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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迷案》

阿加莎(英)
第 1 章
《悬崖迷案》 - 《悬崖迷案》
 
  旧罪的阴影 Elephants Can Remember(1972年) 美版名《悬崖迷案》
第1章 文学聚餐
 
奥利弗夫人照着镜子。她自信地瞄了一眼壁炉架上的时钟,她知道它已慢了二十分。然后她继续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奥利弗夫人坦率地承认,令她烦恼的是经常要改变发型。她差不多已把每种样式都试过了。她先梳了一个庄重的,把头发从四面向上卷得又松又高;接着又梳了一种迎风式的,把发绺往后梳,修饰得看上去很有学者风度,至少她希望如此。她已经试了绷紧的整齐的卷发,也试过一种很有艺术味道的凌乱的发型。她得承认,今天她梳哪种发型都没关系,因为今天她准备改变以前的装束:戴上一顶帽子。
在奥利弗夫人的衣柜最顶层的架子上放着四顶帽子,其中一顶绝对适合在婚礼上戴。当你去参加一场婚礼,一顶帽子就成了一种“必须”。但即使在那时奥利弗夫人也有两顶。一顶是羽毛的,装在一个圆形的硬纸匣里。即使当你踏出轿车走进证券办公大楼而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袭击时,这顶帽子也仍会端端正正地紧贴在头上。
另外一顶帽子更是精心制作,戴着它去参加一场在夏天的星期六下午举行的婚礼绝对适合。它饰有花朵和薄绸,还有一个用含羞草系起来的黄色网状面罩。
架子上的另外两顶帽子则适合更多的场合。一顶被奥利弗夫人称之为“农家帽”。它是用鞣料树皮做成的,帽檐不固定,可以翻上翻下。这顶帽子配上几乎任何一种式样的花呢服装都令人感觉非常得体。
奥利弗夫人有一件在暖和的日子里穿的羊绒衫和一件在热天穿的薄套衫。这两件衣服的颜色都适合戴这顶帽子。虽然套衫很快就穿坏了,但这顶帽子却一点也没有磨损。真的,有什么必要戴上一顶帽子只不过是到乡下去和你的朋友吃上一顿饭呢?
最贵的是第四顶,它有一个好处就是特别耐用。奥利弗夫人有时候在想,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它会那么贵吧。这顶无沿帽是用多种好看的浅色天鹅绒做的,很好配衣服。
奥利弗夫人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喊人来帮忙。
“玛丽亚,”她叫着,然后又高声些,“玛丽亚,到这里来一会儿。”
玛丽亚来了,她常常被叫过来替奥利弗夫人的穿衣打扮出主意。
“您打算戴您那顶可爱又时髦的帽子吗?”玛丽亚问。
“是的。”奥利弗夫人说,“我想知道,你认为这样戴还是转过来戴好看?”
玛丽亚站在背后看了看。
“嗯,现在您把后面戴到前面来了,对吗?”
“对,我知道。”奥利弗夫人说,“我很清楚。但我不知为什么觉得这样更好看。”
“噢,为什么会是这样?”玛丽亚问。
“嗯,我猜就是这样。我赋予它的意义跟商店里的一样。”奥利弗夫人说。“为什么您会认为这种转过来的错误戴法更好呢?”
“因为那样会显出可爱的、蓝色和深褐色的阴影,我想比那种显出绿色与红色、巧克力色的要好看。”
正说着,奥利弗夫人把帽子摘下来又重新戴上,试着把它反着戴,正着戴,又把它斜向一边,无论哪一种都不能令她和玛丽亚满意。
“您不能那样两边宽地戴它。我的意思是,它不适合您的脸型。它不适合任何人的脸型。”
“不,不会是那样的。我想我还是把它戴正了吧。”
“嗯,我想这样总会保险些。”
奥利弗夫人把帽子摘下来,玛丽亚帮她穿上一条裁剪合体的淡紫褐色的薄毛裙。又帮她把帽子戴好。“您看上去总是那么漂亮。”玛丽亚说。
这就是奥利弗夫人喜欢玛丽亚的原因。只要有借口,她就总是赞成,而且赞美你。
“您准备在午餐上发言?”玛丽亚问。
“发言!”奥利弗夫人听起来有点厌恶。“不,当然不。你知道我从来不发言。”
“嗯,我想在那种文学午餐上人们总是要发言的。您不正是要去参加这样的午餐吗?一九七三年或我们现在任何一年的著名作家都在常”“我不需要发言。”奥利弗夫人说,“再说那几个喜欢发言的人会发言的,他们比我会说多了。”“我相信,如果您花些心思就能做一次精彩的发言。”玛丽亚说道,把自己扮演成一个诱惑者。
“不,我不会的。”奥利弗夫人说,“我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不会发言。我会焦虑不安,也许还会结结巴巴或把同样的事说上两边。我不仅会让人感到很蠢,看上去也会很蠢的。而对文字就好办多了,我可以把它们写下来或对着机器讲出来或口述。我知道我能用文字来做事情就像我知道自己不能发言一样清楚。”
“那好吧,我希望一切顺利。但我相信会的。多盛大的午餐呀!”
“是的。”奥利弗夫人用一种强调的语气说,“非常盛大的午餐。”为什么?她想,但没有说出来。究竟为什么要去?她努力在头脑中搜索一点原因,因为她总喜欢知道自己打算干什么,而不是先去做过了,过后却奇怪地发现自己已经做了这件事。
“我猜,”她又在对自己说,而不是对玛丽亚,碰巧放在火炉上的果酱溢出来了,在那股气味的召唤下,玛丽亚已匆匆忙忙地赶回厨房去了,“我想看看它感觉如何。我老是被邀请去参加文学午餐或类似的没去过的地方。”
在那盛大的午餐的最后一道菜上来时奥利弗夫人才到。她显出满意的样子拨弄着碟子里剩下的蛋白甜饼。她对蛋白甜饼特别感兴趣,并且它又是这非常可口的午餐中的最后一道可口的食物。不过,当一个人到了中年,就不得不对蛋白甜饼小心些了。牙齿吗?它们看上去好好的,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痛,而且还那么白,看上去非常顺眼,就像是真的一样。但千真万确它们不是真牙齿,牙齿不是真的牙齿——或像奥利弗夫人所相信的那样,不是真正的高级材料构成的。她一直都清楚,狗的牙齿才是真正的象牙质的,人类的牙齿只不过是骨质的。或者,如果它们是假牙,她猜那是塑料的。不管怎样,有一点是千万别卷入那种相当难为情的事情中去,否则假牙有可能会令人难堪。莴苣吃起来很费劲,还有咸杏仁和像巧克力那样实心的东西、粘牙的硬糖果、可口的又粘又韧的蛋白甜饼。她显出很满意的样子,吃玩了最后一口。那真是一顿不错的午餐,一顿很不错的午餐。
奥利弗夫人喜欢享受可口的食物,她喜欢这顿午餐,也喜欢那些同伴。很幸运,这顿为女作家们庆祝的午餐不只限于女作家。那儿还有另外一些作家和评论家。他们把那些书读得就跟他们的作者一样透。奥利弗夫人坐在两位非常有魅力的男性中间。埃德温·奥宾,她一直都很喜欢他的诗,他是一个极有趣的人,有着各种有趣的关于国外旅行和各种有文学色彩的和有个性的冒险经历。另外,他对餐馆和食物也很感兴趣。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食物,把文学的主体都搁到了脑后。
