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文学批评史

_11 郭绍虞(现代)
  遐思宫体,未敢称庾信工文;却诮玉台,何必倩徐陵作序?粗得捧心之态,幸无折齿之惭。柳巷青楼,未尝糠比;金闺绣户,始预风流。咀五色之灵芝,香生九窍;咽三危之瑞露,春动七情。如有责其不经,亦望以功掩过。(本书,又六八二九)
  欧阳炯花间集序云:
  镂玉雕琼,拟化工而回巧;裁花剪叶,夺春艳以争鲜。是以唱云谣则金母词清,挹霞醴则穆王心醉。名高白雪,声声而自合鸾歌;响遏青云,字字而偏谐风律。杨柳大堤之句,乐府相传;芙蓉曲诸之篇,豪家自制。莫不争高门下,三千玳瑁之簪,竞富樽前,前十珊瑚之树。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汇,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案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有唐已降,率士之滨,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在明皇朝则有李太白应制清平调词四首,近代温飞卿复有金筌集。迩来作者,无愧前人。今卫尉少卿延佳论,因集近代诗客曲子词五百首,分为十卷。以炯粗预知音,辱请命题,仍为序引,命曰花间集。将使西园英哲,用资羽盖之欢;南国婵娟,休唱莲舟之引。
  (本书,又文八九一)
  香奁集有原出和凝的传说,花间集本来是赵崇祚所编,不能遽谓为韩欧阳炯的意见。但这是不相干的。说香奁集原出和凝的是沈括梦溪笔谈卷十六云:
  “和鲁公凝有艳词一编,名香奁集。凝后贵,乃嫁其名为韩,今世传韩香奁集乃凝所为也。凝生平著述,分为演纶、游艺、李悌、疑狱、香奁、ぷ金六集。
  自为游艺集序云:‘予有香奁、ぷ金二集,不行于世。’凝在政府,避议论,讳其名,又欲后人知,故于游艺集序实之,此凝之私也。”(四部丛刊续编本)然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五驳云:“今观香奁集有无题诗序云:‘余辛酉年,戏作无题诗十四韵,故奉常王公内翰,吴融舍人、令狐涣、相次属和。是岁十月末,一旦兵起,随驾西狩,文藁咸弃。丙寅岁,在福建,有苏,以藁见授,得无题诗,因追味旧时,阙忘甚多’。予按唐书韩传,尝与崔嗣定策诛刘季述,昭宗反正为功臣,与令狐涣同为中书舍人。其后韩全晦等劫帝西幸,夜追及,见帝,恸哭,至凤翔,迁兵部侍郎。天二年,挈其族依王审知而卒。以纪运图考之,辛酉乃昭宗天夏无年,丙寅乃哀帝天二年,其序所云在福建有苏授其藁,则正依王审知时也。稽之于传与序,无一不合者,则此集韩所作无疑。而笔谈以为和凝嫁名于 ,特未考其详耳。”(历代诗话本)至花间集的为赵崇祚所编,不足以说明花间集序的不是欧阳炯的意见,不过也可以知道赵崇祚也持这种意见。
  香奁集是香艳诗,花间集是香艳词,总之是香艳文学;创作香艳文学,编辑香艳文学,为香艳文学作序鼓吹,当然是提倡香艳文学了。
  ○ 七 韦庄韦的清丽说
  清丽说要以韦庄韦为代表。韦庄尝继姚合的极元集,“更采其元者,勒成又元集三卷。”自序云:
  谢元晖文集盈编,止诵“澄江”之句;曹子建诗名冠古,惟吟“清夜”之篇。
  是知美稼千箱,两歧綦少;繁弦九变,大殊稀。入华林两珠树非多,阅众籁而紫箫惟一。所以撷芳林下,拾翠严边,沙之汰之,始辨避寒之宝,载雕载琢,方成瑚琏之珍。故知颔下采珠,难求十斛;管中窥豹,但取一斑。自国朝大手名人,以至今之作者,或百篇之内,时纪一章;或全集之中,微征数首。但掇其清词丽句,录在西斋;莫穷其巨派洪,任归东海。总共记得者才子一百五十人,诵得者名诗三百首。(本书,又文八八九)
  这就是说诗人虽多,作品虽夥,但又元集所采取的只是“清词丽句”。此外他还有乞追赐李贺皇甫松等进士及第奏云:
  词人才子,时有遗贤,不г一命于圣明,没作千年之恨骨。据臣所知,则有李贺、皇甫松、李群玉、陆龟蒙、赵光远、温庭筠、刘德仁、陆逵、传锡、平曾、贾岛、刘稚、罗邺、方干,俱无显遇,皆有奇才,丽句清词,偏在词人之口,衔冤抱恨,意为冥略之尘。伏望追赐进士及第,各赠补阙拾遗。(文八八九)也是有取于他们的“丽句清词”,知韦庄对于诗的看法重在“清词丽句”。
  韦编的才调集,与韦庄的编又元集相类。又元集的去取标准以是否“清词丽句”为断;至编辑的目的,则为的“长乐暇日,陋巷穷时,聊撼膝以书绅,匪攒心而就简”。韦才调集自序云:
  余少博群言,常取得志,虽秋萤之照不远,而雕虫之见自佳。......暇日因阅李杜集,元白诗,其间天海混茫,风流挺特,遂采摭奥妙,并诸贤达章句,不可备录,各有编次。或闲窗展卷,或月榭行吟,韵高而桂魄争光,词丽而春色斗美。
  但贵自乐所好,岂敢垂诸后昆。(本书,又文八九一)
  也是以“韵高”“词丽”为去取标准,以“闲窗展卷,月榭行吟”为编辑目的。这是由于一方面社会日趋乱离,一方面他们得苟安于都市,既没有拯救社会的力量,也没有闻问社会的兴趣,由是或逃于色,或逃于艺,前者就反映为香艳说,后者就反映为清丽说。
  ○八 黄滔吴融等的反艳丽说
  香丽文学和清艳文学,纯粹在供给文人享乐,虽然有产生的社会条件,却对社会不利,所以激动反响,又产生了反对的论调。最激烈者当推黄滔,其与王雄书云:
  夫俪偶之辞,文家之戏也,焉可齐其戏于作者乎?是若扬优喙于谏舌,啼妾态参妇德,得不为罪人乎?(文八二三)
  又答陈隐论诗书云:
  咸通乾符之际,斯道隙明,郑卫之声鼎沸,号之曰“今体才调歌诗”。援雅音而听者博,语正道而对者睡。噫,王道兴衰,幸蜀迁洛,兆于斯矣!(同上)
  此外,韦筹文之章解亦云:
  垂日月所以为天也,光盛而形物于地;备礼乐所以成人也,言成而著训于简。
  非是而光者,烛龙火亦光矣;非是而言者,狂童讠皮子亦言矣。......人视影于地者,仰而见爝火,而不见日月,必曰非天文之章也;视辞章于简者久,而见狂滥,而不见礼乐,则不曰非人文之章也,浸有不自文而章。易曰,“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使章不自人文也,天下孰观而孰化?“(文七八八)顾云唐风集序引小宗伯河东裴公的语亦云:
  圣上(唐昭宗)嫌文教之未张,思得如高宗朝拾遗陈公作诗,出没二雅,驰骤建安,削苦涩僻碎,略****浅切,破艳治之坚阵,擒雕朽之酋帅,皆摧撞折角,崩溃解散,扫荡词场,廓清文,然后有戴容州、刘随州、王江宁,率其徒扬鞭按辔,相与呵乐来朝于正道矣。(文八一五)
  王赞元英先生诗集序亦云:
  风雅不主于今之诗,而其流涉赋。今之诗盖起于汉魏南齐五代,文愈深,诗愈丽。陈隋之际,其君自好之,而浮靡┎滞,流于淫乐。故曰音能亡国,信哉!
  (文八六五)
  牛希济文章论亦云:
  今国朝文士之作,有诗、赋、策、论、箴、判、赞、颂、碑、铭、书、序、文、檄、表、记,此十六者,文章之区别也,制作不同,师模各异。然忘于教化之道,以妖艳为胜。
  又云:
  时俗所省者,唯诗赋两途,即有身不就学,口不知书,而能吟咏之列。是知浮艳之文,焉能臻于理道?今朝廷思尧舜治化之文,莫若屈宋徐庾之学,以通经之儒,居燮理之任,以杨孟为侍从之臣,使居仁义治乱之道,日习于耳目。所谓”观乎人文,可以化成天下“也。
  他们反对艳丽,是站在封建政治的立场,谓艳丽的诗歌有害于社会政治。所以说唐帝的幸蜀迁洛,兆于郑声的鼎沸。所以说”书能亡国“。所以慨叹”忘于教化之道,以妖艳为胜“。所以提倡教化文学,如吴融在所作禅月集序云:
  夫诗之作者,善善则咏颂之,恶恶则风刺之。苟不能本此二者,韵虽甚切,犹土木偶不生于气血,何所尚哉?自风雅之道息,为五言七言诗者,皆率拘以句度属对焉。既有所拘,则演情叙事不尽矣。且歌与诗,其道一也。然诗之所拘悉无之,足得于意,取非常语,语非常意,意又尽,则为善矣。国朝能为歌诗者不少,独李太白为称首,盖气骨高举,不失颂咏风刺之道。厥后白乐天为讽谏五十篇,亦一时之奇逸极言。昔张为作诗图五层,以白氏为广大教化主,不错矣。至于李长吉以降,皆以刻削峻拔飞动文彩为第一流,而下笔不在洞房峨眉神仙诡怪之间,则掷之不顾。迩来相学攴学者,靡漫浸淫,因不知变。呜呼!亦风俗使然!
  君子萌一心,发一言,亦当有益干事,矧极思属词,得不动关于教化!(文八二
  ○)
  黄滔答陈隐论诗书亦云:
  先立行,次立言,言行相扶,言为心师,志之而以为诗,斯乃典谟训诰也。
  且夫诗本于国风王泽,将以刺上化下,苟不如是,曷诗人乎?
