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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批评史

_4 郭绍虞(现代)
  此外若宋文帝立四学,“文学”与“儒学”“玄学”“史学”对立,其所谓“文学”,不惟不包括“儒学”“玄学”,亦且不包括“史学”。刘义庆世说新语有文学篇,所述亦止限于诗人文士。梁书简文帝纪称“引纳文学之士,赏接无倦,恒讨论篇籍,继以文章。”文学传中的刘苞传云:“自高祖即位,引后进文学之士,苞及从兄孝绰、从弟孺、同郡刘溉、溉弟洽,从弟沅,吴郡陆亻垂张率,并以文藻见知,多预谚坐。”同上刘勰传云:“昭明太子爱文学,深爱接之。”
  其所谓“文学”,也很显然的略同于现在所谓“文学”,大异于周秦两汉所谓“文学”。
  ○二 文学概念的转变
  文学含义的净化,基于文学概念的转变。本来宇宙万象,永远在变化。但变化的过程,有“渐变”“突变”之别。古代文学概念的突变时期在魏晋。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云:
  至于建安(汉献帝年号,一九六~二二○)曹氏基命,二祖陈王,咸畜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又云:
  降及元康(晋惠帝年号,二九一~二九九),潘陆特秀,律异班马,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缀平台之逸响,采南皮之高韵。遗风余烈,事极江左。
  以前也不是没有文,但一则比较崇实尚质,二则偏于纪事载言。至建安,“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才造成文学的自觉时代。“遗风余烈,事极江左”,才造成文学的灿烂时代。
  这是就创作风气而言。创作风气随文学理论为转移。东汉末年的王逸作楚辞章句序云:“战国并争,道德陵迟......屈原......独依诗人之义而作离骚。”(引见二篇三章六节)还有载道的观念。曹丕作典论论文,既未言道,亦未言情。陆机(二六一~三○三)作文赋云:
  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觉冗长。(文选卷十七)
  文赋序又云:
  夫放言遣辞,良多变矣。妍媸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情形,非情感)。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理”已不似“道”的严格,“意”更较 “理”为游移;可以包括严格之“道”,也可以包括微温之“情”。
  吴时的陆机还兼取“理”“意”,宋时的范晔则弃“理”取“意”。他的狱中与诸甥侄书云:
  文患其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移其意。虽时有能者,大较都不免此累;政可类工巧图缋,竟无得也。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
  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
  此中情性旨趣,千条百品,屈曲有成理,自谓颇识其数。尝为人言,多不能赏,意或异故也。(宋书卷六十九范晔传)
  文中虽谓“以意为主”,但又谓“情志所托”,可见其所谓“意”偏于“情”,与陆机所谓“意”之偏于“理”者不同。总之,“道”是最严格的,“情”是最微温的,“理”与“意”则是由“道”至“情”的桥梁;两汉的载道文学观便借了这架桥梁,过渡到魏晋六朝的缘情文学观。
  ○三 文学价值的提举
  伴着文学概念转变而来的问题是文学价值。周秦两汉的时候,文学的价值不在文学的本身,而在文学的纪事载言。曹丕典论论文云: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飞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审康乐而加思。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
  (文选卷五十二)
  曹丕是提出文学价值的第一人,称文章为“不朽之盛事”当然期许甚高。但一则于“不朽之盛事”以前,先誉为“经国之大业”,则其价值仍然不全在文学本身,而在文学之有“经国”的功能。二则作者的寄身翰墨,见意篇籍,是为的“声名自传于后”,则其重文是缘于“名”而非缘于“实”。
  曹丕誉文章为“经国之大业”,曹植(一九二~二三二)则诋辞赋为“小道”。
  与杨德祖书云:
  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杨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德薄,位为藩侯,......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
  (文选卷四十二)
  这在曹植或者是愤激之言。此书又云:“仆少好为文章(他本作辞赋),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又前录序亦云:“余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但因文受累,所以愤恨的诋为小道。且自己“位为藩侯”,因为乃兄妒疾,不得“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由是止以辞赋名家,当然由愤懑不平,而妒恨辞赋。杨德祖(一七三~二一七)的复书──答临淄侯笺,便极务为辞赋辩护云:
  今之赋颂,古诗之流,不更孔公,风雅无别耳。(德祖名)家子云,老不晓事,强著一书,悔其少作。若此仲山周旦之俦,皆有愆邪?君侯忘圣贤之显迹,述鄙宗之过言,窃以为未之思也。若乃不忘经国之大美,流千载之英声,铭功景钟,书名竹帛,斯自雅量,素所畜也,岂与文章相妨害哉?(文选卷四十)观此,知辞赋文章的价值,已为时人所公认,所以曹植以藩侯之尊,诋毁辞赋,便招杨的公然辩诘。而曹植的诋毁辞赋,是由于不得经国立功的愤激心理,也益可了然。
  阻止文学独立、压抑文学价值的,是道德观念与事功观念。曹植的不甘心“以翰墨为勋绩”,便是重事功,而轻文学。曹丕的称文章为“经国之大业”,则是提拔文学,使与事功抗衡。至于道德,就是曹丕也觉得高于文学。与王朗书云:“惟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直至晋代的葛洪,始使文学驾乎道德之上。他的抱朴子外篇有文行一篇,称“或曰:德行者本也,文章者末也,故四科之序,文不居上。然则著纸者糟粕之余事,可传者祭毕之刍狗,卑高之格,是可讥矣。”他的答辩云:
  筌可弃而鱼未获,则不得无筌;文可废而道未行,则不得无文。若夫翰迹韵略之广逼,属辞比义之妍媸,源流至到之修短,韫借汲引之深浅,其悬绝也,虽天外毫内,不足以喻其辽邈;其相倾也,虽三光灿耀,不足以方其巨细;龙渊铅铤,未足以譬其锐钝;鸿羽积金,未足以方其轻重。而俗士唯见能染毫画纸,便概以一例,斯伯氏所以永思锺子,郢人所以格斤不运也。......且文章之与德行,犹十尺之与一丈,谓之余事,未之前闻也。(平津馆丛书本卷四十五)
  此言不止见于文行篇,亦见于尚博篇,可见是葛洪衡量道德文学的重要主张。
  在尚博篇又假为或曰:“著述虽繁,适可以骋辞耀藻,无补于得失,未若德行不言不训。故颜闵为上,而游夏乃次,四科之格,行本而学末。然则缀文固为余事,而吾子不褒崇其源,而独贵其流,可乎?”他的答辩云:
  德行为有事,优劣易见;文章微妙,其体难识。夫易见者粗也,难识者精也。
  夫唯粗也,故铨衡有定焉;夫唯精也,故品藻难一焉。吾故舍易见之粗,而论难识之精,不亦可乎?(卷三十二)
  前者还等视道德文章,此更谓道德为祖,文章为精。
  由曹丕的提拔,文章已与事功抗衡;由葛洪的评赞,文章又驾道德之上。这样至于梁朝,遂有简文帝萧纲的文学高于一切说,答张赞谢示集书云:
  窃常论之,日月参辰,火龙黼黻,尚且著于玄象,章乎人事,而况文辞可止,咏歌可辍觉?不为壮夫,杨雄实小言破道;非谓君子,曹植亦小辩破言:论之科刑,罪在不赦。
  假使他是魏文帝,只“辞赋小道”一语,也可置曹植于死罪了。又作昭明太子集序云:
  窃以文之为义,大哉远矣。......故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是以含精吐景,六卫九光之度,方珠喻龙,南枢北陵之采,此之谓天文。文籍生,书契作,咏歌起,赋颂兴,成孝敬于人伦,移风俗于王政,道绵乎八极,理浃乎九垓,赞动神明,雍熙钟石,此之谓人文。若夫体天经而总文纬,揭日月而谐律吕者,其在兹乎。
  六朝的所以文盛,这也是原因之一。不消说,反对道德事功,就只有走到堕落的色情主义和形式主义。
  ○四 社会学术的因素
  这样一个钜烈的转变,当然有多方面的因素,最要者为下述四种:
  一、由于社会的转捩。本来人是有理智同时又有情感的动物,发于理智的文学偏于纪事载言,发于情感的文学偏于吟诗情性。汉魏的社会,一般的说来,是由治而乱。治世有光明的前途,理智得到发展的机会;政教有常轨,情感遭受相当的限制。乱世的前途暗淡,理智的计划无用;政教无标准,感情可以任意发展。
  所以自建安的文学,“甫乃以情纬文”。纪事载言的文章宜于质,吟诗情性的作品需要文,所以自建安的文学“甫乃以文被质”。
