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难以复制的大清王爷
150年前的1860年9月,英法联军的隆隆炮声将大清王朝的咸丰皇帝赶到热河“狩猎”,而咸丰则将京城的烂摊子丢给了自己的弟弟–-时年27岁的恭亲王奕訢。几天后,攻入北京的侵略者悍然将号称“万园之园”的圆明园付之一炬。临危受命的奕訢亲历了种种耻辱,与英法两国签订了《北京条约》,以割地赔款的代价使内忧外患的帝国有了难得的平静。
可能恭亲王本人也没有想到,在此后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他将会在大清王朝扮演一个极为特殊的角色。在历史浪潮的颠簸中,恭亲王站到了舵手的岗位上,极力维持着大清帝国这艘破败的巨轮缓慢前行,直至心力交瘁。
回顾起来,恭亲王奕訢的一生确实具有浓厚的传奇色彩。先是在与咸丰的储君之争中功亏一篑,被封为恭亲王后不久便受到咸丰的猜忌和排挤。经过与外国交涉的历练,勇于任事的奕訢开始奠定自己在政坛的地位。咸丰死后,他抓住机遇,同慈禧共同发动辛酉政变,控制了中枢机关,总揽清朝内政外交,成为权势显赫的铁帽子王。作为满亲贵族中难得的有才识者,恭亲王奕訢几乎一手导演了随后三十年间的王朝改革,可谓当之无愧的“总设计师”。从总理衙门到洋务运动,从近代海军到近代教育,使本已病疾缠身的王朝居然出现了颇具声势的“同光中兴”,可谓厥功至伟。
遗憾的是,在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中,奕訢始终无法摆脱慈禧太后的阴影,不得不一次次在宦海沉浮中挣扎,最终抱憾辞世。但是历史不会忘记奕訢,他的时代抱负和政治智慧至今仍值得后人思考。
19世纪后半叶,西方列强的政治、经济、军事方面都处于急剧发展时期,中华帝国却裹足不前。清朝军队虽然屡屡在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面前蒙羞,但多数士大夫仍然顽固地沉浸在天朝大国的旧梦中,无事则空谈气节,有事则颟顸畏缩。即使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恭亲王,也是在极为艰难地实施满腔抱负。事实证明,在其一生的改革努力中,奕訢几乎无时无刻不受到保守势力的牵掣。他首先必须在权力斗争的夹缝中谋生存,然后才能小心翼翼地为王朝谋发展,其代价便是个人命运的几番沉浮以及朝野舆论的毁誉参半。正如本书作者曾经感慨的:“尽管恭亲王早已获得了‘鬼子六’的雅号,被人们贴上了自由派的标签,但是,除了蔡寿祺之类投机钻营的举报者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对他的人品及政治品格有过怀疑。这种稳健的政治手法,使恭亲王在关键时刻,既能推动改革不断前进,也能掩护激进的改革者从反对的声浪中逃生。”
岁月如烟,那位曾经书写了一段传奇的恭亲王己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不过他的府第倒是在历经沧海之后得以保存。如今,在风景秀丽的北京什刹海西南角,有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街巷,当年门前车水马龙的恭王府就座落在这里。作为现存清代王府中保存最完整的建筑,恭王府已成为中外闻名的旅游景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虽然近些年来这里游人如织,但绝大多数看客都是为着恭王府曾经的主人–-著名权臣和珅而来的。现代的人们往往会对虚构的电视剧趋之若鹜,却对真实的历史漠然置之,这恐怕要算恭亲王奕訢的又一重悲哀了吧。
著名学者侯仁之先生曾说“一座恭王府,半部清代史”,在浮躁喧嚣的今天,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体味这其中的含义呢?从这个意义上讲,作为现今恭王府的管理者,我由衷钦佩雪珥先生非凡的历史见地。虽然雪珥自称为非职业历史拾荒者,但他多年来始终以独特的视角致力于中国近代改革史的研究,成果斐然,其已出版的《大东亚的沉没》、《绝版甲午》及《国运1909》等作品均引起了热烈反响即是明证。在雪珥看来,恭王府曾经的主人–-恭亲王奕訢堪称是中国近代改革的源头。正是基于这种认识,他本人曾多次前来恭王府实地搜寻资料,凭吊历史,最终写成《绝版恭亲王》一书,为我们展现了一代亲王在那个云谲波诡的年代中的飒爽英姿和痛苦无奈……
毫无疑问,恭亲王的传奇堪称中国近代史上的绝版,但我希望像雪珥先生这样的杰出研究永远不会绝版。
2010年8月于恭王府
恭王府管理中心主任孙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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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栏杆猛拍春梦惊
【 体制内的改革者,一面要和光同尘,一面要负重前进,艰难而孤独。掌声难得,嘘声易起,本想“左右逢源”,却往往是“左右为难”,上下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1
七月的鹅毛大雪,飞飞扬扬地飘落在澳大利亚的阿尔卑斯山上。套在厚厚的雪橇鞋里,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行路难。只有踏上雪橇板,才能从滑行的轻快中,体会到减少摩擦所带来的快感。
这种快感,应该是大家都喜欢的,至少光绪皇帝也喜欢。
这张发表于英国《图片报》的版画,描绘的是光绪皇帝在北海冰冻的湖面上,乘坐着奥地利赠送的雪橇。拉雪橇的,是极具大清特色的”驯鹿”–-八名太监,他们熟练地踩着同样是舶来品的冰刀鞋,带着帝国的最高元首,在冰面上滑行。
夜晚,守着熊熊燃烧的壁炉,孩子们熟睡的呼吸在屋子里轻轻回荡。看着手中发黄的老报纸,1895年1月19日的出版日期清晰地标注在报头边上。百年的历史,与窗外那银妆素裹的无尽山河相比,无非是弹指一挥间。一个帝国,就如同雪橇急速而过留下的雪痕,随即被时光的严寒封上,镜也似的光亮得几乎不留痕迹,岁月无情。
雪峰上的天空无比澄澈,南十字星闪烁,北斗星已无处可循。即便斗转星移,却总是有颗星在指引着暗夜的方向,令你无法质疑造物主的神奇。
2
半年前,我也是在漫天的风雪中,第一次走进了后海边的恭王府。
游人如织,都是来参观“和坤他家”的。中国人实在太渴望成功了,对于成功的路径并不在意,走正途也好,捞偏门也罢,只要能成功,哪怕如同流星般地划过长空,也能成为万人仰慕的榜样。
在一道道流星的灿烂光芒下,那些恒星倒是显得晦暗、无趣。
恭亲王就是这样的一颗恒星。
作为中国近代改革开放的第一个划圈者,他不仅将那个被后世描绘为“腐朽、没落、反动”的大清王朝延长了半个多世纪的生命,并且在历经千年的自大后,第一次将中央帝国请下了神龛,主动平视–-而非俯视,亦非被人打翻在地后被迫仰视–-整个世界。
作为一个被革命者痛斥为“鞑虏”的少数民族政权,清帝国以自己近三百年的历史,打破了“胡人无百年运”的宿命咒语,也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拷问着无数后人:走了那么久,我们究竟离起点有多远?离终点又有多远呢?无数的大王旗换了又换,无数的海誓山盟说了又说,仿佛戏台上的斑斓戏袍和假声念白,曲终人散,如果失去了戏台,我们还能找到自己真正的角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