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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药铺子

_3 半夏(现代)
  圣贤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诚然。譬如著名的《劝学》上说,蚯蚓没有爪牙之利筋脉之强,却能上食埃土下饮黄泉,道理在于用心一也。但到了纬书甚至关于蚯蚓的颂歌里,它便成了没有心肝的虫子,自然无所谓用心了。
  虽然用心使用的未必是严格意义上的心,但生物学家告诉我们,蚯蚓的心脏,的确存在,即便爪牙,或者说运动器官,尽管未必尖利,却叫的刚毛,想来是软兵器,不容小觑。
  分类学上,蚯蚓叫环节动物,圆滚细长,看起来是糊涂涂一根,其实嘴巴咽喉食道嗉囊肠子屁眼儿乃至生殖器,绝不或缺。不过,它是雌雄同体,也即公母一身,只要成双就能捉对,人尽可夫,也人尽可妇,所以文学家说它交不以分,也就是做爱不计较名分,因此是淫虫。
  大约因为和雨水的关系,不计名分的蚯蚓,被术士们以为可以兴云布雨,知晓阴晴,宛如蛟龙,被称为土龙。传说它十分擅长在地下长吟,所以江南一带,又叫它歌女。
  既然为龙,理论上自然存在鸣叫的可能,但将它劈头斩落成歌女,虽然和淫乱之虫瓜葛暗合,却不免让千金龙体堕落污泥浊水,天之骄子混迹花街柳巷,终于有失厚道。
  不过,又传说这淫虫歌女居然咬人。医书上描述,遭它破身之后,胡须眉毛纷纷飘落,颇有些花柳的症貌,却比花柳更加伤人,往往有不治丧命的。
  当然,如同花柳一样,歌女破身并非不可救药,有佛陀普度众生,教人盐汤浸泡,再加口服,便可痊愈。我佛慈悲,柳翠那样的鸡婆都度得,破身歌女如何度不得?何况本歌女原是千金贵胄,龙的传虫。只是这龙虫歌女,做得是缠身病虐,因果报应,最恰切的投胎,就是赎身去做药材了。果然轮回。
  陶弘景说,龙虫歌女的入药,最好用白领的。这却有些八卦。如今说起白领,宛然生活情调的幌子,虽然不是老板,却也有钱有闲,是做稳便了的高级工仔。用它炮烙做药材,很有些像看不惯富贵的穷汉,绑票寻不见正经苦主,只得捉来老爷的通房丫头出气解闷。
  其实那白领,并非阶级标志,不过昭示着歌女们的发育成熟,学术语言称身体前部的腺肿状隆起,大约类似于胸脯或者屁股,鼓胀凸起,预示着雏之非雏,不料也意味着陷身火坑。
  更有甚者,宋人还言之凿凿地标榜说,路上被踩死的虫歌女,名叫千人踏,入药更良。记得《水浒》里插翅虎雷横的老娘,数落婊子白秀英,用活蹦乱跳的市井语汇,说她是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火坑里的歌女,早已处身下流,居然还非得做铁蹄之下的质量认证。如果说奶子肿胀方能入行尚且是人道主义的考量,这千人蹂躏之后才算道地货色的评断,则无疑是青楼薄幸著名的烂熟老客独具的狠毒眼光了。
  还是时珍大爷敬业爱岗,不脱本色,不谈风月,说起本虫,只淡淡归纳曰:入药有为末,或化水,或烧灰者,各随方法。并不做诸如千人踏压之类的细腻鉴定。而所谓的或末或水或灰,正是疗效的不同取法,譬如蛇伤中毒便须做末,大腹黄疸就得饮汁,偏正头痛,只有慢火烧灰熏入鼻腔方才奏效的。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限于篇幅,暂付阙如。
  蚯蚓
  白颈蚯蚓
  [气味]咸,寒,无毒。
  [主治]蛇瘕,去三虫伏尸,鬼疰蛊毒,杀长虫。化为水,疗伤寒,伏热狂谬,大腹黄疸。温病,大热狂言,饮汁皆瘥。炒作屑,去蛔虫。去泥,盐化为水,主天行诸热,小儿热病癫痫,涂丹毒,傅漆疮。葱化为汁,疗耳聋。治中风、痫疾、喉痹。解射罔毒。干者炒为末,主蛇伤毒。治脚风。主伤寒疟疾,大热狂烦,及大人小儿小便不通,急慢惊风、历节风痛,肾脏风注,头风齿痛,风热赤眼,木舌喉痹,鼻瘜聤耳,秃疮瘰疬,卵肿脱肛,解蜘蛛毒,疗蚰蜒入耳。
  蚯蚓泥
  [气味]甘、酸,寒,无毒。
  [主治]赤白久热痢,取一升炒烟尽,沃汁半升,滤净饮之。小儿阴囊忽虚热肿痛,以生甘草汁入轻粉末调涂之。以盐研傅疮,去热毒及蛇犬伤。傅狂犬伤,出犬毛,神效。
  鳞部
  骨感书记
  传说秦王当年泛舟,东游大海,贴身的近臣不小心把装笔砚的算袋丢在了水里。这算袋随遇而安,日久成精,化作水族,成了一条鱼,自讨生活。这鱼扪心不忘出身,所以躯干轮廓依旧一副皮囊模样,收口的绳索蜕变为两条须子,袋口的褶皱则成就八只手爪,肚子里的毛笔砚台,只好锤炼成舟船一般的骨头,包裹在袋子夹层,凸现出骨感的色诱。
  这无疑就是乌贼的传奇了。不过生物学的辞条里,包皮里性感的骨头该叫贝壳,而那两条招摇的须子和委身袋口的八爪则一律称为腕:所谓八爪,该说是十腕方才确切。
  做了鱼儿的皮袋,笔砚虽然凝聚成了骨头,却没有丢弃本色功能,因此肚囊里常年储蓄着一腔墨水,摇摇摆摆袅袅婷婷,仿佛满腹经纶一肚皮倚马可待随时能够倾倒旷世才情的意气书生。也惟其因此,这小生便被公认为海神跟前知书识礼下笔千言禀报公文记录口喻的书记小吏。
  哲学家早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世界往往由假相充斥着。诚哉斯言,皮袋书生就是证明。那一肚皮墨水诚然是黑漆漆的墨水,甚至可以饱蘸写字,但这貌似文墨的液体,其实绝对和识文抓字的文化毫无关涉,而不过是皮袋小子防身自卫的兵器而已,当发现觊觎者到来,无妄之灾劈头降临的时候,它便会迅速喷薄出那一汪黑水,在侵略者伸手不见五指六神蒙头惶惑的当口,刹那间就隐身逃遁了。
  原来被指认为洋溢文化才情的墨水,根本是出神入化的软兵器,因此它的文墨根柢,便大可商榷了。果然,那水当真不是童叟无欺的真正货色,虽然白纸上面的确可以书写黑字,可这黑字,不消经年,便会宛如轻烟薄云,自行湮灭,不留下丝毫的迹象,只适合签下就没打算认帐的虚假契约专用,正经文字,绝对不可以染指。一向说文人无行,这首长跟前的刀笔小吏,原本就不是书生的道地本色,因此这黑白颠倒的墨迹,不过再次印证言不必信行不必果的政治手段罢了。
  然而诚实未必合理,和敌人打诳语根本就是政治上正确的必须原则,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完全不须苛求雅致,追究繁文缛节;该追究的,还是它有益于人民的那一面才是。
  袋子小生除了作饮食男女们的鲜食干制,另外的入口,当然是不移的药效,只是滑软鲜味的肉,难脱食品性情,于此不过区区益人通经水,休堪一提;倒是那含在肚腹里的贼骨头,扁平白皙,两头尖尖,中间鼓胀,郎中们看不出色情的端倪,只叫它海螵蛸,功用则是颇颇的可观:妇人血枯,丈夫阴疮,小儿鹅口,耳流脓,雀蒙眼,小便血淋,大肠下血,全都一并招揽。当然,吃甚补甚,作为骨头,小儿软骨之类,该是它的正经招数;吊诡的却是连黄花闺女初夜的幸福疼痛,这小生也可以锦上添花,多多缓解,一似敦厚体贴的新郎呢。
  再就是那冒充经纶的墨水,祖宗们辨证出它的腥气,以为是骨感小生的血液胆汁。原来,这杂役一般的刀笔吏,才情尚未可知,呕心沥血勤劳王室竟是认真的,于是这黑漆漆的诳语,居然披上了一层揩抹不净的忠良,果真被郎中们用在了舒解心痛上,取法的思路,仍旧和那有些色欲行迹的骨头,依稀仿佛也。
  乌贼鱼
  肉 [气味]酸,平,无毒。 [主治]益气强志。益人,通月经。
  骨 一名海螵蛸 [气味]咸,微温,无毒。 [主治]女子赤白漏下,经汁血闭,阴蚀肿痛,寒热癥瘕,无子。惊气入腹,腹痛环脐,丈夫阴中寒肿,令人有子,又止疮多脓汁不燥。疗血崩,杀虫。炙研饮服,治妇人血瘕,大人小儿下痢,杀小虫。治眼中热泪,及一切浮翳,研末和蜜点之。久服益精。主女子血枯病,伤肝唾血下血,治疟消瘿。研末傅小儿疳疮,痘疮臭烂,丈夫阴疮,汤火伤,跌伤出血。烧存性,酒服,治妇人小户嫁痛。同鸡子黄涂小儿重舌鹅口。同蒲黄末傅舌肿,血出如泉。同槐花末吹鼻,止衄血。同银朱吹鼻,治喉痹。同白矾末吹鼻,治蝎螫疼痛。同麝香吹耳,治聤耳有脓及耳聋。
  血 [主治]耳聋。
  腹中墨 [主治]血刺心痛,醋磨服之。
  疮痂似的
  前贤说,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这话很著名,大约不必解释。鲍鱼之肆,置换成辞典体的文句,就是出售鲍鱼的商店。和不善的人久了,难免被同化,于是也和他一样臭烘烘的;但反过来,这道理却未必成立,所以《三字经》上的性本善云云,显然是值得推敲的。
  被当作不善人同类的鲍鱼,医书上记载,其实就是干鱼,据说是把鱼放在烘房里暴干的,当然,暴晒也未必不是途径。后代医家注《本草》,拿出许多篇幅辨证鲍鱼的咸与不咸,时珍大爷经过繁复考证,以为的确是不咸的。这一点倒可以是正许多当前流行辞书的解释。至于臭,倒是不必糜费如此唇舌的,俗话里早就砸实了,臭鱼烂虾嘛。
  五十岁的秦始皇死在了沙丘平台,丞相李斯秘不发丧,怕的是天下大乱,尸首就放在皇上坐的轀凉车里。这轀凉车号称是冬暖夏凉,可那是相对活人的概念,再加上时当酷暑,离京城两千里路的程途,昼夜兼程,也遏止不住始皇帝的身体里遵循自然规律而爆发的革命,轀车过处,自然弥漫起阵阵腐败臭气。这却是令人狐疑的气味。于是,丞相等人在矫诏赐死公子扶苏和蒙恬的一片忙碌外,特特的下令有关部门,采购来一石鲍鱼,混淆臭味。
  这算得上是鲍鱼渊源有自的一项功效了,但政治气息太过浓厚,入不得《本草》的法眼,书上林林总总罗列的,都是些不关心政治的条款,诸如肉可以治女子崩中血不止和畅通乳汁,头可以预辟瘟疫,而穿鱼的绳子,也可以煮出汁来,一旦眯眼,予以清洗,效果大良。
  然而,大凡喜欢海鲜的祖国人民,对本文劈头前引的那句前贤语录,都会生出正常的疑虑:酒席上价格昂贵的那道鲍鱼,不论新鲜与否,都是滑嫩而非干燥,并且未必散发邪恶的臭气,难道是前贤对不善人的痛恨导致了知识的误读?
