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曼本名刘世纶,祖籍湖南湘阴,北京大学经济系毕业。我曾好奇地问她:"你怎么会对经济发生兴趣?"她说:"在那时,目睹民生凋敝,我以为能把国家的经济问题解决,其他俱可迎刃而解,因此选了经济。"她同时投考了两个大学,一个是北大经济系,另一个是师大国文系,结果两处都录取了,只是北大的数学只考得二十几分,原不能取,但胡适先生看到她的国文试卷时说:"这学生一定要取!"就取了个"试读生",叶曼一见这三个字,非常厌恶,乃舍北大而就师大。在师大上了十几天课,读的尽是些"目录学"、"版本学",与原来的爱好相背驰,正觉大失所望,北大经济系主任遣人前来向她解释录取经过,并说"试读生"三字,只是表面文章,那年北大法学院招生,南北两区,都只取了一名女生,而国文分数,叶曼原是榜头,校方希望她仍能回去注册上课,这才又欣然回到北大。法学院有许多课是在一起上的,三班一百余名新生里只有她一个女性。当时那份紧张,真是让她坐立难安,幸而她遇见同系的田宝岱先生。他俩原是师大附中同学,高中时叶曼一度转学青岛,如今久别重逢于"大包围"的局面下,护驾之职,责无旁贷,又兼田先生品学兼优,每试都是名列前茅,两位同属"拔尖儿"人物,后来结为幸福佳偶,正是顺理成章之事。
叶曼的先翁毕业于京师大学堂,却让自己的女儿先读家馆,六岁启蒙,便读《左传》,到了十岁才入高小一年级,她今日之成就,无疑是得力于这一段家馆时期。我就教育观点叩问她的意见,她说:"那还得归功于六年中学培植下的基础,它启发了我的智慧;更应归功于北大学术自由的思想与精神,使我能以新的眼光去评判旧的事物。若不如此,我顶多是个老朽罢了!"我想对于一意主张"复古"的先生们,这几句话是一帖很好的清凉剂。
三十多岁的人,如果幼年比较留心时事,一定还记得在中国内地有位实业巨子范旭东先生,在渤海之滨一面发展化学工业,一面培养化学人才,办得有声有色。在他领导之下有四个机构,即久大精盐公司、永裕盐业公司、永利碱业公司及黄海化学研究所。永裕在青岛,产品除统销豫鲁江浙,并外销日本,总经理就是叶曼的先翁刘君曼先生。公司的组织庞大,设备新颖,经常是友邦人士旅行青岛时必定参观之地。叶曼那时完全是一位千金小姐派头,身边经常"不名一文",上街购物总是签字送货,不料当她正在读高三的那年圣诞节,父亲忽罹脑溢血症,三天就告别了人间。叶曼虽有长兄,奈已结婚成家,自顾不暇,下有四个弱弟,母亲一向养尊处优,深居简出,这家庭的担子自然而然便落到了大小姐的肩上。她把父亲的遗产一清理,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一无所有,幸得范旭东先生和其他朋友为她们姐弟筹得了一笔教育基金,从此家中十年之久无人生产,而她们竟得稳渡难关,诸弟也都先后完成了大学教育。叶曼在求学期间,还要持家,她仿佛忽然之间就长大了,成熟了,曾有朋友对她说:"这个转捩救了你,令尊不死,你会变成一个废物!"
第部分 第2节:叶曼介绍(2)
然而她的父亲只她一女,钟爱逾恒,如今死得这么早又这么快,使她恍恍惚惚有半年之久,总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可是到后来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只好慢慢扶柩回到北平,奉母抚弟,定居下来。
她随田先生出国之前,曾在中国农业银行工作,在国外,她先后到过美国、日本、菲律宾。为菲律宾《大中华日报》及《新闽日报》撰稿约有四年,至今仍在《大中华日报》继续写专栏,都是洋洋洒洒数千言的大文章。从以上这些经历看来,可知叶曼生活变动的幅度与深度都非常大,而且在少女时代便已面临残酷的生存考验,养成了独立人格。再加上书读得多,故立论的根基稳如磐石;路走得多,故为文能向远大处落墨;而她卓越的器识、敏捷的才思,尤非常人所能及。
叶曼有"甜蜜的家庭",夫妇相敬如宾,家里布置得玲珑雅洁。一位清廉的外交官太太并不易做,她除了写作,还教授英文,此外,摄影、烹饪、裁缝,样样都精,并且是个京戏迷,故与能唱须生的名作家孟瑶女士莫逆于心。女儿已就读台大,儿子在师大附中,还有一个缠在脚边的可爱的满儿。但她自己看上去依然非常年轻,纤秀文雅,风姿绰约,笑起来右颊有一酒窝,甜美又亲切。她的语言和她的文章一样气象万千,畅论国家大事时,尤其豪迈有丈夫气概。
钟梅音
1963年圣诞节前夕
