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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温暖的忧伤

_2 杨东(现代)
  袁因凯突如其来的问话愣了下,隐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点点头,很重。
  凯长长舒了口气,又喝了口酒,徐徐说下去。
  "我们聊了很久,非常久,几个小时,也算不上聊天,基本上都是她在说,在倾诉,我就是那个听众,这就是我当时扮演的角色。她边喝边说,我边喝边听。屋子里越来越闷,有点儿压抑。几个小时,成百上千句话,每一句都没离开你。她爱你。你就是她的全部。她的心里很苦,比浓盐水还要苦,非常苦。"
  袁的泪落了下来,砸在杯口,方才唇贴到的地方,被玻璃壁分开,流在两侧,内和外,很近很近,彼此透明,看得见,却唯独无法挨在一起,感受彼此。
  凯把杯子里余下的酒喝光,没有再倒。
  "后来,我们不知不觉间喝多了,都喝多了。直到早晨,是服务员的敲门声把我们叫醒的。其间究竟是否发生过什么,我们都不清楚。可是当我们醒来时,我们正紧紧抱在一起,只穿着内衣。"
  两人都直直注视着对方,谁都没有一点闪避。
  从邻桌蹿过来一个人,狠狠一拳打在凯的眼上。
  "林?"
  袁吃惊地站起身,林又一拳打在袁的脸上。
  3
  "姐姐。"
  鳗一直没有睡,甚至连一个盹都没有打,丝毫没有困倦的意思,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来的一份支持使她如此。纵然如此,风吹银铃般生动的声音还是让她愣了下。
  俏醒来了,光滑的脸蛋上绽放出大而美的笑容,凹着一对儿漂亮的酒窝。一双透亮、明烁的大眼扑闪扑闪着,会说话,说到你的心底,让你不得不在心里由衷赞叹,真美呢!
  俏坐起来,笑着说:"姐姐,抱一下好吗?"
  鳗坐到床边,张开双臂和俏抱在了一起,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很轻。
  俏一手轻放在鳗的背上,感觉得到她身体的温暖,像她暖色调的装束,另一只手里攥着发簪,锋利的一端指向鳗的后背,在发抖,剧烈发抖,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洁白的小牙齿咬紧下唇,直至有血渗进密实的牙缝。
  "姐姐,我真羡慕你。"发簪已在鳗的背后举起蓄力。
  "俏,你要干吗!"林正巧进来了,上前一个箭步打掉俏手里的发簪。
  跟着林进来的袁一把推开俏,将鳗从床上拉起,护在怀里。
  俏疯了一样向他们扑去。
  袁扬起大手一个巴掌印向她细嫩的小脸蛋,扇出数米外,嘴角流着血。
  "俏!"鳗心疼地过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冲了出去。
  4
  夜。
  漆黑如墨。
  这是一条没有路灯的夹道。身后有风吹来,像是在追着她的魂魄,穷追不舍。她却丝毫觉察不到一点的惶恐,或是清冷。泪水在脸庞肆意妄为地流着,心里隐隐作痛,却又不知为何会有那么一点解脱的快慰。她傻傻想着,是不是只有在临死之前才会有这样的感觉?或者这就是在告别这个世界前的一小段时间里最好的状态?少了许多的牵挂和记念,走得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如这风。俏就这样沿着这条漆黑的街向前走着,坦然且淡然,就像一个英勇就义者的视死如归,一路向前。走向黑暗的更深处,或是尽头。
  风掠过路旁的树梢,摩挲出沙沙的声响,像蚕在吞食桑叶,让人的灵魂为之悸动。
  袁、鳗、凯、林四人从医院追出来,在正门处四下张望,呼喊,没有看见要找的人,也没有听见想听的应答。从医院正门口可以看见分出的三条路,三个男人各选了一条,分头去找,留下鳗在医院门口等情况。
  凄迷的钠灯光混迹在渐大的风中,吹在几人的脸上、身上,呼喊声随风飘荡。
  医院的偏东侧有个门,他们不知道。
  俏走着,步子很轻,像是枯草在随风飘着,孤单的身投不下寂寞的影。
  前面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厂房,残败的墙垣,锈迹斑斑的铁门,强劲的风吹倒一根立在墙边的木棒,摔出清亮的回响,在这样漆黑的夜。竟然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俏,似乎不曾发生,或者二者并不同属一个世界。
  走着、走着,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走向更深远的黑暗。
  关于袁的一切琐碎,唇角的一拉一动,眉眼的一蹙一弛,甚至是他吃煎蛋吃夹馍时狼吞虎咽的样子,举手投足的一踢一甩,一切、一切都在脑海里重新演绎。
  泪水依然在流,流湿了一路,流向前方。脸蛋上却浮现出不经意的笑容。脚步慢了下来。有这些,难道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夜风撩起鳗的乌发,刘海儿散乱垂着,割得视线支离破碎,唇被吹得发干,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外衣,定是很冷,却真的感觉不到。有的,只有急。
  看似中学生的一对儿小情侣从身旁走过,女孩儿靠在男孩儿的胳膊上,身上套着宽大的淡蓝色校服,和凯的外套的颜色差不多,迎风鼓着。男孩儿说道:"从医院穿过去吧,走侧门很近的。"女孩儿摇摇头,"不要,太黑了,我怕。"男孩儿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怕,有我呢。"
  俏停下来,抬起手拭了下眼泪,笑着呢喃了句:"干吗要这么傻?不是已经很幸福了吗?"在这番景象下,酷似美丽的幽灵在与自己夜话。
  转过身,情绪稳定了些。夜风迎面吹来,有泪痕的地方冰冰冷冷,竟生出些许害怕,跨着很大的步子,往回走。
  "站住!"
