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日(星期三)
……一个温暖亲切的好地方……我如此猜想。
9月的第三天,我们550个法学院新鲜人,即将开启踏入法界的大门。头三个日子,整个哈佛法学院可说是属于新生的天下,一连串的迎新活动及学前教育排得满满的。接下来的周末,学长姊才会陆陆续续返校;然后,星期一就正式开学了。
所有法学院新鲜人在8月时,都会收到学校寄来的小册子,上面告诉我们,法学院新鲜人注册时间:早上10点;地点:庞德行政大楼。一早,我从邻近的小镇阿灵顿(与爱妻寄居之处)搭巴士,抵达学校所在的坎布里奇。
哈佛法学院对我而言并不全然陌生。早在暑假时,就曾经找机会参观过;当时是有位刚毕业的好友大卫,带领我四处巡游的。HLS总共有15栋大楼,位于校园的最北边,紧临着坎布里奇交通最拥挤的麻萨诸塞大道。建筑是折衷式的,没有特定的形式与风貌。学生宿舍与交谊场所,一个个四四方方、淡黄色的功能性建筑,谈不上美不美。上课地点是在古奥斯汀大楼,乌漆抹黑的,看起来像是附有拱门的堡垒。院里最大的建筑是朗德尔大楼,放眼望去,净是灰色的混凝土。当时,整个HLS建筑给我的印象就是结实、耐久,与拥有悠远传统的法学界相得益彰,我很荣幸自己得以成为其中一员。如今,从巴士下来,光荣的感觉不再,有的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到了具有现代感的庞德大楼,一踏进大门,就有人递上厚厚一叠注册资料。还来不及翻看,就被领到走廊另一端的教室,那是第二组同学的聚集处,大伙忙着填各种卡片与表格。
每年哈佛法学院的新生都会拆成四组,每组140个同学,除了第二学期的一门选修课外,整年所有的课都是一起上。未来的一年,这140个同学将成为同甘共苦的伙伴;另一方面,他们也将成为我竞争的对手。组里同学的关系,要不密切也难。对大多数法学院新鲜人而言,即使住在学校的宿舍,真正接触的对象,除了一两个他组的同学或高年级的学长外,都是自己组里的同学。有朋友形容,这就如同置身于一个小小的独立世界:宇宙的中心是掌管生杀大权的教授,140个同学则环绕在侧,紧密地按着某种轨道互动运行。
对于组里同学初步的印象并不算好。大多数人都各自坐在位置上,拼命填写个人的资料卡;有些也许在大学时代就已相识的同学,要不三五成群,站在一起聊天,要不隔老远地互打招呼。暗地里观察,同学大多比我想像的要年轻,有几个女生,几个黑人,男生则多半留着非常短的头发。
黑板上写着各种卡片、表格的名称,并交代缴交的顺序。负责收缴资料的注册人员,就等在教室后头。填妥后,我注意到坐在身旁的同学,小心翼翼检查他的资料卡;有样学样,我也跟着做。抬起头来,发现他正注视着我。
“全都在这儿了。”我开口说了一句。他点点头。然后我们握握手,互相简短自我介绍。这位仁兄的大名是赖斯基,从俄亥俄州来的。他问我,认不认识组里的教授;我说,除了新生手册上印的教授名字外,一无所知。
“那么你呢?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不多,”他回答:“只有听说教契约法的佩里尼教授十分严格,还有教民事诉讼的摩利斯教授颇受欢迎。”
缴交资料卡后,所有同学还要在一本厚重的名册上签名,交代年龄与学历。我悄悄瞄了一眼周遭同学的资料,发现有两个从牛津大学毕业,另外一个拥有博士学位,还有个名字签在我上方的女生,已经拿到令人称羡的医学博士学位了。
这不过是其中一页罢了,我告诉自己。
签完名后,一位女士把塑胶制的学生证递给我,注册手续算是告一段落了。
绝对的第一志愿(上)
走到外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此刻风和日丽,天气良好。坐在庞德大楼旁的砖壁上缘,我对着自己说:总算来到这里了,享有盛名的哈佛法学院,校友遍布美国法界,包括最高法院的好几个大法官、参议员,还有一个总统。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大人物,对我们的现代生活产生了重要影响。
“绝对的第一志愿”,一个朋友这样称呼HLS。春天时,他就一直鼓吹我来这儿。HLS傲人的特点不胜枚举:它是美国历史最悠久的法学院,注册的学生总数最多(总共1800。包括研究生在内),超过65名的专任教授,无论量与质都独占鳌头。在法学教育本身,如果与耶鲁等竞争名校相比,HLS课程的安排的确比较不具弹性,老师与学生人数的比例也略逊一筹;但无论如何,最近的一份调查显示,在大多数法学院院长眼中,哈佛教育还是排在第一位。
尽管哈佛光环如此耀眼,此刻的我并不真的满足。对法学院新鲜人而言,自我怀疑是个相当普遍的征候。我没有信心,自己的能力可否与哈佛光荣的传统相配;我甚至没有把握,选择法律这条路正不正确。就个人而言,进来法学院的道路迂回曲折。26岁的我,年纪大了许多;比起其他多数的法学院新鲜人,我花上更长的时间才决定研读法律。
期坦福英文研究所毕业后,我留下来担任三年的讲师。教授的课程是关于文学创作,平常课余也尽可能地写点东西。日子过得马马虎虎。但是,写作的过程当中遇到许多法律问题,渐渐地发觉自己对这玩意儿愈来愈感兴趣。它迷人之处,是我从前无法想像的。大学时代,反战与公民权运动正闹得不可开交,法律对我而言,不过是掌权者巩固自己优越地位的工具罢了。每当朋友下定决心进入法学院,我都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五年后的今天,想法已经大大地转变,法律并不仅是特权阶级玩弄的把戏,它其实与我们一般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无论你是要结婚、租房子,还是买车,都离不开法律。无以复加的影响力,着实令人咋舌。并且,当初遭我批判的朋友,现在都已经开始执业,他们对自己的工作相当满意,也成为我羡慕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