韦斯利·肯特先生坐在她的另一边,他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共进午餐的好伙伴。他说了许多关于她的书的好话,但又非常得体,不会令她感到窘迫。很多人都几乎没试过要得体地赞美别人,他们常常会令她感到难为情。而他会说出一两个理由来说明为什么喜欢她的书。这些理由又是那么中肯,因此奥利弗夫人很喜欢他。男人的赞美总是受欢迎的,奥利弗夫人想,女人则过分热情。她们在给她的信中写的一些事情啊!真的!当然不总是妇女,有时候是一些在很远的地方的易动感情的年轻男子。就在上周,她收到一封很有趣的信,信的开头是,“看了您的书,我觉得你是一个高尚的女子。”看完《第二条金鱼》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对文学的强烈的痴迷,奥利弗夫人觉得这一点也不合适。她并不是过分谦虚,她认为她写的侦探小说是同类小说中比较好的,有一些不怎么好,而有一些比另外的要好得多。但就她所能理解的程度而言,没有任何理由能令别人认为她是一个高尚的女人。她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创造了一些关于写作的令人愉快的小窍门,使很多人都喜欢读她的书。多妙的运气!奥利弗夫人暗想。
好了,一切都考虑进去,她已很好地经受了这严峻的考验。她非常愉快地和别人交谈着,现在他们正打算移到有咖啡送上的地方去,在那儿可以变换着对象和人们闲聊。奥利弗夫人很清楚,这是一个危险的时刻。到了那儿另外那些女人就会过来向她进攻,用那些虚伪的赞美来攻击她。她总感到给她们正确的回答既可悲又无用,因为你根本就不可能给出正确的回答。这真像一本出国旅行书教给你的那些正确用语那么没用。
例如:“我必须告诉您,我多么喜欢读您的书。还有,我认为它们很精彩。”
陶醉的作家的回答:“嗯,那太好了,我很高兴。”
“您必须明白,我为了要见您已等了几个月了。这真是太妙了。”“噢,你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谈话就像这样继续下去,似乎你们俩都不可能谈论此外任何有趣的事。谈话的内容不得不全部是有关你的书,或者是其他女作家的书,如果你知道的话。你掉进了文学的网里而又不擅长于说这种废话。也许有些人能做到,可奥利弗夫人痛苦地意识到她恰恰没有这种能力。当她在一个外国大使馆停留的时候,她的一位外国朋友教她学完了一门课程。
“我听过您讲话。”艾伯蒂娜用她那迷人的异国腔调低声说,“我听过您和一位年轻的报纸记者的交谈,你没有表达出——不!你并没有表达出对你的工作应有的骄傲。您应该说,‘是的,我写的很好,我写得比其他写侦探小说的作者都好。’”“但是我不,”那时候奥利弗夫人说,“我是不差,但——”“啊哈,别像那样说‘我不’。你一定要说你是,即使您并不这样认为,您也应该说您是。”
“我希望,艾伯蒂娜,”奥利弗夫人说,“你能接见那些来采访的记者,你会做得很好的。有一天你能不能假装成我,然后让我在门后偷偷地听?”
“行,我猜我能做得到,那肯定会很有趣。不过,他们会知道我不是您,他们认识你的脸。但是您必须说‘是的,是的,我知道我比其他人都好。’您必须对每个人都这样说。他们应该知道这个,应该这样发表文章。噢,真是——听见您在那儿说着那些话真可怕,好像您在为您成为这样的人而道歉似的,一定不要这样了。”
奥利弗夫人想,她好像是一个正在学习台词的未成熟的女演员,而导演已发现她在接受指导方面毫无希望了。好啦,不管怎么说,困难并不很大。当他们从桌子旁站起来时已有几位女性在等着了。实际上,她可以看出已有一两位在起身了。那不会很麻烦的,她会微笑着走过去,友好地说:“你真好,我很高兴。一个人知道人们喜欢他的书多高兴啊!”都是些陈词滥调,就像把手伸进一个盒子,取出几个有用的、已经像珠链一样拴在一起了的单词一样。然后,不久她就可以走开了。
她环视桌子四周,因为她很可能会在那儿看见一些受人尊敬的朋友。是的,她确实看见了坐在远处的莫林·格兰特,那是一个很有趣的人。那个时刻到来了,那次文学女性们和用过午餐的骑士们都站了起来。他们向椅子、咖啡桌、沙发以及那些隐秘的角落拥去。这是个危险的时刻,奥利弗夫人常常这样暗想,但是通常是在鸡尾酒会而不是在文人的聚会上有这种感觉,因为她很少参加后者那样的聚会。任何时刻都会发生危险,因为有些人记得你而你却不记得他们,或有些人你根本就不想和他们交谈却发现不可避免。在这种情况下,她最先感到的是进退两难。一个大个子女人,有着非常相称的又大又白、咀嚼有声的牙齿,这在法文里可以称为“unefemmeformidable(法文:一个奇怪的女人。——译注)”。这肯定不仅仅在法文里是可怕的,而在英文里却是极霸道的。虽然她不是认识奥利弗夫人就是打算要在那儿结识她。而后者是这样开始的:“噢,奥利弗夫人,”她高声说,“今天能见到您真高兴。我很久以前就想见您了。我真喜欢您的书,我儿子也是。我丈夫过去经常坚持说不带上至少两本您的书就永远不要去旅行。过来,请坐下,我有很多事情想问您。”
唉,这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奥利弗夫人想,不过她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
奥利弗夫人任由自己让她像警察一样无庸置疑地指挥着,她被带到一个角落的长靠椅前。她的新朋友接过咖啡放到她面前。
“哎,现在我们坐下来。我猜您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伯顿-考克斯夫人。”
“噢,是的,”奥利弗夫人像通常那样困窘地说。伯顿-考克斯夫人?她也著书吗?不,她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有关她的事,但又好像听见过这名字。她脑子里闪过一丝模糊的记忆,一本有关政治或类似的书?没有虚构,没有趣味,没有犯罪,也许是带有政治偏见的高高在上卖弄聪明的那种?这很容易,奥利弗夫人轻松地想,我可以让她只是重复地说:“多有趣啊!”
“真的,您会对我准备要说的话感到惊讶。”伯顿-考克斯夫人说,“但是通过读您的书,我感觉到您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您对人性理解得很透彻。我觉得如果有一个人能对我想问的问题给出一个回答,这个人就是您。”
“我不这样认为,真的......”奥利弗夫人说着,努力想用几个合适的词来说明她觉得不一定能满足如此高的要求。
伯顿-考克斯夫人把一块方糖放进咖啡里,然后像吃肉一样嘎吱嘎吱地大嚼着,好像那是一块骨头似的。象牙质的牙齿,也许,奥利弗夫人模糊地想着。象牙质的?狗的牙齿是象牙质的,海象的也是,当然大象的也是又长又大的象牙。伯顿-考克斯夫人正说着:“现在,我必须要问您的第一件事——虽然我敢肯定我是对的——您有个教女,对吗?一个叫做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的教女?”