  黄滔侧重破坏方面,所以激烈的攻击艳丽,然后提出诗的”刺上化下“;吴融侧重建设方面,所以积极的提倡教化,然后排诗的拘于”刻削峻拔飞动文彩 “,”洞房峨眉神仙诡怪“:总之是反对艳丽,提倡教化。
  ○九 刘煦徐铉的折中说
  社会上一切现象的变动,是遵循着正反合的辨证的公式的。晚唐五代的文学论,既有艳丽说与反艳丽说的对抗,自然要有调合的折中说。关于这,当以刘煦及徐铉为代表。韩愈柳宗元一班人本以古文名家,而刘煦却云:
  贞元太和之间,以文学耸动绅之士者,宗元禹锡而已。其巧丽渊博,属辞比事,诚一代之宏才。......韩李二文公,于陵迟之末,遑遑仁义,有志于持世范,俗以人文化成,而道未果也。至若抑杨墨,排释老,虽于道未弘,亦端士之用心也。(旧唐书卷一六○,韩愈诸人传论)
  不称赞他们的”文以载道“,只称赞他们的”巧丽渊博,属辞比事“,而对”文辞“”典丽“的苏味道、李峤、崔融、卢藏用、徐彦伯却又说:
  房杜姚宋,俱立大功,咸以二族,谭为美风。苏李之学,一代之雄,有惭辅弼,称之岂同?凡人有言,未必有德。崔与卢徐,皆攻翰墨,文虽增尚,义无可则。(同上卷九四,苏味道诸人传赞)
  而所推许的是不古不今,文质并重的元稹白居易:
  国初开文馆,高宗礼茂才,虞许擅价于前,苏李驰声于后,或位台鼎,学际天人,润色之文,咸布编集。然而向古者仿于太僻,徇华者或至不经,龌龊者局于宫商,放纵者流于郑卫;若品调律度,扬榷古今,贤不肖皆赏其文,未如元白之盛也。(同上卷一六六,元稹白居易传论)
  序文苑传,也反对”是古非今“:
  昔仲尼演三代之易,删诸国之诗,非求胜于昔贤,要取名于今代。实以淳朴之时伤质,民俗之语不经,故饰以文言。考之弦诵,然后致远不泥,永代作程。
  即知是古非今,未为通论。
  又称赞沈隐侯的”斟酌二南,剖陈三变,摅渊云之抑郁,振潘陆之风徽,俾律吕和谐,宫商辑洽。“当然是注重丽词了。但又云:
  爰及我朝,挺生贤俊。文皇帝解戎衣而开学校,饰贲帛而礼儒生,门罗吐凤之才,人擅握蛇之价,靡不发言为论,下笔成文,足以纬俗经邦,岂止雕章缛句,韵谐金奏,词炳丹青?故贞观之风,同乎三代。(同上卷一九○上,全唐文卷八五三作进文苑表)
  又不以丽词为文章之能事,还须要有”纬俗经邦“的功用,纯粹是折中的论调。
  刘煦一方面称赞”巧丽渊博“,一方面又不忘”纬俗经邦“,是在调合当时的清丽说与教世说。徐铉则主张诗是缘情的,但所谓情不限于男女之情,而是人情物情之情,是在调合当时的艳情的提倡与反对。于文献太子诗集序云:
  鼓天下之动者在乎风,通天下之情者存乎言;形于风可以言者,其惟诗乎!
  (文八八一)
  于翰林学士江简公集序云:
  通万物之情者,在乎文辞。(同上)
  于萧庶子诗序云:
  人之所以灵者情也,情之所以通者言也。其或情之深,思之远,郁积乎中,不可以言尽者,则发为诗。(同上)
  于成氏诗集序云:
  诗之旨远矣,诗之用大矣,先王所以通政教,察风俗,故有采诗之官,陈诗之职,物情上达,王泽下流。及斯道之不行也,犹足以吟咏性情,黼藻其身,非苟而已矣。(文八八二)
  于曲台奏议集序云:
  三代之文既远,两汉之风不振,怀芬敷者联袂,韵音响者比肩;子虚文丽用寡,而末世学者以为称首;两京文过其心,后之才士企而望之。嗟夫!为文而造情,污备而粉颡。若夫有斐君子,含章可正,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周旋俯仰,金石之度彰,ゼ简下笔,莺凤之文奋。必有其质,乃为之文,其积习欤,何其寡也!(文八八八)
  这样,则既不是呆板的歌咏社会,也不是放荡的歌咏艳情,而又不背于缘情,不碍于世道,相反的学说融合了,矛盾的现象统一了。
●第二章 诗格(上)
  ○一 诗格的两个时代
  诗格有两个盛兴的时代,一在初盛唐,一在晚唐五代以至宋代的初年。此两时代虽都讲诗格,但第一,前者所言,偏于粗浅的对偶,后者则进于精细的格律与微妙的比兴。第二,前者只讲”诗格“,偶尔及于”赋“,很少及于”文“,后者虽亦以”诗格“为主,但也涉及”赋格 “”文格“。此其原因,以前者的兴起,其历史的领导者是六朝的声病说,社会的助力则由于初盛唐的以文治天下,以诗饰太平。声病说只是消极的避忌,所以仅能领导到进一步的粗浅的对偶。诗语文的用途既异,所以对偶的巨手,不易伸展到文的园地。(详四篇一、二章)
  后者的兴起,其历史的领导者是初盛唐的对偶说,社会的助力则是由于时代丧乱,朝野上下的文人都走到消遣玩味的逃避现实的文艺路上。(详本篇一章)对偶说虽只是一种粗浅的方法,但较声病说已有长足的进步,其领导出来的方法,当然要青胜于蓝,益臻细密。整个的文艺既都走到消遣的玩味的路上,当然不惟诗要格律,赋与文也需要格律。
  ○二 五代试士的注重诗格及赋格
  这时的讲究格律,可以取证于考试诗文的标准。册府元龟卷六四一载后唐庄宗明宗的累次下敕考官,挑剔考生的卷子,都是在字句格律上找毛病。如庄宗同光三年三月敕礼部贡院云:
  览符蒙正成僚等呈试诗赋,果有瑕疵。......况王彻体物可嘉,属辞甚妙,细披制作,最异侪流;但应试以效成,或求对而不切。桑维翰若无纰缪,稍工夫,止当属对之间,累失求妍之美。......其王彻改为第一、桑维翰第二,符蒙正第三,成僚第四。
  至明宗长兴元年六月敕中书门下细览详复新进士所试新文,中书门下所详复者,更极尽琐屑挑剔之能事,可算最有趣味的一段史料,各种文学史与文学批评史,尚少注意,急照录于下,以食读者:
  李飞赋内三外犯韵,李一处犯韵,兼诗内错书”青“字为”清“字,并以词翰可嘉,望特恕此误。今后举人词赋,属对并须要切,或有犯韵及诸杂违格,不得放及第。仍望付翰林别撰律诗赋各一首,具体式一一,晓示将来。举人合作者,即与及第。其李飞、樊吉、夏侯琪、吴油、王德柔、李等六人。(此下疑有脱文)卢价赋内”薄伐“合平声字,今使侧声字,犯格。孙澄赋内”御“字韵使”宇“字,已落韵;又使”膂“字,是上声。有字韵中押”售“字,是去声,又有”朽“字犯韵。诗内”田“字犯韵。李象赋内一句”六石庆兮并“,合使此”奚“字;”道之以礼“,合使此”导“字,及错下事尝字韵内使”万“字。诗中言”十千“,” 十“字处合使平声字,”偏“字犯韵。杨文龟赋内均学韵内使”民“字;以君上为骖之士,失奉上之休;兼”善“字是上声,合押”偏“字是去声,如字内使”舆 “字。诗中”偏“字犯韵。师均赋内”仁“字犯韵,”晏(疑为宴)如“书”晏如“;又”河清海晏“,”晏“字不合韵,又无理,”晏“
  字即落韵。杨仁远赋内”赏罚“字书”伐“字。”御勤“字书”针“字。诗内”莲蒲“字合着平声字,兼”黍梁“不律。王谷赋内御字韵押”处“字,上声则落韵,去声则失理;善字韵内使”显“字,犯韵;如字韵押”殊“字,落韵。其卢价等七人望许令将来就试,仍放再取文解。高策赋内于字韵内使”依“字,凝其海外音讹,文意稍可,望特恕此。其郑朴赋内言”肱股“,诗中”十千“字犯韵,又言”玉珠“。其郑朴许令将来就试,亦放取解。仍自此宾贡,每年放一人,仍须事艺精奇。张文宝试士不得精当,望罚一季俸。(此与前条,都是陈东原先生告诉我的)
  这样,自然作诗作赋都要讲求格律,自然要有大批的诗格赋格的书了。
  ○三 材料的获得
  晚唐五代以至宋初的诗歌是极讲格律的,所以产生了大批的诗格书,然以被正统派的文人所卑视的缘故,致使泰半亡佚,即存者亦无人注意。普通所知者只有齐己的风骚旨格。不记何年,我在北京拢ǎ寺一书铺,购得清人顾龙振诗学指南一书,共八卷,卷三为魏文帝诗格,贾岛二南宗旨,白居易文苑诗格,王昌龄诗格和诗中宗旨,李峤平诗格,僧皎然诗议和诗评。卷四为李洪宣缘情手鉴诗格,徐衍风骚要式,僧齐己风骚旨格,僧文诗格,僧虚中流类手鉴,僧淳诗评,王玄诗中旨格,王诗格,王梦简诗要格律,徐寅雅道机要,白居易金针诗格,梅尧臣续金针诗格和诗评。自缘情手鉴诗格至雅道机要皆晚唐五代人所作,其余除王昌龄诗格、诗中宗旨,僧皎然诗议、诗评,皆宋初人伪作。总之皆五代前后产品。
  一九三五年冬,北京琉璃厂文友堂书铺送售明人胡文焕诗法统宗,所收五代前后的诗格,较诗学指南更多僧保暹处囊诀一种。就相同的各种比较勘读,皆此详彼略,知诗学指南有节删,不是照原书校印。
  一九三七年夏,琉璃厂藜光阁书铺送售明刊本南宋陈应行吟窗杂录,所收五代前后诗格,与诗法统宗全同,字句亦无大异。知诗法统宗出于吟窗杂录,诗学指南出于吟窗杂录或诗法统宗不可知,但决不外此二书。
  诗学指南不是难得之书,上海萃英书局有石印本,我也购得一部。但既有节删,便不能据见古人之全。文友堂的送售人说诗法统宗是《格致丛书》的一部分, 之沈乾一丛书书目,确是全同于《格致丛书》的评诗类,大概因为《格致丛书》本是陆续编刊,所以评诗类遂题为诗法统宗,分印单行。当时印了多少都不可知,可知的,除丛书目录外,很少论著。清祁承业《澹生堂书目》诗文评类载《诗法统宗本缘情手鉴》,题僧虚中撰,张冠李戴,知恐未见原书。丛书书目对于王、李洪宣、王玄、文、王梦简、徐寅、徐衍、保暹、虚中,都标为明人,知沈乾一及其所依据的他种丛书目录的编者,恐也未见全书。