  这只是就治乱的分野,探求文学的动态。更具体的分析,汉末魏晋,由土地兼并及其他原因,促成都市及庄园的发展。也是“遗风余烈,事极江左”。如北方的许都洛下,南方的金陵会稽,都很繁荣,同时也都是文人荟萃之所。都市的文学当然要绮丽华美。至庄园则以两种的姿态出现:一为国家庄园。如邓艾的以军屯田于陈蔡(三国志,魏志卷二十八,邓艾传),徐邈的以民屯田于凉州(同上卷二十七,徐邈传)。一为大族庄园。如三国志魏志仓兹传云:“旧大族田地有余,小民无立锥之士。”所谓庄园,有供给经济的庄田,还有供给游居的园林。
  当时的园林也很发达,最有名者,北为石崇的洛阳金谷园,南为王义之的会稽兰亭。一时的文人,不是自有庄园,就是做有庄园者的清客。由是表现为“怜风月,狎池馆”(文心雕龙明诗篇)的文学。园林中的点缀不能只有花草,还须有美人。
  同时小民既无立锥之地,生活困难,也只有将自己的子女,卖给大族为奴婢。世说新语汰侈篇载“石崇每要客宴集,常令美人行酒。饮客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可见美人在园林中的地位。而在这里的文人作品,自然又表现为“醇酒妇人”。前者是园林文学,后者是色情文学,两者都是“以情纬文”,同时也都需要 “以文被质”
  二、由于政治的倡导。这是刘勰锺嵘已经说过的。刘勰文心雕龙时序篇云:
  “自献帝播迁,文学蓬转。建安之末,区宇方辑,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辞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不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俊才云蒸。”锺嵘诗品序云:“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蔚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附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可见建安时代的文学特盛,与曹公父子的以政治的力量提倡有关。
  建安十五年,曹操令举“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三国志·魏志》卷一武帝传)二十二年,又令举“被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者。”(同上)影响于文学的,当然是弃道缘情。
  三、由于经学的衰微。经书所载,虽未必都是圣人之道,但后世却谓圣人之道载之于经,由是经书成了道德之府,而宗经为文者遂偏于“道”,反经为文者则偏于“情”。裴子野反对自宋迄梁的雕虫之文,谓当时的“闾阎少年,贵游总角,罔不摈落六艺,吟咏情性。”(详七节)可见“吟咏情性”,便“摈落六艺”;而 “摈落六艺”,也便“吟咏情性”。创造宫体诗的萧纲反对宗经,与湘东王书云:“未闻吟咏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详八节)更可见“缘情”与“宗经”的势不两立。颜氏家训序致篇云:“虽读礼传,微爱属文,”(卷一)也认属文与读礼冲突。两汉是经术独尊的时代,所以载道尚用的色彩,特别浓厚,就是唯美的辞赋,也要给予“讽”“谏”的功能。(详二篇三章五至八节)盛极而敝,至东汉末年的桓灵时代,酿成党锢之患,有名的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率皆身首异处,亲友株连。作史者溯厥原始,推于“自武帝以后,崇尚儒术,怀经协术,所在雾会。” (后汉书党锢传)由是士子视经学为畏途。南史儒林传称:
  “魏正始以后,更尚玄虚,公卿士庶,罕通经学。”顾炎武日知录云:“东汉之末,节义衰而文章盛。”(卷十三两汉风俗)唯其经术节义衰,所以文章才盛;唯其经术节义衰,所以文章才转于“缘情”。
  四、由于佛经的东渐。佛经的传译,确如僧所言:“迩及桓灵,经来稍广。”
  (出三藏记集卷一,名录序)而文学观念的转变,恰在稍后的魏晋,其中机缘,可以推知。鸠摩罗什云:“天竺国俗,甚重文制,其宫商体韵,以入弦为善。凡觐国王,必有赞德,见佛之仪,以歌叹为贵,经中偈颂,皆其式也。但改梵为秦,失其藻蔚。”(详四篇八章三节)恐怕“失其藻蔚”,正是求传其藻蔚。由是由译经的求传藻蔚,使创作的风尚也趋向藻府。如再分析证明,则文学的讲求音律,由于“转读”“梵音”;文学的注重辞藻,由于“唱导”“说法”。释慧皎高僧传经师论称佛经的音律,“咸池韶武,无以匹其工,激楚梁尘,无以较其妙。”
  又言:“天竺方俗,凡是歌咏法言,皆称为’呗‘,至于此土咏经则称为’转读‘,歌赞则号为’梵音‘。”中国之“转读”“梵音”始于曹植。所以经师论又云:
  “自大教东流,乃译文者众,而传声盖寡。......始有魏陈思王曹植,深爱声律,属意经音,既通般遮之瑞响,又感渔山之神制,于是删治瑞应本起,以为学者之宗。传声则三千有余,在契则四十有二。”(大藏经本卷十三)首先传梵声的是曹植,首先讲文气的是曹植的哥哥曹丕;文气是自然的音律,与梵声应有相当关系。至人为的音律的四声之由“转读”“梵音”而来,陈寅恪先生有详细的考证;(详四章四节)由彼例此,益知也与梵声有关了。
  高僧传卷十三唱导论云:“唱导者,盖所以宣唱法理,开导众心也。昔佛法初传,于时齐集,止宣唱佛名,依文致礼。至中宵疲极,事资启悟,乃别请宿德,升座说法;或杂序因缘,或傍引譬喻。其后庐山释慧远,道业贞华,风才秀发,每至齐集,辄自升高座,躬为导首,先明三世因果,却辩一斋大意。后世传受,遂成永则。”知“唱导”“说法”,略同于耶稣教的“讲道”,目的在宣传教义。
  宣传教义者须声辩才博。唱导论又云:“夫宣导所贵,其事四焉,谓声辩才博。
  非声无以警众,非辩无以适时,非子则言无可采,非博则语无依据。至若响韵钟鼓,则四众惊心,声之为用也;辞吐俊发,适会无差,辩之为用也;绮制雕华,文彩横逸,才之为用也;商榷经论,采撮书史,博之为用也。若能善兹四事,而适以人时,如为出家五众,则须切语无常,苦陈忏悔;若为君王长者,则须兼引俗典,绮综成辞;若为悠悠凡庶,则须指事造形,直谈闻见;若为山民野处,则须近局言辞,陈斥罪目:凡此变态,与事而兴,可谓知时知众,又能善说。”本来宣传的事业,立意甚简,端重词藻,所以古代的文学散文出于纵横家的游说之辞(详二篇二章一节),魏晋文学的重视词华,当然与佛家的“唱导”“说法”
  有关。
  ○五 葛洪的反古与提倡深美博富的文学
  由两汉的重道轻艺,重情轻文,重述轻作,重经轻子,转到魏晋六朝的重艺轻道,重文轻质,重作轻述,重子轻经,自然要胎育出一些大胆的反传统观念的人物。这种人物的代表者,在汉末的为王充,在魏晋的为葛洪。葛洪最崇拜王充,他的抱朴子外篇特立喻蔽一篇,为王充鼓吹辨护,说“王仲任(充字)作论衡八十篇,为冠儒人才。”王充提倡作,卑视述,葛洪亦云:
  夫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贤。(《平津馆丛书》本《抱朴子·外篇》卷四十三喻蔽篇)王充因为尚作卑述,所以瞧不起说经的“世儒”,揄扬著作的“文儒”,葛洪也便进而鼓吹子书:
  正经为道义之渊海,子书为增深之川流。仰而比之,则景星之佐三辰也;俯而方之,则林薄之裨嵩岳也。虽津涂殊辟,而进德同归;虽离于举趾,而合于兴化。故通人总原本以括流末,操纲领而得一致焉。......拘系之徒,桎梏浅溢之中,挈瓶训诂之间,轻奇贱异,谓为不急。或云小道不足观,或云广博乱人思,而不识合锱铢可以齐重于山陵,聚百十可以致数于亿兆,群色会而衮藻丽,众音杂而韶和也。或或贵爱诗赋浅近之细文,忽薄深美富博之子书,以磋切之至言为 拙,以虚华之小辨为妍巧,真伪颠倒,玉石混淆,同广乐于桑间,钧龙章于卉服,悠悠皆然,可叹可慨者也。(同上卷三十二尚博篇)王充反对世俗的“好珍古,不贵今”,葛洪更进而谓今胜于古:
  尚书者,政事之集也,然未若近代之优文诏策军书奏议之清富瞻丽也;毛诗者,华彩之词也,然不及上林羽猎二京三都之汪博富也。......若夫俱论宫室,而奚斯“路寝”之颂,何如王生之赋“灵光”乎?同说游猎,而叔畋“卢铃”之诗,何如相如之言“上林”乎?并美祭祀,而清庙云汉之辟,何如郭氏“南郊”
  之艳乎?等称征伐,而出军(孙星衍云,当作车)六月之作,何如陈琳“武军”
  之壮乎?则举条可以觉焉。近者夏侯湛潘安仁并作补亡诗,白华由庚南陔华黍之属,诸硕儒高才之赏文者,咸以古诗三百,未有足以偶二贤之所作也(同上卷三十钧世篇)。痛骂崇古卑今的人,说他们是“守株之徒”,说他们是“有耳无目”。
  (亦见钧世篇)
  王充止是卑薄经生,还没有大胆的论到经书的本身;葛洪不惟大胆的论到经书的本身,而且说尚书毛诗都不及汉魏的文章;不用说在两汉尊经之后,就是在废经倒孔的五四时代,这种言论也要使大部分的人舌矫而不敢下的。这是如何大胆的批评#┨然经书的巨手不能伸展在魏晋六朝是有许多原因的,而葛洪这种大胆的批评,也确是抵制经书的生力军。
  不过葛洪虽在继承王充反抗时代的盛业,却有与王充绝对不同者一点,就是王充虽也尚文,而反对“雕文饰辞”之文,葛洪则提倡“雕文饰辞”之文。所以王充是两汉文学观的结束者,葛洪则是魏晋六朝文学观的开国功臣。王充不赞成“好珍古,不贵今,理由是”善才有浅深,无有古今;文有伪真,无有故新。“
  葛洪以为今胜于古的,是”清富赡丽“,与”汪博富“。又云:
  古者事事醇素,今则莫不雕饰,时移世改,理自然也。至于锦丽而且坚,未可谓之减于蓑衣;甾好而又牢,未可谓之不及椎车也。(钧世篇)王充说”文由语也“。葛洪却云:
  书犹言也,若入谈话,故为知音,(原作有,据孙星衍校改)胡越之接,终不相解,以此教戒,人岂知之哉?若言以易晓为辩,则书何故以难知为好哉?
