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一九五二年四月初,湖北省红安县。
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鲁中南军区司令员的贺健将军,回到离别二十年的故乡——华家河镇喻家畈村。
将军四十一岁,身高一米七二,体形稍瘦,肤色微黑,腰杆挺直,神态威严。他身着黄呢子军装,脚穿黑色皮鞋,手里拿着帽子,步履轻盈,走在乡间的土道上。十八岁的警卫员小李,左肩右斜挎着二十响驳壳枪,右肩左斜背着棕色牛皮公文包,腰扎牛皮子弹转带,打着绑腿,足蹬翻毛皮靴,干净利索地远远跟着首长。
四月的鄂东北地区,春寒乍暖,田里的秧苗已经泛青。将军举目向北望去,大别山①由西向东,再折向南,山脉走势和轮廓,隐隐显现。高耸入云的天台山,则躲入雾中,不露本色。阳光下,光秃秃的大别山,裸露着巨石、沟壑、山脊。将军眉头紧锁,脸色沉重。
将军知道,昔日的大别山,森林茂密、古树参天、地势险要、野草丛生,是红军打游击的藏身宝地。一九三二年十月,红四方面军四次反围剿作战失利,主动撤出鄂豫皖根据地,三十万蒋匪军对苏区实行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山林砍光了,民房烧光了,抓住的红军家属杀光了。一九三八年武汉失守后,鄂豫皖又被日本鬼子烧杀淫掠占了六年。解放战争中,国共两军逐鹿中原,对大别山战略要地,对峙双方,恶战不止,最终共产党打败了国民党。连年战火不断,应了一句湖北方言,大别山真是“遭孽哟”。
红四方面军的老战士,都有一种大别山情结。贺健将军怀念大别山,更怀念牺牲在大别山下的战友们。
一九二九年六月十五日,贺健将军参加赤卫队,打了一生中的第一仗,用鱼叉杀死了第一个敌人。带领他打关山徐家红枪会的黄麻起义领导之一,黄安县赤卫队总队长赵锡吾②同志,就牺牲在大别山下。
一九三O年七月,贺健将军参加红军,任红一军一师三团团部通信员。他的第一位首长,待他亲如兄长的团政委江竹溪③同志,也牺牲于此。
想到这些,将军归乡的喜悦之情荡然无存。将军默默地望着东北方向的鄂豫皖苏区首府,七里坪、新集、红安,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离喻家畈村尚有二里地,一位白发苍苍、身穿黑色棉布长袍的老年妇女,站在土道旁。将军走过去,一眼就认出是母亲喻吴氏。将军轻声说:“娘,我是安良,我回来了。”娘望着儿子,突然抡起胳膊,打了将军一个耳光,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你还知道有个家,你还知道有个娘。”说完,一头扑入将军怀中,双手抱着将军的脖子,双肩颤抖,失声痛哭。将军望着吃苦耐劳、善良贤慧的母亲,紧咬双唇,木讷无语,眼睛却有些湿润。
半晌,母亲止住了泪水,拉着将军说:“安良,快走,县里昨天打电话,说你今天回来,乡里领导和乡亲们都等着你呢。”
母亲拽着将军迈进老家大门,院内响起鞭炮声。小小院子挤满了人,大家掌声不止,欢迎将军回到老家。母亲拨开众人,拉着将军走入东屋,操起一把做饭烧菜的铁铲,对着北墙的中腰部,狠狠敲砍起来。一时泥土飞溅,灰尘暴起,弄得大家一头雾水,不明白老太太要干什么。
外墙皮铲掉,母亲伸手从里面掏出一个书本大小,两面用硬纸板粘牢的黄板夹子,用手撕开递给将军,说:“安良,你看看。”
将军打开一看,里面夹着两张鄂豫皖边区银行发行的纸币④。一张面值壹元,一张面值伍角。还有一张将军身穿便衣,剃着学生头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