  藜光阁所送售吟窗杂录题南宋陈应行编,宋明著录皆谓为北宋蔡传撰,俊倔详论,兹不预及。三书所收诗格,特别是五代人所作十一种,旧唐书经籍志全然不载,新唐书艺文志和崇文总目只载王一种,宋史艺文志亦仅载王神(即文)二种。宋秘书省四库阙书目别集类载王诗格和僧虚中诗物象疏类手鉴二种,文史类载疏类手镜、雅道机要论,和风骚要试三种,疏类手镜盖即诗物象疏类手鉴,所以实只四种,而且每种下都注有”阙“字。直斋书录解题云:“秘书省四库阙书目,......其阙者注阙字于逐书之下。”可见在宋代已经极少流传。至后人补修的史志,顾怀三补五代史艺文志仅载雅道机要论一种,别有郑谷齐己黄损三人同撰的诗格一种。考黄朝宗缃素杂记云,“郑谷与刘己黄损共定今体诗格”,但今已亡佚。卢文绍宋史艺文志补,一种不录。专门辑补五代和宋史艺文志的尚且如此,其他不问可知。但直斋书录解题及通考经籍考著录甚详,知不是后人伪作。
  ○四 王炙毂子诗格
  全唐诗谓王是 “元和(八○六~八二○)后诗人。”考诗格中引及李郢诗,全唐诗话说李郢是“大中进士”,全唐诗也说是“大中十年进士”。大中为宣宗年号,其十年当公元八五六年。诗格既引及李郢,当然更在其后,说是“元和后诗人”固不误,但失之宽泛。
  吟窗统宗作灸毂子诗格,指南只作诗格。考新唐志宋志崇文总目皆作灸毂子诗格,与吟窗统宗同。晚唐五代的诗格书,似以此为最早。惟其如此,所以此书所提出的“诗格”,大概都比较普通,比较适用,与他书之过于繁密微细者不同。
  书中首“论章句所起”,就是三、四、五、六、七、八、九言等诗的起源。次论诗的体裁,计分为三韵、连珠、侧声、六言、三五七言,(以上指南无)一篇血脉条贯、玄律、背律、计调、双关、摸写景象含蓄,两句一意,(指南无此体)
  句病,句内叠韵,共十四体。十四体中有的是尽人熟知的,如连珠、双关之类,有的是可以因名知义的,如一篇血脉条贯、两句一意之类;比较生疏的只有玄律、背律、计调三体。
  玄律体的诗例是上四字全用侧声、上四字全用平声,律全用平、律全用侧四种。背律体的诗例是第五句合用侧声带起,却用平声,及不拘常格二种。计调的诗例是李郢的“青蛇上竹一种色,黄叶隔溪无限情,”说:“种字合用平,而用侧,是计调。”可知三种都是不守格律的格律,近于普通所谓“拗体”。至三种的区别:玄律似是平声或侧声的连用;背律则是应用平者用侧,或应用侧者用平,计调同于背律,不过律指一句的前半句,调指后半句,(就炙毂子诗格言,似是如此)故背律之拗在一句的“带起”之字,计调之拗则在一句的“计调”之字而已。
  ○五 李洪宣缘情手鉴诗格
  缘情手鉴诗格,吟窗统宗题樵人李洪宣撰,指南亦题李洪宣撰,惟无“樵人”
  二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以下简称陈录)云:“题樵人李宏宜撰,未详何人,当在五代前。”洪宏音同,宣宜形近,未知孰是。书中所引诗人,止有方干和杜紫薇,都是晚唐人,无五代以后人,谓“当在五代前”,庶几近之。
  他所提出的诗格,属于消极避忌者:如说“诗有五不得:一曰不得以虚大为高古,二不得以缓漫为淡泞,三曰不得以诡怪为新奇,四曰不得以错用为独善,五曰不得以烂熟为隐约。”又说:“诗忌俗字‘摩挲’‘抖薮’之类,是也。”
  (以上指南无)属于积极提倡者:一、束散法,引诗曰:“山暗云凝村,江春水接天。”说:“云字,水字,是束散法也。”二、审对法,引方干诗:“鹤盘远势投孤屿,蝉曳残声过别枝。”说:“此即深失力也,切宜忌之。”三、自然对格,引杜紫薇诗:“人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说:“人世菊花,是也。”又说:“诗有三格,一曰意,二曰理,三曰景。”(此条指南无)也大都是普通的格律。
  ○六 齐己风骚{上曰}格
  炙毂子诗格及缘情手鉴诗格所提出的“诗格”很少,大批的“诗格”的提出,要推齐己的风骚旨格,这或者就是风骚旨格所以风行的原因。书中首说六诗:
  一曰大雅,二曰小雅,三曰正风,四曰变风,五曰变大雅,六曰变小雅。次说诗有六义:
  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次说诗有十体:
  一曰高古,二曰清奇,三曰远近,四曰双分,五曰皆非,六曰无虚,七曰是非,八曰清洁,九曰复妆,十曰阖门。
  次说诗有十势:
  狮子返踯(津逮秘书诸本作掷)势、猛虎踞林势、丹凤衔珠势、毒龙顾尾势、孤雁失群势、洪河侧掌势、龙凤交吟势、猛虎投涧势、龙潜巨侵势、鲸吞巨海势。
  次说诗有二十式:
  一曰出入,二曰高逸,三曰出尘,四曰回避,五曰并行,六曰艰难,七曰达时,八曰度量,九曰失时,十曰静兴,十一曰知时,十二曰暗会,十三曰直拟,十四曰返本,十五曰功动,十六曰抛掷,十七曰背非,十八曰进退,十九曰礼义,二十曰兀坐。
  次说诗有四十门:
  一曰皇道,二曰始终,三曰悲喜,四曰隐显,五曰惆怅,六曰道情,七曰得意,八曰背时,九曰正风,十曰反顾,十一曰乱道,十二曰抱直,十三曰世情,十四曰康救,十五曰贞(津逮秘书诸本作真)孝,十六曰薄情,十七曰忠正,十八曰相成,十九曰嗟叹,二十曰俊时,二十一曰清苦,二十二曰骚愁,二十三曰眷恋,二十四日想像,二十五曰志气,二十六曰双拟,二十七曰向时,二十八曰伤心,二十九曰鉴戒,三十曰神仙,三十一曰破除,三十二曰蹇塞,三十三曰鬼怪,三十四曰纰缪,三十五曰世变,三十六曰风雅,三十七曰叹羡,三十八曰是非,三十九曰理义,四十曰清苦。
  次说诗有六断:
  一曰合题,二曰背题,三曰即事,四曰因起。五曰不尽意,六曰取时。
  最后说诗有三格:
  一曰上格用意,二曰中格用气,三曰下格用事。
  每一种后都没有解释,而举出两句或四句诗为例。如上格用意后举诗曰:
  “那堪怀远略,尤自上高楼。”又诗:“九江有浪船难济,三峡无猿客自愁。”
  六诗与六义是传统的旧语,其余是齐己的新说。新说中如十体、十势、二十式、六断及三格,是作诗的方法;四十门是作诗的题材。自然这是大体的区别,实则题材与方法,是分不开的,所以选材亦是方法之一,方法亦决定于题材。十体中有背非,四十门中也有背非,所举诗例,同样是“山河终决胜,楚汉且横行”,一方面可见他分门别类的不精确,一方面也可以知道方法与题材的关系密切,所以致使一种跨居两类。
  ○七 虚中流类手鉴
  虚中是齐己的诗友,齐己诗中有谢虚中上人寄示题天策阁诗、谢虚中寄新诗等作。宋秘书省四库阙目(以下简称宋阙目)别集类著僧虚中诗物象疏类手镜一卷,文史类又著疏类手鉴一卷,叶德辉考证谓系重见。今案“疏”字盖为“流”
  字形误。陈录作流类手鉴,吟窗、统宗、指南亦俱作流类手鉴。
  书中所提示的,大部分是“物象流尖”,共有五十五类之多。头一类是“巡狩,明帝王行也。”最末一类是“土,比信与长生也。”随后是“举诗类别”,大概就是“物象流类”的择要举例。如举马戴诗“日落月未上,鸟栖人独行。”
  说:“以上比小人获安,君子失时也。”
  又此书重在讨论比体,所列物象五十五类,都是比某某也。发端是近似序文的一段话云:“夫诗道幽远,理入玄微,凡俗罔知,以为浅近。真诗之人,心合造化,言含万象。且天地日月草木烟云,皆随我用,合我晦明。此则诗人之言,应于物象,岂可易哉?”不过比体固是诗法之一,而无处不用比,无物不作比,甚至以 “梧桐比大位”,以“羊犬比小物”,一则比之不以其类,二则也晦暗不明。
  ○八 徐衍风骚要式
  宋阙目文史类著徐衍风骚要试一卷,叶德辉考证云:“按陈灵试作式。”陈录云:“风骚要式一卷,徐衍述,亦未详何时人。”考书中每以齐己、郑谷、虚中诸人诗为例,知在诸人之后,或者是五代宋初人。首云:
  夫诗之要道,是大圣古人之枢机,故可以颂,可以讽,迩之事父,远之事君。
  今之辞人,往往自讽自刺而不能觉。前代诗人亦曾微露天机,少彰要道。白乐天云:“鸳鸯绣了从交看,莫把金针度与人。”禅月亦云:“千人万人中,一人两人知。”以是而论,不可妄授。
  知此书与流类手鉴相似,不重在示人以诗的艺术方法,而重在示人以美刺方法。此种方法共分五门:一、君臣门;二、物象门;三、兴题门,四、并刃意门;五、琢磨门。(指南,琢磨门为第二,所举诗例亦有倒置。)
  君臣门似提示君臣美刺,如举齐己春日书怀:“一气不言含有象,万灵何处谢无私。”说“此是大雅,美帝王盛德之形容也。”举郑谷登渭阳楼诗:“后车能见前车复,今日难忘昔日忧。”说:“此乱时已兆,君暗小人竞进也。”
  君臣门似提示君臣美刺,如举齐己春日书怀:“一气不言含有象,万灵何处谢无私。”说“此是大雅,美帝王盛德之形容也。”举郑谷登渭阳楼诗:“后车能见前车复,今日难忘昔日忧。”说:“此乱时已兆,君暗小人竞进也。”
  物象门引虚中云:“物象者,诗之至要,苟不体而用之,何异登山舍舟,行川索马,虽及其时,岂及其用?”足证他颇受虚中的影响。所引当出于流类手鉴,今本失载,知已有残缺。
  兴题门似就题寓讽刺之意,如谓:“野步野眺,贤人观国之光也;......病中,贤人不得志也。”
  并刃意门原有界说云:“美颂不可情奢,情奢则轻浮见矣;讽刺不可怒张,怒张则筋骨露矣。”
  琢磨门亦有界说云:“夫用文字要清浊相半,言虽容易,理必求险,句忌凡俗,意便质厚。”
  大概晚唐五代的诗人,虽躲在“象牙之塔”,创作清遣玩味的文艺,而社会丧乱的感发刺激,诗主美刺的传统见解,使他们不能完全忘世。既不能完全忘世,又惩于元白讽刺诗的遭忌受祸,由是想出种种的微妙的讽刺法。风骚要式固然如此,流类手鉴又何尝不然。从结果言,此种讽刺法幽隐难明,难生实效;从动机言,则已大费苦心了。
  ○九 徐寅雅道机要
  宋阙目载雅道机要论一卷,不著作者。陈灵载雅道机要二卷,言“前卷不知何人,后卷称徐寅撰。”今吟窗、统宗及指南皆一卷,亦题徐寅撰,不知陈录所谓前卷,是否在内?