  (钧世篇)
  这一主赡丽、二主艰深的意见,便铸成了六朝的文学观,领导了六朝的文学。
  ○六 萧统的摈除子史与提倡翰藻的文学
  刘劭称司马迁班固为文章家,谓”文章之材,国史之任也“,是认为史书也是在文学之内。葛洪反对”贵爱诗赋浅近之细文,忽薄深美富博之子书“,诋其”真伪颠倒,玉石混淆“。是认为子书还优于诗赋。至萧统(五○一~五三一)
  编文选,则谓子史都不是文学。文选序云:
  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加之翦截?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诸。若贤人之美辞,忠臣之抗直,谋夫之话,辨士之端,冰释泉涌,金相玉振,所谓坐徂丘,议稷下,仲连之却秦军,食其之下齐国,留侯之发八难,曲逆之吐六奇,盖乃事美一时,语流千载,概见坟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虽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至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同异,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赞论之综缉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故与夫篇什,杂而集之。
  则他所谓文学,不包括子史。就是经书,虽蒙其尊崇,但也不予选录。他所选录的,必须”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纯是从美术的观点,定文学的范畴。
  美的文章,必生于真的情志,所以文选序又说:“诗者,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但真的情志,却不必是男女性爱。专写男女性爱之文,萧统甚表菲薄。所以文选序又云:
  关雎趾,正始之道著;桑间濮上,亡国之音表。
  萧统还作有陶渊明集序,称渊明“文章不群,辞采情拔,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语时事则指而可想,论怀抱则旷而且真。”但谓:
  白璧微瑕,惟在闲情一赋。杨雄所谓“劝百而讽一”者,卒无讽谏,何足摇其笔端?惜哉!亡是可也!至他所理想的文学,则见于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云:
  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
  萧统的这种主张,颇能引起替他作集序的刘孝绰(四八一~五三九)的同调:
  窃以属文之体,鲜能周备:长卿徒善,既累为迟;少孺虽疾,俳优而已;子渊****,若女工之蠹;子云侈靡,异诗人之则;孔璋词赋,曹植劝其修今;伯喈答赠,挚虞知其颇古;孟坚之颂,尚有似赞之讥;士衡之碑,犹闻类赋之贬。深乎文者,兼而善之,能使典而不野,远而不放,丽而不淫,约而不俭,独擅众美,斯文在斯。(昭明太子集序)
  与萧统的主张,可谓同出一辙。
  ○七 裴子野雕论
  有提倡辞藻的,就有反对辞藻的;反对辞藻的要以裴子野(四六九~五三○)
  为最激烈,他以为当时的文学不过是“雕虫”而已,特作雕虫论云:
  宋明帝博好文章,......于是天下向风,人自藻饰,雕虫之艺,盛于时矣。梁鸿胪卿裴子野论曰:古者四始六艺,总而为诗,既形四方之气,且彰君子之志,劝美惩恶,王化本焉。后之作者,思存枝叶,繁华蕴藻,用以自通,若悱恻芳芬,楚骚为之祖,靡漫容与,相如和其音。由是随声逐影之俦,弃指归而无执,赋诗歌颂,百帙五车,蔡应(通典作邕)等之俳优,杨雄悔为童子,圣人不作,雅郑谁分!其五言为(通典此下有诗字)家,则苏李自出,曹刘伟其风力,潘陆固其枝叶(通典作柯)。爰及江左,称彼颜谢,箴绣ひ,无取庙堂。宋初迄于元嘉,多为经史,大时之代,实好斯文,高才逸韵,颇谢前哲,波流相尚,滋有笃焉。
  自是闾阎年少,贵游总角,罔不摈落六艺,吟咏情性。学者以博依为急务,谓章句为专鲁,淫文破典,斐尔为功(通典作曹),无被于管弦,非止乎礼义,深心主卉木,远致极风云。其兴浮,其志弱,巧而不要,隐而不深,讨其宗途,亦有宋之(通典此下有遗字)风也。若季子聆音,则非兴国;鲤也趋室,必有不敢(通典作敦)。荀卿有言,“乱代之征,文章匿而采”,斯岂近之乎!(全梁文卷五十三,通典卷十六)自然这是崇尚辞藻后的当然反响,但不出于旁人,而独出于裴子野,恐与他是史学家而非文学有关。他“因宋之新史,为宋略二十卷”。
  自言:“剪截繁文,删撮事要,即其简寡,志以为名。夫黜恶章善,臧否与夺,则以先达格言,不有私也。”(宋略总论,见全梁文卷五十三)如萧统所言,史 “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同异,方之篇翰,亦已不同”,所以崇尚简要,菲薄辞藻。
  梁书卷三十本传云:“子野为文典而速,不尚丽靡之词。其制作多法古,与今文异体。当时或有诋词,及其未皆翕然重之。”既“不尚丽靡之词”,当然反对 “雕之艺”了。
  ○八 萧纲的鼓吹“郑邦”文学
  六朝究竟是崇尚辞藻的时代,所以裴子野的作风与论调,虽有一部分人“翕然慕之”,然马上又惹起反响。梁简文帝萧纲(五○三~五五一)与湘东王书云:
  比见京师文体,懦钝殊常,竞学浮疏,争为阐缓,玄冬修夜,思所不得,既殊比兴,正背风骚。若夫六曲三礼,所施则有地;吉凶嘉宾,用之则有所。未闻吟咏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吾既拙于为文,不敢轻有掎摭。但以当世之作,历方古之才人,远则杨马曹王,近则潘陆颜谢,而观其遣辞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为是,则古文为非;若昔贤可称,则今体宜弃;俱为盍名,则未之敢许。又时有效谢康乐斐鸿胪文者,亦颇有惑焉。何者?谢客吐言天挺,出于自然,时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是为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绝其所长,惟得其所短。谢故巧而不可阶,裴亦质不宜慕。故胸驰臆断之侣,好名忘实之类,亦分肉于仁兽,逞克于邯郸,入鲍忘臭,效尤致祸。决羽谢生,岂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惧两唐之不传。故玉徽金铣,反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珠,量文质。有异巧心,终愧妍手。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诗既若此,笔又如之。徒以烟墨不言,受其驱染;纸札无情,任其摇襞。甚矣哉!文之横流,一至于此!(梁书卷四十九文学上庾肩吾传)
  裴子野慨叹“闾阎少年,贵游总角”的“罔不摈落六艺,吟咏情性”;萧纲则谓“未闻吟咏性情,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裴子野诋当时的诗文,“淫文破典,裴尔为功,无被于管弦,非止乎礼义”;萧纲则慨叹“据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裴子野“不尚丽靡之词”;萧纲则薄其“无篇什之美”,“质不宜慕”。逐处与裴氏相反,虽不能遽谓是针对雕论而发,但确是在驳斥裴氏一派的理论。萧纲虽未明白反对经传,但谓文学不应效法经传;虽未明白提倡淫丽,但谓不应轻视郑邦闽乡。
  又诫当时公大心书云:“立身须谨慎,文章须放荡。”无怪乎章太炎先生说:
  “简文变古,志在桑中”(国故论衡文学总略论式)了。
  ○九 徐陵的编辑“丽人”艳歌
  萧纲止是慨叹文人的“瞻郑邦而知退,望闽乡而叹息”,徐陵(五○七~五八三)更进而提倡艳歌,──提倡丽人的艳歌。他编了一部千古传诵的绝顶香艳的玉台新咏。玉台新咏的编辑,不惟显示了徐陵的文学观,而且显示了当时的文学观,因为伟大的总集的编辑,每是时代的结晶。况说玉台新咏所收又大半是魏晋以迄齐梁的作品,则香艳文学的创作,是当时的普遍现象了。
  徐陵在玉台新咏序里,不谈诗的问题,而先用了二百多字形容“丽人”的“倾城倾国,无对无双”。然后说到丽人的“妙解文章,尤工诗赋,......九日登高,时有缘情之作,万年公主,无非累德之辞。其佳丽也如彼,其才情也如此”。
  然后才说到“往世名篇,世今巧制,分诸麟阁,散在鸿都,不籍篇章,无由披览。
  于是然指瞑写,弄笔晨书,撰录艳歌,凡为十卷”。自称:“曾无{夭小}于雅颂,亦靡滥于风人。”这在徐陵看来,或者是一点不错,但在两汉或唐宋的载道文人看来,恐不胜风雅沦亡之叹。
  不错,玉台新咏十卷全是“艳歌”,但大半是“丑男”之作,出于“丽人”
  者很少。而大主选徐陵先生却全系在“丽人”之下,──全系在“倾城倾国,无对无双”的“丽人”之下。既是“无对无双”,就是“唯一无二”,那末,十卷艳歌,都是一位“丽人”所作,何来的“往世名论,当今巧制”?本来是一位“丽人”的专集,何劳徐陵先生的“撰录”?所以若从逻辑上言,根本不通;而从心理上言,则是徐陵的一种企向:“艳歌”出于“丽人”,才更香艳;“丽人”
  而“倾城倾国,无对无双”,才更美满。至于阅读,本是人人有分,而徐陵却云:
  至如青年帐里,余曲既终,朱鸟窗前,新妆已竟;方当开兹缥帙,散此纟舀绳,永对玩于书帷,长循环于纤手。......娈彼诸姬,聊同弃日;懿与彤管,丽矣香奁。(一作无或讥焉)
  这也是不合逻辑的香艳心理。由香艳心理,表现为香艳文学观。刘萧大唐新语云:“梁简文为太子,好作艳诗,境内化之,晚年欲改作,追之不及,乃令徐陵为玉台新咏以大其体。”也是一种不合逻辑的记载。但徐陵本是简文帝的僚友,授意于简文,非不可能。果然,这种香艳的文学观,徐陵真是不能独占了。
  ○十 萧绎的兼重华实
  萧纲与湘东王书,提倡“郑邦”文学,未谓:“文章未坠,必有英绝领袖之者,非弟而谁!”但萧绎(五○八~五五四)──就是湘东王,也就是梁元帝──却反对“轻侧”之文,所作金楼子立言篇下云:
  今之俗,绅稚齿,闾巷小生,学以浮动为贵。用百家则多尚轻侧,涉经记则不通大旨,苟取成章,贵在悦目。龙首蛇足,随时之义;牛头马髀,强相附会。
  事等张君之弧,徒观外泽;亦如南阳之里,难就旁检矣。......夫酌挹道德,宪章前言者,君子所以行也。是故言顾行,行顾言。原宪云:“无财谓之贫,学不行谓之病。”未俗学徒,颇或异此。或假兹以为伎术,或狎之以为戏笑。若谓为伎术者,犁革千眩人,皆伎术也;若以为戏笑者,少府斗获,皆戏笑也。未闻︹学自立,和乐慎礼若此者也。(《知不足斋》丛书本卷四)这直然是载道的文学观,与乃兄异趣,但广弘明集卷二十载有他所作的内典碑铭集林序,则又放下了道学的牌子。在那里说:
  夫世代亟改,论文之理非一;时事推移,属词之体或异。但繁则伤弱,率则恨省;存华则失体,从实则无味。或引事虽博,其意犹同;或新意虽奇,无所倚约;或首尾伦帖,事似牵课;或翻复博涉,体制不工。能使艳而不华,质而不野,博而不繁,省而不率,文而有质,约而能润,事随意转,理逐言深,所谓菁华,无以间也。