  其实,此鲍非彼鲍。形象上十分类似海蛤的鲍鱼,绝非暴干食品,而属于软体动物门下,自古以来就被视为海味珍品,《汉书》上记载,建立过新朝的王莽,每当郁闷的时候,下酒的材料,就单单是这鲍鱼。不过,该鲍并不写作鲍,而叫做鳆。南北朝的时候,有个叫刘邕的,性有怪癖,专一爱吃疮痂,并且毫不避讳的扬言,疮痂的味道,就和鳆鱼也即鲍鱼似的,这便是嗜痂之癖的掌故。
  这样的掌故虽然有利于辨别此鲍非彼鲍,但又不慎滑进了另外的怪圈,假如按照这位刘邕仁兄的逻辑,原本和皇帝——哟,这里也是此皇非彼皇,篡位的比正宗的才正宗——同等级别的豪华海鲜,好不容易挣脱了臭干鱼的魔爪,怎么转眼又堕落进了疮痂的狼窝呢?再怎么臭且干,好歹也是水产,可疮痂则是病态的蝉蜕,那是比臭干鱼更恶心的境界啊。
  海蛤系列的鲍鱼,在《本草》里一样存在,不过改名换姓作了石决明,因为它的疗效正是在于明目磨障,追究起来,却和那穿干鱼——鲍鱼——的绳子功能相近了。需要指出的是,真正祖国传统文字记载里的鲍鱼,只好是浑身充斥臭气的干鱼,所以杨绛先生告知,那位在子爵号邮船上诱惑了方鸿渐的鲍小姐,取法正在于鲍鱼之肆。
  鲍鱼
  肉 [气味]辛、臭,温,无毒。 [主治]坠堕腿蹶腕折,瘀血,血闭在四肢不散者,女子崩中血不止。煮汁,治女子血枯病伤肝,利肠中。同麻仁、葱、豉煮羹,通乳汁。
  头 [主治]煮汁,治眯目。烧灰,疗疔肿瘟气。
  穿鲍绳 [主治]眯目去刺,煮汁洗之,大良。
  石决明
  壳 [气味]咸,平,无毒。 [主治]目障翳痛,青盲。久服益精轻身。明目磨障。肝肺风热,青盲内障,骨蒸劳极。水飞,点外障翳。通五淋。
  介部
  了却残生的元素
  蔡君谟写《茶录》,专门提到候汤,也就是开水的火候。他说,候汤最难,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前世谓之蟹眼者,过熟汤也。到了东坡哥哥,在考试院煎茶,则是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所谓蟹眼,是汤初滚时的气泡,鱼眼则是大过它的沸羹了。如此看来,东坡于茶道,要输给蔡哥哥了。
  用鱼虾螃蟹的眼睛做煮水的参照,该说是亲近自然的人文关怀了,但如果说螃蟹也和蝗虫一样是为祸农田的基本灾害,满坑满谷,稻谷荡尽,则又不幸成为颠覆人文的指数也。当然,在老饕们的眼里,蝗虫和螃蟹多了,不免心旌摇动,食指颤抖,口腹之欲,勃然而起,以除害的正当名义屠杀生灵,君子都不必远庖厨呢。
  蟹之作为生物存在,即便从最纯粹的人文角度观察,也终究是饮食的品种,拥有的是经济的价值。所以极富风度的魏晋人士坦承,撑一小船,舱里贮酒,船头布菜,右手把酒杯,左手捉蟹螯,顺水漂流,便足以了此一生了。
  吃蟹又喝酒,虽然不比弹琴复唱歌来的轻灵,却的确属于逍遥的范畴。据说唐朝的酒场上,行酒令时出错受罚,叫虫霜旱涝。虫蚀霜损是和水旱并列的田农大害,放在酒席上,也算是吃酒而不忘务本的典范,可不论修身齐家还是治国平天下,无一不得首先吃饱,因此,尽管螃蟹是和蝗虫一样史不绝书的天灾,落实到餐桌上,不过是罚杯酒似的无关痛痒的风流罪过,不会伤及欢乐祥和的主旋气氛。
  但也未必。依然是魏晋风度的故事,司徒蔡谟——不是那蔡君谟——渡江,看见一种叫彭蜞的小螃蟹,顿时想起《大戴礼·劝学篇》上的句子,当即朗诵道:蟹有八只脚,外加两只螯。随后命人捉来煮熟,不料吃下去却做喷射状的呕吐。此事传开,于是遭到有识之士的嘲笑,说蔡司徒《尔雅》读得没过关,几乎被《劝学》害死。
  其实这也不怪蔡司徒,《劝学》的原文是:蟹二螯八足,非蛇蟺之穴,无所寄托者,用心躁也。《尔雅》的辞条不过一句:螖蠌小者蟧。这里面并未有具体的究竟,蔡司徒虽然不辨大小,可螃蟹的能否食用,大小绝对不是衡量的惟一标准,他老人家的错误,大约非人生识字糊涂始之精辟老话不足以归纳。
  当然了,糊涂的也不止蔡司徒。《梦溪笔谈》里讲,关中不产螃蟹,土著们后来看到了,感觉相貌峥嵘,肉不敢吃,晾干了吊在门楣上,说是可以规避疟疾。这颇蹊跷,只听说吃螃蟹容易导致腹泻,并未闻螃蟹之于疟疾的生克。土著们却自有道理,他们以为,疟疾本来是鬼施放的,俺这地段,人不认得这家伙,想来鬼也一样,当然得被它吓跑呢。
  蟹一向有横行介士和无肠公子的称誉,虽然在常理上,横行和霸道并列,无肠也大有没心肝的嫌疑,但介士和公子,则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无疑是男权标榜的认同。只是这种认同,更多的体现在书面语言的虚空,一落实到嘴巴和肚皮的实际,便一概化作轻烟消散,一门心思地抱定团脐。都说人生大欲在于饮食男女,虽然必须先行饮食才能男女,可饮食之中,却往往透露出不经意的色情哟。
  弥漫色欲的螃蟹,尽管不能满足关中土著的思路,未必驱鬼除疟,但却可以扫荡胸中邪气,散诸热,治胃气,理经脉,依然做得药材。《劝学》上说它用心躁,可一旦入药,它又专门去除五脏之中的烦闷躁气,无怪魏晋风度拿它作逍遥度日了却残生的元素。但此物又极其动风,凡有风疾之人,绝不可食。另有专家提示,妊娠妇人也不能吃,吃下去,儿子就会在娘胎里做横行貌,生产时大有阻隔。但生产之后,便没了这种挂碍,并且产后肚痛血不下行者,更当和以姜醋,侑以醇酒,逍遥之间,铲除苦痛。至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蟹爪,就没了这般产前产后的顾忌,造汤煎服,不但安胎,更能堕生胎,下死胎,周到全活,不愧爪牙本色。
  需要明确的是,蟹族里除了彭蜞的不可食,可食的也未必做得药材,起码不是主打药材,譬如蝤蛑,譬如拥剑。蝤蛑就是梭子蟹,味道最是鲜美。拥剑又叫招潮,一螯长大,一螯细小,涨潮前,举起大螯摇晃,仿佛勾引潮水。这当然是误会,晃动大螯的确是在勾引,也的确是潮水,不过是爱如潮水的潮水,而非冰冷不干情欲的潮水,那潮水便是它准备交配的对象——不论介士公子,谁人又逃得脱这潮水?
