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色的童年
引言
前苏联早期领导人之一、列宁和斯大林的亲密战友列夫·达韦多维奇是杰出的共产主义理论家,也是本世纪世界政治舞台上突然消失的神秘的人物之一。他曾是前苏联十月革命的总指挥,苏维埃政权建立以后仅次于列宁的第二号人物,他还是红军的创建者,苏联国内战争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军事统帅,第一任外交部长,杰出的宣传鼓动家……可是这样一位著名的政治人物,突然于20年代末从苏联政治生活中消失:若干年后,1940年,传出了他在墨西哥城郊的一幢别墅里被害的消息。
托洛茨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他在政治上的大浮大沉的原因何在?以及最后,他为什么被杀?死于何人之手?作者编撰此书的目的在于通过对托洛茨基坎坷一生的描述,通过对震惊世界的“托洛茨基谋杀案”的介绍和分析,帮助读者能对上述问题有所了解。历史决不会湮没在故纸堆中的。
岁月匆匆,人生易老。托洛茨基惨遭杀害距今已整整58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在天国的托洛茨基的灵魂也许还未得到安息,甚至是成了一个漂泊的惊魂,痛苦地在无垠的天际邀游,他也许见到了许多他曾熟悉的面孔,如列宁、斯大林、基洛夫、布哈林,还有赫鲁晓夫……几十年来,你死我活的一场场相互拼杀之后引来的无穷思绪,是否永远遗恨在这些亡魂的心头……
“我的童年不是饥寒交迫的。在我出生以前,我的家庭已相当富足,但这是刚从贫困中走出来而又不甘心半途停步的小康之家的富足,生活仍然是十分严峻的。大人们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全部心思都扑在劳动和发家上。在这种家庭中孩子们过的当然是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我们不觉得短缺,但也不知道奢侈。我的童年既不属于少数人的那种阳光灿烂的绿茵,也不是大多数人的那种饥饿、暴力和屈辱的黑暗的深渊,这是农村中小资产阶级的灰色童年。在我们那个偏僻的乡村,大自然辽阔宽广,而人们的习俗、眼光和需求却是闭塞和狭窄的。”托洛茨基是这样描写自己的童年的。
他的父亲是一个农夫,先是贫农,后来成为较富裕的庄园主。他小的时候跟着全家离开波尔塔瓦省的一个犹太小镇,来到南方的草原寻求幸福。在赫尔松省和叶卡特林诺斯拉夫省,当时有四十来个犹太人农业移民区,居民约25 000人。犹太农民法律上与其他农民一样平等,生活上也过得一样贫穷。
他的父亲不知疲倦地、发疯似地劳动,省吃俭用,积蓄每一个钱,终于成为一个较富裕的人。
9岁的托洛茨基几乎未走出家乡村子一步,这个村子叫扬诺夫卡。他的爸爸、妈妈常常整日不出门,哥哥萨沙和姐姐丽莎也从学校回家来过圣诞节。
星期天,伊凡·瓦西里耶维奇梳洗一新,带着理发剪和梳子来为爸爸、实验中学学生萨沙和托洛茨基理发。冬天全家人午饭吃得慢条斯理,饭后还聊聊天。伊凡·瓦西里耶维奇总是抽着烟,吐出一个个绝妙的烟圈儿。有时人们还让萨沙和丽莎朗读点什么。老人坐在暖炕上老是打瞌睡,常被人捉住。晚上他们坐在一起玩纸牌“傻瓜”,张大嗓门喊叫,有时还吵起嘴来。孩子们觉得骗自己的父亲是特别有趣的,因为他打牌漫不经心,输了哈哈一笑完事。
而托洛茨基的母亲则不同,她玩牌很精,也容易激动,老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儿子,怕他做鬼骗她。
从扬诺夫卡到最近的邮电局有23公里,离铁路则更远——35公里还不止。要到县自治局、商店或市中心去,需要走很长一段路,而跟那些发生历史大事的地方就相距得更远了。这里的一切都按农业劳动的特殊节奏进行,除了世界粮价以外,其他一切都无足轻重。报刊杂志那几年在乡间从未见过,到后来托洛茨基成了中学生以后,才有报刊寄来。信很少,有特殊情况才会收到信。得到信是一件大事,收到电报则是灾祸。
