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

我认为一个好人不可能受到一个坏人的伤害……对好人而言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后都没有什么不幸，他的关注也不会为神明所忽视。

——苏格拉底《理想国》

苏格拉底生于公元前469年。他从来没有写过一本书，从来没有发表过一次正式演讲，从来没有担任过公职，从来没有写过信，然而我们感到他留传下来的语言非常犀利、生动、清澈。他的身材和外貌为我们所熟知：鼓圆的眼睛，光秃的脑袋，短平的鼻子，罗圈腿。他的生活习惯——他的日常往来，他的争论和争吵，他的无尽的闲适，他的极度的忍耐，他的完美的信念——所有这一切都非常鲜明，使他与普通人有着天壤之别。

色诺芬（Xenophon）的《回忆苏格拉底》（Memorabilia）和柏拉图（Plato）的《对话录》（Dialogues）为我们刻画出博斯韦尔风格的苏格拉底形象。知其人，可知其所为；知其所为，可知其人。

苏格拉底的父亲索弗洛尼斯科（Sophroniscus）是一名石匠，母亲菲娜拉底（Phaenarete）是接生婆。小时候他常给父亲送饭，然后坐在旁边听人们随意谈论伯里克利的计划。这些工匠不懂这些计划，他们只是属于平民阶层，但是他们行使批评的特权，在帮助干活的时候给予公正的、庄严的贬损和谴责。如同热爱船只的水手，尽管对饭菜和酒水发发牢骚，但上岸后却不说一个不字，这些雅典人热爱自己的城市，但谴责城市的统治者，他们行使劳动者的权利，谴责给自己分配劳动的人。

工匠们料想不到，他的父亲也料想不到，这个长着扁平鼻子的男孩会在历史长河中留下足迹，而且历经岁月流逝而愈加清晰，这个名字足以与菲迪亚斯和伯里克利相提并论。作为一位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出现是希腊文明进入繁盛时期的重要标志之一。那个时代伟人辈出，群星璀璨。雅典是思想和情感沸腾的中心：伯里克利发表年度献词，胜过数以千计的每周布道，传扬他那可以载入史册的梦想；菲迪亚斯削掉潘特里科斯（Pentelicus）白色大理石雕像的多余部分，展现出令人拍案称奇的美丽造型；索福克勒斯揭示出戏剧的各种潜在性；埃斯库罗斯（Aischulos）指出戏剧的写作方法；人体美作为宗教的附属品所产生的激情随处可见。

看来苏格拉底生前发生的事件对他的命运的形成有一定的影响。她的母亲遵照塞丽?加姆博的要求，把二十个小家组成她的一个大家庭。她对家中从客厅到餐厅的每个房间都一清二楚，并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处理一切需要调节的家庭隐秘事件。

有证据表明，菲娜拉底具有鲜明的个性，我们听说就在苏格拉底出生前不久，她应邀去给米赛伊亚操持家务；就在苏格拉底满月的时候，她又收到来自不同方向的另一个类似的邀请，于是又带上秃头的小哲学家一同前往，据此我们循着柯南?道尔的足迹就可推知苏格拉底不是用奶瓶喂养的婴儿。世界应该感谢菲娜拉底——她没有把塞丽?加姆博的先例引以为荣，也没有信守柏拉图的座右铭：“做凉鞋的经常打赤脚。”她对客户身体力行，善行乐施，起到表率的示范作用。她的客户中谁也没有她做得好，尽管要在业务上恪尽职守对她来说非常不容易，而做家务活儿只是顺便的事情。这是业余选手胜过专业选手的唯一事例。

我们对苏格拉底的幼年一无所知，但我们知道他做过父亲的雕刻行当。可以肯定他的雕刻技术非常娴熟，因为他雕刻的“格雷斯”美丽动人，赢得许多人的赞叹。他的满足感在于他只想展示他的能力，从而证明没有雄心就是他最大的雄心。他永远告别雕刻工具、脱下身上的围裙时，已经三十五岁。艺术是妒火中烧的情妇，要求“在我面前绝不能有别的神明”。苏格拉底并没有潜心钻研艺术，他的思想在哲学世界漫游，他的想象比宇宙还要辽阔。

我认为他丢弃雕刻工具是有意的，但这也许是迫不得已，因为他习惯于进行滔滔不绝的辩论，无暇顾及雕刻工作。他出门到街上谈话，装扮成学生的样子与雅典所有的贤人建立起密切的往来，他见到一个就拦住一个问问题。他体格特别健壮，艰苦的劳动使他的肌肉十分发达，简朴的生活使他忘记了自己还有胃脏，他的勇气是谁也比不了的。

苏格拉底直到四十岁才结婚，而他的妻子还不到二十岁。我们不知道他的求婚过程，但可以肯定的是苏格拉底并未按照常规去向姑娘求婚，也没有通过证明自己的前程无限而博得她父母的允诺。他的衣服的价钱也只是他的钱包能够掏得出的，不涉浮华，也不示奇异。他只穿一套衣服，我们听说他常去郊区城墙边的河里洗澡，也在那里洗衣服，把衣服挂在矮树丛上，直到衣服干了才回到市区。说到鞋子，他有一双，但他终年光着脚，从未穿过它们，据推断他的鞋完好如初。人们无法想象苏格拉底戴礼帽，事实上，他不戴帽子，尽管他是光头。我记录这一事实为的是挫败那些热心的人，他们或是将谢顶归为工作忙，或是找秘方遮盖，或是让我们承认谢顶的人戴头饰的越来越多。

苏格拉底属于有闲阶级。他的座右铭是“认识你自己”。他认为自己比任何他所创作的雕像都重要得多，较之认识自然现象，他更加渴望认识自己。他做出认识自己的计划，即对所有人进行提问，从他们的回答中他能够得出自己思想的真实映像。他的知识足以回答人们的疑问，如果人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那么他自己显然是最高明的；如果人们证明他是愚蠢的——如果他是愚蠢的话，他同样表示感激，他就是要认识这一点。苏格拉底认识自己的愿望是相当真诚的，当人们和他争辩的时候，他从未表露出一丝的烦躁或不满。

他把自己的思想当做乙方，并坐下来看着它工作。当它烦恼或愤怒的时候，这就证明了它的不足和渺小之处。如果苏格拉底认识到了他自己，他就会认识到这一事实：作为一个经济上的个体，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作为一个牛蝇，叮得人们自己去思考问题，他是一个成功者。专家是造化为完成工作而设计的畸形儿。苏格拉底是一位思想上的专家，也是生活在奋进的时代中最懒惰的人。他生命中的愿望就是无欲地活着，这从本质上来说是涅的思想。他具有才华而不去运用才华，除非是在认识自己的时候。

他接受生活中的所有现实、环境和经历，并认为它们有价值。生活之于他是一项宝贵的权利，即便是糟糕的经历也同愉快的经历一样是生活中同等重要的部分。他成功地规避了糟糕的经历，他骗自己脱离那样的生活。你可以通过观察自己在遇到挫折、磨难、矛盾或者缺乏特定有利条件时的所作所为认识自己。如果总是顺利，你怎么会知道你在逆境中会怎样？简言之，你必须用大量的生活实践来达到认识自己的目的。从苏格拉底身上，我们可以体会到爱默生的《论补偿》所阐述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