  五代诗话卷六引涌幢小品云:“徐寅、莆田人,乾宁中进士。海内多故,依王审知。”旧唐书卷一三四亦称他因献赋梁祖,辞伤后唐武皇,庄宗告王审知使者,认为是父母之雠,不可同天,坐是终于秘书正字。然则他是后梁后唐时人。
  雅道机要中首“明门户差别”,计为隐显、惆怅、相成、乱道、抱直、世情、正敕、嗟叹、俟时、清苦、骚愁、眷恋、志气、双拟、向时、伤时、鉴识、神仙、塞蹇、动静二十门。(指南不载,注云:“后列齐己四十门之半。”)此二十门大体出齐己风骚旨格所说的四十门,惟彼无动静门,又仿时彼作伤心,鉴识彼作鉴戒,塞蹇彼作蹇塞。次“明联句深浅”,共二十种句。(指南不载,注云:
  “后列齐己二十式。”)略同于风骚旨格的二十式;不同者,只有不对句和十字句两种;又旨格无悲喜句,但四十门内有悲喜门。次“明势含升降”,共八势,洪河侧掌、丹凤衔珠、孤雁失群、猛虎跳(旨格作投)涧、龙凤交吟、猛虎踞林六势,全出风骚旨格的十势;不同者只有云雾绕山、孤峰直起二势。(指南不载,注云:“后列齐己十势。”)次“明体裁变通”,共十体,出于风骚旨格的十体。
  (指南不载,注云:“后列齐己十体。”)陈振孙谓前卷不如何人,或者因为是录齐己之说,未便据为己有,故未标姓名。但前半虽出于钞袭,却与后半脉络联贯,知钞袭者或者就是徐寅,所以吟窗,统宗及指南一概认为是徐寅所作。惜别无证据,不敢遽然断定。
  “明体裁变通”以后是“明意包内外”。次有说误,就其所举例证而言,似在叙明题类。次“叙体格”,就:“诗有十一不:一曰不时态,二曰不繁杂,三曰不质朴,四曰不才遇,五曰不囚缚,六曰不沈静,七曰不细碎,八曰不怪异,九曰不浮艳,十曰不僻涩,十一曰不文藻。”次“叙句度”,说:“或语,或句,或含景语,或一句一景,成句中语,或破题,或领联,或腹中,或断句,皆有势向不同,南宗则二句见意,北宗则一句见意。”(原无见意二字,以意校补。自或语以下,指南无。)次“叙搜觅意”,次“叙磨练”,次“叙血脉”,次“叙通变”,次“叙分部”,最后“叙明断”,按名可以知义,故不一一阐叙。虽前半有钞袭风骚旨格之嫌,但全书所说到的方面较多,所提示的方法亦较细,比风骚旨格、流类手鉴等书,更进步了,同时也更琐屑了。
  ○十 王玄诗中旨格
  陈录无诗中旨格,而有拟皎然十九字一卷,说是:“称正字王元撰,不知何时人。”今诗中旨格亦题正字王玄撰,最后一部分标为拟皎然十九字体,或陈振孙所见不全,否则是全书亦名拟皎然十九字。观其他部分,与拟皎然十九字体所引诗人略同,知其他部分亦出王玄之手,不是后人伪作。所引诗人,若贾休、莫休、僧扈、僧可、李昌遇、处伦、陈况、韩喜、西蟾、李鄂、何景山、番复之类,一时别无可考,益知决非仿造,因为仿造者很难找到这多的不甚知名的诗人。至有时代可考者,除王维、孟浩然、戴叔伦、贾岛、姚合外,都是晚唐五代人。惟刘昭见宋诗纪事补卷七十六,元见宋诗纪事卷九十三,但都无年代行历,与此书所引,不知是否一人?全唐诗载王玄所琴一首,列在“无世次爵里可考者”之下。然则大概是五代时人,宋初或犹生存。
  书中发端云:“予平生于二南之道,劳其形,酷其思,粗著于篇,虽无遗格之才,颇见坠骚之志。且诗者,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时明则咏,时暗则刺之。”
  知全书重在提示咏时刺时的方法,与流类手鉴、风骚要式略同。固然他说:“今具诗格于后”,但并不同其他诗格书的提举许多的格律,只是举了八十多首诗例,而于每一诗例后,加上咏时或刺时的考语。如举杜荀鹤诗云:“年年道我蚕辛苦,底事浑身着宁麻?”说:“此比君子志未就也。”举齐己莺诗云:“晓来枝上千般语,似向桃花语旧情。”说:“此得时之意也。”
  拟皎然十九字体,是就皎然所提出的高、逸、贞、忠、节、志、气、情、思、德、诫、闲、达、悲、冤、意、力、静、远十九字,加以解释,实以诗例。如谓:
  “风韵朗畅曰高”,举廖融寄天台逸人:“又闻乘桂楫,载月十洲行,”说:
  “此高字格也。”他类是,不具引。
  ○十一 王梦简诗要格律
  陈录载诗格要律一卷,题进士王梦简撰。今吟窗统宗及指南,亦题进士王梦简撰,惟书名作诗要格律,未知孰是。
  所引诗人,与诗中旨格略相仿,可知者大半是晚唐五代人,不见全唐诗者,有康道、郄殷象、李颖、欧阳皓四人,亦不见宋诗纪事及宋诗纪事补遗,所以王梦简大概也是五代时人,是否宋初犹存,也不可知。
  晚唐五代的诗格书,可以分为两大派:一派注重艺术技巧的方法,如风骚旨格与雅道机要;一派注重讽咏时政的方法,如流类手鉴、风骚要式及中旨格。此书也许是因为较后出的缘故,兼采两派之说,既注重艺术技巧,也注重讽咏时政。
  所以先言六义,后列二十六门,说:“六义合于诸门,即尽其理也。”
  六义就是风、赋、比、兴、雅、颂,不过他的解释比较异样。他说:“风,与讽同义,含皇风,明王业,正人伦,归正宜也。赋、赋其事体,伸冤雪苦,纪功立业,旌著物情,宣王化,以合史籍者也。比、事相于比,不失正道,易明而难辨,切忌比之不当。兴、起意有神勇锐气,不失其正也。雅、消息孤松,白云高僧,大儒雅也。颂、赞咏君臣有道,百执有功于国。”知他所谓六义都离不开政治,而应用六义以作诗者,自然要讽咏政治。所以他的提出六义,是在示人以讽咏政治的方法。
  二十六门与风骚旨格的四十门同者,有礼义(旨格作理义)、嗟叹,终始(旨格作始终)、是非、鬼怪五门,但所举诗例不同。又旨格有皇道门,所举诗例为: “明堂坐天子,月朔朝诸侯。”此有君臣门,亦举及此诗。其余二十门为高大、忠孝、富贵、怨刺、歌颂、含蓄、物理、齐物理,性情、映带、造化、进退、象外、今古达观、宇宙达观、高逸、了达、大古意、隐静、恐怖。门类的提出,自然在示人以艺术的技巧方法,但各门都无解题,只举两三个人的诗为例,而于后面注明合六义的某一种。如宇宙达观门举郑谷诗句:“春为沙罗客,家在鹧鸪天。”注明合赋。又举黄损诗句:“水武陵门,山忆武陵深。”注明合雅,则艺术的技巧,与六义的讽咏,治为一炉了。
  ○十二 桂林淳大师诗评
  陈录著录一卷,言“桂林僧□淳撰”。僧下注“原阙”二字,吟窗、统宗及指南直题桂林淳大师,或者因为既不知叫什么淳,遂迳题为淳大师。淳大师是何时人不可考。宋诗纪事卷九十二释子下云:“景淳、元丰初桂林僧。”但与此似乎是一人。因为诗评所引诗,可知者大都是晚唐五代诗,所以作者似是五代宋初人。元丰(一○七八~一○八五)是宋神宗的年号,距五代宋初(九六一)已百数十年,与书内所显示的时代不相应。
  此书与诗要格律相仿,一方面讲诗的含蓄,一方面讲诗的格律。讲含蓄有如首云:“夫(统宗作天,盖误)缘情蓄意,诗之要旨也。”又云:“诗之言为意之壳,如人间果实,厥状未坏(统宗作壤,疑误)者,外壳而内肉也;如铅中金,石中玉,水中监,色中胶,皆不可见,使天下人不知诗者,视至灰劫,但见其言,不知其意,斯为妙也。”后来严羽沧浪诗话称赞“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为千古讲诗学者所称诵,显然受诗评的影响;然则诗评的价值已于此可见了。
  至讲到诗的格律,诗评先分为象外句、当句对、当字对、假色对、假数对、十字句、十字对、镂水八格。惟镂水格下有解题云:“著句轻清,好看也。”
  (统宗无著字,好上有暂字。)其余皆只举诗句例,并无解题。大概因为义甚明显,所以不用解题。又云:“凡为诗要识体势,或状同山立,或势若河流。”因此又立二势格,一是盘古格,一是腾骧格。二种势格,各举了若干诗例。于盘古格诗例后云:“以上并是形势,但不得动。”于腾骧格诗例后云:“以上并是语势,不定作用者也。”二者比而观之,或者状同山立者曰盘古格,势若河流者曰腾骧格。至此二格与前八格不同者,前八格说“句”,此二格说“势”。
  句格势格以外,又说:“诗有三体,一曰诗人之体为上,二曰骚人之体为中,三曰事流之体为下。”(指南无)又说:“诗有二断,一曰离题断,二曰抱题断。”
  又说:“诗有四题体,一曰第一句见题,二曰第二句见题,三曰第三句见题,四曰第四句见题。”题体是入题,题断是结题,其义甚明,无庸中述。至就全篇而言,则别列独体、摘纵二格。独体格举廖处士游般若寺上方诗,说:“此诗中说寺中意,别无作用,故名独体。”然则独体近于赋比兴的赋体。至摘纵格则近于文章家所谓大开大合,发端离题很远,最后才急转扣题。
  ◎十三 文诗格吟窗、统窗题文诗格,沙门文撰;指南只题诗格,僧文撰。宋诗纪事卷九十一云:“文号文宝大师,有诗格。”但陈录、通考、宋志,均作神,盖即一人。宋诗纪事没有说到他的生卒,诗格所引诗,标明作者都是晚唐五代人,知或是五代宋初人。
  书中共分八部分:
  一论破题,谓题有五种破题:一曰就题,“用题目便为首句是也。”二曰直致,“就题中变其事以为首句是也。”三曰离题,“外取其首句,免有伤触是也。”
  四曰粘题,“破题上下二句,重用其字是也。”五曰入玄,“取其意句绵密,只可以会意,不可以言宣也。”
  二论颔联云:“一曰句到意不到,二曰意到句不到,三曰意句俱到,四曰意句俱不到。”