  自然这也不同于乃兄的提倡“郑邦”文学,而与另一乃兄萧统的意见略相近,比金楼子立言篇的话和平多了。盖因他之作金楼子,本“念臧文仲既没,其言立于世。曹子桓云:’立德著书,可以不朽。‘杜元凯言:’德者非所企及,立言或可庶几。‘故户牖悬刀笔,而有述作之志矣。”(金楼子序)所以不能不板着面孔说道学说。实则他“幼好雕虫,长尔弥笃,游心释典,寓目词体,”(内典碑铭集林序)所以仍然不能忘怀美辞。但美辞渐为世厌倦,也可于此略窥一二。
  论文专家刘勰,对藻缋艳丽的文学,也极力排斥,别为专章论次,这里恕不复叙,然批评理论的转变,却由彼更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第二章 文笔之辨
  ○一 文笔分别历史
  因为文学观念的渐趋于狭义的文学,由是不能列于狭义文学的作品,别名为“笔”,而有“文”“笔”之分。其起源,梁光钊云:
  于六朝,流衍于唐,而实则本于古。孔子赞易有文言,其为言也比偶而有韵,错杂而成章,灿然有文,故文之。孔子作春秋也,笔则笔,削则削,其为书也,以纪事为褒贬,振笔直书,故笔之。文笔之分,当自此始。(文笔考,见文选楼丛书,又学海堂初集卷七)刘天惠则云。
  汉魏导始,体制未繁,虽奋其斧藻,健于为文;而苟非史官,无烦载笔。......载考晋书蔡谟传,文笔肇端,自兹以降,厥名用彰矣。请略言之:乐广传,“广善清言,而不长于笔。将让尹,请潘岳为表。岳曰:’当得君意。‘乃作二百句语,述己之意。岳因取次比,便成名笔。”成公绥传,“所著诗赋杂笔十余卷行于世。”张翰传,“其文笔数十篇。”曹毗传,“所著文笔十五卷。”袁宏传,“桓温重其文笔,专综书记。”(文笔考,同前)
  两说相较,当以刘说为是,因刘说确凿有据,梁说则全为一种推测。所谓“孔子之作春秋也,笔则笔,削则削,”“笔”字对“削”字而言,就是记录的意思,和后来文笔之“笔”的意思不同。而且这种说法出于汉人(见史记孔子世家),并不出于孔子。至文言,第一、并非孔子所作;第二、所以名为“文言”
  者,并不是因其言文,我们说他是篇文学文,不如说他是篇哲学文为比较恰当。
  至“文”“笔”分别所占据的时代,当以南北朝为中心。其衰落时期,刘天惠以为在赵宋,证据是:“柳穆而后,佶屈聱牙为古,散野拙质为高,卑视建安七子何足算,规摹精柳八代起其衰。......观宋史以下之史,称笔者惟杨欧二公,吾见罕已,非其验乎?”(前文)梁国珍亦云:“宋以后,若杨忆刘筠,犹袭唐人声律之体。自欧阳修出,倡以单行为古文,王安石眉山父子曾巩起而和之(见宋史文苑传序),而文笔之称遂混。元史谓”欧阳元以文章冠世,多所撰述,海内名山大川释老之宫,王公贵人墓隧之碑,得其文笔以为荣焉。“则又袭六朝旧语,不复能辨别矣。”(文笔考,同前。)
  按元史偶尔称文笔,不过是“袭六朝旧语”,并不是元代也有文笔之分。刘梁皆以为衰于宋,其实唐代虽有时文笔连举或对举(详刘天惠文笔考),而文笔之分,则至唐已衰。因为唐代所谓“古文”,律以“文”“笔”之分,是“笔”
  不是“文”,而唐代则以为“文”而提倡之。所以刘光钊说:“韩柳欧苏散行之笔,奥衍灏瀚,好古之士,靡然从之,论者薄选(指文选)体为衰,以散行为古。既尊之为古,且专名之为文,故文笔不复分别矣。”(文笔考)刘师培亦云:
  “唐宋以降,此谊弗明,散体之作,亦入文集。若从孔子正名之谊,则言无藻韵,弗得名文,以笔冒文,误孰甚焉!”(北京大学印本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第二课文学辨体)刘氏以“非偶语韵语,弗足言文。”(同上第一课概论)所以说唐宋“以笔冒文”,实则唐宋古文亦自有其文学价值与地位,但六朝文笔的分辨确因唐代的提倡古文而衰歇了。
  ○二 文笔分别三说
  至什么是“文”?什么是“笔”?则当时有三种不同之说:
  一、刘勰文心雕龙总术篇云颜延之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
  黄侃先生文心雕龙札记云:“颜延年之说,今不知所出,宜在所著之庭诰中。
  ......颜氏之分言笔,益与文笔不同,故云:’笔之为体,言之文也。‘此文谓有文采。经典质实,故云非笔;传记广博,故云非言。”案此虽以“言” “笔”对举,未以“文”“笔”对举,然谓“笔之为体,言之文也。”则“笔”亦须有文彩,和梁元帝说(详下),自显然抵牾,和范晔说也不一致。
  二、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云:
  性别宫商,识清浊,斯自然也。观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言之皆有实证,非为空谈。年少中,谢庄最有其分。手笔差易,文不拘韵故也(宋书卷六十九范晔传)。刘勰文心雕龙总术篇亦云:
  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刘勰所引“常言”,明谓有韵为“文”,无韵为“笔”;范晔谓“手笔”不拘韵,则与 “手笔”相对之“文”,当然拘韵。黄侃先生札记云:“笔札之语,始见汉书楼护传,’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或曰笔牍(论衡超奇),或曰笔疏(同上),皆指上书奏记施于世事者而言。然论衡谓’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是固以笔为文;文笔之分,尔地所未有也。今考六朝人当时言语所谓’笔‘者,如晋书王 传(梦人以大笔如椽与之,既觉语人曰:“此当有大手笔事。”俄而帝崩,哀册谥议,皆所草。)南史颜延之传,(宋文帝问延之诸子才能,延之曰:“拔竣得臣笔,测得臣文。”)沈庆之传,(庆之谓颜竣曰:“君但知笔札之事。”)任传,(时人又云:“任笔沈诗。”)刘孝绰传,(三笔六诗;三孝仪,六孝威也。)诸’笔‘字皆指公家之文,殊不见有韵无韵之别。今案’文‘’笔‘以有韵无韵为分,盖始于声律论既兴之后,滥觞于范晔谢庄,(诗品引王元长之言,“惟见范晔谢庄颇识之耳。”)而王融谢眺沈约扬其波。以公家之言,不须安排声韵,而当时又通谓公家之言为笔,因立无韵为笔之说;其实笔之名非从无韵得也。然则属辞为笔,自汉以来之通言;无韵为笔,自宋以后之新说。要之声律之说不起,文笔之别不明。故梁元帝谓“’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也。‘”此说非常的通达。“文”“笔”对称,虽源于晋代,而以有韵为“文”
  无韵为“笔”,则确是“自宋以后之新说”。此新说只是一部分人的主张,并不是举世无异词的,颜延之梁元帝便不如此解释。但后儒之研究文笔问题者,则往往拘于声韵。如梁国珍云:“韵语比偶者为文,单行散体者为笔。”(文笔考)
  刘师培云:“偶语韵词谓之文,凡非偶语韵词,概谓之笔。”(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第二课文学辨体)实在是一隅之见。
  三、萧绎(梁元帝)金楼子立言篇下云:
  古人之学者有二,今人之学者有四。夫子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柏松,若此之流,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又云:
  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惠(刘师培云,“惠慧古通”),笔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须绮纷披,宫徵靡曼,脉吻遒会,情灵摇荡。而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知不足斋丛书》本卷四)
  此与范晔说不同者,“其于声律以外,又增情、采二者;合而定之,则曰有情、采、韵者为文,无情、采、韵者为笔。”(黄侃先生说)
  颜延之不轻视“笔”,说:“笔之为体,言之文也。”范晔则已比较的对“笔”轻视,说:“手笔差易,文不拘韵故也。”至萧绎则说“笔”为无足轻重的东西,“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惠,笔端而已。”几乎要屏同于文学园地以外的。至就“文”“笔”的领域而言,颜延之虽只论“笔”,未论“文”,而“笔之为体”,既为“言之文也”,则“笔”所包甚多,而“文”之所包无几。至范晔,则“文”包括一切韵文,“笔”包括一切散文。至萧绎,则凡“有、情采、韵者为文”,而“笔”则仅是“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
  的鸡头鱼刺而已。
  ○三 辞笔之分
  因为“文”“笔”之不一定限于有韵无韵的区分,于是拘于分别有韵无韵者,则有“辞”“笔”与“诗”“笔”之说。据阮福文笔对所考,南史孔传:“高祖取()为记室参军,与江淹对掌辞笔。”陈书岑之敬传:“之敬始以经业,而博涉文史,雅有辞笔。”阮福云:“按辞亦文类。周易系辞,汉儒皆谓’系辞‘为’卦爻辞‘,至今从之。系辞上下篇云:’圣人设卦现象,系辞焉以明吉凶。‘又云:’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以谓之爻。‘又云:’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又云:’系辞焉以尽言。‘据此诸文,则明指’卦爻辞‘谓之’系辞‘。......其谓之’系辞‘者,系属也,系辞即属辞,犹世所称属文焉尔。然则辞与文同乎?曰否。孟子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赵岐注云:’文、诗之文章,所引以兴事也;辞、诗人所咏歌之辞。‘是文者音韵铿锵、藻采振发之称,辞特其句之近于文而异乎直言者耳。”又云:
  “楚国之辞称楚辞,皆有韵,楚辞乃诗之流,诗三百篇乃言语有文辞之至者也。”
  (《学海堂初集》卷七,又《文选楼丛书》本文笔考)阮氏主文须有韵,所以谓“文者音韵铿锵、藻采振发之称;辞特其句之近于文而异乎直言者耳。”实则 “辞”必有韵,而“文”则不必有韵(有韵亦可);惟其不必有韵,所以必需有韵以别于“笔”之无韵者,遂名“辞”名“诗”,而有了“辞”“笔”之分与“诗” “笔”之分。
  ○四 诗笔之分
  诗笔之分,以梁国珍所考订为最详。他的文笔考云:
  文笔而外,又有以诗与笔对言者。南史沈约传:“谢元晖善为诗,任彦工于笔,约兼而有之。”庾肩吾传:“梁简文与湘东王书曰:’诗既如此,笔又如之。 ‘又曰:’谢沈约之诗,任陆亻垂之笔。‘”任传:“以文才见知时人,谓任笔沈约诗。”又刘孝绰称弟仪与威云:“三笔六诗。”(三,孝仪;六,孝威。)是又以诗笔对言。
  此外南齐书晋安王子懋传:“文章诗笔,乃是往事,”也是“诗”“笔”对言。“文”“笔”之分,衰于唐代;“诗”“笔”之分,则至唐犹盛。侯康文笔考云:
  至唐则多以诗笔对举。如“贾笔论孤愤,严诗读几篇,”少陵句也。“王笔活龙凤,谢诗生芙蓉,”飞卿句也。“杜诗韩笔愁来读,”牧之句也。“朝延左相笔,天下右丞诗”,时人目王缙、王维语也。“孟诗韩笔”,时人目退之、东野语也。“历代词人,诗笔双美者鲜,”殷语也。(学海堂初集卷七,又文选楼丛书本文笔考)大概因为唐代既以古文为文,则与“笔”对者只是诗,不是文。