“噢!”奥利弗夫人说,带着令人愉快的惊讶。她觉得她也许能应付一个教女。问题是她有许多教女和教子。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当她慢慢上了年纪,就不能把他们全都想起来了。她已在适当的时候进了她的责任,作为教母,你的责任就是在教子们年幼的时候,在圣诞节送上玩具,去拜访他们和他们的父母,或者在培育他们的过程中让他们来拜访你。也许还要把男孩们从学校接出来,女孩也一样。然后,当这一切结束的那天到来时,那是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在这一天教母必须做一些适合的事来获得公认,要做得非常漂亮;要不就是结婚那天给他们一些同样的礼物以及用钱或其它东西表示祝福。从那以后教子们离开了,他们结婚或到外国和驻外大使馆去,或在外国的学校去教书,或从事各种社会工作。不管怎么说,他们一点一点地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如果他们突然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看到他们会很高兴。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去想想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他们是谁的女儿,是哪个环节使你被选为教母。
“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奥利弗夫人尽她最大努力地说,“是的,是的,当然。是的,肯定是的。”
她眼前并没出现任何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的形象,时间太久了。那次洗礼。她去参加了西莉亚的洗礼,还送了一个非常好的安妮女王年代的银滤器作为洗礼礼物。很好的滤器,用来过滤牛奶确实好极了,在教女需要现钱的时候,总可以卖个好价钱的那种东西。是的,她真的很清楚地记起了那个滤器。安妮女王——已经是一七一一年的事了。印有英国的商标。要记起一个银咖啡壶或滤器或洗礼的大杯可比记起一个实实在在的孩子容易多了。
“是的,”她说,“是的,当然。恐怕我已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西莉亚了。”
“啊,是的。当然,她是一个爱冲动的姑娘,”伯顿-考克斯夫人说,“我是说,她常常改变主意。当然,她很聪明,在大学里功课很好,但是——她的政治见解——我猜现在所有的年轻人都有政治见解——”“恐怕我对政治接触得不多。”奥利弗夫人说。对她来说政治总是令人厌恶的。
“你看,我正准备把我想的告诉您。我打算告诉您的正是我想知道的。我相信您不会介意,我听过很多人说起您为人好,总是那么好。”
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正想向我借钱。奥利弗夫人想,她知道很多来访者都是以这种方式开始的。
“您知道,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真的觉得我必须找到答案。西莉亚准备结婚——或者说她要嫁给我的儿子——德斯蒙德。”
“噢,真的呀!”奥利弗夫人说。
“至少,那是他们目前的想法。当然,一个人必须了解别人。我非常想知道一些事情,这是一件特殊的事情需要去问别人。我不能去——嗯,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很坦然地去问一个陌生人。不过我觉得您不是陌生人,亲爱的奥利弗夫人。”
奥利弗夫人想,我倒希望你觉得我是。她现在变得不安起来。她想知道西莉亚是不是已经有了或将要有一个私生子?是否她,奥利弗夫人,被认为知道这件事的细节?那就太尴尬了。另一方面,奥利弗夫人想,我已有五六年没见过她,她一定有二十五或二十六岁了,那么就可以很轻易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伯顿-考克斯夫人向前探着身子,困难地呼吸着。
“我想告诉您是因为我肯定您一定知道这件事,或者对于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有个好的提法。是她母亲杀了她父亲,还是她父亲杀了她母亲?
无论奥利弗夫人预期的是什么,肯定不会是这个。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伯顿-考克斯夫人。
“但是我不——”她停了一下,“我——我不明白。我是说——什么原因——”“亲爱的奥利弗夫人,您一定知道......我是说,这么有名的案子......当然,我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嗯,我猜至少有十到十二年了,但当时是那么引人注意。我敢肯定您会记得的,您一定还记得。”
奥利弗夫人的大脑绝望地运转着。西莉亚是她的教女,那确实是真的。西莉亚的母亲——是的,当然,西莉亚的母亲是莫利·普雷斯顿-格雷,是她的一个朋友,虽然不是特别亲密。她嫁给了一个军人,是的,他的名字是——什么雷文斯克罗夫特爵士。或者他是一个大使?非同一般,一个人总记不起这些事情。她甚至记不起她自己是否做过莫利的女傧相,她想她是做过的。相当时髦的婚礼,在士兵教堂或别的类似这样的地方举行,但确实忘掉了。从那以后有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他们到了某个地方——在中东?在波斯?在伊拉克?有一次在埃及?马来亚?当他们回到英国时,她非常偶然地再次见到了他们。但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张照片,你模糊地知道照片中的人是谁,但它已经褪色了,你又真的辨认不出他们,也记不起他们是谁。她现在想不起什么雷文斯克罗夫特先生和雷文斯克罗夫特夫人,即原名为莫利·普雷斯顿-格雷的。此人对自己的生活没有影响。然而......伯顿-考克斯夫人仍然在盯着她,似乎对她的缺乏savoir-faire(法文:机敏、圆滑。——译注),对她想不起这件显然是causecelebre(法文:轰动一时的案件。——译注)感到失望。
“杀死?你的意思是——一起事故?”
“噢,不,不是一起事故。在一间海边的房子里。我想是在康沃尔,那儿有许多岩石。不管怎么说,他们在那儿有一间房子。他们在悬崖上被发现,而且都是被枪杀的,你知道。但没有任何东西能让警察辨别,到底是妻子杀了丈夫然后自杀;还是丈夫杀了妻子然后自杀。他们研究了那些证据——你知道——那些子弹和各种东西,但太困难了,他们认为可能是一个自杀的盟约——我忘记了当时的结论。可能是意外事故。当然大家知道事出有因,况且当时由有许多传闻。”
“也许每个人都造了一个。”奥利弗夫人满怀希望地说,试着回想起其中一个故事,如果她能的话。
“嗯,有可能,也许,那很难说,我知道。有一种假说是他们在那天或前一天曾经争吵过。有的说是有另外一个男人。当然也有的说有另外某个女人。但人们无从知晓事情的究竟。我想,事情沉寂下来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雷文斯克罗夫特将军的地位相当高。据说那年他在一间疗养所里,他很衰弱或别的什么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恐怕,”奥利弗夫人坚定地说,“我必须说明关于这件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现在你提起它,我确实想起有这么一件案子,想起了那些名字,想起了我认识的那些人,但我绝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关于这件事的任何情况。我确实一无所知。”
真的,奥利弗夫人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勇气说:你竟敢这样无礼地问我不知道的事情?
“这是我应该知道的,非常重要的事情。”伯顿-考克斯夫人说。
她的眼睛开始闪烁起来,好像坚硬的大理石。
“它很重要,您知道,因为我的儿子,我亲爱的儿子想娶西莉亚。”
“恐怕我不能帮您。”奥利弗夫人说,“我一无所知。”
“但是您肯定知道。”伯顿-考克斯夫人说,“我的意思是,您会写那么精彩的故事,您了解犯罪的一切。您知道谁犯了罪和他们为什么要犯罪。我敢肯定各种人都会告诉您那些故事背后的故事,因为他们对这些事情有很多想法。”
“我什么都不知道。”奥利弗夫人说,她的声音不再那么有礼,语气也肯定有点厌烦了。
“但您肯定能理解,我真的不知道该去问谁。我是说,经过这么多年后总不能去问警察吧。我猜他们什么也不会告诉我,因为显然他们想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但是我觉得知道真相非常重要。”
“我只写书。”奥利弗夫人冷淡地说,“它们完全是虚构的,我个人关于犯罪什么也不懂,在犯罪学上也没什么研究。所以,恐怕我无法帮你。”
“但你可以去问您的教女,可以去问西莉亚。”
奥利弗夫人再次瞪大了眼睛:“我不明白我怎么能那样做。她是——我想这件惨案发生时她一定是个很小的孩子。”
“噢,但是我希望她知道所有的一切。”伯顿-考克斯夫人说,“孩子们总是什么都知道,她会知道您的,我相信她会告诉您。”
“我认为您最好亲自去问她。”奥利弗夫人说。
“我想我真的不能那样做。”伯顿-考克斯夫人说,“我想,您知道,德斯蒙德会不喜欢的。您知道他相当——唉,在涉及西莉亚的地方他相当敏感。我真的不认为——不——我相信她会告诉您。”
“我真的做梦都没想过要问她。”奥利弗夫人说,她假装看了一下手表。“噢,天那,”她说,“我们这次愉快的午餐已结束好久了。我得赶快走了,我还有个非常重要的约会。再见,哦,贝得雷-考克斯夫人,非常抱歉我不能帮您,这些事情相当微妙。在您看来,知道与不知道没有什么区别吧?”
