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的童年
父亲唯一一次期待的女婴
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一位中等身材相貌英武的男士在台北和平医院的产房外来回踱步,口中喃喃念着:“母女平安,母女平安!”“哇!”一声,娃娃落地,如他所愿是个女孩,更重要的是母女平安。这个家中第五个女孩,他取名小莉,因为一直希望有个男丁的父亲终于认命,决定不再努力。所以我在家中姊妹莉字辈当中排名最校谁知道5年后,他们不小心又为我添了个妹妹,只好取名莉莉。自此,家中再加上母亲一人,正好是“七仙女”,父亲美其名为女生宿舍“舍监”,实际上却是家中的绝对少数。
至于,为什么说我是父亲唯一一次期待的女婴,原来,一向“重男轻女”(我们六姊妹小时候都这样认为)的父亲,在母亲怀我时,兴致勃勃地跑到台北著名的金龙寺抽签。第一签上写着“六甲生女”,父亲不服气,心想我已经有四个女儿了,当下决定再试试手气;第二签上写了“六甲生女,吉”,不会吧!他想再试试;第三签上写明“六甲生女吉,生男,凶。”这一看,把父亲吓坏了,他立刻改变奢望,每天祈祷只要生个健康的女孩就好。
在我开始懂事后,父亲带着一家大小到寺中还愿,才告诉我这个故事。从此,我头上像戴上光环一般骄做无比,后来我知道父亲想要男孩,不是因为不喜欢我们这群娘子军,而是因为他只身到台湾,艰苦奋斗了一辈子,希望能在台湾传宗接代。我当时立刻拍胸脯说:“不怕,爹地,长大后,我也找个姓吴的老公,这样,我小孩也姓吴啦,别人分不清楚是他的吴还是我的吴!”(按:我父母都姓吴,不过一个是浙江吴姓,一个是台湾台中吴氏。)“或者,将来我招赘!”我接着说!
虽然是童言童语,但却使父亲乐了半晌。
我虽然是被期待的女婴,却不是个漂亮娃娃。母亲的话是这样说的,“你刚出生时,全身是毛,皮肤红红黑黑的,像只小猴子!”
就因为长得没有姊姊白皙漂亮,所以小时候种牛痘(以前在台湾,每个小孩都要打一种预防天花的疫苗,打完之后,常会留下一个颇大的痕迹),我是打在手臂和大腿上,四姊则在母亲刻意要求下,打在脚底下,因为四姊长大了要寻中国小姐”。等到我长大了,台湾正好恢复选美,母亲兴趣盎然地问我:“要不要参加?”
我毫不犹豫地嘲笑她:“哈哈,后悔了吧,小时候嫌我丑,把我种这么大颗牛痘印,现在去选美,裁判都看得到!”我的答案当然是“不!”只是母亲不知道,这两颗可爱的小痘成了我最好的挡箭牌,作为掩饰对自己身材没有信心的好藉口,而母亲,也再没有提起要我选美的事了。不富裕却十分满足的童年
我有位朋友喜爱看相,一天他看着我说,“你五官长得好,但是额头偏窄,小时候家境不好。”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有些许赞同。
相较于四姊,她的天庭饱满,又圆又高,我的额头既不圆突,也不宽阔,小时候还为了姊姊有美人尖,我没有而伤心。后来人家告诉我:“瞧,你有许多小须须,那叫胎毛,有胎毛的小孩当然看不到美人尖,你把胎毛剃掉,就看到了呀!”这我才释怀。这位朋友说面相是由上往下走,小时候的家运要看额头,不信的话看看你四姊,她小时候你家环境应该比较好。
我回家请教母亲,母亲笑着说,“对呀,我生你的时候,你父亲38岁,刚因为肠胃不好身体不适而提早从军中退伍。他没有社会经验,头几年家里开过杂货店、书店,什么都试过。”(父亲18岁从军,退役前一直是职业军人,后来进了浙江同乡会,最后在故宫博物院做公务员,家中生活才安定下来。)或许因为当时太小,或许因为父亲保护得太好,小时候,我从来不觉得生活有什么匮乏。小学时填家境资料,我总是理直气壮,骄做地填上“家境小康”,只差点没补上“而且幸福美满”。倒是母亲经常用来描述我调皮的童年往事,现在拼凑起来,隐约可以看到父母亲当年在社会中挣扎,养育我们家众姊妹的辛劳。