  三论诗腹云:“亦云景联,与颔联相应,不得错用。”
  四论诗尾云:“亦云断句,亦云落句,须含蓄旨趣。”
  二种皆未细分。论诗尾引春闺诗:“欲寄回纹字,相思织不成。”说:“此乃意句俱到也。”知诗腹诗尾亦按意句分为四种,以已祥颔联,故未重说。
  五论诗病云:“为诗者难得全篇造于玄妙。”知是泛言诗中的毛病,并不同于六朝隋唐的声病说。
  六论诗有所得字云:“冥搜意句,全在一字包括大义。”
  七论诗势云:“诗有十势:一曰芙蓉映水势,二曰龙潜巨浸势,三曰龙行虎走势,四曰狮掷(疑夺一势字),五曰寒松病枝势,六曰风动势,七曰惊鸿背飞势,八曰离合势,九曰孤鸿出塞势,十曰虎纵出群势。”龙潜巨浸势已见风骚旨格。狮掷势或即同于风骚旨格的狮子返掷势,孤鸿出塞势或即同于风骚旨格的孤雁失群势。大概是因风骚旨格而又别增几势。
  八论诗道云:“至玄至妙,非言所及,若悟诗道,方知其难。”可谓不道之道了。
  ○十四 保暹处囊诀
  宋诗纪事补遗卷九十六云:“保暹字希白,金华人,普惠院僧。喜为诗,若有青囊诀一卷。景德初,直昭文馆。陈充所序九僧诗,通其一也。”光绪金华县志卷十一人物传,与此略同,惟青囊诀作处囊诀。(储皖峰先生告知)陈录、通考,亦皆作处囊诀,今吟窗、统宗亦皆作处囊诀。
  其他诗格书率注重艺术技巧或讽刺方法,处囊诀则注重诗之用,首云:“夫诗之用,放则月满烟江,收则云空岳渎,而情忘道合,父子相存;明昧已分,君臣在位;感动神鬼,天机不测;是诗之大用也。”又云:“夫诗之用也,生凡青圣,该古括今,恢廓含容,卷舒有据,是诗之妙用也。”又云:“诗有五用,一曰其静莫若定,二曰其动莫若情,三曰其情莫若逸,四曰其音莫若合,五曰其形莫若象。”其所谓用并不同于普通的以诗刺政治,或以诗察民风,而是一种神密的不可思议的享受之用。这当然与保暹是僧人有关,但晚唐五代本以诗为消遣玩味的艺术,神密的享受主义不过是消遣玩味的进一步而已。
  至讲到格律,他以为“诗有七病:一曰骈经之病,二曰钓锁之病,三曰轻浮之病,四曰剪辞之病,五曰狂辞之病,六曰逸辞之病,七曰背题离目之病。”又云: “诗有四合题目:一曰放意远,二曰得句新,三曰语常用事密,四曰莫与古人用事同。”又云:“诗有眼。”所谓眼,就是诗中的主眼,如举贾生逢僧诗:
  “天上中秋月,人间半世灯。”说:“灯字乃是眼也。”盖又由五代的体势比兴的格律,进于宋代的诗病诗眼的格律了。
●第三章 诗格(下)
  ○一 旧题魏文帝诗格
  除了上章所述的十一种诗格以外,还有伪托的魏文帝诗格、贾岛二南宗旨、白居易文苑诗格、金针诗格、梅尧臣绩金针诗格、诗评六种,伪托的时代大概也在五代以至北宋。
  吟窗,统宗,指南都收有魏文帝诗格。四库提要卷一九七诗文评类存目,吟窗杂录下云:“开卷魏文帝诗格一卷,乃盛论律诗,所引皆六朝以后之句,尤不足排斥。”考文镜秘府论,未引及此书,知伪托的时代,大概在遍照金刚以后。
  书中的八病条平头下引及梅圣俞,知伪托的时代,直然在伪托的续金针诗格之后。
  但八病条所述即沈约所立八病,见于秘府论西卷的文二十八种病。(详三篇五章一节)八对条所述为:正名、隔句、双声、叠韵、连绵、异类、回文、双拟八对,见于秘府论东卷的文二十九种对。(详四篇一章三节)还有六志条,亦与秘府论地卷的六志类,大致从同。兹校列于下:
  一、直言志(诗格无志字,下同)──“直言志者,(此句诗格无)谓的中物体,指事而言,不借余风,别论其咏。(二句诗格无)即似作(三字诗格作如)
  屏风诗曰:‘绿叶江中夏,红花雪里春。(二句诗格无)去马不移迹,(诗格作足)来车岂动轮。’”(诗格作尘)
  二、比附志──“比附志者,(此句诗格无)谓轮体写状,寄物方形,意托斯间,流言彼处。(二句诗格无)即似作(三字诗格作如)赠别诗曰:‘离情弦上怨,别曲雁边嘶。低(原注别本行)云百种(原注又作千过)郁,垂露几(原注又作千)行啼。’”(二句诗格无)
  三、寄怀志──“寄怀志者,(此句诗格无)谓含情郁抑,语带讥微,事列膏育,词褒谲诡。(二句诗格无)即似作(三字诗格作如)幽兰诗曰:‘日月虽不照,馨香要自丰;(二句诗格无)有怨生幽地,无情(秘府论作由)逐远风。’”
  四、起赋(诗格作赋起)志──“起赋志者,(此句诗格无)谓行行论古事,指列今情,模春秋之旧风,起笔札之新号,或指人为定,就行以题篇;或立事立成规□□□□。由不遣笔,附申名号,论志浮言,例此之徒,皆名起赋。即似作赋得鲁司寇词,诗曰:‘隐见通荣辱,行藏备卷舒。避席谈曾子,趋庭诲伯鱼。’”
  (诗格作:“赋起谓就迹题篇,因事遣笔。如赞鲁司寇诗‘避席谈曾子,趋庭诲伯鱼。’”)
  五、贬毁志──“贬毁志者,谓指物实佳,兴文道恶,他言你是,我说官非,文笔见贬,言词致毁,证善为恶,因以名之。即似作田家诗曰:‘有意嫌千古,无心羡九卿,且悦邱园好,何论冠盖生。’”(诗格作:“贬毁谓指物实佳,兴文要毁其美。如田家诗‘且悦邱园死,未甘冠盖荣。’”)
  六、赞誉志──“赞誉志者,谓心珍贱物,言贵者不如意重,今人先贤之莫及。词褒笔味,玄欺丰岁之珠,语赞文峰,剧胜饥年之粟。小中出大,短内生长,拔滞微,方云赞誉。即似作善人诗,诗曰:‘宋猎何须说,虞姬未足谈。颊态花翻愧,眉成月例惭。’”(诗格作:“赞誉谓小中出大,短内生长。如古诗‘Ц罢花更愧,眉成月对惭。’”)
  由此知伪托的时代虽然很晚,征存的诗说则或者很早。
  ○二 旧题贾岛二南密旨
  新唐志、崇文总目,俱载贾岛诗格一卷,宋志作诗格密旨,陈录及通考俱作二南密旨,盖即一书。陈录云:“凡十五门,恐亦依托。”今本亦作二南密旨,四库提要卷一九七诗文评存目一据“于陈氏所云十五门外,增立四十七门,”且“辗转推寻,数皆不合,”断为“伪本之重台”。实则谓不是贾岛作是对的,因为与贾岛时的诗风不相应;谓是“伪本之重台”,则不见得。王玄的诗中密旨,陈录只载拟皎然十九字一部分,但其余部分,我们知道也不是后人的伪作。(详前章十节)二南密旨最未题云:“以上十五门,不可妄传,”陈氏或据此说是“凡十五门”,不知十五门外,还有其他部分。这是因为陈氏对这些诗格虽惠予著录,但非常卑视,由是不细细翻阅,便草草“解题”。因此,如没有别的证据,只据陈录断为“伪本之重台”,是很危险的。
  四库提要又诋其“以卢纶‘月照何年树,花逢几度春,’句为大雅;以钱起‘好风能自至,明月不须期’句为小雅;以卫风‘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句为变大雅;以‘绿衣黄裳’句为变小雅;以召南‘林有朴,野有死鹿’句,及鲍照‘申黜褒女进,班去赵姬’句,钱起‘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句为南宗;以卫风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句,左思‘吾爱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句,卢纶诗‘谁知樵子径,得到葛洪家’句为北宗,皆有如呓语。其论总例物象一门,尤一字不通。”但五代前后的诗格却正是如此。即如尽人皆知的风骚旨格即以“一气不言含有象,万灵何处谢无私”为大雅;以“天流皓月色,池散芰荷香”为小雅;以“蝉离楚树鸣犹少,叶到嵩山落更多”为变大雅;以“寒禽粘古树,积雪占苍苔”为变小雅,与此毫无两样。以四库馆臣的眼光看来,也应当是“有如呓语”。近儒多谓,“雅”指语音歌调而言,但过去的学者偏要说“风正四方谓之雅”。以今视之,何尝不是“有如呓语”。不过我们要知道,就对诗经上的风雅颂是的解释而言,固是窗凿附会;若就倡此说者的见解而言,正是他的一种主张。
  过去的中国著述界,本来是“以述为作”的,如认为是“述”,那自然有点文不对题;但我们不要忘记,他本来是借以表现自己的见解的。
  “南宗”“北宗”之分,也是那时的说法。如流类手鉴便说:“诗有二宗,第四句见题是南宗,第八句见题是北宗。”这种说法的来源,未曾深考;秘府论南卷论文意类云:“司马迁为北宗,贾生为南宗”,可见至晚在中唐便已经有了。
  “总论例物象”是一种比况的抒写方法,如举天地、日月、夫妇、说是“君臣也,明暗以体判用。”虽然我们也嫌其晦涩难明,但这也是那时流行的诗说,如流类手鉴便差不多全是这种方法的提叙。所以作者虽不是贾岛,但大概出于五代前后,决不是“伪本之重台”。
  书中首论六义,次论风之所以、风骚之所由、二雅大小正旨、变大小雅;次论南北二宗例古今正体,四库提要都提过了。次论立格渊奥,说诗有三格,一曰情,二曰意,三曰事;就题可以知意,无庸赘叙。次论古人道理一贯,是说“诗教古今之道皆然”的。次论题目所由,说题目“如人之眼目,眼目俱明,则全其人中之相,足可坐窥万象。”次论篇目正理用,是说各种篇目的作用,如说“梦游仙、刺君臣道阻也,水边、趋进道阻也。”此类未有“以上四十七门略举大纲也”十一字,四库提要说“辗转推寻,数皆不合。”今案此类共举二十九门,前边论六文六门,自论风之所以至论变大小雅共四门,论南北二宗及南宗例、北宗例共三门,诗格情、意、事三门,古今道理一贯一门,题目所由一门,恰为四十七门,或即指此。次论物象是诗家之作用,次论引古证用物象,次总论例物象,都是讲以物象比况 “君臣之化”的。次论总显大意,次论裁体升降;前者是论诗意的,后者是论诗体的。最后有“以上一十五门,不可妄传”十字,与陈振孙所言相合。但如除去前边的四十七门,实只五门,不知是否“十”字衍文,假使“十”字是衍文,则“一”字当然是后人所加了。