  略带哭腔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这声音隐隐有些熟悉,像是透过纱窗滤出来的,挡不住。
  待鳗找到俏时,俏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夜色中,仍看得见那眼里明明白白的痛楚与无助。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鳗在俏耳畔轻轻说道:"妹妹,放心,只有姐姐知道。"
  第四章断点之后
  几天来,每个人都单独生活在各自的空间里,有意无意地避开所有可能甚至是必然出现的交集,互不干涉,彼此相离。似乎所有的纠葛都出现了断点,可断点过后,一切还是要继续的。
  1
  中午的时候,俏来了书屋,手里托着两杯奶茶,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对于俏的到来,鳗无疑是非常高兴的,在她心里,俏是她的妹妹,好妹妹。
  "姐姐,你要哪个,香芋还是草莓?"
  鳗招呼她坐下,两人坐到光线最充足的那张桌子旁。俏把双手伸到桌子中央,掌心向上,手指微微弯曲着。鳗的双手也伸过去,勾在她的手指上,两人嘻嘻哈哈笑了好一阵。
  俏的脸上始终挂着甜美的笑。"姐姐,我已经想通了。"轻轻咬了咬嘴唇,眼睛活泼地眨动。
  鳗轻声问道:"想通什么了?"
  俏又眨了几下眼,"和林在一起。"点点头,"嗯,对,就是林。"
  听俏这么说,鳗有些吃惊,试探地问道:"你不是喜欢袁的吗?"
  俏呵呵笑着说:"袁留给姐姐啊。"
  鳗伸手在她的头上搔了搔,此时俏的头发正散披着,没有插簪子,普通的发夹都没有插。"傻丫头,爱情哪有随便留给别人的?"
  俏嘿嘿笑笑。
  鳗又问:"你不爱袁了?"
  俏的笑脸淡了些,沉默了片刻,吐出一个字,很艰难,"爱。"
  "那是更爱林喽?"
  俏悄悄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
  俏抿了抿嘴唇。"我有可能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况且他根本就不爱我,他爱的是姐姐。"
  鳗的语速加快了一倍都不止,"可是我爱的不是他啊,你可以争取的啊!再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只有我们姐妹两个知道。你不相信姐姐?"
  "不是的,我相信姐姐。但事情不只是这些。"俏摇着头,垂得很低地摇着。一遍遍重复着,"不只是这些……"
  鳗把椅子凑到她身旁,小心问着:"还有其他什么?"