  这也足以证明“文”“笔”之分,的确衰于唐代。
●第三章 文体类
  ○一 文体二义
  中国所谓文体,有两种不同的意义:一是体派之体,指文学的格(风格)而言,如元和体、西昆体、李长吉体、李义山体,......皆是也。一是体类之体,指文学的类别而言,如诗体、赋体、论体、序体,......皆是也。曹丕《典论·论文》云: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
  是指体派而言。又云:
  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文选卷五十二)。
  所谓“非一体”者何?论文又云:
  夫文本同而未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者不同,故能之者偏也。
  则又指体类而言。在曹丕看来,四科的体类不同,所以“能之者偏也”。但“能之者偏”的缘故,不由于学习各异,而由于体气有别。所以体类与体派,在习作上,有密切的联带关系。
  曹丕以后的文体论,群趋于体类的研究,研究体派者很少。惟张融门律自序云:
  吾文章之体,多为世人所惊,汝可师耳以心,不可使耳为心师也。夫文岂有常体,但以有体为常,政当使有其体。......吾之文章,体亦何异,何尝颠温凉而错寒暑,综哀乐而横歌哭哉?政以属辞多出,比事不羁,不阡不陌,非途非路耳。
  然其传音振逸,鸣节竦韵,或当未极,亦已极其所矣。汝若别得体者,吾不拘也。
  (南齐书本传)又戒子云:
  吾文体英绝,变而屡奇,既不能远至汉魏,故无取嗟晋宋。(同前)其所谓文体,当然是就风格的体派而言。此外,如梁武帝萧衍手敕答沈众云:“卿文体翩翩,可谓无{夭小}尔祖。”(陈书卷十八沈众传,众祖为沈约)梁简文帝萧纲与湘东王书云:“比见京师文休,懦钝殊常。”(详一章八节)萧子显自序云:
  “鸿序一作,体兼众制。”(梁书卷三十五萧子显传)江淹杂体诗序云:“魏制晋造,固亦二体。”(文选卷三十一杂体诗注)其所谓文体,也都是就体派而言。
  梁武帝、简文帝、萧子显和江淹,都只提到体派的文体,没有对体派的文体加以分析。张融好象略加分析,但也不过是说文章没有固定的常体,所以劝他的儿子(门律自序也是在戒子)不要“使耳为心师”,效法他的文体;“汝若别得文体者,吾不拘也”。对体派的文体加以精密的分析者,还要推论文专家的刘勰。他的文心雕龙体性篇云:
  若总其归涂,则数穷八体:一曰典雅、二曰远奥、三曰精约、四曰显附、五曰繁缛、六曰壮丽、七曰新奇、八曰轻靡。典雅者,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
  远奥者,馥采典文,经理元宗者也。精约者,字省句,剖析毫其也。显附者,辞直义畅,切理厌心者也。繁缛者,博喻酿采,炜烨枝派者也。壮丽者,高论宏裁,卓烁异采者也。新奇者,摈古竞今,危侧趋诡者也。轻靡者,浮文弱植,缥缈附俗者也。故典与奇反,奥与显殊,繁与约舛,壮与轻乖,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至所以铸成不同的八体者,他的意见和曹丕相仿,也以为由于体气的关系。
  体性篇续云:
  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吐纳英华,莫非情性。是以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子云沈寂,故志隐而味深;子政简易,故趣昭而事博;孟坚雅懿,故裁密而思靡;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仲宣躁锐,故颖出而才果;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嗣宗ㄈ傥,故响逸而调远;叔夜携侠,故兴高而采烈;安仁轻敏,故锋发而韵流;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触类以推,表里必符,岂非自然之恒资,才气之大略哉?实则文学的体派──就是风格──的完成,有主观的原因,也有客观的原因。
  主观的原因之最大者,就是作者的体气;由不同的体气,铸成不同的性格,由不同的性格,表现为不同的作风。但体气以外,还与习作有关。如一时有一时的作风,一派有一派的作风,就是由于各时各派的习作不同。这都是主观的原因。主观的表现,往往由于客观的感召与需求。感召就是社会的刺激;由社会刺激可以使文学作风,得到一种启示。需求就是时代风尚;由时代风尚,可以使文学作风得到一种助力。如战前的幽默文学的盛行,就是由于社会的刺激使然,而一时读者的爱好,也是助成作家的大量生产的原因。所以曹丕和刘勰的解说并不错误,止是未免太重主观的体气罢了。
  ○二 魏晋以前的文体论
  魏晋六朝的休派的文体论,略如上述;此下述体类的文体论。体类的文体论,后汉已有人论述。以今所知,安帝永宁(一二○)中,有陈忠论诏令文云:
  古者帝王有所号令,言必弘雅,辞必温丽,垂于后世,列于典经。故仲尼嘉唐虞之文章,从周室之郁郁。(《后汉书·周荣传》)
  至汉末的蔡邕,在他的独断里,分天子令群臣之文为四类: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书:
  策书,策者简也。礼曰:“不满百丈,不书于策。”其制长二尺,短者半之,其次一长一短,两编下附篆书,起年月日,称“皇帝曰”,以命诸侯王三公。其诸侯王三公之薨于位者,亦以策书诔谥其行而赐之,如诸侯之策,三公以罪免,亦赐策,文体加上策,而隶书以尺一本两行,唯此为异者也。
  制书,帝者制度之命也。其文曰“制”,诏三公、赦令、牍令之属是也。剌史太守相劾奏申,下上迁书,文亦如之。其征为九卿,若迁京师近臣,则言官具,言姓名;其免若得罪,无姓。凡制书有印,使符下,远近皆玺封;尚书令印重封;惟赦令、牍令、召三公诣朝堂受制书,司徒印封,露布不州郡。
  诏书者,诏诰也,有三品。其文曰:“告某官,官如故事,”是为诏书。群臣有所奏请,尚书令奏之,下有“制曰天子答之曰可,若下某官”云云,亦曰诏书。群臣有所奏请,无尚书令奏“制”字,则答曰“已奏如书,本官下所当至,”
  亦曰诏。
  戒书,戒敕刺史太守及三边营官,被敕文曰“有诏敕某官”,是为戒敕也。
  世皆名此为策书,失之远矣。
  群臣上天子之文也分为四类: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驳议:
  章者,需头,称“稽首上书”,谢恩,陈事,诣阙通者也。
  奏者,亦需头,其京师官但云“稽首下言”,“稽首以闻”;其中有所请若罪法劾案,公府送御史台,公卿校尉送谒者台也。
  表者不需头,上言“臣某言”;下言“臣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左方下附曰“某官臣某甲上。”文多用编两行,文少以五行。诣尚书通者也。公卿校尉诸将不言姓,大夫以下有同姓官别者言姓,章曰报闻,公卿使谒者将大夫以下,至吏民,尚书左丞奏闻报可,表文报已奏如书。
  凡章表皆启封;其言密事,得皂囊盛。其有疑事,公卿百官会议,若台阁有所正处而独执异议者曰驳议。驳议曰:“某官某甲议以为如是”,下言“臣愚戆议异”;其非驳议,不言“议异”;其合于上意者,文报曰“某官某甲议可”。
  (四部备要本蔡中郎集外集卷四)
  陈忠所提示的是诏令文的文章,蔡邕所提示的是诏令文及奏议文的规程,也就是方法。章学诚谓文章出于纵横家(引见二篇二章一节)。纵横家的游说之辞,和后世的奏议书牍的性质相近。所以早期的文章,除了史传文以外,要以互相告语的诏令、奏议和书牍为最多。(此就成篇幅的文章而言,至未成篇幅的散文,则最早者为占卜文字。)王充论衡超奇篇云:“采掇传书以上书奏记者为文人”。
  文人如此,所作的文章可知。因此东汉的文体论只论及诏令文和奏议文。
  至韵文方面,除了诗颂辞赋以外,要以铭诔为最早,所以论铭诔的论文,也较论其他韵文的论文在先。蔡邕作有铭论一篇云:
  春秋之论铭也,曰:“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昔肃慎纲贡,铭之苦矢:所谓“天子令德”者也。黄帝有巾几之法,孔甲有盘于之诫,殷汤有甘誓之勒,鼎有丕显之铭。武王践阼,咨于大师,而作席机楹杖杂铭十有八章。周庙金人,缄口书背,铭之以慎言,亦所以劝进人主,勖于令德者也。昔召公作诰,先王赐联鼎,出于武当曾水。吕尚作周大师,而封于齐,其功铭于昆吾之治。汉获齐侯宝樽于槐里,获宝鼎于美阳。仲山甫有补哀阙式百辟之功。周礼大司勋,凡有大功者铭之太常:所谓“诸侯言时计功”者也。宋大夫正考父三命兹益恭,而莫侮其国;卫孔悝之父庄叔,随难汉阳,左右献公,卫国赖之,皆铭于鼎。晋魏颗获秦杜回于辅氏,铭功于景钟:所谓“大夫称伐”者也。钟鼎礼乐之器,昭德纪功,以示子孙。物不朽者,莫不朽于金石,故碑在宗庙两阶之间。
  近世以来,咸铭之于碑。德非此族,不在铭典。
  蔡邕的论铭,和他的述昭令奏议相仿,彼述诏令奏议的规程,此论铭的制度。
  创作方法及文章价值,都未曾论及。虽然规程制度,也有关于创作方法。
  ○三 桓范的各体文学方法论
  至魏晋六朝的文体论,始进到多方面的研究讨论。最早的当然是曹丕的四科说。他不惟{隐木}括古今文学,分为奏议、书论、铭诔、诗赋四科,而且论及四科的体性。曹丕以后的恒范,更很详明的阐说各体的文学方法。隋书经籍志法家,载所作世要论十二卷,今存于群书治要卷四十七者十有四篇(避唐太宗讳作政要论),关于论文体的有序作、赞象、铭诔三篇。序作篇云:
  夫著作书论者,乃欲阐弘大道,述明圣教,推演事义,尽极情类,记是贬非,以为法式,当时可行,后世可修。且古者富贵而名贱(原校贱疑姓)废灭,不可胜记,惟篇(原校篇疑笃)论ㄈ傥之人,为不朽耳。夫奋名于百代之前,而流誉于千载之后,以其览之者益,闻之者有觉故也。岂徒转相放效,名作书论,浮辞谈说,而无损益哉?而世俗之人,不解作体,而务溢之言,不存有益之义,非也。故作者不尚其辞丽,而贵其存道也;不好其巧慧,而恶其伤义也。故夫小辩破道,狂简之徒,斐然成文,皆圣人之所疾矣。赞象篇云:
  人赞象之所作,所以昭述动德,思咏政惠,此盖诗颂之末流矣。......若言不足纪,事不足述,虚而为盈,亡而为有,此圣人之所疾,庶几之所耻也。铭诔篇云:
  夫渝世富贵,乘时要世,爵以赂至,官以贿成。......此乃绳墨之所加,流放之所弃。而门生故吏,合集财货,刊石纪功,称述动德,高邈伊周,下陵管晏,远追豹产,近逾黄邵,势重者称赞,财富者文丽。后人相踵,称以为义。外若赞善,内为已发,上下相效,竞以为荣,其流之弊,乃至于此,欺曜当时,疑误后世,罪莫大焉。(连筠{移}丛书本)
  所言确是曹丕文体说的最好的注脚。彼简此详,合而观之,可以看出文体总之历史的演进。不惟此也,观此,也可借以窥察曹丕的文体说的历史的渊源。这里所言著作书论的旨趣与方法,显然是曹丕“书论宜理”的扩大,而其所谓“阐弘大道,述明圣教”云云,又显然是承受了汉代的所谓“学”与“文学”的观念。
  那末曹丕所谓“书论宜理”,也是受了汉代的“学”与“文学”观念的影响;而所谓“诗赋欲丽”,则是受了汉代的“文”与“文章”“辞赋”观念的影响。