妈咪说:“你可鬼灵精怪了,那时候我帮你爸看杂货店你还不太会坐,只能抱,邻居大婶来聊天直夸你乖,因为你就趴在我肩膀上,也不哭闹,也不乱动。但当我转过头一看,原来你已经打开架子上的糖罐,吃糖吃得不亦乐乎!”(后来这个杂货店,没有被我吃垮,却也因经营不善而倒店,我早就看出,我那一板一眼又老实的父亲是不适合经商的。)我想,我终于为自己喜欢吃甜食找到藉口了。
为了贴补家用,一向是家庭主妇的母亲,开始趁姊妹们上学时学习织毛衣。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帮母亲捧着十几件织好的毛衣一起去“交货”。因为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拿回了工钱和下一批成品的毛线材料后,回家途中,我肯定可以要到一些零食吃。
回到家,母亲为了应付我这个小捣蛋,会煮好一锅我最爱吃的绿豆汤,放在冰箱里,我一吵闹,骚扰她织毛衣,她就准许我开冰箱吃甜品。
有一次我一口气把一锅绿豆汤喝完,结果腹泻不止而被送到急诊室,并在加护病房待了一晚,这是我这个健康宝宝生平第一次住院。母亲为此内疚不已,我却完全不记得医院这档子事了。只记得,小小的个子,双手拉着冰箱把手,想用体重开冰箱的情景。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月一次免费的军眷油米配给对家里总是件大事,只要听到“送米车到”,村里的小朋友先是争相走告,然后各自飞奔回家,母亲教我要把公家油瓶里的油尽可能倒在家里的油桶里,因此我就像个小监工,倒转油瓶,看着它一滴不剩了,才肯将油瓶还给送油工人,看着油米满屋,我直觉“民生富裕”呀!另一件让我感到兴奋的事,是早上起床,妈妈给我些零钱,到村外大街上买“早上菜”,即是一些台湾传统配送稀饭的早点,大红豆、面筋等。回家后,大家看着母亲把每个咸鸭蛋平均切一半,一个小孩分半个。挑食我因只爱吃蛋黄,所以老被母骂,这也是为什么现在长大,看到满街加工处理过、不见咸白、只有圆润鲜嫩的蛋黄时,我总是垂涎三丈的缘故。但是那滋味,却始终不如小时候和姊妹抢着吃的那半边咸鸭蛋。
多年后,母亲又招认了一件事,“你们知道为什么我都是除夕夜才带你们逛街买新衣吗?”“知道呀!你说过新年要穿新衣戴新帽呀!”我说。“这个也对,但是最重要的,是第二天就过年了,除了折扣打到最低价外,还可以再杀价。”母亲得意他说。
乖乖!这一下又把我儿时的童话故事给打乱了。每年除夕,全家围炉、磕头拜年、领了红包后的年度大事,就是趁午夜钟响中国新年来到前,赶紧上街买新衣,它的神圣程度,就像西洋圣诞节,圣诞老人会在平安夜送乖孩子礼物一样。但是原来我的圣诞老人是会贪便宜的。
而母亲的杀价本领的确一流。多年来,我们母女也培养出“合作默契”,母亲告诫我“即使你很喜欢那套衣服,也绝对不能让店员知道,只要告诉我,我帮你想法子。”母亲的方法是一面问价钱,一面嫌这里裁缝得不好,嫌那里也不太满意。店员若热心地问:“太太说要多少钱呢?”
母亲摸摸布料,立刻从对折到七折开始杀起,如果店员不肯,最多加个几百,然后拉着我头也不回就走,一副你不卖,我去别家了。虽然我老大不情愿,但也总乐意合作,因为母亲猜底价之准使这招屡试不爽。我们总会以满意的价格成交。而我从此也对所有的标价极不信任,认为那是参考价。直到台湾推行商品不二价,母亲开始不爱出门逛街了,因为她说她“英雄无用武之地”。
父母在我儿时勤俭生活的点滴,不但形成我对许多事物的特殊情感和对周遭一切的珍惜,他们更造就了不少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