  蟹
  蟹 [气味]咸,寒,有小毒。 [主治]胸中邪气,热结痛,喎僻面肿。能败漆。烧之致鼠。解结散血,愈漆疮,养筋益气。散诸热,治胃气,理经脉,消食。以醋食之,利肢节,去五脏中烦闷气,益人。产后肚痛血不下者,以酒食之。筋骨折伤者,生捣炒(上四下音)之。能续断绝筋骨。去壳同黄捣烂,微炒,纳入疮中,筋即连也。小儿解颅不合,以螯同白及末捣涂,以合为度。杀莨菪毒,解蟮鱼毒、漆毒,治疟及黄疸。捣膏涂疥疮、癣疮。捣汁滴耳聋。
  蝤蛑 [气味]咸,寒,无毒。 [主治]解热气,治小儿痞气,煮食。
  蟛蜞 [气味]咸,冷,有毒。 [主治]取膏涂湿癣、疽疮。
  石蟹 [主治]捣傅久疽疮,无不瘥者。
  蟹爪 [主治]破胞堕胎。破宿血,止产后血闭,酒及醋汤煎服良。能安胎。堕生胎,下死胎,辟邪魅。
  壳 [主治]烧存性,蜜调,涂冻疮及蜂虿伤。酒服,治妇人小儿枕痛及血崩腹痛,消积。
  盐蟹汁 [主治]喉风肿痛,满含细咽即消。
  禽部
  这丫头不是那丫头
  马渡沙头苜蓿香,片云片雨过潇湘。
  东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
  如此风韵的诗,凭猜测,大约一个摇头尾巴晃的秀才也未必做得出。偏他是个苦大仇深,作过游方和尚,四处叫化的穷孩子。这孩子便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元璋皇帝胸有大志,发迹后下力读书,对书生客气礼遇,颇知道一些经典。所以明白,功臣留他不得。日后尾大不掉,不听儿子调遣,就是国家危难,只有杀个干净。
  魏国公徐达,开国第一功臣,一生谨慎。当年君臣同乐,吃醉了酒,被安置歇息。半夜酒醒,发觉不对,问了内侍,知是皇上旧宫,连忙爬起,跑到外面台阶下,倒地大拜,行了面君大礼,然后慢慢退出,避祸一场。可到了洪武十八年,国公生了背疽,据说这病最忌吃蒸鹅,皇上却在他病重时特赐蒸鹅,国公爷当着使臣的面儿流泪吃下,不多日便死了。
  做了国公爷催命鬼的鹅,是仅次于鸡的家禽,遭到过骆宾小哥的七岁咏叹,几乎家喻户晓。它前额肿胀,胸部丰满,脚大有蹼,长颈拐脖,屁股沉重得像暴龙,不但也会夜鸣打更,而且擅长搏击,江南一带,多有用它看家护院的,宛然一操办全活的粗使丫头。这丫头成本低廉,不须福利待遇,主家潦倒也死心塌地,不肯逃避,山穷水尽时刻,更可以舍身饲主。只是主家须提防,不要学了国公爷——破落人家最是郁闷,背上生疮是不免的事,吃下去会有大事情的。
  关于鹅肉不利背疽,的确不是空穴来风。时珍大爷明白提示:鹅肉气息味道全都浓厚,所以,发风发疮,莫此为甚,而炭火熏的尤其最毒。看来国公爷之死,终究在于背疮,鹅丫头其实不过一剂发物。也惟此,大爷对《本草》上说的鹅肉性凉利五脏,颇不苟同。不过,烧鹅的汁水,于消渴大有裨益,看来不会有错,这却给食谱寡淡的糖尿门兄弟姐妹,提供了吃肉疗伤的口实。只是榨汁的鹅,必须有些年纪,因为嫩鹅偏毒,老鹅方才最良。具体理由不详。想来做药材,也是需要些年资的吧。吃药毕竟不同拍拖,这些资深的鹅爸鹅娘,稳健耐琢磨,吃到嘴里尽管不爽,却不比娇嫩的雏张狂,粗使丫头不是通房丫头,老成持重强过风情万种,这丫头不是那丫头,丑妇才是家中宝哟。
  书上说中国鹅一向驰名于世,私下忖度,该是那鹅肝酱做下的口累。不过,国人吃鹅,不在意心肝,倒是中意肥腴的屁股,虽然《礼记》里早就声讨过它的气臊可厌,严格规定不可食用,但凡夫俗子,并不读书,偏生的沉醉嗜好,不能自拔。这大约和桃花色眼之于佳丽的惹火屁股一样,不是说说就禁止得了的。好在,鹅之屁股,发臊之外,绝不色诱,并且可以涂抹手脚皲裂,搁到耳朵里,还能疗治耳聋,颇有一番功德。
  功德还不止于此。小儿吞下稻芒,塞住咽喉要道,老话叫谷贼,疏通不及,性命堪忧。取这丫头口水若干,灌将下去,自然消解,药理则在它的能够消化谷物。
  口水居然破贼,听着有些八卦,接下来的,就更加八卦得不可收拾。譬如丫头脚掌的胼胝黄皮,烧干研末,可以搽脚趾缝的湿烂,大有吃甚补甚的流风余韵。而该丫头的屎,绞汁口服,治的竟然是白色念珠菌导致的鹅口疮。用鹅治鹅,并且同属口部分泌物,尽管此口非彼口,却无疑是以夷制夷,若不斩立决,老佛爷都不答应。
  鹅
  白鹅膏 [气味]甘,微寒,无毒。 [主治]灌耳,治卒聋。润皮肤,可合面脂。涂面急,令人悦白。唇渖,手足皲裂,消痈肿,解礜石毒。
  肉 [气味]甘,平,无毒。 [主治]利五脏。解五脏热,服丹石人宜之。煮汁,止消渴。尾肉 [主治]涂手足皲裂,纳耳中,治聋及聤耳。
  血 [气味]咸,平,微毒。 [主治]中射工毒者,饮之,并涂其身。解药毒。
  胆 [气味]苦,寒,无毒。 [主治]解热毒及痔疮初起,频涂抹之,自消。
  卵 [气味]甘,温,无毒。 [主治]补中益气。多食发痼疾。
  涎 [主治]咽喉谷贼。
  毛 [主治]射工水毒。小儿惊痫。又烧灰酒服,治噎疾。
  掌上黄皮 [主治]烧研,搽脚趾缝湿烂。焙研,油调,涂冻疮良。
  屎 [主治]绞汁服,治小儿鹅口疮。 苍鹅屎:傅虫蛇咬毒。
  蟾蜍思想
  2200年前的某个晌午,一个打短工的年轻人,在地头歇脚。天气炎热,腰酸背痛,心中不免焦躁,肚皮里一股鸟郁闷涌了上来,恨恨道:日后谁若发迹,别忘了这帮兄弟。大伙听了哄笑,说:你个扛活的能有什么发迹?年轻人只好叹一口气: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这是老故事,最是太史大哥的熟惯写法。但凡英雄大人物,没发达时,多有如此感叹,譬如看见秦始皇帝,刘邦说大丈夫当如是,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之,种种。这三个人,后来都凭借造反,得了天大的富贵,可见发牢骚,未必不是好兆头。
  那年轻人,知名不具。那鸿鹄,却是本篇的要害,不可不提。鸿鹄就是天鹅,就是阴沟里的癞蛤蟆都时刻惦记的天鹅。
  妓馆的老鸨说,伸得脖子直,包你有饭吃,十个美女九个脖子是直的。这种训练鸡的话,终于是用屁股思考出来的精辟,如果拿来比画天鹅,就是扼杀,因为公认美丽的天鹅,优游水面最经典的造型,便是把修长得足以自豪的脖颈弯成大S。那年轻人早就说了,燕雀的哲学,根本套不得天鹅。
  小时淘气被老娘敲断梭头搬家三次才调教成二圣的孟大爷,讲过一个故事,说两个学徒听国手秋老师上围棋课,一个专心听讲,另一个却灵魂出窍开了小差,时刻准备着弯弓射箭拿下个过路天鹅。
  看来天鹅是古代劳动人民最惦记的喻体,但凡有点活思想,就和它脱不得干系。只不过大人物着意的,是它的不浴而白一举千里横绝四海,大人物之外的芸芸众生,缺乏发迹富贵的几率,只好小处着眼,肚皮要紧,和蟾蜍做一路思想,惟有宰杀。大约因此,射箭的靶子,正是写做天鹅同义鹄。
  这样看来,大家心底里什袭潜伏的,其实就是恶狠狠的杀戮。而这杀戮的终极目标,当然不是伤害过自己的坏人,因为坏人总比自己强大,冒犯就有性命之虞,于是,手无存铁从没招惹过谁并且更加弱小不足反抗的大小可爱们,历史性地落到了大家刀俎之上。
  元朝的太医写了本讨论吃喝卫生的《饮膳正要》,里面精细划分刀俎上的本鹄为四等,除了头等美于大雁入食为上外,其他都是其肉微腥,未必可口,竟不知那蟾蜍人等念念不忘的道理何在。但时珍大爷那里,却又堂而皇之笼而统之含而混之的从医学角度阐释说,本鹄腌渍烧烤,可以益人气力,利于脏腑。而且它的绒毛,刀枪金疮,贴之立愈,果然和弯弓射箭,有些瓜葛。
  只是这瓜葛略略的费解,人家天天惦记着盘弓窝箭的拿你,甚至像美帝国主义的头颅一样做泄愤的靶子,不成想你却大度,身子让人家的嘴巴尽情凌辱不算,还奉献皮毛替人家疗伤,比我主教导的打脸规则更加的悲天悯人,活脱就是深刻的人文关怀呢——哦,不好这么说,该说是关怀人文才是:那英雄人物喜欢自比的鸿鹄,终究是禽兽,哪里配去做人。
  鹄(天鹅)
  肉 [气味]甘,平,无毒。 [主治]腌炙食之,益人气力,利脏腑。
  油 [主治]涂痈肿,治小儿疳耳。
  绒毛 [主治]刀杖金疮,贴之立愈。
  睡早了一千五百年
  宰予同学正放翻了身体睡午觉,不料被查铺的孔二先生捉个正着。二先生是圣人,自然不便动鞭刑,但鉴于尚未国际接轨引进夏时制,午觉终究属于偷懒,表态还是很有必要的,于是二先生说出了那句著名的无奈: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烂木头不配用刻刀,狗的大便砌不得墙。圣人就是圣人,哪怕骂人,也能流芳百世,千古传唱。
  午睡事件到此并未结束。宰同学事先巧舌如簧,哄得先生心花怒放,查铺过后,先生顿悟,从此对表扬和自我表扬的诸位同学,都提高了警惕,诚信问题从此提上了议事日程。宰同学的一时酣畅,让所有同学都进入了随时挨宰的戒备状态。
  这样的残局,怪只怪宰同学的午觉睡早了一千五百年。和高俅做过球友的风流皇帝赵佶,钦命编过一本二百卷的药方大全,叫做《圣济总录》。查该录卷五十四,朗朗写着克制午觉的现成法子:五两伏翼一枚,云实牵牛雌黄丹砂若干,研末团成绿豆大蜜丸,饭后若干丸,木通汤送下,宰同学自然无事,二先生也不至伤怀,损失的仅仅是个把婉转动听的粗口,岂不是好?
