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隆隆刺穿夜幕,我被队友扯醒。宁夏到了,西海固到了:漫天的乌雾掩映下几抹昏黄的白炽灯光在黑暗中弥漫,习习的凉风掺透着几分寒意。透过有点混沌的车窗,轻拨鼓鼓飘动的窗帘。我的心剧烈地颤动起来:我来了!我看到了!我要踏上这片广袤的黄土了!
车厢慢慢停稳了,大家扛起各自沉重行囊杂混在下车的人流中缓缓向前挪动,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固原火车站也显得寂寥深沉,丝毫没有一路上各站的嘈杂。下了车,大家都把行李堆在站台边,兴奋地互相看着对方冷得微红的脸庞。从厦门到郑州,从郑州到西安,从西坳到固原,经日的火车上碾转带来的疲惫在此时却一扫而光,踏在固原火车站的时候,我耳边突然激荡出过去一个月经常听到的节奏“青春梦想,西部放飞;到西部去,到基层去……”,平素欢喜不羁的心在这一刻却猛地沉重起来。远离校园,远离大海,远离多愁善感,望着淡淡茫茫的高原夜色,以前的一切激昂的情绪顿时黯淡下来。志愿者,三个字,可能此时才是我对它最初的真正感性体会。
在固原的招待所里,我照例和队友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调侃朱景渊脸上欣欣向荣的痘痘,分析着詹维思未来的桃花劫。大家很快钻入被窝,蠕动着寻找最舒坦的姿势。乔阅探得水源,倡议道:“我们去洗洗吧,下次洗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乔阅胖胖的身体,本来被称为“小猪”,但是由于“猪”在宁夏回民面前是忌口,我们只好转称“小象”。
“诶,不用啦,我们要开始适应咯,你多洗一次,西部水少一方。”我隔壁铺的沈潇抗议,“不洗澡可以使身体形成保护膜,增强抵抗力!” 一群已经累坏的队友附议。
我瘫在床头,几天的火车摇晃仿佛让肢体骨头有向四个方向垮去的趋势,耳边有铛铛作响的钝器敲击声,一次次冲鼓着耳膜。熄灯,入梦。
第二天一早,天色渐渐揭开,晨光朦胧下,我打开窗户一看,固原大街收拢在眼底。这是一座处于青春成长期的城市,撤县建市不几年,近处和远处都不乏繁忙的施工工地,半新不旧的两边店面,颜色并不单调的城市招牌画,道路两边植入不久的树苗,那里都冒着憋了很久的生机,虽然略显杂乱,却憋着一种遍地开花的躁动。过了一会,海原县教体局的吴老师带我们吃早餐,进了一家叫“穆斯林早餐”的小饭馆。一路上好几天我们基本都是方便面果腹,本能地对家常饭垂涎三尺了,加之清真食品的清香更是*肠胃,进了餐厅便忍不住动张西望。很快,小米粥,大花卷,腌白菜,油馓子,摆了一大桌。大家的家乡是天南地北,吃法也各有不同,詹维思和沈潇在上面裹了厚厚的红辣酱,姚克非和乔阅在每一份里面都勺了许多白糖,紧凑的咀嚼声成了主旋律,不一会我们都撑了一肚子,个个瘫在靠椅上只能眉目传情。吴老师眯着眼睛看着我们,微笑着抽烟。
吃了早饭,我们便马上和同往海原支教的中国科技大学支教队的队员们一起登上从固原到海原的汽车。大家七手八脚把各自行李塞进车子,詹维思居然把巨大的台式电脑从厦门托运到了固原火车站,大家都揶揄他和电脑感情都如此深厚,桃花劫应该不远了。他胖胖的脸浮出得意的神色:“没有办法,电脑是我情人,一刻离开不得。”