“噢,我认为这可大不一样。”
这时,奥利弗夫人非常熟悉的一位文坛女友从面前经过。奥利弗夫人跳起来抓住她的手臂。
“路易丝,亲爱的,见到你真高兴。我没注意到你在这儿。”
“噢,阿里亚德娜,好久不见,你瘦了许多,是吗?”
“你总是对我说令人愉快的事情,”奥利弗夫人说,用手臂挽住她的朋友,离开座位,“我正打算离开,因为我还有个约会。”
“我猜你是被那个可怕的女人困住了,是吗?”她的朋友说着,回头看了看考克斯夫人。
“她正问我那些最特别的问题。”奥利弗夫人说。
“噢,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吗?”
“不,一点也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回答。”
“是一些有趣的事吗?”
“我猜,”奥利弗夫人说着,头脑里闪出一个新念头,“我猜可能很有趣,只不过——”“她起身追来了。来,我帮你出去。如果你的车不在这儿,我会用车把你送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在伦敦我永远不会把车开出来,停车太困难了。”
“我知道,简直要命。”
奥利弗夫人恰当地告别了。带着感谢和最愉快的话语,汽车一会儿就行驶在伦敦的一个广场上了。
“伊顿·特伦斯,是吗?”好心的朋友问道。
“是的。”奥利弗夫人说,“但我现在要去——我想是怀特弗雷尔斯公寓那儿,名字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我知道在哪儿。”
“噢,相当现代的公寓,非常宽敞而且是几何图形的。”
“对。”奥利弗夫人说。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2章 第一次提到大象
 
发现她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不在家,奥利弗夫人只好借助电话来询问。
“今晚你会在家吗?”奥利弗夫人问。
她坐在电话机旁,手指有点焦急地敲着桌子。
“你是——”
“阿里亚德娜·奥利弗。”奥利弗夫人说。她总是惊奇地发现她不得不报上姓名,而她总希望她所有的朋友一接电话就知道是她的声音。
“是的,整晚我都在家。那是否意味着我将有幸得到你的光临?”
“你真会说话。”奥利弗夫人说,“我不知道它是否会令人愉快。”
“见到你总是愉快的,chereMadame(法语:亲爱的夫人。——译注)。”“我不知道,”奥利弗夫人说,“我可能要——嗯,麻烦你。我想问一些事情,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总是乐意告诉你任何事情。”波洛说。
“发生了一些事,”奥利弗夫人说,“一些令人厌烦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你想来见我。我不胜荣幸,太荣幸了。”
“什么时间合适呢?”奥利弗夫人问。
“九点好吗?也许我们还可以一起喝点咖啡,除非你喜欢石榴汁或SiropdeCassis(法语:黑茶鹿藿糖浆。——译注)。不过不会的,你不喜欢,我记得。”
“乔治,”波洛对他宝贵的男佣人说,“我们今晚将有幸见到奥利弗夫人。我想,咖啡,或某种甜酒,我永远不敢肯定她喜欢什么。”
“我见过她喝樱桃白兰地,先生。”
“我想她也喝cremedementhe(法语:奶油。——译注),但她更喜欢樱桃白兰地。那么很好。”波洛说,“就这样。”
奥利弗夫人准时到了。吃饭的时候波洛正在疑惑,是什么驱使奥利弗夫人来拜访他呢?为什么她对自己要做的事那么不肯定?难道她正要给他带来一些难题或要告诉他一件罪案?就像波洛很清楚的那样,奥利弗夫人可能有事,最平凡或最奇特的事。就像你可能会说的那样,跟她很相似。她很着急,他想。噢,好啦,赫尔克里·波洛想,他能应付奥利弗夫人。他一向都能应付奥利弗夫人。有时候她会惹恼他,同时也真的令他非常依恋。他们一起分享过许多体验和实验。就在今早的报纸上他看到一些关于她的东西——或者是在晚报上?他得在她到来之前把它记祝他刚看完报她就到了。
她走进房间,波洛立刻推断他的关于焦急的判断千真万确。她的头发——弄得相当精心,以被她不时狂乱地用手指弄乱了。他愉快地把她迎进来,让她在一把椅子里坐下,给她倒了杯咖啡,又递给她一杯樱桃白兰地。
“噢,”奥利弗夫人宽慰地叹道,“我想你准会认为我太傻,但仍然......”“我明白。我在报纸上看到你去参加一个文学午餐。著名女作家的。我想你从来不干这样的事。”
“通常我是不去的。”奥利弗夫人说,“我再也不会去了。”
“啊,它使你非常难受?”波洛同情地说。
他知道奥利弗夫人什么时候会感到窘迫。过分地称赞她的书总是令她心烦意乱,因为就像她曾经告诉他的那样,她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恰当地回答。
“你不开心吗?”
“在某种程度上是开心的,”奥利弗夫人说,“接着发生了一些令人厌烦的事。”
“啊哈,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对,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是说,这与你毫不相干,我想这甚至不是你感兴趣的事。我一点也不感兴趣。至少,我本不想来了解你的想法,想知道——嗯,如果你是我会再怎么做。”
“那是个相当难的问题,最后这个。”波洛说,“我知道我,赫尔克里·波洛,在任何事上会怎么做,但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虽然我很了解你。”
“现在你一定会有主意了,”奥利弗夫人说,“你认识我的时间已足够长了。”
“大约——到现在有二十年了?”
“噢,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记得是哪些年,哪些日期。你知道,我弄混了。我记得一九三九年是因为在那一年战争爆发,我记得其它的日期是因为一些杂乱无章的怪事。”
“不管怎么说,你去参加了文学午餐,你很不开心。”
“我喜欢那顿午餐,但后来......”
“有人对你说了一些事情。”波洛带着医生询问病人的善意说。
“嗯,他们正要对我说话,突然一个专横的大个子女人向我袭来。她总是能支配每一个人,让你觉得很不舒服。你知道,她就像个捉蝴蝶的,只是手里没拿网。她把我捕到,然后把我推进一把长靠椅里,接着便从我的一个教女开始和我谈起来。”
“啊,你喜欢的一个教女?”
“我已有好多年没见过她了。”奥利弗夫人说,“我不可能掌握他们的一切情况。接着她便问我一个最令人担忧的问题。她想要我——噢,天哪,我是多么难以启齿告诉你这——”“不,”波洛温和地说,“这非常容易,每个人迟早都会告诉我每一件事。我只不过是个外国人,你知道,所以一点麻烦也没有。这很容易,因为我是个外国人。”
“嗯,告诉你一些事情是容易些,”奥利弗夫人说,“她问起我那姑娘的母亲和父亲,她问我到底是她母亲杀死了她父亲,还是她父亲杀死了她母亲。”
“请你再说一遍。”波洛说。
“噢,我知道这很荒唐。唉,我想也荒唐。”“你的教女的母亲杀了她父亲,或者她的父亲杀了她的母亲。”
“对。”奥利弗夫人说。
“但——这是一件真实的事吗?她父亲真的杀了她母亲或者她母亲杀了她父亲?”
“嗯,他们双双都被枪杀,”奥利弗夫人说,“在一个悬崖上面,我记不起是在康沃尔还是在科西嘉了。”
“那么这是真事。然后她说了什么?”
“噢,是的,其中那一部分是真的。这事发生在好多年以前。不过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她要来找我?”