  足以根除宰同学是非午觉的伏翼,并非海上仙丹,不过就是昼伏夜出的蝙蝠。
  关于蝙蝠,洋大爷伊索曾经罗列过它的智慧。据说它见了喜欢吃鸟的黄鼠狼就表白自己是老鼠,再见了爱吃老鼠的黄鼠狼又说自己是蝙蝠,因此逃过两劫。这事迹显然属于瞒哄欺骗,读着令人依稀脸熟,似乎和它所疗伤痛,大有关涉,然而却是规避被宰的优胜记略。
  当然,如果从分类学上讨论,蝙蝠之与老鼠,除了形象仿佛之外,毕竟同属哺乳一纲,所以也没有侮辱鼠狼黄先生的饮食智慧,起码不是严格意义上的。
  蝙蝠的休息方式采用的是倒悬,这本来是个体隐私,宛如宰同学的午觉,二先生查铺,难免有窥阴的嫌疑,不过对阿蝙的窥探,终于失之臆断,譬如说它是因为脑细胞过多所致,这是典型的自我本位的人话,那意思明摆着,这世界只有人才配拥有智慧,换了别个,就会头重脚轻,步履蹒跚,随时做昏厥晕菜貌。
  阿蝙的捉拿入药,必须在立夏之后,尤以五月端午最好。究其原因,大约在于该蝙的炮制,需要去毛剁爪剐肠之后的阴干。除了疗伤午觉,该蝙额外对症久疟不止,小儿惊痫,多年瘰疬,金疮出血,以及腋下狐臭。另外,导致脚步趔趄的脑仁,还可以抹脸,平复恼人的小包包。
  诚然,作为文明传承的载体,祖国医学的方剂中,不可避免的存在颠覆科学的迷信色彩。譬如说该蝙可以明目,夜视有精光。又说久服令人欢喜,乐媚无忧,并且有子。
  所谓眼睛放光,当然不是色狼之于美女的条件反射,而是对该蝙夜行的人文推断。如今该蝙的回声定位系统,已经是妇孺皆知的常识,可知它的夜视,与目光无关,所以再害羞的偷情,也不必在意它的偷窥,再阴险的勾当,也不须顾虑它的泄密呢。
  欢喜无忧以及有子,立意则归结于阿蝙的好名声。以阿蝙的尊容,本来最不适合吉祥,所以洋人那里,除了将它骑墙于两类哺乳阶层之间,更多的就是除暴安良的侠客和嗜血如命的杀手,粗豪而已,和欢乐祥和,从不搭界。二先生早就强调,必也正名,能够帮助宰同学挽回名声的阿蝙,之所以遭到追捧,正在于蝠与福的谐音。蝠者福也,沉浸在幸福之中,怎能不欢喜无忧。而比照多子多福之逆定理推导,令人有子,提高怀胎命中率,毫无疑问是福祉浓郁的必要元素了。
  至于本蝠捕食昆虫之有益人类和传播病原的担任宿主,则太过求证烦琐乃致颇煞风景,与主旋律的祥和气氛格格不入,其遭遇厌弃,尽在情理之中。
  伏翼(蝙蝠)
  [气味]咸,平,无毒。
  [主治]目瞑痒痛,明目,夜视有精光。久服令人喜乐媚好无忧。疗五淋,利水道。主女人生子余疾,带下病,无子。治久咳上气,久疟瘰疬,金疮内漏,小儿鬾病惊风。
  脑 [主治]涂面,去女子面疱。服之,令人不忘。
  血及胆 [主治]滴目,令人不睡,夜中见物。
  屎 [气味]辛,寒,无毒。 [主治]面痈肿,皮肤洗洗时痛,腹中血气,破寒热积聚,除惊悸。去面上黑皯。烧灰,酒服方寸匕,下死胎。炒服,治瘰疬。治马扑损痛,以三枚投热酒一升,取清服立止,数日便瘥。熬捣为末,拌饭与一岁至两岁小儿食之,治无辜病,甚验。治疳有效。治目盲障翳,明目除疟。
  英雄不问出处
  五台山里有一种鸟,小鸡模样,却有四只脚,脚上还携带粘连的肉翅。夏天的时候,身披五色毛,啾啾欢叫:凤凰不如我。冬天来了,五色脱落,四脚小鸡变作半裸的秃毛雏儿,寒风吹来,战战抖抖,磔磔号叫:得过且过。
  这是少儿最宜的励志寓言,尽管老得足够掉牙,熟得足够退毛。只是祖宗们编派这寓言时,只顾谆谆,却老眼昏花,搅乱了分类学上的要紧元素,四脚的寒号怎么好说是鸟?这样神怪色彩的故事,诱发想象或许可能,教导勤奋就太过失真,并且混淆科学常识,严重影响立意惩戒的教诲意义,实不足取。
  据说那四脚小鸟排泄一种屎,粒大如豆,气味骚恶扑鼻,采集起来,却是紧俏的货色,有个芳名,叫做五灵脂。
  这就提供了攻破混沌纠正视听的契机。四脚的寒号鸟纯属虚构,骚恶的大便则的确存在。但科学的专书上明明标榜着,该屎是由鼯鼠科橙足鼯鼠及其他鼯鼠排泄而成,和什么四脚小鸟,毫不搭界。查阅本经,被当作寒号的屎主人原本划归虫部,这自然含混;可时珍大爷纠错时却将它校正到了禽部,则更加的谬误。会飞的未必是禽,如同不会飞的未必不是禽。由此也足以为探究现代科学何以不能在本土诞生的李约瑟难题,罗列班班论据了。但眼前最为可喜的,还是一桩夹缠纠结的鸟公案,由一泡屎而得以涣然破解,不能不说是见微知著正本清源的哲学胜利了。
  由此可见,鼯鼠并非祖宗视野之外的精灵,只是到了排泄的当口,祖宗们才按错了正主儿,看来文章立身的祖宗们,都是标准的君子,对待如厕这样的隐私,采取的是宛如庖厨一路的逃跑策略,敬而远之进而淆而混之。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拉了著名屎的鼯鼠,其实从来没有五色艳毛,通身覆盖的是完全隐蔽的褐色,只有轻易不容侵犯的肚皮,才略略灰白;被当作肉翅的飞膜,协同几乎等身的尾巴,是林间纵越滑翔的元件;此外,再没有什么自夸的叫嚣和凄惶的悲鸣。
  作为入药的粪便,五灵脂属于性温味甘。屎而甘甜,想来和炮制过程中的醋拌炒干有关,或者肇因于本鼠坚果嫩叶甲虫的食谱缺乏油水所致,不详。可以详尽的,则是本屎通利血脉行淤止痛,既能行血也能止血,因此一切心腹胁肋少腹诸痛,以及妇人的血闭血崩,经水过多赤带不绝,乃至血眼血痹,全都一并招抚。由该屎领衔的失笑散,不论男女老幼,但凡血气作痛,百药不效者,俱能奏功,屡用屡爽,被时珍大爷誉为神方。
  一泡屎成就如许勋劳,正应了那句风头强劲的话:英雄不问出处。肛门里出来的,未必不能出人得势,这时候如果还去纠缠鸟或非鸟的笔墨官司,未免太崩溃了耶。
  寒号虫
  肉 [气味]甘,温,无毒。 [主治]食之,补益人。
  五灵脂 [气味]甘,温,无毒。 [主治]心腹冷气,小儿五疳,辟疫,治肠风,通利气脉,女子血闭。疗伤冷积聚。凡血崩过多者,半炒半生为末,酒服,能行血止血。治血气刺痛甚效。止妇人经水过多,赤带不绝,胎前产后血气诸痛,男女一切心腹、胁肋、少腹诸痛,疝痛,血痢肠风腹痛,身体血痹刺痛,肝疟发寒热,反胃消渴,及痰涎挟血成窠,血贯瞳子,血凝齿痛,重舌,小儿惊风,五痫癫疾,杀虫,解药毒,及蛇蝎蜈蚣伤。
  小鸟令人伤心到唱歌
  汉朝文帝景帝的时候,据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年份。天资聪颖的河南青年贾谊,正是这个时候贬到长沙的。古人的发配,讲的是那时的道理,譬如沙门岛,毗邻蓬莱,该是仙境,却是死缓犯人的安置地;琼崖海南是荒败之地,不是今天做论坛的博鳌,所以逐客苏东坡到那里日啖荔枝三百,表白的就是不怕虚火,让皇上听了闹心。长沙作为贬谪之地,在于它的卑下潮湿,利于橘子生长,而不利于人的生活,尽管贾谊做的是长沙王的老师,生活条件远远在低保人员无法想象的N个以上层次。
  这天是庚子日,太阳西斜,贾谊正在呆坐,有鵩鸟一群飞来,十分闲雅地停在他旁边。贾老师见了,顿时暗自伤心,觉得自己大概将要不久于人世,他又没有东坡的凶悍肚皮,吃不下几个橘子,只好做了一篇叫《鵩鸟赋》的小曲,宽慰自己。男愁唱,女愁哭,人之常情,但贾老师何以见了几头小鸟就伤心到唱歌的境地呢?
  问题当然出在鵩鸟身上。考据家说,鵩鸟其实就是鴞,也就是猫头鹰。果然是典型的不祥之兆。
  教科书上说,猫头鹰尖嘴利爪,眼睛四周的毛做放射貌,一副猫脸似的面盘,昼伏野出,行动无声,主食鼠类,专职为民除害,是人类的嫡亲好朋友。
  可朋友一向需要双向交流认同,鴞肯做人的朋友,人却未必愿意接纳,都说同声相应才能同气相求,偏这猫脸家伙,天生的破嗓,啼叫起来,败坏人心情,这就无怪它热脸贴冷屁股,遭到坚决唾弃了。
  这就是人本的道理,有益有害,全在人的心情,原则问题,不能让步。对这种专门制造鸟为恶劣环境的罪魁,祖宗们当然厌恶,以为会带来坏运气,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因此《周礼》上专事杀戮的秋官司寇门下,就有负责颠覆该鸟巢穴的小吏,职业性地掐掉这厮磔磔怪叫惊破睡梦的根本,还首长们以温馨滋润欢乐祥和的睡眠及非睡眠的氤氲气氛。至于由此而诱发的鼠辈纵横,就不是首长们需要操心的细事了,完全可以另行设立主抓灭鼠工作的科室进行协调,专款专用,不干猫头鹰什么事儿。
  而且,端掉老巢的恶鸟,难免死亡,这就再次拉动了餐饮业的商机。有关人士早已发现,该鸟音声的恶劣,并未影响肉质的口感,甚至简直可以说,该鸟肉的味道非常鲜美,煲汤烧烤,都是上等货色,只有过于肥胖者因为肋侧薄弱,而被《礼记》列入饮食之禁忌。除恶鸟而添美食,削除聒噪,烘托吉祥,捎带肚皮爽快,举一隅而以三隅反,岂不是文明的大掳获耶。
  还不止是三隅。本经上尤其指出,此鸟肉之入药,正是需要炮烙:该鸟一枚,去毛肠,油炸食之,可治疟疾;该鸟烤炙,专治鼠瘘。
  鼠瘘十分术语,看起来令人不懂。其实就是肛瘘。该病的俗称叫偷粪鼠,是说后窍那里宛如有头老鼠一样地不停盗出粪便。这譬喻形象蛮形象,只是缺乏生活依据,谁见过平日爱大米的老鼠去偷大便?鼠而偷粪,听着就像灾荒年吃人肉似的失去理智。都说俗话里表白着劳动人民的智慧,即以本案例而言,真的未必。
  鸱鸺
  肉 [气味]缺。[主治]疟疾。用一只,去毛肠,油炸食之。
  肝 [主治]入法术家用。
  鴞
  肉 [气味]甘,温,无毒。[主治]鼠瘘,炙食之。风痫,噎食病。
  头 [主治]痘疮黑陷。用腊月者一二枚,烧灰,酒服之,当起。