汽车出了固原市区,路上很快呈现出无边无际的黄土景象,起伏连绵的黄色海洋波涛汹涌,让人叹服西部大地胸膛的开阔。黄土原之间是深嵌入地皮的沟壑,是无数交错纵横却已经干涸的河道,仿佛无数哭干的泪眼,无言的诉说着什么。黄土!除了黄色的土地还是黄色的土地,地表被风化过的厚重痕迹是西海固的年轮,黄土岗面被侵蚀剥离出的层叠曲折是这里干燥的皮肤,大地的深厚,大地的广阔,大地的坚实,在这里一览无余,你能从黄土地的表层倾听到来自地心的脉搏,感受到祖国腹地的呼吸。以前也听说过大西北的辽阔苍茫,这一刻我着实感受到了来自这无垠土域的震撼,敦厚的黄土堆犹如无数粗糙的大手掌轻抚着祖国西北的心口,也深深刺痛了我麻木许久的神经。汽车在赭色的大海中披波斩浪,我感觉到自己融入到了这一片曾经遥远现在却如此亲近的黄土高原,这里有满眼同我与生俱来黄皮肤一样的颜色。
车子在市区行驶时,大家都还抑不住年轻人的活跃,欢声笑语不断。这时候,却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我的思绪平静而纷繁,想到了干燥脱皮的嘴唇,余纯顺的脚印,铁桶撞击井底的声音,许多迷茫的眼神,龟裂土地上奄奄一息的禾苗,来西海固之前许多感性的印象在大脑里面剧烈地共振。现在看着窗外,却又觉得一切都那么的自然,或者是出于本能,脑海中跳跃的画面和眼前活生生的西海固景象融会交织在一起,情人在相间的时候或许会说彼此一见钟情,而生自长自浙南水乡的我,此时竟也油然腾生了一种类似的奇妙感觉,但又说不上来,嚼不清楚,隐隐约约,用佛家的话来说,或许这是我和西海固注定的缘分,所以,这一刻没有局促,没有失落,没有陌生,只有亲切,和流自内心的心疼。
车子走了两个多小时,远处开始出现了稀落的房子,零星的路人,吴老师站起来回头对我们说:“海原县城到了。”中巴车很熟练地在这一带蜿蜒的水泥路上绕来钻去,路两边渐渐围上来一排排单层黄土房子,感觉是刚刚看到的黄土地自己站起来伸手围拢筑成的,墙面还带着风沙经常拜访而留下的密密麻麻的窟窿。再开一会,水泥房子也逐渐多了起来,拖拉机在大街上“突突突”地吼着,不时有成群的羊群在街道边慢悠悠地*,眼神无辜地朝人“咩咩”叫,路两边也冒出了许多店铺,玻璃窗户在这里格外地耀眼,眼前色彩开始不再单一,路边行人开始稠密起来。大家都兴奋地站起来,朝着窗外指指点点,路边店面许多*风格的招牌让我们感到很新奇,大马路上出现悠然自得的驴子更让许多人忍不住拿出相机。车速越来越慢,最后在一家招待所门口停下来。 我一看时间,已经是中午近十二点了。海原的八月已经透着丝丝寒意了,街上鲜有裙子或短袖的装扮,但此时没有太多时间让我环顾,昨天队里介绍过了,今天就要下乡入村。大家合力把行李搬下车,发现少了两位,绕过车一看才知道,姚克非、沈潇和同样钟爱篮球的司机侃得正起劲,甚至在约定改天一起打球,忙把他们拖过去。吴老师招呼大家进了招待所,领我们到一间房间休整。
大家靠在椅子上,虽然嘴上仍然不住打趣,心里却还惦记着自己的所要分配的服务地。这种感觉似乎像生日的时候收到礼物,明知道无论别人送什么礼物我都很开心,但还是很热切知道,到底精美的包装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支教队的服务地分配是由当地教育局制定的,乔阅戏称到时候每个人脖子上插根草标,被当地哪个学校看上就跟着走了。分配前还有个简单的送行宴会,大家还没有动筷,嘴巴上已经啧啧地留恋餐桌上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