  俏把和凯在圣典发生的事大致说了出来。听过之后,鳗的心里绞着难受,那件外套的余味仍在鼻际绕着,无论怎么努力也感受不到那份臆想而生的温存。
  2
  晚上,鳗回到家,或许说是"住处"更为妥帖。在鳗定义的概念里,家是神圣而被企望拥有的,家所指的远不止是房子,而是人,组成家的家人。
  凯的那件浅蓝色外套仍老老实实地躺在她的床上,还是她早晨离开时的样子。这件外套已陪她度过了几个温暖的夜晚,她甚至已习惯了披着这件衣服入眠,因为它是他的,它上面有他的味道,可以给予她莫大且又莫名的吸引、抚慰与踏实。她不得不承认,她已然深深爱上了它或他。
  这爱,打个比方说,就像烟鬼恋上蚀其骨、迷其智、烂其脏腑的鸦片一样,即使明知是毒却无法自拔,也不愿逃脱。
  把衣服从床上拾起来,走到洗衣机旁,揭开机盖,想要投进去却又停住了手。忙乱地跑到沙发前,将衣服铺展在上面,用力抹平。像是触犯了上苍的信徒在赎罪,进行着赎罪的仪式。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在自己的前面,另一间卧室的方向。手上的动作放慢下来,抬起头,吓了一大跳。没有问"你是谁",这人她熟识,再熟识不过。
  男子狡黠一笑,缓步向沙发走来。鳗直起身,静静看着,也不言语。
  男子坐下来,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皮鞋很亮。钥匙扔到了沙发前的茶几上,叮咚一声。拾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仰躺在沙发上看着。调了几个频道,在体育频道定了下来。
  鳗夺过遥控器,关掉,扔到沙发上。
  男子又拾起来,打开。
  鳗再夺下来,关掉,扔下,更远。
  男子把腿撂下,倾着身子去拿遥控器,极其自然地说着:"体育频道,一会儿有比赛!"听起来像是老夫老妻在话家常。
  鳗坐下来,挡在他的手与遥控器之间。"你怎么会有钥匙?"
  男子摆了下手,意思是,不让看拉倒。把双腿伸展开搭到茶几上,仰躺在沙发上眯缝着眼。
  "你怎么会有钥匙?!"
  男子挑起一边眼皮,看了看鳗拍在茶几上的手,又闭上。视而不见。
  鳗站起身,用脚踢着他的小腿。"放下去!放下去!"
  男子哎哟着把腿缩回去。"干吗呀你?气大伤身!一点儿也不会保养!"
  鳗追着踢过去,"你怎么有钥匙?!快说!"
  男子以屁股为轴心,在沙发上旋转着。"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别踢了啊!疼!"
  鳗气呼呼坐下来,怒目而视。
  男子用手指在茶几上敲了敲,"这个钥匙当时忘记留下了,前几天收拾东西时无意间发现的。准备给你送来,顺便来看看你,哪知你连锁都没换?就进来睡了一觉。"
  鳗讽刺地笑笑,"你会收拾东西?笑话!"
  "我来这边工作,不收拾也不行啊!总不能挑一套最帅的衣服穿就老是不换吧。"
  "来这边工作?"鳗的两条细长的眉毛弯了弯。
  "对,在朗华。"
  "朗华?闻名全国的那个大企业?就你?"
  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从内心里还是肯定他的才华的,超凡的才华。
  男子点点头,站起身。沉沉地说:"希望--我们还是朋友。"转身朝门口走了去。
  鳗起身,看着他向门口晃动的身影,还是老样子,玩世不恭,很潇洒。
  男子缓缓停下来,转过身,嘴角勾出一丝浅却极具魅力的笑。"对了,那件休闲装很不错,做工精良,相信它的主人也一定不错,只可惜……浅蓝色,不是你喜欢的,太冷。"
  鳗低头看了眼那衣服,再抬起头,门已被男子轻轻关严。
  3
  深夜。
  辗转反侧无以成眠,起身将窗帘拉开。月亮很亮,也很圆。向外面眺去,一对儿男女彼此望着,神色暧昧,看得出,不是夫妇。转过头,有影子倒在地板上和床上,折着。自嘲地笑笑,这就是所说的形影相吊?
  躺回床上,把那件外套往上拉了拉,依然有那份能使之沉迷的味道,一直沉到了心底。
  想沉沉睡去,换了几个睡姿还是没能睡着。脑子里乱乱的,越来越乱,乱成了麻。凯、他?究竟是谁在占据着她的思维不肯放松?鳗自己也说不清楚。努努嘴,侧过身子,面向月光投来的方向,看过去。月圆了再缺,缺了又圆。多少年,多少人就在这圆圆缺缺中变化着呢。
  鳗的意识里渐渐现出些混沌的趋势,有些困意。
  关于他,他与她在所有事之前的一切,一一浮现、复演。
  4
  出现在鳗家里的那个男子叫轩,鳗的初恋。
  鳗大学时是艺术生,学的是美术专业,天生一颗敏感的心,对色彩,一如对情感。
  在一次全国性的时装设计大赛中,她以业余选手的身份参与了设计并自己走秀。红、橙、黄相搭配,一身温暖的色调,在众多清冷艳丽的女子中脱颖而出,赢得了设计及走台双重大奖。而这次大赛的唯一评委就是他,轩。
  彼时,轩已是名声大振的服装设计师,有不少小有名气的模特都以能穿上他亲手设计的服装走台为最大梦想。他为人清高,永远不会被利益驱使的那种人。
  关于他,还曾有过一段非同凡响的传奇经历。
  在一次大规模的颁奖典礼上,活动最大的赞助商对他指指点点,大为不满。原因是傍着赞助商的那个刁蛮女模特指名要穿着他设计的衣服上台走秀,更关键的是那件衣服刚刚穿上看着还好,很淑女,淑女到保守的程度,可在T形台上走起来效果就大不相同了。胸部、臀部随着步子迈开的节奏绽开一朵朵夺目的粉红色花朵,一片片雪白细嫩的肌肤从花瓣间袒露在众人面前。那个赞助商一面怒视着一脸得意的轩一面点头称赞:"美啊,的确是美!"