  ○三 旧题白居易金针诗格及梅尧臣续金针诗格
  金针诗格和文苑诗格的不作于白居易,续金针诗格和诗评的不作于梅尧臣,是无问题的,问题在伪作的时代。胡仔苕溪渔隐从话前集卷八引诗眼云:“世俗所谓乐天金针集,殊鄙浅,然其中有可取者,‘炼句不如炼意’,非老于文学者,不能道此。又云:‘炼字不如炼句’,则未安也,好句须有好字。”今金针诗格托白居易云:“自此味其诗理,撮其体要,为一格目,曰金针集。”可见诗眼所谓金针集,就是金针诗格。所引 “炼句不如炼意”,“炼字不如炼句”,在书中的诗有四炼条。(诗学指南本无,因彼非全本。)渔隐从话未言诗眼作者,考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通考经籍考并著潜溪诗眼一卷,或即此书。晁公武云:
  “范温元实撰。温、祖禹之子,学诗于黄庭坚。”诗眼已引及此书,则其年代更在前可知。至续金针诗格,实是金针诗格的改装。二书的异同如下:
  (金针诗格) (续金针诗格)
  诗有内外意。 同。
  诗有三体。(以声律为窍,以物象 诗有三本。(声律为窍一,物象为骨,以意格为髓。) 为骨二,意格为髓三。)
  诗有四格。(十字句格,十四字 同。
  句格,双字句格,拗背字句格。)
  诗有四炼。(炼字,炼句,炼意, 同。(缺炼格,盖由脱误。)
  炼格。)
  诗有五忌。(格弱,字俗,才浮, 同。(惟格弱作格懦。)
  理短,意杂。)
  诗有八病。(平头,上尾,蜂腰, 同。
  鹤膝,大韵,小韵,傍纽,正纽。)
  诗有五理。(美,刺,规,箴,诲。) 同。
  诗有三体格。(颂,雅,风。) 诗有三体。(同。)
  诗有喜,怒,哀,乐四得之辞。 诗有四得。(喜,怒,哀,乐。)
  诗有上中下。 同。
  诗有四齐梁格。(四平头,余 诗有齐梁格。(四平头格,双侧三种缺。) 双平格,两平头格,余一种缺。)
  诗有扇对格。 诗有扇对。
  诗有三般句。(自然句,容易 同。
  句,苦求句。)
  诗有七义例。(一曰说见不得 诗有七不得。(说见不得言见,言见,二曰说闻不得言闻,三 说闻不得言闻,说远不得言曰说远不得言远,四曰说静 远,说静不得言静,说苦不得不得言静,五曰说苦不得言 言苦,说乐不得言乐,说恨苦,六曰说乐不得言乐,七 不得言恨。)
  曰说恨不得言恨。)
  诗有物象比。 同。(解例不同。)
  此外金针格有,而续金针诗格无者,惟诗有四不入格,(轻重不等,用意太过,指事不实,用意偏枯)诗有魔有癖,诗有数格,(葫芦、辘轳、进退)诗有六对,(是官仪六对说)破题,落句,诗有二家,(诗人、词人)几条而已。所以续金针诗格大概是金针诗格的改装。
  改装的年代不可考。但既托之梅圣俞,当然在梅圣俞之后。南宋初年的晁公武所作郡斋读书志已载有此书,当然在晁公武之前,然则虽不知确切的年代,而约略的年代可知了。
  大概宋初承晚唐五代之绪,颇讲究格律,所以有许多“诗格”书。至欧阳修等改革诗体以后,才换一个新局。但新局面来了,也还有人留恋于旧的窠臼,此书便是其中的一例。不过风烛残年,命运极短,所以稍后的诗眼,便加以驳斥了。
  ○四 旧题白居易文苑诗格
  此书也当然是伪品,──是欧阳修等改革诗体以后的留恋于旧窠臼的伪品。
  陈录云:“称白氏,尤非也。”
  作者似颇重意境。第一条为并刃结束,而起首却云,“为诗须并刃意解题”。
  又云,“不离并刃意”。此外若影带宗旨,抒折入境意,招二意境,语穷意远,叙旧意等条,也都是讲意境的。
  意境以外,就是对属。如依带境条云:“为诗实在对属,今学著但知虚实为妙。”菁华章条云:“诗有对属,方知学之浅深。”其次是雕藻文字。其次是精颐以事,就是普通所谓用事。
  此书所以名文苑诗格者,盖以不只论诗格,且及于文苑。如精颐以事条云:
  “若古文用事伤浮艳,不用事又不精华;用古事似今事,为上格也。”益见其伪作时代,在欧阳修等提倡古文以后也。
  ○五 旧题梅尧臣梅氏诗评
  陈录著诗评一卷,谓“不知作者”。不知是否即梅氏诗评?梅尧臣是宋初的革新新人,他革除刻镂格律,提倡自由抒写。当然不作“诗格”“诗评”书,所以其伪无疑。至其伪作的年代,大概是与文苑诗格诸书相先后,也是诗体改革以后而仍留恋于旧窠臼的作品。
  首言诗有八势,而只列毒龙势、灵凤合珠势、猛虎出林势、鲸吞巨海势、疑今本或者不全。所举四势,都见风骚旨格,不过此另举诗例,不尽袭旨格而已。
  次言诗禀六义,亦各举例诗。次举贾公、周朴、齐己、贾岛、杜寂诸人诗,而于后加一二句的解释。所以名为诗评者,或即在此。除沿袭晚唐五代人的意见外,毫无新解。可见即没有欧阳修一班人改革诗体,此种诗体也已自掘坟墓了。
  ○六 惠洪天厨禁脔及林越少陵诗格
  欧阳修等改革诗体以后而仍留恋于旧窠臼的诗格,还有僧惠洪的天厨禁脔、林越的少陵诗格,也姑附述于此。我们就采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提要吧。天厨禁脔二卷,总目提要列于诗文评类存目,言:
  是编皆标举诗格,而举唐宋旧作为式。然所论多强立名目,旁生支节。如首列杜甫寒食对月诗为偷春格,而谓黄庭坚茶词叠押四“山”字为用此法,则风马牛不相及。又如苏轼“芳草池塘惠连梦,上林鸿雁子卿归”句,黄庭坚“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句,谓射雁得苏武书无“鸿”字,故改榭灵运“春草池塘”
  为“芳草”,五车书无“身后”字,故改阮孚‘人生几两屐“为”平生“,谓之用事补缀法,亦自生妄见。所谓古诗押韵换韵之类,尤茫然不如古法。严羽沧浪诗话称天厨禁脔最害事,非虚语也。
  少林诗格一卷,亦列诗文评类存目,言:
  是篇发明杜诗篇法,穿凿殊甚。如秋兴八首第一首为接项格,谓”江闲波浪兼天涌“,为巫峡之萧森,”塞上风云接地阴“,为巫山之萧森,已牵合无理。
  第二首为交股格,三首曰开合格,四首曰双蹄格,五首曰续后格,六首曰首尾互换格,七首曰首尾相同格,八首曰单蹄格,随意支配,皆莫知其所自来。后又有咏怀古迹诸将诸诗,亦闲及他家,每首皆标之诗名,种种杜撰,此真强作解事者也。
  惠洪在徽宗大观中游张商英之门,当北宋末年;林越别有汉隽十卷,前有高宗绍兴壬午自序,当南宋初年。这时已经不是诗格的时代,而他们还在大作诗格书,大半是由于过去历史的影响,不是由于当时文学的需要,就著作的动机而言,也只有附述于五代前后的诗格书,为比较恰当。
  ○七 已佚的诗格书
  五代前后的诗格书,我们能较世人多见到十种以上,不能不认为是意外的收获,同时也意外的欢喜。但不要过分的自鸣得意,我们并没有见到五代前后的诗格之全,这是无可奈何的,因为已经散亡了。兹将略可考见者列下:
  一、王起大中新行诗格一卷──见新唐志及通志。宋志载王杞诗格一卷,杞下注云一作起,疑节一书。
  二、郑谷国风正诀一卷──见宋志。
  三、僧齐己玄机分明要览一卷──见宋志。
  四、又诗格一卷──见宋志。疑即风骚旨格。
  五、郑谷僧齐己黄损今体诗格──湘素杂记云:“郑谷与僧齐己黄损等,共定今体诗格云:’凡诗用韵有数格:一曰葫芦,一曰辘轳,一曰进退。葫芦韵者,先二后四;辘轳韵者,双出双入;进退韵者,一进一退。失此则缪矣。‘余按倦游录载唐介为台官,廷疏宰相之失,仁庙怒,谪英州别驾,朝中士大夫以诗送行者颇众,独李师中待制一篇,为人传诵。诗曰:’孤忠自许众不与,独立敢言人所难。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于山。并游英俊颜何厚,未死奸谀骨已寒。
  天为吾君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还。‘此正所谓进退韵诗也。按韵略难字第二十五,山字第二十七,寒字又在二十五,而还字又在二十七,一进一退,诚合体格,岂率尔而为之哉?近阅冷斋夜话载当地唐李对答语言,乃以此诗为落韵诗,盖渠伊不见郑谷所定诗格有进退之说,而妄为云云也。”(引见诗人玉屑卷二,又诗林广记卷四李师中送唐介诗后)又苕溪渔隐从话后集卷三十四,苕溪渔隐曰:
  “送谷等共定今体诗格。”惟只载一进一退韵,无葫芦辘轳二格。宋阙目载有今体诗格一卷,未著作者,不知与此是否一书。
  六、任藩文章元(玄)妙一卷──见陈录及通考。陈录云:“言作诗声病对偶之类。”通志文史类载任博文章妙格一卷,未知是否一书?