  目 [主治]吞之,令人夜见鬼物。
  兽部
  河南情结
  《南华经》上说,舜是个驼背的老汉,他老人家的贤良孝顺,就是宛如羊肉的腥膻德行。羊肉不喜欢蚂蚁,蚂蚁却对羊肉歆慕不已,百姓们对舜爷的仰慕,就像蚂蚁之于羊肉的追随。羊肉搬了三次家,蚂蚁们也跟着群起动迁,十万大众,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大都会。舜爷于是更加操劳,不得不成为一个驼子老朽。
  千秋标榜泽被万代的舜爷之德行,居然被譬喻为腥膻的羊肉,无怪后人说起河南客人庄周,都喜欢用汪洋恣肆做表扬。推量起来,如此吊诡的想象,或许就是庄哥吃完羊肉烩面打着饱嗝才突发的奇想吧。
  羊之于人的存在,不外食其肉寝其皮纺其毛,所以它是当然的家畜,驯化历史仅次于猪,庄哥老家河南地面的殷墟里,就发掘出了羊头骨,想来烩面之后的哲学思考,果然渊源有自。而那位裹胁西施浮海逃遁的范蠡,后来做了豪富天下的陶朱公,其中就有放羊的经济拉动。汉武皇帝时候的卜式,更在上林苑里做了牧羊模范。乱巧的很,这两位牧羊前辈,籍贯全都在咱河南,足见腥膻羊肉之于河南的情结,绝非孤证。
  作为家畜的局部,羊肉之于国人,透露出极其昭彰的中原文明胎记。书上说,最好的羊出在河西河东。但这羊若驱赶到江南,就筋力劳损,难以补益。据说是地理使然。但又说广东的英州乳羊,极肥,没有血肉之分,最是补人。
  如此缭乱的说辞,令人似乎无所适从。不过,科学的辩白是,所谓河西河东之羊,原是绵羊,喜干燥怕潮湿,自然不服江南水土;英州的乳羊,则是自古就遍及南方的山羊。
  尽管南北有殊绵山有别之对于饮食,不伤大碍,但作为入药的题材,却不能不颇有挑剔。陕西河东的绵羊,性格狠健,毛长且厚,入药最佳。不仅如此,其中又尤以青色公羊,才堪上品。其他诸羊,就只配啖食,不足为药了。
  按照五行的传统配伍,羊在畜生里属火,所以入药的羊肉,自然大热。因此热病瘟疫以及疟疾之后,再吃羊肉,必然导致昏热病危。孕妇吃了,也会让肚子里的胎儿焦躁不安。除此之外,各色人等,尽可放开肚皮,吃肉喝汤,自在享受口腹欲望,同时补中益气,安心止惊,开胃健力,驱逐虚劳寒冷,滋润五劳七伤,于男人发动壮阳益肾,于女人拯救产后厥痛,崩中垂死,以及妇人无乳,小儿嗜土,老人膈痞,甚至身面浮肿,腰痛脚气,头上白秃,凡此种种,都可以在汤肉交加的缭绕氤氲中,化解于无形。
  然而,需要败兴提示的是,骨子里蹿腾如火的本肉,若与荞面豆酱同食,引发痼疾;与醋同食,伤损人心;而铜器烹煮之后,男人吃了损阳,女人吃了绝阴,云云。
  如你所知,上述种种,几乎正是蒙古火锅桌面上日常配送的经典食单,而该火锅又偏以紫铜质地为正宗首选。这意思就是说,每当围炉狂啖大快朵颐的时候,正是您引颈就割凌迟自残的关头。可扪心自问,这热铛滚汤老少咸宜的熟惯吃法,让人如何割舍得下?咳,美食如同美色,大敌当前,你绝对有权利虐待自己的身体。
  羊肉
  [气味]苦、甘,大热,无毒。
  [主治]缓中,字乳余疾,及头脑大风汗出,虚劳寒冷,补中益气,安心止惊。止痛,利产妇。治风眩瘦病,丈夫五劳七伤,小儿惊痫。开胃健力。
  破蛊必得破鼓
  鲁迅先生说,凡国手,都能够起死回生的。这话当然藏着杀机,因为他家老太爷的病,便是让这些国手耽误的。先生后来学的西医,想来对轩辕歧伯的嫡派门徒,是颇有许多怨怼的。
  周老太爷得的是水肿,在下好事,专门翻检了时珍大爷整理的百病主治诸肿下班班,对照鲁大公子点名的绍兴城名医所开品种,发现出入原来如此之多:有柳叶而没竹叶,有羊桃根而无芦根,有槟榔而无甘蔗,有蝼蛄而无蟋蟀。平地木学名紫金牛,紫藤、银朱外带水牛肉,都在其中,偏是没这紫并金的牛。切近的只有一款,却是姜皮而非生姜。这样的跳差,一如先生所云,名医的神妙,就是在于用药的与众不同也。
  倒是乾隆爷时候的名医叶天士治邻妇难产的梧桐叶,却在这单子上,但未注明立秋经霜。仔细查证梧桐并桐的皮叶花子之功能,又是无一和难产有关,看来因时因地制宜不拘古法之医者意也的名言,实在令人不可捉摸。
  而陈莲河所单用的败鼓皮,主治栏下,更和水肿鼓胀没有丝毫瓜葛,足见耽误周老太爷的,终究是那些所谓国手的庸医,而绝非祖国传统医学。
  败鼓皮是韩愈专门提到的医师理当收蓄的名药,要求必须是自然穿败的,不论马皮驴皮,但尤以黄牛皮为胜。其所主治的小便淋漓月蚀耳疮,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症候,要紧的,却是有些暧昧的中蛊。
  蛊据说是一种人工豢养的毒虫。饲养的法子类似古罗马的角斗士,若干毒虫圈在一起,让它们互相残杀,最后剩下的,是斯巴达克一样的真英雄,这便是积蓄了所有狠毒的蛊。主人将它放出去,自然可以致人于死地。
  不过,像五毒教蓝凤凰那样死心塌地天天惦记整蛊的专业人士,毕竟少数,所以蛊在民间,更多的是以肚子里的寄生虫身份展示自己面目的。中蛊的临床症候表现为:或者下血如鹅肝,或者吐血,或者心腹切痛,如有物咬。破蛊必得破鼓,这当口,就是败鼓皮的用途了。烧灰作屑,水和服下,据说病人自己就会喊出放牧整蛊的主家,散出银子请来主家收回就可痊愈。这结局听上去太悬,那主家若是专意整蛊,两造就是你死我活的仇家,凭什么肯来收回?再说,蓝凤凰那样的毒婆子,又岂是几两散碎银子就随便打发得了的?所以这样不切实际的故事,只配作证艺术以及医学都是起源于巫术,此外再无丁点儿是处。
  于是,还是回归到寄生虫层面更有建设性。《外台秘要》上说,取长一尺宽五寸的败鼓皮,加拇指大蔷薇根五寸,水一升,酒三升,煮热服之,蛊虫自会排下痊愈。这法子干净利落,求人不若求己,何必琐琐论证虫子的出身归属,再去腆颜央求仇家?擂破鼓皮,直截杀掉那厮便是。仇家一旦知道,当然明白遇见了高人,也只好断绝妄想,知难而退了。
  败鼓皮
  [气味]平,无毒。
  [主治]中蛊毒。治小便淋沥,涂月蚀耳疮,并烧灰用。
  拐棒姑妈嫡传亲授
  文人最是招人嫌。譬如那山东老汉辛稼轩,闲来无事,和同官在衙门里叹息春天,书生本色,这倒也无碍,可偏偏在自己肠断的时候,还不忘记骂一句玉环飞燕皆尘土,把皇上的心头肉,直截贬为贱货,着实的可恶。
  玉环飞燕,都是有名的美人,所以得到皇上贪欢。飞燕更是和同胞妹子一起伺候皇上,专擅后宫。按照野史的记载,那成皇帝就是沉浸在温柔乡不能自拔,最后在她们的床上精脱而死的。
  据说飞燕姐妹有个拐棒姑妈,做过王爷身边的女人,因而颇有打扮自己的手段。姐妹俩是偷情的结果,娘亲不在身边,所以不免把这姑妈当娘一样看待。姑妈也不辜负,尽平生所学悉心传授,其中就有麝香缔造身体的独门功夫。姐妹俩果然腰骨纤细,异香扑鼻,令女人堆里厮混的皇帝都把持不住,只是却有意外的代价,那便是月水稀薄,终于不能生养。独门功夫变作独门暗器,世事真的难料。
  遵照科学的表述,雄麝到了发情时节,肚脐和性器官之间的腺体上,会散发出用来勾引异性的气味。而同时并发的分泌物,则具有令人不快的臭味。不过,经过高度的稀释之后,该臭便会放射出摄人心魄的香气。这正是极其名贵的麝香。
  香味总是让人愉悦,女人喜欢,并且用它激发男人对自己的喜欢。男欢女爱,人之春情,再正常不过。只是这常理之中的春情诱发,内中居然埋伏着血腥的杀戮。索取麝香之道,不可避免的需要击毙那勾引婆子的发情者。为了自己的肉欲,首先剥夺另外生命的肉欲,这正是标准的人本思维模式。
  据说那为了肉欲惹来杀身灾祸的情种,早已窥破人的歹毒心肠,被追击得无所逃遁时,便迎头撞岩,磕死自己,并且用腿脚剔裂香囊,大有舍生取义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只是,这死节宛如子路的君子死冠不免,徒劳牺牲自己而已,绝对不妨碍人家从气节义士的残骸上,照旧攫取香料,质量并且依然上乘。说了归齐,气节不过是把自己毁灭给人看,自绝于人民,所以当然是无可救药的悲剧。
  悲剧不过是悲剧,就像过眼的云烟,一风吹过,便会消散。所以收罢泪珠儿,咱们还是正襟危坐讨论药材方是正理。麝香的入药,尤其以腺体上凝结的颗粒最为上品,术语叫当门子,听着仿佛看家护院的保安。
  把门儿的麝香,在国医们看来,性子走窜,穿透力极其强烈,瓜果遇见都不能结实,甚至败坏,真的有些四处游走敲门入户扳瓶倒罐拦都拦不住的家丁气质。也惟其如此,所以它十分便于疏浚身体上的各个窍眼。医书上的确明白指出,这家丁吃下去,果然令人百毛九窍生香,拐棒姑妈的嫡传,原来不错。不过并未发现有掉磅去肥之功能。想来那时肥白正是富足之相,若非居心叵测,没来由给自己抹黑。
  而家丁禀赋的轻扬飞窜本性,往往流泻营卫之气。妇人原是以血为生的尤物,血海里不安分了容易导致空虚,补养惟恐不及,如何可以轻做发散?娇艳的女孩儿正如水果,当然禁受不住狂风浪蝶的摧残,香锋所过,自然要担负血海一样的干系:断子绝孙,是无疑的塌天罪过,排在开除老婆的七项惊喜端正理由的第一顺位,皇室更牵扯社稷之重,皇上有知,备不住也得忍痛割爱,起码不舍得拼却万金身躯和她们日夜求子,这也无怪飞燕姐妹不绝于史书的唾骂了。
  可本经上主治项里,在催生育堕死胎辟蛊气吐风痰种种之外,又明明写着纳子宫暖水脏止冷带下,似乎温润氤氲一团和气,丝毫瞧看不出剿灭生命于萌芽的凶残。真真的看不懂呢。扒开字缝,看到时珍大爷一句话说得精辟:非不可用也,但不可过耳。这话顿开茅塞,把握岂不正在疑似之间么。
  麝脐香
  [气味]辛,温,无毒。