  一位来自时装之都巴黎的著名老时装设计师眼含热泪走到轩面前,深深给他鞠了一躬。无比恳切外加万分激动地说了一串话。只可惜他一句也没听懂。不用说法语了,英语他也听不明白。无奈只好一个劲儿地跟着鞠躬。老设计师见他如此谦虚,越鞠越痛快。整个颁奖台就这样沦为了他们俩鞠躬比赛专场了。憋了很久的轩的助手趴他耳边说--"那老家伙说你是全世界服装设计的天才,他代表整个巴黎时装界向你致敬!"这时才算是平息了这场累人的活计。当时这个典礼在全国多个电台、电视台都有直播,转播。国外的也有几个。英明神武的主持人对此大肆胡扯,把无意制造出谦虚谨慎假象的轩夸得跟个圣人似的,一时间名声大噪。
  鳗和轩的情感最初发生于鳗获奖的那场比赛。令轩一见如故的不仅是鳗的那一套暖色调的行头,更是暖暖的感觉,这感觉不是那衣服能给的,而是人,具有独特气质的人,鳗。本以为一见钟情式的情感冲动也就仅仅限于这一见钟情了。令轩更没想到的是,当他从"鞠躬事件"现场走出来时,收到了鳗发来的短信--你是不是听不懂法语?
  轩和鳗的恋情受到了无数人的羡慕,还有嫉妒。那时候的鳗是典型的摩登女郎,又有才华,追求她的男生几乎挤满了整条文化路。而追求轩的更是不计其数。两个风口浪尖上的人结合在一起,引起轩然大波也不为怪。
  那时,允许在校大学生结婚的政策在他们那里还没有得到正式执行,但社会上却已有了不少相关的传言。鳗想和轩在一起,想和他结婚,且迫不及待。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够感觉到踏实,也好让他平原走马一样的心收回来。她可不想自己的恋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于是,她毅然递交了退学申请,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包括他。
  回国后,那位老服装设计师还在当地某权威时装刊物上发了篇关于轩和鳗的文章。称他们的结合是两人艺术细胞的绝佳匹配。
  可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真正结合。
  如鳗所担心的那样,轩是一匹难驯的良驹,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真正留住他的人和心。他去了法国巴黎--饮誉全球的时装之都。鳗是通过越洋长途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时他已在法国。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轩去法国不是为了深造,更不是去找那个老头儿,而是去玩。几乎玩遍了法国可以玩的地方,只要可以玩,不求好玩,玩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一年里,鳗的思念与日俱增。飞去了巴黎一次,但没有找到他。她问他在哪里,他的回答只有四个字--行踪不定!
  离开时孤身一人,回来时亦然。
  从法国回来,鳗感觉到了真真切切的空虚,开始用无休止的化妆来打发自己无聊的时光。她常常会想,女人发起疯来真的这么可怕?
  轩的电话越来越少。鳗的空虚感越来越深,妆越化越浓。她开始研究香水、香料,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段时间,她的性格变得异常暴烈,身边不再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和家里人几乎断绝了关系。她喜欢浓烈的香水,最喜欢法国的兰蔻梦魅。至于香料她更是挑剔,只喜欢天然的,对人工的嗤之以鼻。终日沉浸在浓重的香气中,借以麻痹自己的心,心里的疼。到了晚上,或在附近的酒吧买醉,或在房间里喝得天旋地转。
  那些日子,她孤独,空虚,寂寞,痛苦到了极点。
  除了这些,她还在盼着,夜以继日地盼着,盼着有那么一天,轩能够出现在门前。
  二十三岁的年华,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心理准备,这份情怎容评说?