“都是因为你是一个写关于犯罪的作家,”波洛说,“她肯定说你了解犯罪的一切。真的发生过这事吗?”“噢,是的。这不是那种一个人该怎么做——如果母亲杀了父亲或父亲杀了母亲剧情该怎样发展。这可是件真事。这真的发生过。我想最好告诉你所有的一切。我的意思是,我想不起所有的一切,但那在当时人人都知道。那是大约——噢,我想那至少是大约十二年以前的事了。还有,我能记起那些人的名字,因为我确实认识他们。那妻子曾经和我是校友,我很了解她,我们是朋友。那是一件影响很大的案子,你知道,登载在所有的报纸和刊物上。阿利斯泰尔·雷文斯克罗夫特爵士和雷文斯克罗夫特夫人,一对非常幸福的夫妇。他是个上校或者将军,她一直跟着他,他们走遍了全世界。那时他们在某个地方买了这幢房子——我想是在国外,但我记不起了。然后,报纸上突然报道了这个案件。或是别人杀了他们,或是他们被暗杀还是别的,或是他们相互杀死了对方。我想有一只左轮手枪在房子里已有多年了——好啦,我最好把我能想起的都告诉你。”
奥利弗夫人打起精神,把她掌握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波洛先生。波洛先生也不时地打断她的话核实一下细节。
“但是为什么?”他最后说道,“为什么这个女人想知道这件事?”
“嗯,这就是我想搞清楚的,”奥利弗夫人说,“我能找到西莉亚,我想。我是说,她仍然住在伦敦。也许她住在剑桥,或者牛津——我想她已取得了学位,不是在这儿讲课就是在那儿教书。反正做着类似的事情。还有——非常现代,你知道,和一些留长头发、穿奇装异服的人在一起。我想她没有吸毒。她很正常——只是我很少收到她的信。我是说,她在圣诞节或别的节日给我寄卡片。唉,一个人总不能什么时候都想起他的教女的,况且她已二十五六岁了。”
“没结婚?”
“对,显然她正准备结婚——或者这是——那个女人的名字是什么?噢,是的,布里特尔夫人——不——伯顿-考克斯夫人的儿子的主意。”
“伯顿-考克斯夫人不希望他的儿子娶这位姑娘,因为她父亲杀了她母亲或她母亲杀了她父亲?”
“嗯,我猜是这样的。”奥利弗夫人说,“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缘由。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如果你父母的一个杀了另一个,会真的给准备和你结婚的那个男孩的母亲带来麻烦吗?这绕到哪儿去了?”
“一个人可能会不得不考虑这样的事,”波洛说,“它是——是的,你知道这相当有趣。我的意思不是说阿利斯泰尔·雷文斯克罗夫特先生或雷文斯克罗夫特夫人很有趣。我似乎模糊地记得——噢,某件像这样的案件,或者可能不是同一件。但伯顿-考克斯夫人非常奇怪,可能她在打什么主意。她是不是很喜欢她的儿子?”
“有可能。”奥利弗夫人说,“可能她根本就不想让他娶这个姑娘。”
“因为她可能继承了她母亲气质会谋杀她嫁的男子——或是某些那种事情?”
“我怎么知道?”奥利弗夫人说,“她似乎认为我能告诉她,但她真的没有告诉我足够多的东西,不是吗?你看到底为了什么?这后面隐藏着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解这谜将会很有趣。”波洛说。
“嗯,所以我来找你,”奥利弗夫人说,“你喜欢探清真相,那些你最初看不出理由的事情。我是说,没有人能看得出理由的那种。”
“你认为你了解伯顿-考克斯夫人的喜好吗?”波洛说。
“你是指她更希望丈夫杀了妻子,或者妻子杀了丈夫?我不那么认为。”
“好啦,”波洛说,“我明白你的窘境,那非常能引起人的好奇心。你从一个聚会回来,被要求做一些困难的,几乎不可能的事,还有——你想知道用什么恰当的方法来应付这事。”
“嗯,你看什么方法恰当?”奥利弗夫人说。
“我不好说,”波洛说,“我不是女人。一个你并不认识、在聚会上遇到的女人把问题推给你,要你去回答,而又不给出清楚的理由。”
“对,”奥利弗夫人说,“现在阿里亚德娜该做些什么?一个人该做什么,换句话说,如果你在报纸上看到这个问题?”
“嗯,我猜,”波洛说,“一个人可以做三件事情。第一,可以给伯顿-考克斯夫人写张字条,说,‘非常抱歉,我真的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无法帮你。’或写上任何你喜欢的话。第二,你可以跟你的教女联系,告诉她那个男孩或年轻男子,或无论他是什么,反正是她正在考虑要嫁的人的母亲曾问过你什么。你会了解到她是否真的想和这个年轻人结婚。如果她是要嫁给他,那么她是否知道或者男孩是否告诉她他母亲的想法。还有另外一点,即女孩对未婚夫的母亲有什么看法。你可以去做第三件事。”波洛说,“这才真的是我坚定地建议你去做的,是......”“我知道,”奥利弗夫人说,“一个词。”
“无为。”波洛说。
“对极了,”奥利弗夫人说,“我知道这是要做的最简单最恰当的事。无为。去告诉一个是我的教女的姑娘,对她说她未来的婆婆正到处去说、去向人们打听的事情,那真是脸皮太厚了。不过——”“我知道,”波洛说,“这是人类的好奇心。”
“我想知道为什么那可恶的女人要来对我说那些事。”奥利弗夫人说,“从前我知道我会放松,然后忘掉所有的一切。可现在。”
“是的,”波洛说,“你会睡不着。你会彻夜难眠。还有,如果我了解你的话,你会有最奇特、最夸张的念头,最近你可能就会把这些念头写成一个非常吸引人的犯罪故事。一本侦探小说——一本恐怖小说,各种各样的东西。”
“嗯,我猜如果我想的话,我能写出来。”奥利弗夫人说,眼睛微微闪了闪。
“别管它,”波洛说,“这将会是一个很难着手去写的情节,似乎没理由这么做。”
“但我得肯定它没有好的理由。”
“人类的好奇心。”波洛说,“多有趣的事情。”他叹了一口气:“整个历史都归功于它。好奇心。我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好奇心,据说通常与猫有关,好奇心把猫杀死了。不过真的应该说希腊人是好奇心的发明者,他们想知道。在他们之前,在我看来没人想知道更多的东西。他们只想知道他们所生活的国家的法规是什么,怎样能够避免脑袋被砍下来或者被钉在尖柱上或一些不愉快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不是服从就是不服从,他们不想知道为什么。但自从很多人都想知道为什么后,各种事情都因此而发生了。船,火车,飞行器,原子弹,青霉素,和对各种疾病的治疗。一个小男孩看到他母亲的水壶盖被水蒸气掀开,接下来我们知道的事情就是我们有了火车。在一定的时候又导致了铁路工人罢工和所有那些事情,等等、等等。”
“只要告诉我,”奥利弗夫人说,“你认为我是个可怕的爱管闲事的人吗?”
“不,我不这样认为。”波洛说,“总的来说我不认为你是一个有着极大好奇心的女人。不过我很明白,你在一个文学聚会上处于一种极烦躁的状态中,忙于保护着自己免受太多的赞美、太多的好意。你反而使自己进入了尴尬的、进退两难的困境中,并且非常厌恶那些令你尴尬的人。”
“是的,她是个非常令人厌烦的女人,一个令人很不愉快的女人。”
“在过去的这起谋杀案中,据猜测丈夫和妻子相处得很融洽,没发现有明显的吵架迹象,没有人真正看过有关起因的报道,据你所说是这样的吗?”
“他们是被枪杀的。是的,他们是被枪杀的。那可能是一个自杀的盟约,我想警察首先是这么认为的。当然,没有人能知道后来这么多年的事了。”
“噢,是的。”波洛说,“我想我能发现相关的一些事情。”
“你是说——通过你的那些令人兴奋的朋友?”