  [主治]辟恶气,杀鬼精物,去三虫蛊毒,温疟痫痓,久服,除邪,不梦寤魇寐。疗诸凶邪鬼气,中恶,心腹暴痛,胀急痞满,风毒,去面(左黑右黾)、目中肤翳,妇人产难堕胎。通神仙。佩服及置枕间,辟恶梦,及尸疰鬼气。又疗蛇毒。治蛇蚕咬,沙虱溪瘴毒,辟蛊气,杀脏腑虫,治疟疾,吐风痰,疗一切虚损恶病。纳子宫,暖水脏,止冷带下。熟水研服一粒,治小儿惊痫客忤,镇心安神,止小便利。又能蚀一切痈疮脓水。除百病,治一切恶气及惊怖恍惚。疗鼻窒,不闻香臭。通诸窍,开经络,透肌骨,解酒毒,消瓜果食积,治中风、中气、中恶,痰厥,积聚癥瘕。
  却也不是银样鑞枪头
  从前说,人生三大幸福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少年时多事,详细检讨,以为朋友颇容易交,所以他乡遇故知最是淡薄;老婆人人皆得而拥有,洞房那天晚上尽管大家朝思暮想的惦记,却也不是揽月捉鳖那样的难事;金榜题名则并非人生一定,头悬梁锥刺骨也未必得逞,所以该是幸福的极端。
  说来这当然是农耕文明的产物,小农经济的理想,并且严重充斥书中自有千钟禄黄金屋颜如玉的官本位活思想,用今天的眼光判断,金榜题名可以使银子进行暗箱买断,不说唾手也是可得;而伴随上床之成为社交程序,洞房花烛早已蜕变为DV仪式,再没有什么神秘可以击破的了;倒是故知越发的难得,可手机短信电邮的迅捷晓畅,足以崩溃费墨老师醉心的信息阻隔,没必要非得憋宝似的选择荒凉偏僻一如宁古塔的异乡假装邂逅貌地做SHOW。
  不过,老辈子们的三项排位,究竟把洞房花烛安放在首位,大约依照了圣人所谓饮食男女大欲不可谢绝的宗旨,所以,即便在GDP打滚儿让许多人银子多得没辙烧的今天,还真的只有洞房一事,宛如衣锦还乡,可以提供发泄诸多欲望诉求的管道,至今遭到几乎所有人的追捧。
  可男女之事,终究是羞人答答的隐私,衣锦夸富可以,却必须夜行,起码是遮护起来才方便施行,所谓房事是也。
  医书上说,交婚之夕也就是洞房花烛夜,男人茎萎,糙话便是办不成男人和女人的事儿,属于没有疑问的病症,日思夜想,临阵却中看不中用,一派microsoft,无勇可贾,只剩下一肚皮伤心凄惶,那该说无疑是男人一生中作为男人的最大失落,书面语言叫败笔。
  败笔就是用秃了的笔,锋毛脱去,不堪使用,只有文人泛酸,叫它退锋郎,以为功成鬓发伤,不可辜负,挖坑掩埋,聊以纪念。不料,偏这弃而无用的秃厮,正好拯救洞房之夜致命之soft,败笔非得败笔挽回颓势不可,拣败笔头烧灰,酒服二钱,人生败笔,顿时化做一阵轻烟,眼前随即鸟语花香,生机一片。
  时珍大爷说,做药材的败笔,必得是兔毫方可,羊鼠诸毛,皆不可用,理由不详。但何以笔不用新而取用败者,却在于它沾濡了胶墨。胶墨的功能是利小便胎产,所以某郎中治难产第一方便是:兔毫笔头三个烧灰,金箔三片,以蜡和丸,酒服。
  但这并未诠释败笔之力挽败笔的究竟,肠胃变作笔冢,不过一肚皮墨水,往往更容易痿顿,读书郎少有做得强奸犯的,这里却异军突起,别样风光,于是凭添许多神秘。或许,虽然本笔败破尖秃,却也不是银样鑞枪头,紧急关头,舞马长枪,单骑救主,了却难言之隐,平复心灵创伤,赤胆忠心,苍天可鉴,虽书之丹青,亦不足以彪炳其功业,列祖列宗,伏惟尚飨。
  败笔
  笔头灰 [气味]微寒,无毒。 [主治]水服,治小便不通,小便数难淋沥,阴肿脱肛,中恶。酒服二钱,治男子交婚之夕茎痿。酒服二钱,治难产。浆饮服二钱,治咽喉痛,不下饮食。
  人部
  诡道
  按照鲁迅《头发的故事》里N先生的说法,头发是中国人的宝贝和冤家。这话果然深刻得有理。
  所谓宝贝,想来是根源于那句著名的古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然而,头发毕竟不同于身体的其他部件,不但具有再生功能,而且毁伤之时,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生理痛苦,所以剃去头发的髡刑,偏重的必定是心理上的侮辱,惩戒效应远远不及杀头去势剁脚割鼻子,因此隋唐之后早就废掉了。
  但是,头发之于国人的冤孽,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头发的毁伤变迁,突然超越了鼻子脚丫生殖器,直接关涉到了赖以附着其上的头颅。只是,头之不存,发将焉附,沉浸在头颅落地血泊横溢中的头发,其实失去了留存的意义。
  碰巧,中医学上一向认定,发为血之余。这当然不能曲解为头发是血泊之后的余孽,不过说明头发是血液滋润下的富余而已。不但头发,甚至头颅上所有的毛发,都无一不和气血相牵连,也无一不反映着气血的状态。
  时珍大爷指出,头上曰发,耳前曰鬓,目上曰眉,唇上曰髭,颏下曰须,两颊曰髯。当经气血盛时,这些就美而长;气多血少,就美而短;气少血多,就少而恶;气血俱少,便成不毛之地;气血俱热,则黄里透红;到了气血俱衰的地步,就只有白而秃落了。
  这样的论断,听起来特别的痛快给劲,只是禁不得琢磨,譬如说气血旺盛脸上的毛发就美而长,似乎有关公做旁证;但被割掉了生殖器的太监们,多有身负绝世武功的海公公一路人物,另有东方不败岳不群那样为练葵花辟邪慷慨自宫的成名高手,他们的气血,不可谓不旺盛,他们的头发和眉毛照旧浓密滋润,可唇上颏下的髭须,却是寸草不生,一副娘儿们相貌;而许多天夺其魄局部或者完全秃顶的大哥,甚至无疑就是气血昂扬的汉子。由此足见,用气血两字探讨头发,实在太过偏颇了。
  基于上述气血毛发的偏论,头发入药,当然专攻的血病,这倒未必没有道理;而拿去作为补阴的便捷方剂,更在不经意间,印证了头发和性功能的因缘,如此立论偏执却结局端正的叵测神秘,越发令人对如今普遍遭到抛弃的祖国传统医学,生发出由衷的敬意。
  需要提醒的是,在清兵入关之前的长毛时代,作为父母大人遗体象征的头发,除了初生婴儿的胎发以及病灶非病灶所致的脱落和卖发葬夫、家庭暴力之类特殊个案外,轻易没机会剪除,所以本单方采撷的正规渠道,只好在梳头的孑遗了。好在,郎中们奉劝了,发宜常梳,齿宜常扣,欲发不落,正在于千万遍努力不懈的梳头,也惟其因此,列入药单上的本方,学名就叫的乱发,听起来很有点儿风中散发弄扁舟的诗意呢。
  头发的修治炮制,一般是烧灰研末,举凡齿缝鼻头七窍以及咳出吐出肌肤出大小便出淋漓漏出胎产泻出甚至月水不出之血,都可用本方应对,尤其是不慎擦落耳朵鼻子的危情时刻,取煅过研末乱发若干,将擦落之耳鼻,乘热蘸上发灰当家的黏和剂,迅速缝合,软布缠裹固定,不久便自然生合也。
  这是攻血,至于补阴,亦有神奇不料之独功,譬如妇人阴吹。这是个相当冷僻的怪症,就是女人阴暗潮湿的隐秘部位噼噼噗噗喧腾不已的下气。据说这是谷气从胃里外泄的表现,虽然不足以妨碍生理的正常生活,却严重影响心理的正常生活。名医张仲景开出方子:用猪油膏半斤,乱发鸡子大三枚(原文如此,具体不详),和煎,头发消融的时候药成,定期服用,病灶就会从小便中逃逸而出了。
  既然是谷气,不明白它为何不顺从谷道排泄而偏偏选择毗邻的管道,张郎中出奇制胜,追剿穷寇,华容道放生,也是另辟蹊径,小处随便。比起它们,谷道绝对是阳关坦途,何以放弃,大约只好解释为敌我双方都更加中意荒僻隐蔽的羊肠小路吧,毕竟,兵者诡道,以奇制奇,才是兵法百战不殆的要髓哟。
  乱发
  [气味]苦,微温,无毒。
  [主治]咳嗽,五淋,大小便不通,小儿惊痫,止血。鼻衄,烧灰吹之立已。烧灰,疗转胞,小便不通,赤白痢,哽噎,痈肿,狐尿刺,尸疰,疔肿骨疽杂疮。消瘀血,补阴甚捷。
  流鼻血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见到一位长发齐腰十八九岁妙龄的绝色小妹站在面前,如果仅仅妄想后背痒痒时让她爬背搔痒,该说是柳下惠也难免有的活思想,即便她是个不容亵渎的神仙姐姐。譬如麻姑,神仙故事里说她手爪似鸟。这个似字就令人费解,是指甲绵长翘曲得像鸡爪,还是老皮纵横生就一双禽兽的上肢?如此,别说搔痒痒,恐怕心肝都惊吓乱颤到麻酥酥痒呢。
  当然得承认,真有神仙姐姐一爪一爪地搔到痒处,的确是红袖添香的人生境界,禽兽的肢节,或许可以含混忽略。可寻常人又哪里企及得如此艳遇。也只配烧弯了树枝竹竿,剐一款麻姑牌手爪自慰器,自娱自乐罢了。
  和头发是血的余孽一样,祖国传统医学认为,手指甲是筋腱的外延,透露的是肝胆的气候。譬如,爪子厚实色泽泛黄的人,胆厚;爪子轻薄颜色发红的,胆薄;结实发青的胆急;柔软色赤的胆缓;至于丑陋色黑爬满纹路,便是结石阶层已然搬迁入住的抢手楼书了。
  但不论厚薄急缓,都不能阻塞它们进入药剂的管道。据说本品气味甜中带咸,性平无毒,一如可口耐人的淮扬小菜。只是这小菜,不容储备,必须是现杀现用,截取的偏是活体。鉴于爪甲虽然贴身携带,却未必随时应得急缓,譬如麻姑妹子,自是不舍得切下那搔人心痒的可人鸡爪。所以医书上明白妥协:众人的甲都可以。
  本甲的治疗领域五花八卦。譬如破伤中风,取手脚本甲,香油炒熟研末,热酒调合,呷服,汗出便好。而女子生产胞衣不下时,剪本妇爪甲,烧灰和酒吞下,再让粗笨有力妇人抱她起来,竹筒子胸前赶下。这却麻烦。想来竹筒子直截未必不能赶下,本甲烧灰,大约不过是欺骗患者的安慰剂而已。
  当然,本甲最经典的功效,还是鼻出衄血的时候,自刮爪甲细末,磕药一样抽进鼻子,立愈。这药理昭然若揭,美人搔痒既然不得,流鼻血的事便是经常发生的,解铃系铃,只好割下咱家的活体,自我抢救。