  七、任博新点化秘术一卷──见通志、宋阙目。通志“新”作“诗”。
  八、齐陆机分别六义诀一卷──见宋阙目。
  九、徐三极律诗洪范一卷──见宋阙目、通志。
  十、徐蜕诗律文格一卷──见宋阙目、通志。宋志载徐蜕诗格一卷,盖即此书。崇文总目载诗律大格一卷,未著作者。“大”疑为“文”之娱,果尔,亦即此书。
  十一、阎东叟风雅格五卷──见通志。
  十二、张天觉律诗格──苕溪渔隐从话后集卷三十四云:
  “梅圣俞有续金针诗格,张天觉有律诗格,洪觉范有禁脔。此三书皆论诗也。
  ......天觉律诗格辨讽刺云:’讽刺不可怒张,怒张则筋骨露矣。若”庙堂生莽卓,岩谷死伊周“之类也。未知”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花浓 “喻媚臣秉政,”春寺“比国家,”竹细野池幽“喻君子在野未见用也。”沙鸟晴飞远,渔人夜唱闲。“”沙鸟晴飞远“喻小人见用,”渔人“比君子夜不明之象,言君子处昏乱朝廷而乐道也。”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芳草“比小人,”马“喻势力之辈,”云“喻谄佞之臣,”楼“比钧衡之地。若此之类,可谓言近而意深,不失风骚之体也。‘其说数十,悉皆类此。”
  十三、李邯郸诗格──许彦周诗话云:“李邯郸公作诗格,自三字至九字十一字,有五句成篇者,虽古今诗之格律,足以资详博,不可不知也。”又沧浪诗话诗体反复条下注云:“举一字而诵皆成句,无不抽韵,反复成文也。李公诗格有此二十二字诗。”(诗人玉屑引作二十字)又藏头歇后等体条下注云:“近世有李公诗格,泛而不备;惠洪天厨禁脔,最为误人。今此卷有旁参二书者,盖其是处不可易也。”李公盖即李邯郸。沧浪诗话自云:“今此卷有旁参二书者”,知其诗体一卷,很多是本之李公诗格的,不过李公诗格既佚,无从比勘罢了。
  十四、杜氏十二律诗格一卷──见宋阙目。通志载杜氏诗律诗格一卷,盖即一书。
  十五、夏侯籍诗评一卷──见宋阙目。观此,更可见五代前后讲究诗格之盛了。
  ○八 诗格总集──李淑诗苑类格
  一种学问的既经发达之后,便有人集合各家之说,加以系统的类述或研究。
  如先秦诸子发达之后,便有“兼儒墨,合名法”的杂家;两宋诗话发达之后,便有阮阅诗话总龟、胡仔苕溪渔隐从话一类的诗话总集。同样,五代前后既有大批的诗格书,当然的要在北宋产生总述诗格之书。就今所知,一为李淑的诗苑类格,是诗格总集;一为蔡传的《吟窗杂录》,是《诗格丛书》。
  诗苑类格已经散亡。尤袤遂初堂书目无卷数,晁志、陈录皆作三卷。王应麟玉海卷五十四作宝元诗苑类格,言:“(仁宗宝元)二年(一○三九),翰林学士李淑,承诏编为三卷。上卷首以真宗御制八篇,条解声律为常格,别二篇为变格。又以沈约而下二十二家评诗著次。中卷叙古诗杂体三十门。下卷叙古人体制,别有六十七门”。此说是宝元二年,晁志则云:“宝元三年,豫王出阁为王子傅,因纂成此书上之,述古贤作诗体格。”(钞本。袁本及通考有“总九十目”四字。)
  略可考见者,如诗人玉屑卷五引称:“诗有三偷:偷语最是钝贼。如傅长虞’日月光太清‘陈王’日月光天德‘,是也。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如柳浑’太液微波起,长杨高树秋,‘沈约’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是也。偷势才巧意精,各无朕迹,盖诗人偷狐白裘手也。如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王昌龄’ 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是也。”提倡偷势,似出五代前后的诗格书。
  诗人玉屑卷七又引称:“唐上官仪曰,诗有六对,......又曰诗有八对。”
  (详四篇一章四节)则是初盛唐人的对偶说。本来从历史的源流而论,五代前后的诗格说,实出于初盛唐的对偶说,所以对偶说与诗格说是一贯的。困学纪闻卷十八上云:“诗苑类格谓回文出于窦滔妻所作。”其说源出何书不可考,约之也是讲体格的。惟诗人玉屑卷十六引称:“白乐天讽谕之诗长于檄,闲适之诗长于道,感伤之诗长于切,律诗百言以上长于瞻,五字七字百言以下长于情。”其说源出于元稹的长庆集序,固然也是讲诗体的。但与五代前后所讲的诗的体格不很一样。盖以李淑作诗苑类格的,已在北宋的中叶,格律之说虽仍盛行,而所谓诗体改革命的反格律者,已逐渐滋长,故虽以格律为主,而所收实较宽泛了。
  ○九 诗格丛书──蔡传吟窗杂录
  我所购藏的明刊本《吟窗杂录》内容如下:
  卷一 魏文帝诗格卷二 锺嵘诗品卷三 贾岛二南密旨卷四、五 白乐天文苑诗格、王昌龄诗格卷六 王昌龄诗中密旨、李峤评诗格卷七 僧皎然诗议、中序卷八、九 僧皎然诗序卷十 李洪宣缘情手鉴诗格、徐衍风骚要式卷十一 齐己风骚旨格卷十二 沙门文诗格卷十三 金华保暹处囊诀、释虚中流类手鉴、桂林淳大师诗评卷十四 李商隐梁词人丽句、正字王玄诗中旨格卷十五 炙毂子王诗格、王梦简诗要格律卷十六至十八上 徐寅雅道机要卷十八上、下 白居易金针诗格、梅尧臣续金针诗格、诗评卷十九至二十九 历代吟谱卷二十九至三十一 古今才妇卷三十二 古今诗僧卷三十三、四上 古今武夫、夷狄、本朝诗人卷三十四下 古今杂体、联句、谜卷三十五、六、七 句图、句对、续句图卷三十八至四十 诗品卷四十一 杂序、叙录卷四十二、三四 续句图卷四十四、五 续事志卷四十六 寄僧、神仙卷四十七 高逸、梦、幼悟卷四十八 讥愤、嘲戏、歌曲卷四十九 琴、棋、书、画、香、乐、茶、酒、砚、纸、笔、杂题卷五十 杂题、杂咏、契真、诗余收录这么多的诗格,所以可推为诗格丛书。此题陈应行编,陈录通考皆称蔡传撰,毛晋亦称蔡氏著,知原出蔡传,而此本或由陈氏重编。陈录云:“莆里蔡传撰。君谟之孙也。取诸家诗格诗评之类集成之。又为吟谱,凡魏晋而下,能诗之人,皆略具其本末,总为此书。”毛晋跋风骚旨格云:“莆里蔡氏著吟窗杂咏,载诸家诗格诗评类三十种。大格真赝相半,又脱落不堪读。丙寅春,从云间公予内父遗书中,简得齐己白莲集,末载风骚旨格一卷,与蔡本迥异,急据之以正诸本之误云。”通考亦作吟窗杂咏,知当时有杂咏一名。陈录通考都作三十卷,此本作五十卷,或者“三十”是“五十”之误;否则蔡传原书至吟谱而止,古今才妇以下,出陈应行续补,所以陈录未曾提及。此本至吟谱共二十九,其余一卷当为卷三十五以下之句图及卷四十二以下之续句图。陈录于杂句图一卷下注云:
  “自魏文帝诗格而下二十七家,已见吟窗杂录。”检魏文帝诗格而下,杂句图而上,所著录者,除无名氏诗三话一卷,欧阳修诗话一卷,司马光续诗话一卷,不是诗格,理应除外,其余为王昌龄诗格一卷,诗中密旨一卷,李峤评诗格一卷,贾岛二南密旨一卷,白居易文苑诗格一卷,皎然诗式五卷,诗议一卷,齐己风骚旨格一卷,神(泽案即文)诗格一卷,保暹处囊诀一卷,虚中流类手鉴一卷,□淳诗评一卷,王元拟皎然十九字一卷,王炙毂子诗格一卷,王梦简诗格要律一卷,李宏宜缘情手鉴诗格一卷,徐衍风骚要式一卷,不著名氏琉璃堂墨客图一卷,徐寅雅道机要二卷,白居易金针诗格一卷,梅尧臣续金针诗格一卷,不知名氏诗评一卷,宋太宗真宗御选句图一卷,张为诗主客图一卷,李洞句图一卷,任藩文章元妙一卷,李淑诗苑类格三卷,林和靖摘句图一卷(未详作者),黄鉴杨氏笔苑句图一卷,惠崇惠崇句图一卷,孔道辅孔中丞句图一卷,并魏文帝诗格及杂句图共三十家,较二十七家多出三家。毛晋亦谓“载诸家诗格诗评类三十种”,则似以三十家为是。但与此本多不合,或者也是出于陈应行的增删。
  ○十 赋格及文格
  五代前后,不惟有大批的诗格书,还有赋格书和文格书,也姑附述于此。
  赋格书,中唐已经有之,如张仲素赋枢三卷,范传正赋诀一卷,浩虚舟赋门一卷,白行简赋要一卷,纥干俞赋格一卷。(详四篇一章二节)这是因为赋是富丽的唯美文学,不容易跟着文章载道,也不容易跟着诗歌刺时,所以在文以载道、诗以刺时的中唐时代,独自躲在社会的一角,适应科举的以赋取士,讲讲格律,弄弄声调。固然那时也以诗取士,但因为诗人要以诗刺时,──就是以诗“泄导人情”,“补察时政”,所以不能跟着赋讲格律。
  五代前后的赋格书,现在可以见到的,只有毛友左传类对赋六卷,载于宋史艺文志。我购得清初刻本一部,书中将左传事文,制为偶语,以供赋家采用,并没有讲明格律,不能算是真正赋格书。真正赋格书可以考见者,有下列三种:
  一、和凝赋格一卷──见宋志。
  二、宋祁赋诀二卷──见宋阙目。