“嗯,也许我不认为他们是令人兴奋的朋友。肯定有一些学识渊博的朋友,他们能获得确凿的纪录,并查找关于那次犯罪的叙述。我有一些取得确凿记载的渠道。”
“你能发现一些事情,”奥利弗夫人满怀希望地说,“然后告诉我。”
“行。”波洛说,“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能让你知道这件案子的全部事实。但是要花一些时间。”
“我知道,假如你这么做的话,这正是我要你去做的,我自己还得亲自做些什么。我得见这姑娘,我得了解她是否知道。问问她是否想让我去嘲弄一下她未来的婆婆,或者我能用什么方法来帮她。我还想见她将要嫁的那个男孩。”
“对极了,”波洛说,“非常妙。”
“我想,”奥利弗夫人说,“可能会有一些人——”她停下来,皱着眉头。
“我猜人们不会很好,”赫尔克里·波洛说,“这是一件过去的事了,可能是那时的一件causecelebre(法语:著名的轰动一时的事件或案件。——译注)。但是当然你开始去考察它时,什么是一件causecelebre(法语:著名的轰动一时的事件或案件。——译注)?除非它有一个其它案子所没有的令人惊讶的denouement。(法语:结局。——译注)没有人会记得它。”
“没有,”奥利弗夫人说,“是的。那时报纸上有许多关于此事的报道,热闹了一段时间,然后便渐渐冷淡了。唉,就像现在的事情那样。就像以前的那个姑娘。你知道,她离开家,他们在哪儿也找不到她。嗯,我是说,那是五六年前,突然一个在沙滩或沙坑或别的什么旁边玩的小男孩偶然发现了她的尸体。五年或六年以后。”
“是这样。”波洛说,“从那具尸体可以知道她死了多长时间,知道在那个不寻常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再回头查阅那些书面纪录中的各种事件,最后就有可能发现凶手。但你的问题会更难,由于看上去答案肯定是两件事中的一件:丈夫不喜欢他的妻子,想摆脱她;或者妻子厌恶她的丈夫或有了情人。因此,这可能是一起感情犯罪或一些很不同的犯罪,不管怎么说,会发现什么动机也没有。如果在那时警察不能把它查出来,那么这个动机肯定是非常隐蔽的一个,不容易看出来。因此它就成为一件轰动一时,随后便被遗忘是事情,就这样。”
“我想我可以去看看那女孩儿。也许这就是那可恶的女人想让我去做的。她以为那姑娘知道——嗯,也许她知道。”奥利弗夫人说,“孩子们会知道,你明白,他们知道那些最特别的事情。”
“你知道那时你的教女有多大了吗?”
“嗯,如果推算一下我会知道,但我不能立即说出来。我想她可能是九岁或十岁,不过也许还要大些,我不知道。我想那时她在学校。但那可能只是我回想起的看过报道时的假设。”
“不过,你认为伯顿-考克斯夫人的愿望是让你从那个女孩儿那儿得到一些信息?可能那个女孩儿知道一些东西,可能她对那儿子说了什么,然后儿子又对母亲说了些事情。我认为伯顿-考克斯夫人曾亲自试着去问那姑娘并且遭到了拒绝。但是她想到了有名的奥利弗夫人,同时又是一个教母,有丰富的犯罪学知识,可能会获得一些情况。但是此事与她有何相干?我还是不明白。”波洛说,“对我来说似乎那些你含糊地称为‘人们’的人这时终究不能帮她,”他又加上一句,“谁会想的起来?”
“嗯,我想他们可能会。”奥利弗夫人说。
“你领我感到吃惊。”波洛说,带有几分迷惑地看着她,“人们真的还记得?”
“嗯,”奥利弗夫人说,“我真的正想着大象。”
“大象?”
像他以前经常认为的那样,波洛认为奥利弗夫人真的是最莫名其妙的女人。为什么突然提起大象?
“昨天在午餐上我在想大象。”奥利弗夫人说。
“为什么你会想起大象?”波洛好奇地问。
“嗯,我实际上在想牙齿。你知道,一个人要想吃东西,如果你有某种假牙——嗯,你就不能做得很好。你知道,你已经知道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啊哈!”波洛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的,是的。那些牙医,他们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但不是一切。”
“很对。然后我想起了——你知道——我们的牙齿只不过是骨头,并不那么好。如果是狗就好了,狗有象牙质的牙。然后我想起了别的有象牙质的动物,如海象和——噢,诸如此类的动物。我想到了大象。当你想起象牙时当然会想起大象,是吗?很大的象牙。”
“千真万确。”波洛说,他仍没弄明白奥利弗夫人在说什么。
“所以我想我们现在真正要见的是那些像大象的人。据说大象的记忆力很强,不会忘记。”
“对,我听过这种说法。”波洛说。
“大象不会忘记。”奥利弗夫人说,“你知道,一个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吗?说的是一个人,一个印度裁缝怎么用一根针或别的什么刺戳进一头大象的象牙里。不,不是象牙,是它的象鼻。当然,是一头大象的鼻子。然后,下一回大象经过那儿时,它含了满满一大口水,喷了裁缝满身,虽然它已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大象并没有忘记,它记着呢。就是这点,你看,大象记着呢。我得做的是——我得与一些大象联系上。”
“我仍然不明白你的话,”赫尔克里·波洛说,“你把谁归入了大象这一类?你听起来好像是来了解动物园的情况似的。”
“嗯,并非如此。”奥利弗夫人说,“不是大象,是像大象一样,从某个角度看人们会类似于大象。有些人确实记得。实际上,人总会记得一些奇特的事情,我是说,有许多事情我还记得很牢。它们发生了——我记得我五岁生日的聚会和一个粉红色的蛋糕——一个可爱的粉红色的蛋糕,它的上面有一只糖做的小鸟。我还记得那天我的金丝雀飞走了,我就哭起来。我还记得另外有一天我到田里去,那儿有一头公牛,一个人跟我说它会抵我,我害怕极了,只想往田外跑。嗯,我记得那么清楚。那也是一个星期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记得是星期二,但它确实是星期二。我还记得一次精彩的采黑莓的郊游,记得我被刺伤了,但采的黑莓比任何人都多。那太妙了!那时我是九岁,我想。但不必要回想得那么遥远。我是说,我一生中参加过成百次婚礼,但当我回想起时只有两次我的印象特别深。一次是我做女傧相,婚礼在新福雷斯特举行,我记得,但我忘了是谁。我想是我的一个表姐结婚,我跟她不太熟,但是她想要很多女傧相。嗯,我顺便就去了,我想。不过,我知道另外一场婚礼,那是我一个在海军里的朋友,他在一艘潜水艇里几乎被淹死。他被救上来,接着跟他订婚的那位姑娘的家人不同意她嫁给他,但后来他真的娶了她,在婚礼上我是她的女傧相之一。好啦,我的意思是,总有一些事你会记得的。”
“我明白你的观点了。”波洛说,“我发现这很有趣。那么你会去alarecherchedeselephants(法语:寻找大象。——译注)?”
“对,最好我能得到确切的日期。”
“好吧。”波洛说,“希望我能帮你。”
“接下来我要回想一下那时候我认识的人,那些也认识我的朋友的人。他们也许认识那个什么将军。那些人可能已经知道他们去了国外,但这我也知道,虽然我已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可以去寻找那些许久不见的人,因为人们看到某个人从过去向他们走来总是很高兴的,即使他们不太能记起你了。然后你自然会谈起你能记起的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非常有趣。”波洛说,“我想你对你的计划准备得很充分。人们对雷文斯克罗夫特也许很了解也许不太了解,有些人住在事情发生的地方,而另外一些人可能曾经在那儿呆过。是挺困难的,但我想可能会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一个人会试着干不同的事情。开始先聊一小会,然后转入所发生的事。他们所认为发生的事、别人曾经告诉你的可能已发生过的事。谈谈关于那丈夫或妻子的风流韵事,关于某个人可能已经继承了的遗产。我想能挖出很多东西来。”
“噢,天哪。”奥利弗夫人说,“恐怕我真的成了管闲事的人了。”
“你已被分派了一项任务,”波洛说,“不是你喜欢的人,也不是你愿意帮助的人,而是某个你完全不喜欢的人。这没关系。你还是在从事一项探索,对知识的探索,你在走自己的路,这就是大象之路。大象会记得。Bonvoyage(法语:旅途平安。——译注)。”
“请你再说一遍。”奥利弗夫人说。
“我正送你踏上探索的旅程,”波洛说,“‘Alarecherchedeselephants’。”
“我想我是疯了。”奥利弗夫人难过地说,她又用手拨着头发,这使她看起来很像施特鲁韦尔普特旧画册。“我在考虑开始写《金色的回忆》,但开头不太顺利,你要知道我无法开始。”
“那么,放弃《金色的回忆》,一心只管大象的事吧。”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第3章 艾丽斯姨妈指点迷津
 
“利文斯顿小姐,你能帮我找找那本通讯录吗?”