  爪甲既然取自手脚,自然不能置手足病痛于不顾。每逢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庚日,净手净脚,切削上下爪甲,并且略略割破皮肉,愈合之日,便是香港脚了断之时。此方最是简便,不过打理卫生时稍稍自残而已,因此愿饱受此脚煎熬的吾土吾民,牢牢结记,口耳相传,戮力齐心,共同剪除殖民文化最后的残渣余孽。
  爪甲
  [气味]甘、咸,平,无毒。
  [主治]鼻衄,细刮(嗔字真换成畜)之,立愈。独不可备,则众人甲亦可。催生,下胞衣,利小便,治尿血,及阴阳易病,破伤中风,去目翳。 怀妊妇人爪甲:取末点目,去翳障。
  壶卢歌诀
  仙家酒,仙家酒,两个壶卢盛一斗。五行酿出真醍醐,不离人间处处有。丹田若是干涸时,咽下重楼润枯朽。清晨能饮一升余,返老还童天地久。
  这很像是一首典型的汤头歌诀。不过,实在的情况,汤则是温汤,头则确有些不大方便的暧昧。
  这所谓的仙人之酒,原是阴血所化,生于脾胃,摄于冲任。未受孕则下为月水,既受孕则留而养胎,已产则赤变为白,上为本酒,真造化之妙也。
  如你所知,该酒当然便是人类哺育人类的奶汁。不过同样的如你所知,奶汁之哺育人类,按照天理,该是在孩提时期。但依照本文劈头所录之歌诀中润枯朽及返老还童云云之说,则其作为不限于孩提或曰尤其在于孩提以外时期服用的药酒,毋庸置疑。
  时珍大爷首先批判了邪术家采用本酒的罪恶,说他们专门用童女娇揉取用,以及编造反经为乳的歪理邪说,乃是巧立名目,愚弄贪婪的妖术,该当王法诛之。
  正确的非孩提喝人奶也即药酒的采用,是选取头胎生下壮实男孩的健康妇人之奶水,尤以白而浓稠者为上品。如果是色黄赤清腥秽宛如哈喇子者,并不可用。而孕妇的奶水,名为忌奶,孩提们吃下去上吐下泻,最为有毒,非孩提者安全起见,一样不可饮用。
  其实,按照辨证之说,人奶原本没有定性,产奶的人性格平和,饮食冲淡,奶水必定也是平和;而暴躁婆娘,吃酒食辣,身子里蹿动着火病,那奶水当然也是躁热。
  这样的辨证之后,连带的疑惑便是饮用平和上品人奶的正确方式。医书上说,服用人奶,可以比照类似提炼牛乳的办法,曝晒成奶粉。但这种依托工业流程方才保障成品质量的途径,尽管效果卓越,却不方便前工业革命水准的家庭作坊操办。而除此之外,服用本品,又必须热饮。这样一来,壶卢里的药水,直接由两管暧昧龙头嘬取,倒是仅存的惟一手段了。
  高祖刘邦有个部下,叫做张苍。一次,张苍违法,罪当斩首。行刑时砧板上剥下衣裳,露出一身肥白细嫩如同瓠子瓤的漂亮肉体,加上张苍身长八尺,明晃晃的果然一片美色,惊动了某人。那人原是刘邦未发迹时的老兄弟,于是便向刘邦求情,救下一条性命。
  后来张苍封侯做丞相,荣华富贵,直活到百多岁。据说他的长生之道,便是喝人奶。史书上说,张丞相卸任之后,年事已高,但坚持每天喝奶不止。奶源的选择,只说是女子,想来绝对不是半老徐娘,而起码应该符合医书的有关规定,但喝奶的技术呈现,则是与嗷嗷待哺的孩提一样。也是凑巧,张丞相此时正好年方无齿,对奶妈的吃饭家伙,已经不足以构成任何生理上的伤害了。考虑到奶妈的适龄要求,可能的伤害,大约只有人伦层面的心理因素了。但可以确认的是,张丞相并未有类似的情况,而且妻妾数以百计,凡是揣过孩子的,从此再不屑于房事,可见丞相大人一向是严于律己的,起码不会屈尊就合忌奶。
  《南史》上记载,某城有个二百四十岁的老东西,每天专门用曾孙媳妇的醍醐奶水滋润丹田。具体的饮用方式,无可考证,如果采纳的是张丞相的路数,不知该做甚解释。资料显示,著名的二十四孝里,也并没有儿媳妇喂养公公及其以上长辈喝奶的例证,《女儿经》里似乎也缺乏类似的历史事实,所以颇不容易臆测就乳的实况。但这依然不能不令人联想起鲁迅先生对做孝子的恐惧——当然,本案涉及的,似乎比孝子,更加不及呢。
  乳汁
  [气味]甘、咸,平,无毒。
  [主治]补五脏,令人肥白悦泽。疗目赤痛多泪,解独肝牛肉毒,合浓豉汁服之,神效。和雀屎,去目赤弩肉。益气,治瘦悴,悦皮肤,润毛发,点眼止泪。
  不仅肉欲
  如果将接吻仿照电影予以分级的话,对孩提婴儿头脸四肢乃至屁股之非恋童癖热吻,基本等同于对妙龄少女额头点缀一般的敷衍,应该处于上下都攀扯不着的糊涂级别。此之余外,吻手应该是最具有骑士风度的,因此不能不是安全系数最高的初级。同为肢体,相对肮脏的脚丫,却远比手心手背隐秘,即便不考量中国男人由小脚而及的性亢奋,也仍然属于亲昵度极高的接触区域。脸蛋的形势就比较复杂了,依据接触的单位时间和面积及其烈度,足以划分出N及N以上个等级。当然,无可否认,其中尤以唇吻为剧——毕竟,接吻的原始意义,就是嘴巴的交接。
  据说性工作者是拒绝接吻的,因为那容易动情,而生意是货币交易,从职业道德讲,公私必须两清。由此也可证明,接吻——当然是既有深度又具力度的所谓湿吻——是撼动人心挑动情意的不二法门,不能不归入限制级。
  祖国传统医学宝库的有关论述为此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人舌下存在四眼孔窍,两只通心气,两只入肾液,心气流入舌下为神水,肾液流入舌下为灵液,此即所谓金浆玉醴。说白了,就是口水,医学术语叫口津唾。
  祖宗们以为,津唾也就是口水,乃人之精气所化,可以灌溉脏腑,润泽肢体,清水灌灵根,因此养生家最讲究咽唾不吐。所谓远唾不如近唾,近唾不如不唾。唾液的流失,直接导致的便是精气耗损,形容枯槁,不好乱吐的。
  如此看来,接吻,即使从非道德的立场出发,也该当谨慎不要乱来才是。好在,接吻或曰湿吻,终究是双向度的交换,口水互相浇灌,流失和斩获的分量基本可以冲抵,备不住还可以采补阴阳,除了作鸡作鸭从业者在商业经营成本计算该当尽量加以避免,其他姑且放宽为是。有数据显示,即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AIDS,目前亦尚未发现由唾液引发感染的案例。
  相比之下,单向度的输送口水,就显得十分缺乏科学根据了。因此,吐口水或者干脆是唾弃,也许有若干深浅不一的社会学元素充当底气,痛快或许痛快,但实在是折精神毁容颜损人不利己的不良行为,如同性工作者之于湿吻,不可不慎。古人早有唾面自干的教训,其深刻当然不仅仅在于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胎,更在于折损敌手给养保存自家实力的护生方针,君子自强不息,倚仗的就得是这样的看家本事。
  但是,不管情状如何,一味的保留,也缺乏战略眼光,实不足取。南阳宗定伯捉鬼,利器就是口水,大唾之后,方才变鬼为羊,卖得千钱糊口。人鬼殊途,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鬼怕唾弃,几滩口水,和生命权衡,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了。
  养生滋润自己并且驱鬼之余,口水还可以担负对疮肿疥癣狐臭青春疙瘩的擦除,以及毒蛇螫伤的抢救。每天让人用舌头舔舐眼睛,还可以明目退翳。只是,肯作如此亲密手术的人选,未必容易寻觅,湿吻过程中舌头释放的津唾是情欲催动,属于迫不得已;真要冷静主动地拿它们做刀头和麻沸散参与外科项目,同患部展开肉搏,需要的,自然不仅肉欲吧。前边已经说过了,脸蛋上的形势,本来就复杂嘛。
  口津唾
  [气味]甘、咸,平,无毒。
  [主治]疮肿,疥癣,(左查右皮)疱,五更未语者,频涂擦之。又明目退翳,消肿解毒,辟邪,粉水银。
  佛袈裟
  佛书上说,真正的比丘高僧,不受施舍,舍弃一切好衣料,专门拾拣人们废弃的垃圾中残存的破烂布片,放到河水里濯洗干净,缝补成衣。是真正的百衲衣。这样的制衣手续,无异于营造功德,所以当之无愧的叫做功德衣。垃圾的别名叫粪扫,意思大约是把粪土一样的破烂打扫归拢。这件功德服装,偏从粪扫垃圾入手,因此最端正的名号,便叫的粪扫衣。
  不过,如此来自粪土建树功德的衣裳,尽管最是符合出家人四大皆空的高尚原则,却只配日常服用,到了正经的仪式场合,为了法相庄严,比丘僧众,则是必须穿法衣的。这便是袈裟。
  袈裟的梵文意义,原本是坏色,也即青黄赤白黑诸正色之外的等外颜色。这样的定义,决定了袈裟的制作,只有色彩的确认,而没有材料的限制,也就是说,粪扫之衣原不在排除之列。可袈裟的定制,却不肯从垃圾着眼,格式甚至不让于车衣作坊里的操作条款:大衣,用九至二十五条布片缝制而成;上衣,用七条;内衣,用五条。完全依据粪扫之肥瘦状况缔造的功德衣,布片数量只能随机,因此,在这一步骤,理所当然的被排斥在法衣品种之外。但同时,因为粪扫衣裳的现实存在,袈裟之被称为去秽离尘以及割断烦恼立意的消瘦衣,就难免显得有一点点不大不小的那个。
  即便那个,袈裟毕竟还是布条缝制而成,如果说,这世上另外还有人肉制作的无缝衣裳,居然也叫的佛袈裟,不知该做何想。这便是包人如衣官名叫做紫河车的胞衣。
  紫河车的来历,据说是方术家避讳胞衣的直截联想,特地单起的。丹书云:天地之先,阴阳之祖,乾坤之橐籥,铅汞之匡廓,胚胎将兆,九九数足,我则乘而载之,故谓之河车。说的云山雾罩,其实就是胎儿登陆人世时搭乘的交通工具。那河,细想想,只好是方便漂杵的血水之河了,颇有些残酷。因为本河车的颜色有红有绿有紫,其中尤以紫色最良,于是,紫河车应运而生。
