二年的四五月间回到了云南。一九一二年下半年,我被任命为云南讲武堂的学生队长,在那里我教授战术、野战术、射击和步枪演习。
一九一三年,在蔡锷部队中我被任命为营长,在法属印度支那边界驻扎了两年。一九一五年,我升为团长,被派往四川去和袁世凯的部队作战。打了六个月的仗,我们胜利了。随后我升了旅长,部队驻扎在四川南部长江边上的叙府和沪州。我的部队是第七师的精锐部队第十三混成旅(后改为第七混成旅),在当时是有些声望的。可是我们遭受了重大损失,作战中半个多旅被消灭了。我在这一带驻扎了五年,不断地跟听命于北京段棋瑞政府的卖国旧式军队作战。
一九二○年年底,我回到云南府和反动派唐继尧作战,这时蔡锷已经死了。蔡锷是南方最进步的共和派青年领袖之一,他对我有很大影响。是他第一个举起反叛的旗帜,反对一九一五年袁世凯称帝,保卫共和国的。
一九二一年九至十月,我当上了云南省警察厅厅长。那时,唐继尧卷土重来,他追了我二十天,我还是带了一连士兵逃了出来。另一个同伴也带了一连人和我一起逃走,但他被唐继尧捉住,受刑致死。我带领一连逃难的士兵到了西康,所走的路线正是后来一九三五年红军长征的路线。我们渡过金沙江,到打箭炉附近的雅州,在会理州停了一下,然后进入四川。我先到嘉定,然后去重庆,受到督军刘湘和重庆警备司令杨森的接待。一九二二年六月还和他们一道看了龙船会,这两个军阀后来当然受到过红军的进攻。但是在当时,刘湘并没有悬赏要我的人头,却急于要给我一个师长的位置,我谢绝了,因为我已决定给自己找一条新的革命道路,去找共产党。刘湘所以对我为他效劳感兴趣,是因为我的特殊战术已经出名,令人害怕。我这一套对付专制军队很有成效的战术,主要是驻在印度支那边界时,跟蛮子部落和土匪作战的经验中学到的机动游击战术。我和军队逃兵纠合组织的流窜匪帮打过硬仗,从中学到的经验,特别有价值。当然,我把这种游击经验同从书本和学校里得到的知识结合起来。
我带兵的特殊战术是这样的:我本人身体健壮,可以和弟兄们共同生活,跟他们打成一片,从而获得他们的信任。每次作战,无论大小,我总事先勘察地形,精密计划每项细节。我的主要战术一般都很成功,因为我细心处理一切,亲自领导部队。我总是坚持从各方面弄清敌人阵地的情况。一般来说我和民众的关系很好,这给我很大帮助。蔡锷以其指挥战术著称,他教了我很多东西。那时滇军是新式军队,有德国步枪作为武装。我认为对于指挥员和战士都很重要的另一个因素,是对政治形势的了解,这样,他们就会有为主义而坚决战斗的高昂士气——你仗打得越多,就越能掌握局势。
我在四川离开刘湘以后,就乘了长江的船顺流而下,去上海寻找共产党。这时,中国已回到军阀的封建主义时期,前景是十分暗淡的,我感到非常泄气。我在四川当军官的最后一年,即一九二○年,我染上了吸鸦片的恶习。但一九二○年底回到云南时,在从唐继尧手中逃出来以前,我买了一些戒烟药、一九二一年向西康进行第一次"长征"时开始戒烟,在去上海的船上,继续戒烟。到上海时已经戒得差不多了,在上海广慈医院又狠狠地治疗了一个星期,最后才完全根治了。
一九二二年我离开四川去寻找共产党时,一点也不知道怎样同党组织进行联系,只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得联系上。事实上党还只是几个月前才组织起来,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我对共产主义和布尔什维主义的兴趣,是在自己读了有关俄国革命的书籍后引起的。惟一的其它影响是跟留法归国学生的几次谈话。我驻在四川的时候,凡是我能找到的有关世界大战和俄国革命的材料,我都读了。在此之前,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为在中国实现共和以及孙中山的民主而战上。但是,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的失败和后来全国陷入劳民伤财的军阀混战,使我大失所望。我认识到中国革命必须更深入进行,必须像俄国革命那样彻底。俄国革命的不断胜利,给了我希望。