“在您的桌子上,奥利弗夫人。在左边的角落里。”
“我不是说那本,”奥利弗夫人说,“那是我现在正在用的,我是说上一本,去年的那本,或者可能是再前面一本。”
“可能已经被扔掉了?”利文斯顿小姐说。
“不,我不会扔掉通讯录之类的东西,因为经常要用到它们。我是指一些没有抄进新通讯录的地址。我希望它是在高脚柜的一个抽屉里。”
利文斯顿小姐是新来顶替塞奇威克小姐的,阿里亚德娜·奥利弗非常想念塞奇威克小姐。塞奇威克知道很多事情,她知道奥利弗夫人有时候把东西放在哪儿,也知道奥利弗夫人把东西收在哪儿;她记得给奥利弗夫人写过友好的信的人的名字,还记得那些令奥利弗夫人忍无可忍,写了一些相当无礼的话的人的名字。她真是无价之宝,或者说,曾经是无价之宝。“她很像——那本书叫什么名字来着?”奥利弗夫人说,她回想着。“噢,是的,我知道了——一本棕色的大书,所有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人都有这本书。《有求必应》,怎样去掉亚麻织物上的锈迹,怎样处理凝结了的蛋黄酱,给主教写一封非正式的信该怎么开头,很多很多事情,都可以在《有求必应》里找到。伟大的艾丽斯姨妈伟大的旁观者。”
塞奇威克小姐过去就像艾丽斯姨妈的书一样好。利文斯顿小姐就完全不是这样了。她总是站在那儿,拉长了脸,皮肤灰黄灰黄的,有意识地使自己看上去很能干。她脸上的每条线都在说:“我非常能干。”但奥利弗夫人则并不这样认为。她只知道她以前的雇主放东西的地方,只知道她自己认为奥利弗夫人应该把东西放在哪儿。
“我想要的,”奥利弗夫人坚定地说,带着那种被宠坏了的孩子的决心,“是我一九七零年的通讯录,还有一九六九年的。请你尽快找到它,好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利文斯顿小姐说。
她环顾着她的周围,脸上那茫然的表情就像在寻找一件从没听说过、然而靠某个意外的、幸运的转机才可以产生的东西一样。
如果不把塞奇威克弄回来,我会发疯的,奥利弗夫人想,如果没有塞奇威克我就不能应付这件事情。
利文斯顿小姐开始把奥利弗夫人的所谓书房里的各种抽屉都打开。
“这是去年的。”利文斯顿小姐高兴地说,“这日期非常接近,不是吗?一九七一年的。”
“我不要一九七一年的。”奥利弗夫人说。
一个模糊的想法和记忆在她脑子里闪过。
“看看那个茶几。”她说。
利文斯顿小姐看着四周,看上去非常焦急。
“那个桌子。”奥利弗夫人指着说。
“一本案头的书好像不可能在茶几里。”利文斯顿小姐说,向雇主指出生活中的一般的事实。
“是的,会的。”奥利弗夫人说,“我似乎想起来了。”
她把利文斯顿小姐挤到一边,走到茶几旁,揭开盖子,看着里面迷人的镶嵌工艺品。“在这儿。”奥利弗夫人说着,揭开一个用papier-mache(法语:一种特殊的、有金属表层的复合纸。——译注)做的圆形茶叶罐,它专门用来装中国的正山小种茶而非印度茶。只见罐子里放了一本卷曲的棕色的小笔记本。
“在这儿。”她说。
“这只是一九六八年的,奥利弗夫人,是四年前的。”
“大概就是这本了。”奥利弗夫人说着,抓着它回到书桌前。“这些都是近来的,利文斯顿小姐,不过你可以看看你是否能找到我那本生日书。”
“我不知道......”
“我最近没用它,”奥利弗夫人说,“但是我曾有过一本,相当大的一本,你知道。她从我还是一个小孩时开始,延续了好多年。我想它会在楼上的顶层里。你知道,就是那间我们用来做空余房间的,有时候只有男孩子们来度假或那些不大讲究的人会住进去。它可能在挨着床的箱子或写字台上。”
“噢,要我去看看吗?”
“正是这样。”奥利弗夫人说。
当利文斯顿小姐走出房间时,她心情愉快了些,然后紧紧地把门关上,走回书桌前,开始看那些字迹褪色的、还夹着些茶叶的气味的地址。
“雷文斯克罗夫特。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是的,西南三区,菲什艾克缪斯14号。那么过去她是住在那儿。但后面还有一个,这是在切尔西的地址。当时她住在那里,后来又住到了基尤·布里奇附近的格林河畔斯特兰德。噢,是的,像是后面这个地址。我想是在这样的某个地方。她有电话号码吗?差不多被磨掉了,但我想——对,就这样——无论如何,我要试一试。”
她向电话机走去,这时门开了,利文斯顿小姐往里张望。
“您认为也许——”
“我找到了想要的地址。”奥利弗夫人说,“接着去找那本生日书吧,它很重要的。”
“您认为您是否有可能把它留在了西利公寓?”
“不,我没有。”奥利弗夫人说,“接着找吧。”
房门关上时,她嘟囔着:“随你喜欢找多久吧。”
她拨通了电话,边等边打开门朝楼上喊道:“你可以试着找一下那个西班牙柜子,你知道,就是镶黄铜的那个。现在我忘记它放在哪儿了,可能是在大厅的桌子底下。”
奥利弗夫人拨的第一个电话没有成功,接电话的是一个叫史密斯·波特夫人的,她似乎很不耐烦而又帮不了什么忙,她一点也不知道以前住过这幢公寓的人的电话号码。
奥利弗夫人又把通讯录认真地看了一遍。她发现有两个仓促地乱涂上去的地址,盖住了另外一些数字,但看起来不是很有用。然而,在第三次努力下,一个难以辨认的雷文斯克罗夫特似乎出现在那些交叉的首写字母和地址中。
一个声音承认认识西莉亚。
“噢,天哪,是的,她不住这儿已有好几年了。我想最后一次收到她的信时她是在纽卡斯尔。”
“噢,天哪。”奥利弗夫人说,“恐怕我没有那个地址。”
“我也没有。”那个好心的姑娘说,“我想她做了一个兽医站的外科医生的秘书。”
听上去不是很有希望。奥利弗夫人又试了一两次,她最近的两本通讯录上的地址都没有用,所以她又往后翻,当她翻到最后一个,也就是1967年的地址时,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她如获至宝。
“噢,你是说西莉亚,”一个声音说,“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是吗?或者是芬奇维尔?”
奥利弗夫人及时地控制住自己才没说出:“不,也不是只更鸟(“芬奇维尔”英文为Finchwell,其中finch的意思是雀科的鸣鸟,如燕雀等。故此处提到只更鸟。——译注)。”
“一个非常有能力的姑娘,”那个声音说,“她为我工作了一年半多。噢,是的,非常能干。如果她能呆长一些我会很高兴的。我想她离开这儿后搬到哈利大街的某个地方,不过我有她的地址,让我找找看。”X夫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在找的时候停了好一会。“我这儿有一个地址,好像是在伊斯林顿的某个地方,你认为这有可能吗?”