  一年后,轩回来了。
  鳗拉开房门,轩这张久违的面孔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不顾自己此时的蓬头乱发,跳起来拥了上去。
  "你好!"蹩脚的中文,来自一位金发碧眼的法国女郎,年龄明显比她大,比轩也大。
  轩没有给她任何解释。实际上,他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因为,从最初,他就不曾给鳗承诺过什么。或许他曾想,但他了解自己,没敢。
  相对于任何一个女人,任何一份爱,轩更倾心于自己的不羁。
  一个同学曾问起鳗关于轩的事。她们说对于她和他之间的事她们很好奇。鳗竟笑着给出了这样的解释:"轩,艺术上的疯子,情感上的君子。"
  鳗没有像绝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就此垮掉。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在所有事发生之前的状态,除了她在那所学校里进进出出。此时,她曾经的同学也都已毕业,分布在东南西北,少有联系。
  再后来,她盘下了A大对面卖油条豆浆的小店,也就是幽酩书屋的前身。
  所谓情感,鳗已不再多想。她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
  经历了那么多,许多事依旧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比如她喜欢暖色调,没有来由地喜欢。
  直到在圣典偶遇凯的那天,那瞬,一切就此改变。
  轩竟依然记得她的暖色。
  浅蓝的冷色竟也能生出如许的温暖?
  第五章无题爱
  当一个女人遭遇了来势汹涌到不可抗拒程度的爱,恐怕她也只有举手投降这一种选择了。问题是,令其投降的,是这份爱,还是那不可抗拒的汹涌来势呢?
  1
  袁从学校超市里搬来了几大包卫生纸,从寝室楼下开始一卷卷滚开,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上"鳗,我爱你!"吸引来了不少人。立在一旁帮忙扛大包卫生纸的毅红着脸向围观的同学解释--"行为艺术!行为艺术!"
  洁白的卫生纸上写满了"鳗,我爱你!"绕着学校转了多半圈,终于绕出了校门。一路上,围观者越来越多。袁的胳膊酸得要命,换作另只手写,写得依然那么漂亮,引来几个女生疯狂地尖叫。脑门儿上汗珠滚动。纸团一路滚来,滚过马路,直接向幽酩书屋的方向滚去。
  鳗站在门口,神色茫然。看着袁认真地写着,滚着纸团,汗珠密实得连成了片,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疲惫。再看那一路滚来的卫生纸,似圣洁的哈达,纤尘不染,无比神圣。
  几辆出租车停在卫生纸的两侧,不敢从上面驶过去。向来暴躁的司机师傅定是以为这是在进行着什么神秘的仪式,冒犯不得。
  卫生纸一路铺展,已临近幽酩书屋。
  腰酸背痛的毅把口袋里的MP3取出来,又将坠在胳膊上的一对儿小音响摆在地面上,连接接口,调到最大的音量。
  是薛之谦的《认真的雪》。
  "夜深人静/那是爱情/偷偷地控制着我的心/提醒我爱你要随时待命……"
  袁写下最后一个"鳗,我爱你!"起身,走向鳗。暖暖地说:"鳗,让我爱你!"
  "音乐安静还是爱情啊/一步一步吞噬着我的心/爱上你我失去了我自己……"
  鳗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答应他!答应他!"围观的众人齐声高呼,"答应他!答应他!"