  此外,桓范说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文体的历史因素。譬如他说赞象不当“虚而为盈,亡而为是”是因为赞象“昭述勋德,思咏政惠,此盖诗颂之末流。”稍后的挚虞文章流别志论,专从文体的历史立论,未必没有受了桓范的影响。
  ○四 傅玄的“七”论及连珠论
  傅玄(二一七~二七八)对“七”及连珠,有所探讨,虽非总论文体,但是论一种文体。萧统的文选,以“七”为一体,后之论者,每不谓然。本来枚乘的七发是“说七事以启发太子”(文选注),“七”是“发”的限制词,不是文体的名称;其所用的文体是辞赋。但后来仿效的作品很多,也都冠一“七”字,由是附庸蔚为大国,居然成了赋体的一种;无以名之,也止好名为“七”了。傅玄的七谟序云:
  昔枚乘作七发,而属文之士,若傅毅、刘广世、崔る、李尤、桓麟、崔琦、刘梁、桓彬之徒,承其流而作之者纷焉,七激、七兴、七依、七款、七说、七蠲、七举、七设之篇。于是通儒大才,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泛。马作七厉,张超七辨,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而托风咏,扬辉播烈垂于后世者,凡十有余篇。自大魏英贤迭作,有陈王七启、王氏七释、杨氏七训、刘氏七华、从父侍中七诲,并附前而貌后,扬清风于儒林,亦数篇焉。世之贤明,多称七激工,余以为未尽善也。七辨似也,非张氏至思,比之七激,未为劣也。七释佥曰妙哉,吾无间矣。若七依之卓跞一致,七辨之缠绵精巧,七启之奔逸壮丽,七释之情密闲理,亦近代之所希也。(全晋文卷四十六)
  前于傅玄者,曹植有七启序云:“昔枚乘作七发,傅毅作七激,张衡作七辨,崔る作七依,辞各美丽,余有慕之焉。”(文选卷三十四)但不及傅玄的详赡。
  傅玄也没有论到“七”的体制,──本来“七”的体制也不值一论──然对历代的作品,总算是概括的批评了。
  “七”是赋体之一,“连珠”是独立的文体。傅玄的连珠序云:
  所谓连珠者,兴于汉章帝之世,班固贾逵傅毅三子,受诏作之,而蔡邕张华之徒又广焉。其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贤者微悟,合于古诗劝兴之义。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班固喻美辞壮,文章弘丽,最得其体。蔡邕似论,言质而辞碎,然其旨笃矣。贾逵儒而不艳,傅毅文而不典。(全晋文卷四十六)
  傅玄后论连珠者有沈约作注制旨连珠表云:
  窃闻连珠之作,始自子云,放易象论,动模经诰,班固谓之命世,桓谭以为绝伦。连珠者,盖谓辞句连续,互相发明,若珠之结排也。(全梁文卷二十七)
  连珠的起源,傅玄以为“兴于汉章帝之世”,沈约以为“始自子云”,按刘勰文心雕龙杂文篇云:“杨雄启为连珠”,任文章缘起亦称连珠杨雄作,现在还存有杨雄连珠二篇,知沈说是,傅说误。北史李先传云:“魏帝召先读韩子连珠二十二篇”,由是杨慎丹铅总录云:“连珠之体,兆于韩非。”但韩非子中并没有连珠二十二篇。日人儿岛献吉郎谓指内外储说(孙亻良工译中国韵文通论中卷页十一),但内外储说并没有连珠的异名。所以连珠的起源,大概是“始自子云”。
  至连珠的名称及体制,则傅沈所说辞异旨同,无庸诠释了。
  ○五 陆机的十分法
  曹丕只将文学分为奏议、书论、铭诔、诗赋四科,桓范也只论到序作、赞象、铭诔三种(或者不止此三种,但现在看不见了)。到陆机(二六一~三○三)的文赋,便进而分为十类,而且论到了十类文学的性质。他说:
  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到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朗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文选卷十七)
  虞书说“诗言志”其所谓志并未说明为道之志抑情之志,晚周两汉则予以道的解释。赋本来是晚周南方民族的缘情的唯美的文学,到汉朝也给它涂上一层“讽” 或“劝”的功用色彩。曹丕说“诗赋欲丽”,已经逐渐转变了;这里更乾脆说“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完全恢复到缘情的唯美的道上了。曹丕说“铭诔尚实”,桓范更极言尚实的论证;这里却是说“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桓范说赞象是“诗颂之未流”,所以不应当“虚实为盈,亡而为有”;这里却不管虚盈有亡的问题,而只就文论文,谓“颂优游以彬蔚”:凡此皆足以看出文学观念的转变,皆足以证明两汉不是纯文学的时代,魏晋以至六朝才是纯文学的时代呢。
  ○六 挚虞文章流别志论
  晋书挚虞传,“虞撰文章志四卷,又撰古文章类聚区分三十卷,名曰流别集,名为之论。辞理惬当,为世所重。” 隋书经籍志著文章流别集四十一卷,又著文章流别志论二卷。既然说“类聚区分”,必然是区分文章的体类;既然说“名为之论”,必然对文章的体类,各有评论。所以锺嵘诗品序说:“挚虞文志,说而博赡,颇曰知言。”可惜全书已亡,现在能见到的很少了。据严可均全晋文卷七十七所辑录,他总论文章云:
  文章者,所以宣上下之象,明人伦之叙,穷理尽性,以究万物之宜者也。论诗颂云:
  王泽流而诗作,成功臻而颂兴,德动立而铭著,嘉美终而诔集,祝史陈辞,官箴王阙。周礼太师掌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言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颂者,美盛德之形容;赋者,敷陈之称也;比者,喻类之言也;兴者,有感之辞也。后世之为诗者多矣,其称功德者谓之颂;其余则总谓之诗。颂,诗之美者也。古者圣帝明王,功成治定,而颂声兴;于是史录其篇,工歌其章,以奉于宗庙,告于鬼神。
  故颂之所美者,圣王之德也。则以为律吕,或以颂形,或以颂声,其细已甚,非古颂之意。昔玫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杨雄赵充国领,公而似雅;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若马融广成上林之属,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失之远矣。论赋云:
  赋者,敷陈之称,古诗之流也。古之作诗者,发乎情,止乎礼义。情之发,因辞以形之;礼义之旨,须事以明之,故有赋焉,所以假象尽辞,敷陈其志。前此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意,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楚辞之赋,赋之善者也。故杨子云称赋莫深于离骚。贾谊之作,则屈原俦也。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今之赋,以事物为本,以义正为助。情义为主,则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为本,则言当而辞无常矣。文之烦省,辞之险易,盖由于此。
  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是以同马迁割相如之浮说,杨雄疾辞人之赋丽以淫。
  这显然是返古之意,可惜全书已佚,不然也许有非毁陆机一班人的文论之言。
  社会上的一切转变,往往不是直线的,而是曲线的。但所谓曲线,并不是说一返上古,乃是说有的调合今古。挚虞赞同杨雄的“疾辞人之赋丽以淫”,反对“逸辞过壮”,“辩言过理”,是返古的;说“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义”也是返古的;但“情”则是承受了陆机所谓“诗缘情”之说了。
  挚虞为书,以“流别”命名,因为他特别注重各体文学的流别;以今语释之,就是历史的演变。他论颂提出颂的流别,论赋提出赋的流别,不用说他所提出的流别很切实际,只重流别的观念,已是文学批评的一大进步了。
  就现在所知者而言,挚虞还论诗体诗乐云:
  书云,“诗言志,歌永言,”言其志谓之诗。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知得失。古之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率以四言为本,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古诗之三言者,“振振鹭,鹭于飞”之属是也,汉郊庙歌多用之。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于俳谐俱乐多用之。六言者,“我姑酌彼金”之属是也,乐府亦用之。
  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古诗之九言者,“洞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属是也,不入歌谣之章,故世希为之。夫诗虽以情态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
  此所言错误实多,尤以所指为七言与九言者,明明是一读一句,却硬说止是一句。但我们须知道,这种研究,恐怕始于挚虞,椎轮为大辂之始,固不嫌其粗糙,因为精美的大辂不过只是一种演进,粗糙的椎轮才是创造。
  此外他论到了枚乘的七发与其流别,论到了杨雄依虞箴所作的十二州、十二官箴,论到了古铭今铭,论到了诗颂箴铭与诔,论到了哀辞,论到了解嘲之类,论到了碑志,论到了图谶,可以类推,不一一征论了。
  ○七 李充翰林论
  与文章流别志论为姊妹书的,有李充的翰林论。虽以其书散亡,不得窥见其全,但就古人所称论及严可均全晋文所辑录而言,知道也是一部辨析文体的书。
  其与文章流别志论不同的地方,文章流别志论与其文章流别集为花开并蒂,流别集分流别派以罗列文章,流别志论论述各体文章的流别与得失。翰林论则是一个独生子,然而它却依照各体而“褒贬古今,斟酌利病。”(文镜秘府论语)又喜于每体之中,选举几首以为此体为代表作。似乎文章流别志论较近于历史的探讨,翰林论较近于美恶的批判:
  或问曰:“何如斯可谓之文?”答曰:“孔文举之书,陆士衡之议,斯可谓成文矣。”
  潘安仁之为文也,犹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绡。
  容象图而赞立,宜使辞简而义正,孔融之赞扬公,亦其义也。
  表宜以远大为本,不以华藻为先,若曹子建之表,可谓成文矣;诸葛亮之表刘主,裴公之辞侍中,羊公之让开府,可谓德音矣。
  驳不以华藻为先,世以傅长虞每奏驳事,为邦之司直矣。
  研求名理而论难生焉,论贵于允理,不求支离,若嵇康之论文矣。
  在朝辨政而议奏出,宜以远大为本。陆机议晋断。(机有晋书限断义),亦名其美矣盟檄发于师旅,相如喻蜀父老,可谓德音矣。(上九条见全晋文卷五十三)