第部分 第3节:国学大师叶曼与书的一世情(1)
国学大师叶曼与书的一世情
初见先生便被老人全身散发出的气质和魅力所吸引,若不告诉你她真实的年龄,你永远猜不准。看上去只有七十岁的先生让人感觉到一种年轻人才有的活力。先生讲课时,思路清晰,典故信手拈来,语速不快不慢,古奥经典娓娓道来。有人介绍说,老人家一辈子走过了
大半个世界,一直在演讲,一直在传授中国文化。
据了解,先生旅居美国多年,上个世纪60年代为传播中国儒、道、释三大文化在台湾成立"文贤学会"。70年代,在美国洛杉矶成立"文贤书院"。每周六免费开讲《四书》、《道德经》、佛教经典等课程,身体力行,为海外侨胞讲说中国文化,期待能带动修心向学的风气。
经史启蒙的童年
据了解,叶曼先生的开蒙书是《左传》,童年时每周还要学对对子。这使她对史书和文字音韵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据先生讲,五岁时,父亲教她读一本当时的幼儿国文,从人、手、足、刀、尺开始。有一次,当讲到"窗前阶下,红花绿叶"一课时,幼小的她忽然把它改为"窗前阶下,绿叶红花",并且倔强地坚持己见。起初,父亲还温和地指示书本,让她认字。但幼小的叶曼却坚持说"绿叶红花"。父亲最后发了脾气,抄起床边的床帚打了她,她依然倔强。适逢叶曼的外祖母来家探访,看到父怒女啼,护孙心切,责备父亲,把她抱走。叶曼先生说,至今回想起来,这是她平生唯一挨的一次责打。打过之后没多久,父亲走过来,小叶曼以为父亲又要打她,所以既怕又不敢跑。不料父亲抱起小叶曼,让她坐在腿上,还教给她一首诗,至今印象深刻:"远看一群鹅,扑通跳下河,白毛浮碧水,红掌踏青波。"幼小的她高兴地说:"好美啊,这么多颜色!"父亲紧抱着她说:"我的宝贝!"自那之后,每日教她背一首诗,从五言律诗到歌行体。
几近百岁,至今回想起来,令先生印象深刻的书是《易经》,理由十分简单,因为它启发了先生对生活的看法世事无常,永远在变,使她终身受益。
一生难忘北大情
那个年代,叶曼听过课的北大教授,个个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家:"钱穆先生讲'通史',不但小礼堂挤得满满的,窗台上都坐满了人,好像北京所有的大学生都去听他讲'通史'。钱穆没有讲义,也没有参考书,也不写黑板,穿长袍,就这么随口讲。闻一多先生讲'楚辞',胡适之先生讲'中国哲学史',还有陶希圣先生讲'古代社会思想史',这些都很精彩。"先生回忆她就学时的北大,是不可想象的自由,那时考试很少,题目常常出人意料,但是若真正仔细听讲,了解了便一定会名列前茅。
回忆起青年时代的几位名师,叶曼先生讲:"胡适先生,是位蔼蔼君子,讲课慢条斯理,从不哗众取宠。他推崇历史,他说一切课程教授的都是历史。闻一多先生,才华横溢,是位风雅才子。讲起屈原、宋玉,仿佛他们再世。他讲书,悲愤又风流。"南怀瑾先生,则是叶曼先生中年时拜识的一位在家老师。他学富五车,教学严厉,责备多于奖励。记得第一次上的课,就是《楞严经》,这令她惊喜得夜不能眠。于是追随他听了一遍半《楞严经》,又帮助他译成白话文,自此她专心学佛至现在。
不久前,叶曼先生推出她在大陆的首本书《世间情》,书中文章是从她当《妇女杂志》总编辑时一个名为"叶曼信箱"的专栏中选出来的,为读者所称颂。专栏持续了二十五年,一直到该杂志停刊。在《世间情》一书中,叶曼先生为深受世间情所困的女性朋友指点
迷津,句句浓缩了人生处世的精华,一问一答,亲切自然,对女性朋友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事关爱情与职场、是非与家庭、处事与为人等各个方面都提出了理性的诠释和实用的建议,为女性朋友提供了识人观事、慎断是非、修炼自我等处世经验,深入浅出,解惑答疑,慰藉心
灵,充满了人生无价的生活智慧。
绝不可一日无书
先生一生阅书无数,晚年的她,读书早已成为习惯,成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先生说现在每天除了必定的三餐沐栉、会见亲友、参加会议,其余时间多半是手不释卷的。她说,不读书比饥渴还难受。国学大师叶曼先生喜欢各种各类的书,什么书都看,无论是严肃的,还是轻松的,却唯独不喜欢长篇小说,原因简单至极:"因为耽误工夫,简短精致的散文读来比较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