  都说科学起于巫术,所以医书上描述本车,也和丹书的说法依稀仿佛,无非父精母血,相合而成,乃真元所钟,虽然禀赋的是后天之形,实在袭得的是先天之气,因此必定超然于金石草木之上,无与伦比。久服之下,令人耳聪目明,须发乌黑,延年益寿,能夺造化之功。
  不过,上述功效,更多局限于追究较高生活质量的养生,仅止于此,似乎有辱本车盖世的功名。其实本车最强项的,终究还是治病。举凡男女一切虚损劳极,血气羸瘦,五劳七伤,都可以搭乘本车,抵达彼岸,尤其是出产本车的女人,更是原装对口的正宗进补。
  当然,本车的入药,总有些甄别的麻烦规矩。譬如初生妇人的产品,最佳;其次则是健壮无病妇人者也可。这其实该是最高纲领和最低目标:初生者最佳无庸置疑,健壮无病自然是不可穿越的起码底线。本车的路数,原是以人补人,总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动用先天不足的虚病菌体,灌输给原本劳伤已极的坯子吧。那样的后果,应该比肚痛远远的不堪哟。
  甄别之后的炮制,郎中们却是纷纭不一。譬如是男病用女女病用男,还是男用男女用女,又还是不分男女,各持公婆。又譬如将本车用清米泔水摆净之后于长流水中的刷洗,究竟去不去掉筋膜。有郎中说,那筋膜乃初结真气,正不可剔去。
  这样的细节讨论,的确是严肃的学术探究,但展读时刻,依旧心头堵堵障碍,怎么说,那也是人的骨血,即便是利用孑遗,重生再造,也还是让人不得不产生肢解分尸的原罪拷问:尽行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人胞(紫河车)
  [气味]甘、咸,温,无毒。
  [主治]血气羸瘦,妇人劳损,面(左黑右干)皮黑,腹内诸病渐瘦者,治净,以五味和之,如(馆字官换成追)(饥字几换成甲)法与食之,勿令妇知。治男女一切虚损劳极,癫痫失志恍惚,安心养血,益气补精。
  尸首咂摸出的口感new
  传说隋朝的麻叔谋为炀帝开河,患病不起,有人献上蒸肉,吃起来咀嚼香美,爱慕不已,从此坐下了口累。这肉据说是捉了别人家的孩子砍了手脚料理的,所以后来麻胡子专门用来恐吓不听话的淘气包。
  其实吃孩子,并非麻都护时代的原创。春秋五霸的齐桓公,特别喜爱一个叫易牙的近臣,没他伺候,连寝食都失去了快乐。且住,桓公小白虽然贪恋色情,但这易近臣绝非贩卖后庭花的面首。
  小易原本是桓主子的掌食之官,也就是宫廷厨师长。一天,小易厨师长献上一款新鲜菜品,主子吃下去,赞不绝口,一片声的说好,追问之下,方知那是小易绞尽脑汁屠宰亲生儿子的肉体炮制出来的绝品。小易从此成了主子再也离不开的人了。
  麻都护是吃别人家孩子,易厨师长是把自己孩子让别人吃,这都居然算不上绝户。明朝有个喜欢房中术的王某,整日和丫鬟小妾们纵欲寻欢,而当她们珠胎暗结即将分娩的时候,小王便下药堕下这些嫡亲,捣成肉酱,和成药丸,每日服用,为的是强身健体,以利再战。
  人肉做食品,一向被视为泯灭天良,所以上述人等,都死于非命,不得善终。但吃人却也并非忠良之辈所完全唾弃。食其肉寝其皮是历朝百姓对待奸臣的最大愿望;唐朝的张巡许远受困安史之乱,就用爱妾和书童的肉犒赏守军:这些,都不是作为污点记入史书的。而登州抗金义军更是把人肉当干粮,叫做两脚羊,并且进一步细化,老瘦男人曰饶把火,青年妇女曰不羡羊,幼小儿童曰和骨烂,无一不是从尸首上咂摸出的惨烈口感。
  如果这些还算是危情时刻的变异行为,那切割自己大腿肝脏乃至谋杀亲生儿子,竟然可以是孝顺旗下的不朽功德,并且全都是欢乐祥和的盛世治下的寻常故事。去今不远的大清朝,官修的《畿辅通志》里,以孝道遭到旌表的名单上,割股事亲的案例,多得令人看麻了眼。
  时珍大爷翻检史籍,说唐朝一个叫陈藏器的写了本《本草拾遗》,里面记载说人肉可以疗羸瘵,从此种下自残残人的祸端。瘵疾就是肺结核,是穷人家的富贵病,嘴里馋肉,或许正经,是否人肉,理由不详。如前所述,割股割肝乃至割命,都是远远前朝的旧事,绝非陈郎中的发明,但归咎于他,在于他是把该肉正式纳入药材系列并且标明疗效不加破解的第一人。
  时珍大爷以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父母即便病危,又怎么肯让孝子贤孙残伤肢体自食骨肉呢?真真的愚民之见。然而,如此指责,未必说到了实处。
  大明朝子民江伯儿的老娘重病,他割下软肋瘦肉炖烧,吃下去不见效果,于是向过路神仙祈祷,假如神仙开眼,老娘侥幸痊愈,一定杀掉儿子答谢。老娘的病不久好了,江伯儿竟不毁约,果然杀了三岁的儿子。
  此事被官府报送朝廷,太祖爷听了,雷霆震怒,痛斥这是灭理绝伦,传下口谕,着刑部缉拿归案,大杖痛加伺候,然后发配远恶军州。又专门行文有关部门,说父母有病,就该请良医救急,怎么可以和天神如此许愿。那些个卧冰求鲤鱼割股疗亲的,都是些愚昧之徒,为的是追求轰动效应,惊世骇俗,希图朝廷旌表,从此逃避徭役,于是割了大腿不算,还要割肝杀子,违道伤生,实属恶极。从今往后,如此之徒,永不在旌表之列。
  哦,吾皇圣明。想太祖爷出身清苦,讨过饭出过家,洞察民间险恶,早已看破内中勾当,那厮们伺候爹娘是幌子,捞取虚荣,不肯当差,才是正经,要不他怎么不许愿杀了自己却偏去杀了儿子呢?
  人肉
  [主治]瘵疾。
  后记new
  本书是在《南方都市报》所开专栏的结集。
  常常羡慕倚马可待的才子才女们,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咄嗟之间便成就锦绣文章。但限于资质,这羡慕终于只停留在羡慕之上,而没有丝毫的改善。所以我的写字,总是徘徊在自寻的痛苦之中。偷懒是需要才情的,这个必须服气。
  看到梁冬说那句,每一周都要有一个无聊的话题时,我只有提醒自己,每周每天都力争不让自己写的东东成为无聊的话题。
  黄集伟兄评说我的文字,是宁舍疏可走马,确保密不透风。田松先生更是直截定义为语言狂欢或曰话痨。这都是平心之论。这种状况可能容易令人产生阅读疲劳,因为阅读本来应该是轻松愉快的事情,而不该是扛着包袱钻地道。这种情况目前是否得以改观,尚需要一个读后的结论。
  在描写虫豸生活的《虫儿们》出版后,许多人说,我在写虫子的时候,习惯上总是将它们换算成女郎或者大汉,并且是朝气蓬勃的性感与欲望,或者说色情香艳,书面语言叫做人性化倾向,有朋友甚至说它是虫子的《世说新语》式民间语文。《世说》是我很喜欢的书,民间语文也是语言发展的原动力,这么说当然是夸我。这种情况也许在本书里依然延续。之所以不肯改悔,原因则在于,我偏巧是作为一个人来看待事物的,虫子也罢,药材也罢,都不免如此。我没有法布尔或者时珍大爷那种完全以被观察者为中心的底气和功力,那不是寻常人能够办得到的,所以我只好用人的眼光、人的思维来理解、叙述和感受它们,这就难免造成以己之心去度虫度药以及其他的什么。这距离车前子兄表彰我的拜虫或者拜其他的什么之主义,似乎还略有需要改进的差距。
  一位学心理的朋友告诉我,幼儿期的思维是形象的,喜欢万物有灵,什么都是人一样的。这话我爱听,按照这个逻辑,我的这种所谓譬喻成人的拟人,就算是一种还童性质的回归吧——写字原本需要那种赤子之心的呢。
  但是我并不能简单的苟同一般意义上的所谓人本。法布尔还有李时珍,都是伟大的观察者,他们可以塌实耐心愉快的去看被观察者们的生活。法布尔对达尔文的进化论并不同意,他认为生物之间,各有各的生存途径,不可能都照着一个方向一个终点。我很同意这个观点,本来就是各有各的活法,人不能太霸道,连进化都把自己作为惟一的制高点,让其他的物种都向自己看齐,这种所谓的人本,我不喜欢。
  自从写了虫子,经常被理解为和科普有了瓜葛,车前子兄曾经用了许多像和不像来予以定位,这有些让我心生忐忑。不论写虫子还是药材,我原没有存心抱负科普的重任。其实,它们就是我行文的一个主题,一个载体。我并不敢奢望能写出漂亮的科普,那需要许多学术的背景。当然,如果大家认为是,我当然不拒绝这样的表扬。
  其实,即便就是法布尔,大家好像也把他的《昆虫记》当作了科普作品,我觉得这是一个误会。我说了,他是一个伟大的观察者,他在意的是被观察者的习性之类,并且记录下来,或者按刘华杰先生的说法就叫做博物。如此而已。自然,这如此尽管是而已,其实也早已是难以企及的境界了。
  最后,自然是不可或缺的感谢。
  首先,本书的图片,承蒙胭脂坊倾力协作,方才破解难题,为此我真诚的表示感谢。
  南方都市报的陈朝华老总和编辑宋晓贤先生,南方日报出版社的谭廷浩老总和编辑周山丹小姐,他们对本书的这些文字,青赏有加,并且促其传播成型,在此表示真挚的谢忱。
  家父母的专业背景有关生物,因此得以耳提面命,亲炙教诲,当然必须感念。
  至于文字以及其他的帮助,实在济济多士,只好采用比较偷懒的办法,一并这厢有礼,同时一揽子鸣谢:
  黄集伟,车前子,李焱,田松,刘华杰,拉家渡,许庆亮,李霞,戴新伟,止庵,王磊,李颖明,汪惠仁,刘伟,黄玉雯,蔡婷,元涛,周化铁,朱璐,岳卫华,陶澜,戴昕,任羽中,廖欣,李静,贾海燕,魏晓霞,孟蓬生,刘彤,杜晓英,李黎东,范力今,马勇,覃莉,龙华,李梦吟……
  半夏最后改定于乙酉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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