在上海,我找不到共产党,因此就到北京去继续寻找。当时孙中山的机关报《民报》的编辑也和我一起去寻找共产党。但是,在北京我的运气也依然不佳,仍然没找到共产党,于是,我又返回上海。这样,在一九二二年这一年,我从南方到北方,又回到南方,到处乱跑,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马似的。北京给我的主要印象是国会的腐败和荒唐可笑。然而在另一方面,我又遇到很多学生,我和他们中的一些人一同旅行,他们的行为给了我很好的印象。
回到上海以后,我见到了孙中山、汪精卫、胡汉民以及其他国民党领袖。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非常真诚、坚决、明智的领导者。他要我去四川打陈炯明,我拒绝了。他又要我到美国去,可是我的兴趣是去德国研究军事科学,亲眼看看世界大战的后果。九月,我乘船去欧洲,途经新加坡、马赛,然后到了巴黎。在埃菲尔铁塔上照了一张俯瞰全城的照片,颇感得意。
在柏林,我遇到了周恩来(现在是红军军事委员会的副主席)和其他同志。我总算在柏林找到了中国共产党!一九二二年十月,我到达柏林,当时我大约三十六岁。我一找到了党,便立即加入。这是一九二二年十月的事。
在柏林我呆了一年,学习德文,然后去哥廷根,进了一所大学,学了两学期的社会科学——部分原因是为了掩护我继续呆在德国。在德国期间,我坚定地干着党的工作。一九二四年,我们在柏林,组织了一个国民党支部。中国青年党是国家主义政党,当时,学生分成了两个阵营。我同时主编了一份油印的《政治周报》。邓演达当时也在那里,后来他组织了第三党。我出席了世界学生大会。一九二五年,因与钱柯夫案件有牵连,被德国警察拘捕。
钱柯夫是保加利亚的一个反动派,有人想在大教堂里炸死他,许多人因而被捕,共三十人,其中有三四个人是中国人,这是我第一次遭逮捕,不过只有二十八小时。一九二五年在柏林,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被捕,那是因为我参加了共产党为声援"五卅运动"而召开的大会的活动。第二次被捕只拘留了三十小时。因此,我为革命而坐牢的纪录是没什么了不起的,总共不过是五十八小时。那时候,我跟许多在德国的印度人一起工作。许多国家的学生出席了那次的学生大会,我结识了不少朋友。由于这些活动,我终于被赶出德国,我就到欧洲各地游历,去了苏联,直到一九二六年才回国。
回国后,我从上海到汉口,再到四川万县。党派我去指导四川的军事运动,到杨森的部队中做宣传鼓动工作,因为我是杨将军的好朋友。这些军队曾是吴佩孚的部下,杨是吴任命的,他反对国民党的北伐。然而,我终于把他们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的第二十军。我当上了二十军的政治部主任,兼任国民党党代表,或称政委,但未担任军职。一九二七年,由于杨森态度仍然动摇不定,他的军队虽然表面上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实际上始终和北方敌人有联系。湖南的唐生智奉命率领国民党军队去打杨森。我就在这时离开了万县,到了江西。
一九二七年一月,我加入了南昌朱培德的部队,被任命为南昌军校校长,兼南昌公安局局长,这个职务我一直担任到南昌八一起义。我帮着组织这次起义,它是在我这个公安局长的保护下策划的。起义后,我被任命为新九军的副军长,该军是起义过程中组成的,大约有三千人。国民党的第十一、第四和第二十军也参加了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