  "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认真/可还是听见了你说不可能/已经十几年没下雪的上海突然飘雪/就在你说了分手的瞬间……"
  鳗的泪水倏地落了下来。张开双臂扑了上去。
  "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我并不在乎自己究竟多伤痕累累/可我在乎今后你有谁陪……"
  众人随着MP3里的乐曲一同唱了起来。
  "爱得那么认真比谁都认真/可最后还是只剩我一个人/漫天风雪请别再把我的眼泪擦去/毕竟那是我最爱的女人/毕竟我曾是她深爱的人……"
  2
  袁带着鳗玩遍了这座城市所有好玩的地方,没落下一处,只要他去过,哪怕只是他听说过的。
  巨大的摩天轮从天而降,尖厉刺耳的惊叫随风四起。鳗紧紧拉着袁的手,从他的掌心摄取急需的温度。用不着借惊慌失措的喊叫来排遣心中潜存的畏怕,这温度足够。
  彼此扶持着登上城郊那座风景秀丽的矮山,在山顶起灶生火,饱饱野餐了一顿过后,彼此依偎着,看那将落的夕阳,如血的光芒铺展在他们脸上,焕发着生命的颜色。袁靠近鳗的耳边悄悄说:"我们会携着彼此的手一步步走向山的那头,走到地老天荒,像这太阳,一点点老成夕阳。"鳗甜美地点头:"嗯。"他们依偎着坐在一起,整整一夜。山风很弱,来时准备的帐篷都没派上用场。就这样依偎在星空下,说着悄悄话。他把外套披到她的肩上。夜晚,看不清外套的颜色,能知道的,可以御寒。
  去海滨游泳,鳗熟习水性,袁却天生畏水。袁一次次下水,却一次次喝着又咸又苦的海水。劝他不要下了,他却执意把这份勇敢进行下去,只为陪着她。回来的路上,他的肚子已喝得鼓鼓的,钻进路旁的灌木方便了好几次。
  一起到路边摊吃小吃,烤肉串。邻桌的几个醉酒的小混混对她指指点点,他怒不可遏,拾起瓶子就要过去。她拉住他,"别闹事,我们走就是了。"他不情愿地松开手,随她。
  去A大篮球场打球,没有叫任何人,只他和她,他们俩。她打得非常好,很有运动细胞。她原本认为他会打得更好。哪知他打得烂到了没有再烂下去的地步。原来,他并不喜欢打篮球,对篮球杂志自然也无任何情趣可言,当初的那本只是他临时想出来的媒介罢了。
  偷偷潜入果林里偷苹果,他笨手笨脚地从树上摔下来,被看园子的大伯逮了个现形。她央求了五百多遍,又交了一百余倍的罚款算是了事。
  这些日子,她很幸福,很满足。
  3
  "袁,你小子原来是朗华的太子啊!行啊,藏得够深的嘛!"
  毅的话先是让袁愣了下,把手里的旅行包放下。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毅咧着嘴笑笑,"这么严肃干吗?又不是什么坏事。"
  林在一旁说道:"你父亲上午来过,找你。"
  "不是让他不要来学校的嘛!"袁踢了旅行包一脚,不满的情绪直线上升。"这人怎么这么不守信用?"
  林又说:"他说你的电话打不通,一直关机,又不知道咱们寝室的号码,就急着来找你了。"
  "那你们怎么说?"
  林从凳子上起来,拿着木梳拢着脑袋上的几根短发。"我们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
  袁坐下来,摸来小镜子在脸上照了照。黑了一圈。"咦,对了,你们怎么知道他是朗华的老总?他自己说的?"
  毅摆弄着臭脚丫子说:"这还用说吗?电视电台、大报小报争先恐后地报道,朗华的一点风吹草动对于全市都可能是天大的影响。你老爸那张脸可绝对是公众面孔。全市几百万男女老少有几个不认识的?"
  林对着镜子满意地笑笑,"兄弟,好好歇着吧,累成这样儿。我得出去了。"
  袁抬头随口问了句,"干吗去?"
  毅已抠脚丫子完毕,边套同样臭气熏天的已经黑了的白袜子边叹道:"约会呗!"
  "约会?"袁的脸上溜出喜色。
  林嘿嘿一笑,"俏该等急了,走了,回头见。"
  4
  俏怀里抱着几本英语四级复习资料等在楼下,双手在胸前环着。见林下来,笑嘻嘻走上去,又停住,嘟着嘴,"怎么又没拿复习资料啊?"
  林歪着脑袋挠挠头,"呵呵,呵呵。"
  "傻笑什么呢,走吧,去占位置,咱们看一份吧!"
  两人有说有笑地向自习室走去。
  俏笑着建议道:"林,袁和鳗姐姐他们两个,我和你我们两个,咱们四个人找个时间聚一聚,出去玩玩,好不好?"
  "好啊!当然好了!"林的兴奋情绪只持续了几秒就渐渐低落了下来。点着头,也没多说什么。俏知道,林是心疼钱。不是他小气,而是家里的经济条件实在不怎么样。腾出一只胳膊,环在林的胳膊上,笑嘻嘻地说:"咱们去城南公园好不好?我特喜欢那儿!"
  城南公园是这座城市里唯一一处免费对外开放的可以去凑合着玩的地方,从学校门口搭乘250路就能到公园正门。
  林欣慰却不无寒酸地笑笑,没有说话。他是怕被她听出话语中的颤抖。俏的小小心思,他又怎能不清楚?
  少女的秘密,一旦分享了,随之便多了一份保守的责任。也许还要承担不可料定的责怨与误解。无论这份分享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主动抑或是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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