  三、马称赋门鱼钥十五卷──见宋志、宋阙目、陈录、通考。宋阙目作二卷,疑误。陈录云:“集唐蒋防而下,至本朝宋祁诸家律赋格诀。”
  此外陈录及通考俱著宾朋宴话三卷,陈录云:“太子中舍致仕贵溪邱昶孟阳撰。南唐进士,归朝宰数邑。著此书十五篇,叙唐以来诗赋源流。天禧辛酉,邓贺为序,”又新唐书艺文志著刘蘧应求类二卷,(详四篇一章二节)通志载李淑制朴三卷,大概都是讲科场文学格律的。唐宋赋士皆有赋,所以大概也讲到赋格。
  惟刘蘧虽当然是唐人;但在唐代何时则不可考。
  文格书可考见者,有下列四种:
  一、孙文格二卷──见《新唐志》、《宋志》、《崇文总目》及《通志》。
  二、冯鉴《修文要诀》二卷──见《宋志》、《宋阙目》、遂《初堂书目》、《晁志》、《通考》及《通志》。《通志》无卷数。《晁志》云:“杂论为文体式,评其谬误,以训初学云。”
  三、《王瑜文旨》一卷──见《宋志》、《崇文总目》及《通志》。《宋志》作王瑜卿。
  四、王正范文志龟鉴五卷──见《宋志》。倪宥的《文章龟鉴》疑为诗句图,(详下章七节)此谈诗谈文不可知,姑附于此。
  此外若任藩文章玄妙一卷,陈录云,“论诗而若此,岂复有诗矣,”当然是诗格,故列于已佚的诗格书中。然通志分文史、诗话二类,诗格书皆列入诗话类,此独列入文史类,又似为文格书。或者兼论诗文,亦未可知。
  ○十一 反诗格的言论
  中唐的社会诗和社会诗论,抵不住封建统治者的压迫,逐渐的或逃于色,或逃于艺。逃于色,便鼓吹色情的文学理论;(详一章六节)逃于艺,便制造诗格及诗句图。到赵宋统一天下,政治又由分而合,社会又由乱而治,所需要的文学,又逐渐的不复是肉感的满足和艺术的欣赏,而是世俗的教导和性情的陶治,所以有欧阳修等的改革诗体。改革的对象,无疑的就是五代前后的恣情声色和究极格律的诗以及这种诗的理论与方法,所以极力的反对诗格。如蔡宽夫诗话云:
  唐末五代流俗以诗自名者,多好妄立格法,取前人诗句为例,议论锋出,甚有狮子跳掷、毒龙顾尾等势。览之每使人拊掌不已。大抵皆宗贾岛辈,谓之“贾岛格”,而于李杜特不少假借。李白“女蜗弄黄土,搏作愚下人,散在****间,若埃尘。”目曰调笑格,以为谈笑之资,杜子美“冉冉谷中寺,娟娟林外峰,栏干更上处,结缔坐来重。”目为玻,以为言语究兀,声势蹇涩。此岂韩退之所谓“蚍蜉撼大木,可笑不自量”者邪!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于文章玄妙下云:
  论诗而若此,岂复有诗矣!唐末诗格下,其一时名人著论传后乃尔,欲求高尚,岂可得哉!
  这真是对五代前后诗格的一种当头棒喝。严羽沧浪诗话谓“李公诗格,泛而不备;惠洪天厨禁脔,最为误人,”(详七节)也是反诗格的言论。五代前后的诗学书率名为“诗格”,欧阳修以后的诗学书率名为“诗话”,也显然的说明了“诗话”是对于“诗格”的革命。所以诗话的兴起,就是诗格的衰灭,后世论诗学者,往往混为一谈,最为错误。
●第四章 诗句图
  ○一 诗句图的渊源
  五代前后有大批的诗格书,同时还有大批的诗句图。诗格的目的是在提示作诗方法,诗句图的目的在提示诗句典型,二者是相辅而行的。
  诗句图的渊源,大概出于唐人的摘选秀句。在诗格的第一个时代,──就是初盛唐的讲对偶的时代,已有元兢撰古今诗人秀句二卷,僧元鉴和吴兢合撰续古今诗人秀句二卷。(详四篇二章三节)此后的诗,大半侧重描写社会,讽咏政治,所以没有诗格书,也没有诗人秀句书。至五代前后,因了社会的关系,又逼着诗走到艺术技巧一方面,诗格书及诗人秀句或诗句图,也遂应运而生。在中晚唐之交,姚合作有诗例一卷,其书已佚,无从查考。但既以“例”名,似乎重在提示例句,果尔,与秀句及句图的性质也很相近。他又有极元集一书,韦庄据而“采其元者,敕成又元集三卷”,也是注重“清词丽句”的。吟窗杂录载有李商隐梁词人丽句一卷,书中已经标明“丽句”。此外黄滔有泉山秀句集三十卷,按名思义,当然也是集秀句的书籍。王起有文场秀句一卷,通志艺文略列在诗话类,新唐书艺文志则列之总集类,大概是在撰集文场诗赋秀句。可见撰集丽句,在五代前后已形成一时的风气,所以产生了专门选集丽句的诗句图。
  ○二 李商隐梁词人丽句
  李商隐集的梁词人丽句,见吟窗杂录卷十四,四库全书提要斥为依托。(诗文评类存目,吟窗杂录提要)然所集蔡延休游道上观二句,褚岁暮二句,岑之元梦韦琳所赠鬼诗四句,都不见全梁诗;王衡(原作主衡,盖误)宿郊外晓作四句,王赠情人四句,全梁诗虽载入,但注明见梁词人丽句;惠慕道士犯虏将逃八句,亦注明见梁词人丽句,又注云,“文苑英华作颜之推”,题云“从周入齐夜渡砥柱”,由是又收入全北齐诗颜之推名下。储皖峰先生校云:
  峰按此诗,诗记作北齐颜之推诗,题为“从周入齐夜渡砥住”,似可信据,拙编汉魏六朝诗选从之。文镜秘府论卷三“东”“论对”,“第二十八叠韵侧对”
  未引“今江东文人作诗,头尾多有不对,如:’侠客倦艰辛,夜出小平津。马色迷关吏,鸡鸣起戍人。露鲜花剑影,月出宝刀新。问我将何去,北海就孙宾。 ‘”
  秘府论所谓江东文人,似亦不认为颜作,岂引书记忆之误耶?
  似此书颇有来历。惠慕道士不可考,如为江东人,则与秘府论相合;古诗纪盖本之文苑英华,皆题为颜之推诗,与此完全不同,似此书编集在文苑英华之前。
  李商隐本来是取法齐梁的,樊南甲集自序云:“往往咽噱于任、范、徐、庾之间,”
  (引详一章二节)集梁词人丽句,并非不可能,所以不一定是伪书。
  书中首列献乐安公启云:
  世宗颇好文词,享国仅及二纪,文武之代,(原作伐,依储皖峰先生校改)
  篇什成风。至于裨将清吟,群公让胜;缁衣奋藻,时王嫉能;咸著在缥缃,(原作氵申湘依储,校改)动盈卷帙。洎隋取宝器,陈受降旗,逸调空在,全篇莫存。
  大概用为代序,据知重在裨将缁衣之作,所以没有一个有名的词人,就是他所推崇的任、范、徐、庾,也未曾采录。除了前述蔡延休、褚、岑之元、王衡、王 、惠慕道士以外,还有李孝胜咏安仁得果四句,谈士云咏安人得果四句,僧正惠侣咏独杵掏衣八句,闻侯方儿来寇四句,萧欣还宅作四句;陈初童谣五言四句,杂言四句。
  ○三 张为诗人主客图
  在典型的诗句图未兴起以前,先有唐末张为作了一本诗人主客图,可以算是性质稍异的诗句图。四库提要诗文评类文选句图下云:“摘句为图,始于张为。”
  不过张为虽也摘句为图,但重要的用意在讲诗人的主客派别。自序云:
  若主人门下处其客者,以法度一则也。
  以白居易为广大教化主:上入室杨乘;入室张祜、羊士谔、元稹;升堂卢仝、顾况、沈亚之;及门费冠卿、皇甫松、殷尧藩、施肩吾、周元范、况元膺、徐凝、朱可名、陈标、童翰卿。
  以孟云卿为高古奥逸主:上入室韦应物;入室李贺、杜牧、李馀、刘猛、李涉、胡幽正;(诗图作贞)升堂李观、贾驰、李宣古、曹邺、刘驾、孟迟;及门陈润、韦楚老。
  以李益为清奇雅正主:上入室苏郁;入室刘畋、僧清塞、(即周贺)卢休、于鹄、杨洵美、张籍、杨巨源、杨敬之、僧无可、姚合;升堂方干、马戴、任番、贾岛、厉元、项斯、薛寿;及门僧良义、潘诚、于武陵、詹雄、卫备、僧志定、喻凫、朱庆馀。
  以孟郊为清奇僻苦主:上入室陈陶、周朴;及门刘得仁、李溟。
  以鲍溶为博解宏拔主:上入室李群玉;入室司马退之、张为。
  以武元衡为环奇美丽主:上入室刘禹锡;入室赵嘏、长孙佐辅、曹唐;升堂卢频、陈羽、许浑、张萧远;及门张陵、章孝标、雍陶、周祚、袁不约。(全唐文卷八一七,普通本诗人主客图不载)
  就渊源而言,就出于锺嵘的以三品论诗的高下,以派别论诗的源流。清李怀民有中晚唐诗人主客图,系仿此而作。
  图中所举诗人,有的极不著名,如陈羽、张陵、雍陶......之类。这还不算奇怪,最奇怪的既以白居易为广大教化主,则上入室当然是元稹,今反不知名之杨乘为上入室,而元稹只算做入室弟子;孟云卿可以为高古奥逸主,而韦应物反算是他的上入室,李贺杜牧反只算是他的入室弟子;不惟高下倒置,亦且时代倒置。
  但“宋人诗派之说,实本于此。”(函海本李调元序。按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已云:“近世诗派之说,殆本于此。”则李说源本于陈)就历史而言,也不无相当的价值。
  每一位诗人之下,都摘列诗句,(今本有的诗阙)和诗句图相同,所以四库提要认为是摘句之图之始。但诗句图只是摘句为图,此则有时列举全诗,如白居易下便列举了读史诗第四首、秦中吟第二首、寓意诗第一首及第二首。所以姑不论他的用意在讲明派别,只就图诗而言,也不是典型的诗句图。
  ○ 四 李洞集贾岛诗句图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