  应休琏五言诗百数十篇,以风规治道,盖有诗人之旨焉。(见文选百一诗注)
  扬子论秦之剧,称新之美,此乃计胜负,比其优劣之义。(见文选剧秦美新注)所谓“论贵允理”,仍是曹丕“书论宜理”之义。所谓表与驳“不以华藻为先”,仍是周秦两汉尚用之义。但提倡美,提倡文,则是魏晋尚文的新义了。
  翰林论的另一特点,在说明各种文体的产生。如说“研求名理而论难生焉”,“在朝辨政而议奏出”。固然毛诗序已注意到诗的产生(诗二篇一章三节),但注意到各种文体的产生,却不能不说李充是第一个:这也是文学体类研究上的一件应当特书的事。
  ○八 左思及皇甫谧的赋论
  左思作三都赋,除了自序以外,还有皇甫谧、挚虞、刘逵、卫权诸人的序注。
  挚虞的序已亡;刘逵的注左思蜀都吴都赋序和卫权的左思三都赋略解序,都没有好意见;左思和皇甫谧的序,则是两篇很好的赋论。左序云:
  盖诗有六义焉,其二曰赋。杨雄曰,“诗人之赋丽以则”。班固曰,“赋者,古诗之流也。”先王采焉,以观土风:见“缘竹猗猗”,则知卫地淇澳之产;见 “在其版屋”,则知奏野西戎之宅;故能居然而辨八方。然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杨雄赋甘泉而陈’玉树青葱“。班固赋西都而叹以”出比目“,张衡赋西京而述以”游海若“,假称珍怪,以为润色。若斯之类,匪啻于兹,考之果木,则生非其坏,校之神物,则出非其所,于辞则易为藻饰,于义则虚而无征。
  且夫玉卮无当,虽宝非用;侈言无验,虽丽非经。而论者莫不诋讦其研精,作者大氏举为宪章,积习生常,有自来矣。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风谣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长者,莫非其旧。(文选卷四)自有辞赋以至左思,世人对于辞辞赋的观念,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一、抒情唯美;二、讽谕劝戒;三、征实无虚。第一阶段的代表为西汉两司马,他们这种观念,是直接得之于辞赋与辞赋作家。第二阶段的代表为班固王逸。
  由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的过渡人物为杨雄(详二篇三章各节)。第三阶段的代表为左思。由第二阶段到第三阶段的过渡人物为挚虞。挚虞反对”假象过大“,” 逸辞过壮“,”辩言过理“,”丽靡过美“,业已略具此种倾向了。
  皇甫序也同意于左序之说:
  若夫上有常产,俗有旧风,方以类聚,物以群兮。而长卿之俦,过以非方之物,寄以中域,虚张异类,托有于无;祖构之士,雷同影附,流宕忘反,非一时也。但他对于这种”虚张异类,托有于光。“却给以文学的解释与原宥:
  逮汉贾谊,颇节之以礼。自时厥后,缀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务恢张,其文博诞空类。......至如相如上林,杨雄甘泉,班固两都,张衡二京,马融广成,王生灵光,初极宏侈之辞,终以约简之制,焕乎其文,蔚尔鳞集,皆近代辞赋之伟也。在皇甫谧看来,固然不应”虚张异类,托有于无,“但辞赋原为美文,因求美的缘故,自然容易流于”虚张异类,托有于无“:
  古人称”不歌而颂谓之赋“,然则赋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宏体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必极美;触类而长之,故辞必尽丽。然则美丽之文,赋之作也。(文选卷四十五)
  黑格尔的辩证法,其公式为一正,一反,一合。假使说过去的赋的观念是正,则左思是反,皇甫谧是合了。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左思别传云:“皇甫谧西州高士,挚仲治宿儒知名,非思伦匹,刘渊林卫伯舆并早终,皆不为思赋序注也。凡诸注解皆思自为,欲重其文,故限时人姓名也。”这大概是出于忌嫉者有意的毁谤,假使真是如此,皇甫谧挚仲治诸人,能不申辩吗?
  ○九 颜延之所谓“咏歌之书”与“褒贬之书”
  周秦两汉,诗与文不同道,到魏晋六朝,则文渐美化,和诗的性质接近,由是由诗文之分,变为文笔之分(详二章各节)。但也不是绝对的不谈诗文之分,如颜延之(三八四──四五六)的庭诰云:
  观书贵要,观要贵博,博而知要,万流可一。咏歌之书,取其连类合章,比物集句,采风谣以达民志,诗为之祖。褒贬之书,取其正言晦义,转制衰王,微辞岂旨(一本作气责),贻意盛圣,春秋为上。易首体备能事之渊,马陆得其象数,而失其成理;荀王举其正宗,而略其数象。四家之见,虽各为所志,总而论之......马陆取之于物,其无恶迄可知矣。夫象数穷则太极著,人心极而神功彰。
  若荀王之言易,可谓极人心之数者也。(全宋文卷三十六)又云:
  荀爽云:“诗者古之歌章,然则雅颂之乐篇全矣。”以是后之言诗者,率以歌为名。及秦勒望岱,汉祀郊官,辞著前史者,文变之高制也。虽雅声未至,弘丽雄追矣。逮李陵众作,总杂不类,元是假托;非尽陵制;至其善写,有足悲者。
  挚虞文论,足称优洽。柏梁以来,继作非一,所纂至七言而已。九言不见者,将由声度阐诞,不协金石。至于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四言侧密,则张衡王粲;若夫陈思王,可谓兼之矣(同上)。
  前者谈褒贬之书,而及于马陆荀王的言易,盖认为易也是褒贬之书;后者叙诗之源流,而引荀谈云“诗者,古之歌章,”盖认为凡诗都是咏歌之书。然则咏歌之书就是诗,褒贬之书率为文。在颜延之看来,二者的性质不同,功用亦异,未可混为一谈。而当时的文笔之辨,正是揉合诗文,颜延之当不赞同(参二章二节),可惜庭诰原书已佚,未由考证了。
  ○十 萧统文选的分类
  挚虞的文章流别志论和李充的翰林论都已散失,他们分文学为若干类,我们无从知道;但我想一定不少,不然萧统的文选不会毫无承袭的分为三十八类:
  一赋,二诗,三骚,四七,五诏,六册,七令,八数,九文,十表,十一上书,十二启,十三弹事,十四笺,十五奏记,十六书,十七移,十八檄,十九对问,二十设论,二十一辞,二十二序,二十三颂,二十四赞,二十五符命,二十六史论,二十七史述赞,二十八论,二十九连珠,三十箴,三十一铭,三十二诔,三十三哀,三十四碑文,三十五墓志,三十六行状,三十七吊文,三十八祭文。
  赋又分子类十五:
  一京都,二郊祀,三耕籍,四畋猎,五纪行,六游览,七宫殿,八江海,九物色,十鸟兽,十一志,十二哀伤,十三论文,十四音乐,十五情。诗又分子类二十三:
  一补亡,二述德,三劝励,四献诗,五公谚,六祖饯,七咏史,八百一,九游仙,十招隐,十一反招隐,十二游览,十三咏怀,十四哀伤,十五赠答,十六行旅,十七军戎,十八郊庙,十九乐府,二十挽歌,二十一杂歌,二十二杂诗,二十三杂拟。
  他说:“凡次文之体,各以汇聚;诗赋体既不一,文以类分;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文选序)不过此种划分,实在伤于琐碎,所以苏轼病其“编次无法”(题文选),姚鼐讥其“分体碎杂”(古文辞类纂序目),至章学诚更说“淆乱芜秽,不可殚诘。”但分类原是一种方便。庄子德充符篇云:“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虽似诡辩,确合事理。惟我人若因其有同点,遂将万事万物分之于无分而后止,也是一种极大的不方便。所以应当斟酌同异,区分体类。固然“封禅、美新、典引、皆颂也,”但“称符命以颂功德”,和其他颂功德之文不尽同,则“别类其体为符命”,有何不可?固然“汉武诏策贤良”,和“策问”有同点,但以“出于帝制,遂于策问之外,别名曰诏,”(引号内皆章氏文史通义诗教下语)又何不可?一种新文体的产生,有的出于独创,有的出于演变。出于独创者,突然而来,与过去的文体,显然不同;出于演变者,潜变默转,所以与过去的文体,迹象相似。就中国文学史上的文体而论,大部分是产生于演变,不是产生于独创。唯其如此,所以探索来源,则与过去的文体不分;穷究末流,则与过去的文体迥异。站在探源的立场,则无庸细分,站在穷流的立场,则不能混同,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利弊。所以章学诚的批评并不错误,而萧统的分类,也不当忽视。
  萧统于分别体类以外,对各种文体的各别问题,也论到了一些。文选序云:
  诗者,盖志之所之也。......颂者,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次则箴兴于补阙,戒出于弼匡,论则析理精微,铭则序事清润,美终则诔发,图象则赞兴。
  又诏诰教令之流,表奏笺记之列,书誓符檄之品,吊祭悲哀之作,答客指事之制,三言八字之文,篇辞引序,碑碣志状,众制蜂起,源流间出。譬陶匏异器,并为入耳之娱;黼黻不同,俱为悦目之玩。作者之致,盖云备矣。
  这种言论,仍然是桓范挚虞李充的老调。不过桓范挚虞李充三人的书大半亡了,他们论到的文体有多少,不得而知,就现在可以见到者而论,萧统比他三人较多点而已。
  ○十一 旧题任文章缘起
  传世有题梁任(四六○~五○八)撰的文章缘起一书,也是研究文体的。
  前边有类似序文的几句话云:
  六经素有歌诗书诔箴铭之类。尚书帝庸作歌,毛诗三百篇,左传叔向贻子产书,鲁哀孔子诔,孔悝鼎铭,虞人箴;此等自秦汉以来,圣君贤士,沿著为文章名之始,故因暇录之,凡八十四题,以新好事者之目云尔。八十四题如下:
  三言诗、四言诗、五言诗、六言诗、七言诗、九言诗、赋、歌、离骚、诏、策文、表、让表、上书、书、对策、上疏、启、奏记、笺、谢恩、令、奏、驳论、议、反骚、弹文、荐、教、封事、白事、移书、铭、箴、封禅书、赞、颂、序、引、志录、记、碑、碣、诰、誓、露布、檄、明文、乐府、对问、传、上章、解嘲、训、辞、旨、劝进、喻难、诫、吊文、告、传赞、谒文、祈文、祝文、行状、哀策、哀颂、墓志、诔、悲文、祭文、哀词、挽词、七发、离合诗、连珠、篇、歌诗、遗命、图、势、约。
  每题下举出他所认为原始的作者,如说:“三言诗,晋散骑常侍夏侯湛所作。
  四言诗,前汉楚王傅韦孟谏楚夷王戊诗。”四库提要卷一九五诗文评类一云:
  今检其所列,引据颇疏。如以表与让表分为二类,骚与反骚别立两体;挽歌云起缪袭,不知薤露之在前;玉篇云起凡将,不知苍颉之更古;崔る之达旨,即杨雄解嘲,而别立旨之一名;崔瑗草书,乃论草书之笔势,而强标势之一目:皆不足据为典要。至于谢恩曰章,文心雕龙载有明释,乃直以谢恩两字为文章之名,尤属未协。
  其实三言也不始于夏侯湛,汉郊祀歌十九章中之练时日、天马、华烨烨、五神、朝陇首等章,皆通体三言。作者虽不可确考,然据汉书礼乐志:“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府,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知出司马相如等数十人,其时代较夏侯湛早的多得多了。诗经里边四言诗最多,韦孟的谏楚夷王戊诗就是学诗经的,当然不始于韦孟了。其他错误甚多,不一一列举。