奥利弗夫人说,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然后她谢过X夫人,把地址记了下来。
“想找一个人的地址真困难。平常他们确实是把地址寄给你了。你知道,就是写在明信片之类的东西上也似乎总是弄丢了。”
奥利弗夫人说在这方面她也有同样的遭遇。她试了试伊斯林顿的电话号码,一个浓重的外国口音回答了她。
“你想找,是的——你在说什么?是的,你找住在这儿的谁?”
“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小姐?”
“噢,是的,那是真的,她是住在这儿。她在二楼有一个房间,她现在出去了,还没回来。”
“今晚她在家吗?”
“噢,她很快就要回来了,我想。因为她回家换上礼服后再出去。”
奥利弗夫人谢了她后挂了电话。
“真是的。”奥利弗夫人有点烦恼地自言自语道。“这些姑娘们!”
她努力回想着自上回见到她的教女西莉亚后有多长时间了。一个失去联络的人。总的来说是这样的。她想,西莉亚现在在伦敦。是否她的男朋友也在伦敦,或者是她男朋友的母亲在伦敦——或者他们都在。噢,天哪,奥利弗夫人想,这真让我头痛。“唔,是利文斯顿小姐吗?”她转过头来。
利文斯顿小姐看上去像换了个人,她浑身粘满了蜘蛛网,衣服上全是灰尘,表情有点恼怒地站在走廊里,手里捧着一堆满是灰尘的册子。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对您是否有用,奥利弗夫人。它们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她一副不赞成的样子,“不知您是否能具体指明想让我给您找什么?”
“我想不是这些。”奥利弗夫人说,“如果你愿意把它们放在那儿的沙发角里,今晚我可以看看。”
利文斯顿小姐看上去什么时候都是很不赞成的样子,她说:“好极了,奥利弗夫人。我想我还是先把这些灰尘掸掉吧。”
“那太好了。”奥利弗夫人说着,及时地止住自己才没说出,“行行好,把你自己也掸一掸吧,你的左耳上足有六个蜘蛛网。”
她瞥了一眼手表,然后又拨通了伊斯林顿的电话号码。这次是清脆的、纯正的盎格鲁-撒克逊语音,令奥利弗夫人感觉相当舒服。
“是雷文斯克罗夫特小姐?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
“对,我是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
“嗯,我想你不太记得我了。我是奥利弗夫人。阿里亚德娜·奥利弗。我们好久不见了,但实际上我是你的教母。”
“噢,是的,当然,我知道。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很想知道能不能见见你,不知道你是否能来看我,或许你喜欢怎样。你能不能来吃顿饭或......”“嗯,现在不行,我正在上班。如果您乐意,今晚我可以过去。大约七点半或八点。之后我还有个约会,不过......”“如果你能来我会非常高兴。”奥利弗夫人说。
“嗯,我当然会去。”
“我把地址给你。”奥利弗夫人把地址告诉了她。
“好的,我会去的。我很熟悉那一带。”
奥利弗夫人在电话本上写了一个便条,她有点不高兴地看着利文斯顿小姐,她正走进来,力气不支地抱着本大册子。
“是这个吗,奥利弗夫人?”
“不。”奥利弗夫人说,“那里面是一些烹调方法。”
“噢,天哪!”利文斯顿小姐说,“是这样。”
“好啦,不管怎么说我可能也会看一些的。”奥利弗夫人说着,不由分说地把那本册子移开,“再去找一找,你知道,我想大概是在那个装内衣的小橱里,在洗澡间的隔壁。你最好去看看洗澡巾上面的最顶层的架子。有时候我把纸和书放在那儿。等一下,我自己上去看。”
十分钟后,奥利弗夫人已经在翻阅一本褪色的大册子了。利文斯顿小姐再也不堪忍受这种令人痛苦的景象了,奥利弗夫人说:“好啦,这儿没什么了。你可以去看一下餐室里的桌子,那张旧桌子。你知道,就是有点破的那张。看你能不能找到另外一些通讯录,早年的那些。十年前的任何东西都值得看一下。然后,”奥利弗夫人说,“我想我今天就再不会需要另外的东西了。”
利文斯顿小姐走开了。
“我想知道,”奥利弗夫人自言自语道,她一边坐下来一边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她浏览着那本生日书。“谁会更高兴?是她走还是我看着她走?西莉亚来了又走之后,我就不得不忙一个晚上了。”
从她放在书桌旁的小桌子上的书堆中拿起一个新练习本,她写上各种日期和可能用得上的地址、姓名,接着从电话本里查了一两样东西,然后开始给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打电话。
“啊哈,是你吗,波洛先生?”
“是的,夫人,正是我。”
“你做了一些事情没有?”奥利弗夫人说。
“请你再说一遍——我做了什么?”
“任何事情,”奥利弗夫人说,“昨天我问你的事。”
“是的,当然做了。我已经使事情开始进行了,我已安排了某些查询。”
“但你还没有去做。”奥利弗夫人说,她对男人做事的评价不高。
“你呢,cheremadame(法语:亲爱的夫人。——译注)?”
“我正在忙着。”奥利弗夫人说。
“啊哈,你正在忙什么呢,夫人?”
“搜集大象。”奥利弗夫人说,“如果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些什么的话。”
“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意思。”
“要回头看过去真不容易,”奥利弗夫人说,“真令人惊讶,真的。当一个人去查找一些名字时,他能记起那么多人。我是说,有时候人们把那些傻事也写进生日书里去了。不知为何在我十六岁或十七岁甚至三十岁时,我会让人在我的生日书上写东西。在那年的每个特殊日子上都摘有诗句。其中有些真傻的可怕。”
“你的调查令你感到振奋吗?”
“不怎么振奋。”奥利弗夫人说,“但我还是认为我走的路是对的。我已经给我的教女打过电话了。”
“啊哈,你准备去看她?”
“是的,她要来看我。如果她不失约的话就在今晚的七八点间。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年轻人很不可靠。”
“你给她打电话时她高兴吗?”
“不知道。”奥利弗夫人说,“不是特别高兴。她的声音非常尖,还有——我现在想起来了,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时,肯定是在大约六年前,那时候我想她挺令人害怕的。”
“令人害怕?指哪一方面?”
“我的意思是她威吓我的可能性比我威吓她的可能性要大。”
“这可能是一件好事而不是坏事。”
“噢,你这么认为吗?”
“如果人们已打定主意不愿意再喜欢你,他们已相当肯定地不喜欢你,那么他们就会从使你意识到这个事实中获得快乐。那样,他们就会向你透露更多的信息,比他们试图表现得友好和一致时透露的多。”
“你是指奉承我?是的,你有点这个意思。那么你是说,他们告诉你一些他们认为会令你高兴的事。另一方面,如果他们厌烦你,他们就会说一些希望会让你不高兴的话。我不知道西莉亚是不是这样的人。我清楚地记得她五岁时的事。她有一个保姆,过去她经常把她的靴子仍到她身上。”
“是保姆把靴子扔到孩子身上,还是孩子把靴子扔到保姆身上?”
“当然是仍到保姆身上。”奥利弗夫人说。
她把话筒放好,然后走到沙发边,翻检着那成堆的过去的各种记录。她低声地念着一些名字。
“玛丽安娜·约瑟芬·庞塔利尔——当然是的,我好几年都没想起她了——我想她已经死了。安娜·布雷斯比——是的,是的,她住在那个地区——我现在想知道——”她继续看着,不觉时间已过去了——突然响起的门铃声令她吃了一惊。她亲自去开门。
 
阿加莎·克里斯蒂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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