托洛茨基的父母在辛勤劳动的一生中并非从没有发生过龃龉,但总的来说是相亲相爱的,虽然他们是出身不同的人。他母亲出生于城市小市民家庭,城里人一般是瞧不起双手长满老茧的庄稼汉的,可是父亲年轻时长得很英俊,健壮而又潇洒,神态刚强而又机敏。他不断积累财富,终于在几年之内买了扬诺夫卡那块地。从省城来到草原乡村的年轻女主人一开始对农村的严峻条件很不习惯,但不久就适应了,而且从那时候开始45年矢志不渝。他们先后有了8个孩子 (托洛茨基是第五胎),但只有4个长大成人,那4个都幼年夭折,先后死于白喉或猩红热。他们都是无声无息地死去,就跟世人无声无息地活着一样。耕地、牲口、家禽和磨坊占据了他们父母的全部精力。
冬去春来,季节更迭,繁忙的农事淹没了父母对子女的慈爱。家庭中没有柔情的表露,尤其是在孩子们幼年的时候。但在母亲和父亲之间却存在着深厚的劳动伴侣的情谊。比如,浑身粉朴朴的母亲从磨坊里回来,还没走进大门,父亲就会说:
“去,给母亲端只凳子。”
父亲就要收工,快要到家的时候,母亲会喊道:
“玛什卡,快把茶炊摆上。”
他们俩都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精疲力竭。毫无疑问,男人无论在智力还是在性格方面都胜于女人。他父亲比较深沉、持重和有分寸,对人、对事有一种非凡的能力。俩口子很少添置东西,特别在晚年——他们是很节俭的,从来没有错买过一件物品,无论衣料、帽子、鞋子、马匹或是机器,他都很在行。
“我决不喜欢金钱。”后来有一次他对托洛茨基说,仿佛为他的吝啬做辩解。“但我也不愿意身无分文。需要用钱的时候,一个子儿没有,那可就糟了。”
这位多子的母亲由于多次生育和劳动过度,有一次病倒了,决定到哈尔科夫的一位教授那儿去求诊。这次远行求医是件大事,家里着实准备了一番。
她带了足够的钱,还带了黄油、奶油面包干和烧鸡等等。到了哈尔科夫开销更大,教授门诊一次就是3卢布。他们之间,或是跟客人谈起这件事时,总是竖着一个指头,带着一种庄重的表情,一方面表示他们尊重科学;另一方面也抱怨花了这么一大笔钱——当然,这里也隐含着能拿出这笔前所未闻的巨款的骄傲。全家人焦急地等着母亲的归来。后来他们的母亲穿着一身新衣回来了,这件衣服在他们扬诺夫卡的餐室里显得特别光彩照人。
孩子们小的时候,父亲很慈祥,非常和蔼可亲。母亲倒常常发脾气,有时孩子们并没有什么过错,纯粹是她累了,或是家务事不称心罢了。那些年,有什么事去求父亲往往顺当得多。但以后父亲逐渐变得严厉了,其原因主要是生计变得艰难,庄园发展以后事务更加繁杂(特别是80年代农业危机时代),以及孩子们给他的烦恼和失望等等。
在漫长的冬季,草原飞雪席卷整个扬诺夫卡,积雪比窗子还高,这种日子母亲便喜欢看些书。她坐在餐室的三角形暖炕上,把脚搁在面前的一张小凳子上;或是当冬日黄昏早早来临时,靠在丈夫的安乐椅里,迎着从结着冰的小窗透过的亮光,用一只粗糙的手指指着一行行字,大声地朗读着从博布林涅茨图书馆借来的小说。有些词句常常使她费解,遇到复杂的句子更是结结巴巴。有时一个孩子稍稍一指点,便能使她茅塞顿开。她读书孜孜不倦,很有耐心。冬天这种时候只要空闲都能在客堂里听到她的琅琅读书声。
托洛茨基的父亲到老了以后才学会拼读单词,为的是想能读出托洛茨基写的书的书名。1910年托洛斯基在柏林知道他父亲是在怎么孜孜不倦地努力了解自己的儿子写的关于德国社会民主党的书时,心情十分激动。
十月革命爆发时,托洛茨基的父亲已是一个很富有的人了。他母亲于1910年逝世,而父亲一直活到苏维埃政权建立。国内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南方政权不断更迭,局势十分险恶,这位75岁的老人不得不步行几百公里到敖德萨去寻找一个临时栖身之地。红军对他是威胁,因为他富有;白党在追捕他,因为他是共产党头子之一托洛茨基的父亲。苏维埃军队肃清南方的白党以后,他才得以在莫斯科安身。当然,十月革命剥夺了他积聚的一切。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在莫斯科附近管理一家国营小面粉厂,当时的粮食人民委员丘鲁帕很喜欢同他聊农业生产问题。这位老人于1922年春天死于伤寒,当时托洛茨基已在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宣读报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