  四库提要因其“引据颇疏”,谓“疑为依托”。其实这样繁琐的分类,任也不是不可能的。挚虞文章流别志论与李充翰林论已亡,其分类如何不可考;萧统文选的分类是很繁琐的,而且也颇多可议(详上节)则同时的任作出繁琐可议的研究文体的书,也不算奇怪。但隋唐经籍志无任文章缘起,有任文章始一卷,注一“亡”字,则今本当然不是任之书了。唐书艺文志载任文章始一卷,注曰“张绩补”。四库提要据宋嘉┙中人王得臣所作尘史,已论及文章缘起,与今本合,谓今本“殆张绩所补,后人误以为本书欤?”然陈持孙直斋书录解题,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俱载文章缘起一卷,陈氏云:“梁太常卿乐安任撰,但取秦汉以来,不及六经。”则首叙六经的序文,宋人未见,而书中所谓“赋、楚大夫宋玉所作”;“歌、荆卿作易不歌”;“离骚、楚屈原所作”;“对问、宋玉对楚王问”,似亦有相当问题。(若以秦代表时代,以秦时各国皆属于秦时之下,则称及荆卿屈宋,亦无问题)然则今本又不尽为张绩之旧了。
●第四章 音律说(上)
  ○一 音律说的前驱──文气说
  音律的前驱是文气说。文气说的渊源,虽然可以上溯于孟子的所谓“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但孟子并未鲜明的以之适用于文学。以气为文学方法,似始于曹丕。他的典论论文云: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又云:
  徐时有齐气。
  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
  又与吴质书云:
  公有逸气,但未遒耳。(文选卷四十二)
  此所谓气,合则为一,分则为二。“文以气为主”之“气”,及“徐有齐气”,“公有逸气”之“气”,皆指文章的气势声调而言。“气之清浊有体”,及 “孔融体气高妙”之“气”,则指先天的才气及体气而言。不过依曹丕的观点,文章的气势声调原于先天的才气及体气,所以说“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
  所以仍是一而已矣。
  曹丕的提倡文气,似受多方面的影响;“气”字当然来自孟子,而气用于文,文须重气,则大概由于译读佛经。本来文气说是音律说的前驱,文气也就是自然的音律(详下节)。我在一章四节曾经说:文学的讲求音律,基于“转读”“梵音”,首传经音的是曹丕的弟弟曹植,这与曹丕的首创文气说,不会绝无关系。
  至谓“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显然出于庄子天道篇所谓“不疾不徐,得之于心而应之于手,有数存于其间,臣不能授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详一篇三章十节)
  曹丕同时的刘桢,提倡“气势”,文心雕龙风骨篇引他的话云:
  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
  定势篇亦引云:
  文之体指实强弱,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
  此与曹丕不同者有两点:一、曹丕重在天才,所以说“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刘桢重在功力,所以说“孔氏卓卓,信含异气,”而“笔墨之性”,则 “殆不可胜”。二、曹丕重在天才,故其所谓气虽然兼括文章的声调而言,但他谓文章的气势声调由于先天的才气及体气,所以重气而略于势。刘桢重在功力,故其所谓气虽兼括才气体气而言,但他注重文章本身的气势声调,所以重气而更重势。刘勰云:“公所谈,颇亦兼气,”(文心雕龙定势篇)谓之兼气,则有更重于气者。陆厥云:“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详七节),则其所“大明”
  者,是“体势”,不是“气”。“气”最神秘,“势”便逐渐具体了。
  ○二 文气与音律的关系
  音律与文气的关系,是由于和孙人和先生的闲谈而才引起我的注意研究的。
  一天同他谈到文学上的音律问题,他说音律与文气有关。这在他或者是“言者无意”,但在我却是“听者有心”。的确文气是最自然的音律,音律是最具体的文气,所以曹丕论文气,而斤斤于“气之清浊”。稍具体的音律,是“体势”,所以“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不过“文气”与“体势”,虽然暗示文学上的音律,但那是最自然的、不可捉摸的音律,不是有规矩可循的音律。有规矩可循的音律说的创始者是沈约。沈约之创造音律说,固仰赖于四声的发明(详四节),但只就文学上的作用而言,则确在谋所以使有具体的文气。他的宋书谢灵运传论云:
  王褒刘向杨班崔蔡之徒,异轨同奔,递相祖师,虽清辞丽曲,时发乎篇,而芜音累气,固亦多矣。
  可见“累气”由于“芜音”,而沈约等所以提倡音律,是在谋解“累气”之弊了。惟其如此,所以沈约谓古人未睹音律之秘,陆厥便驳他说:
  自魏文属论,深以清浊为言;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吾妥帖之谈,操末续颠之说,兴玄黄于律吕,比五色之相宣。苟此秘未睹,兹论为何所指耶?
  (引详七节)
  自然沈约的音律说,不即同于曹丕的文气说与刘桢的气势说,但文气是最自然的音律,音律是最具体的文气,于此可得到证明了。
  ○三 范晔的自然音律说
  由曹丕刘桢的文气说与气势说,到沈约周等的人为的音律说,中间有一过渡的学说,就是范晔的自然音律说。二章二节曾引他的狱中与诸甥侄书云:
  性别宫商,识清浊,斯自然也。观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言之皆有实证,非为空谈。
  他谓“言之皆有实证,非为空谈,”似有创立具体的音律之意,但他究竟没有创立具体的音律,究竟还以为“性别宫商,识清浊,斯自然也。”又云:
  吾于音乐,听功不及自挥。......其中体趣,言之不尽,弦外之意,虚响之音,不知所从来。(同上)
  这是指的演奏的音乐,不是指的文学上的音律,但文学上的音律,实与音乐有关;音乐既是“弦外之意,虚响之音,不知所从来,”音律也不问可知了。
  ○四 四声的发明
  音律说的目的虽在使文不“累气”,但音律说的兴起则有待于四声的发明。
  古代是不分四声的,所以锺嵘诗品序云:“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宫商之辨,四声之论。”四声的发明,大概始于齐永明(四八三~四九三)年间。顾炎武音论云:
  南史陆厥传云:“时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琅牙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将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徵不同,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周传曰:“始著四声切韵行于时。”沈约传曰:
  “约撰四声谱,以为在昔词人,累千载而不悟,而独得胸衿,穷其妙旨,自谓入神之作。武帝雅不好焉。尝问周舍曰:‘何谓四声?’舍曰:‘天子圣哲是也。’然帝竟不甚遵用约也。”庾肩吾传曰:“齐永明中,王融,谢,沈约,文章始用四声,以为新变,至是转拘声韵。”陆厥传又曰:“时有王斌者,不知何许人,著四声论行于时。”今考江左之史,自梁天监以前,多以去入二声同用;以后则若有界限,绝不相通:是知四声之论,起于永明,而定于梁陈之间也。“(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四,四声始于齐梁条略同。)
  至何以必至永明年间才能发明四声,则由于永明时的造梵呗新声,又由梵呗而推及中文。陈寅恪先生四声三问云:
  初问曰:中国何以成立一四声之说?即何以适定为四声,而不定为五声或七声,抑或其他数之声乎?答曰:所以适定为四声,而不定为其他数之声者,以除去本易分别,自为一类之入声,复分别其余之声,为平上去三声。综合通计之,适为四声也。但其所以分别其余之声为三声者,实依据及摹拟中国当日转读佛经之三声,而中国当日转读佛经之三声,又出于印度古时声明论之三声也。据天竺围陀之声明论,其所谓声Svara者,适与中国四声之所谓声者相类似。即指声之高低言,英语所谓Pitch Accent者是也。围陀声明论依其声之高低,分别为三:
  一曰Udatta,二曰Svarita,三曰Anuoatta。佛教输入中国,其教徒转读经典时,此三声之分别当亦随之输入。至当日佛教徒转读其经典所分别之三声,是否即与中国之平上去三声切合,今日固难详知,然二者俱依声之高下分为三阶,则相同无疑也。中国语这入声皆附有K.R.T等辅音之缀尾,可视为一特殊种类,而最易与其他之声分别;平上去则其声响高低相互距离之间虽有分别,但应分别之为若干数之声,殊不易定。故中国文士依据及摹拟当日转读佛经之声,分别定为平上去之三声。合入声共计之,适成四声。于是创为四声之说,并撰作声谱,借转读佛经之声调,应用于中国之美化文。此四声之说所由成立,及其所以适为四声,而不为其他数声之故也。
  再问曰:四声说之成立由于中国文士依据及摹拟转读佛经之声既闻命矣。果如所言,天竺经声流行中土,历时甚久,上起魏晋,下迄隋唐,六七百年间审音文士善声沙门亦已众矣,然则无论何代何人皆可以发明四声之说,何以其说之成立,不后不先,适值南齐永明之世?而创其说者非甲非乙,又适为周沈约之徒乎?
  答曰:南齐武帝永明七年二月二十日竟陵王子良,大集善声沙门于京邸,造经呗新声。实为当时考文审音之一大事。在此略前之时,建康之审音文士及善声沙门讨论研究必已甚众而且精。永明七年竟陵京邸之结集,不过此新学说研究成绩之发表耳。此四声说之成立所以适值南齐永明之世,而周沈约之徒又适为此新学说代表人之一故也。(清华学报第九卷第二期)
  此说极是。宋沈括梦溪笔谈卷十四云:“音韵之学,自沈约为四声,及天竺梵学入中国,其术渐密。”虽没有详明的考订,但已感觉到四声与梵呗有关了。
  ○五 音律在文学上的功用
  文学上既因为有了文气说,希望不因“芜音”,以致“累气”;文字上又借了转读佛经,发明了四声的区别;由是沈约等遂以四声适用于文学,发明了人为的音律说,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云:
  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
  由此知四声和音律虽是周沈诸人的共同发明。但周所致力的偏于文字上的四声,沈所致力偏于文学上的音律。所以文镜秘府论天卷四声论云:“宋末以来,始有四声之目,沈氏乃著其谱论,云起自周。”(实为刘善经四声指归,详九节)而文学上的音律,则沈约毫不推让的谓“独得胸衿”。沈约以外,要推王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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