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的時候,法蘭西生平頭一次撒了個精心編造的謊,結果被人識破,從此立志要當名作家。
感恩節前一天,法蘭西班上有個練習作業,四個被選中的女孩要上臺各朗誦一首關於感恩節的詩歌,手裡還要拿一個象徵感恩節的物品。一個孩子手拿著枯乾的玉米,一個拿著火雞爪(代表整隻火雞),一個孩子拿著一筐蘋果,最後一個孩子拿著個五分錢的南瓜派,大小有小碟子那麼大。
練習結束後,火雞爪和乾玉米扔進了垃圾桶,老師會把蘋果帶回家。她問有沒有人要那個南瓜派,三十張嘴都在嚥口水,三十隻手都想舉起來,但是沒有人舉。有些孩子很窮,更多孩子很餓,但是他們都有骨氣,不肯接受施捨的食物。由於沒有人舉手,老師便讓大家把派扔進垃圾桶。
法蘭西這時候忍無可忍了。那麼好的派怎麼能扔呢?她還從來沒有嘗過南瓜派呢!對她來說,這派只有那些乘坐著華蓋大馬車的人和那些印第安勇士才可以吃的,她太想嘗嘗了。她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謊言,於是舉手了。
「我很高興這派有人要。」老師說。
「我不是自己要。」法蘭西撒起謊來,故意驕傲地說,「我知道有個很貧窮的人家,我想把派送給他們家。」
「好。」老師說,「這就是感恩節的精神。」
那天下午,在回家的路上法蘭西就把派吃了。不知是良心受譴責,還是味道不熟悉,她並不喜歡南瓜派的味道,吃起來味同嚼蠟。下一個星期一上課前,老師在大廳看到法蘭西,便問那個貧窮人家喜不喜歡那塊派。
「他們很喜歡。」法蘭西說。她看老師似乎很有興趣,便加油添醋起來,「這戶人家有兩個小女孩,金色的鬈髮,大大的藍眼睛。」
「還有呢?」老師接著問。
「還有……還有……她們是雙胞胎。」
「真有意思。」
法蘭西心血來潮,接著說:「其中一個的名字叫潘蜜拉,一個叫卡蜜拉。」(這其實都是法蘭西給自己不存在的洋娃娃取的名字。)
「她們很窮很窮。」老師說。
「是的,她們很窮,她們都三天沒吃東西了。醫生說,要不是那塊派,她們會餓死的。」
「這麼一小塊派,」老師輕輕地說,「卻能救兩條人命。」
法蘭西知道自己撒了個大謊。她痛恨自己這麼鬼使神差地撒了個彌天大謊。老師彎下腰來,摟住法蘭西。法蘭西看到她的眼裡有淚。法蘭西崩潰了,悔意如潮水般湧來。
「這都不是真的。」她坦白承認,「我自己把派吃了。」
「我知道是你吃的。」
「您別寫信到我家。」法蘭西央求,想到那個地址並不是她真正的地址,「每天下午放學,我會留下來……」
「你有這麼好的想像力,我為什麼要懲罰你呢?」
老師和顏悅色地向她解釋了謊言和故事的區別,說人們說謊是因羞愧或怯懦;而故事則是現實的提煉,只是說故事的時候並不是按照實際情況描述,而是按想像中的情況講述。
聽老師這麼說著,法蘭西如釋重負。後來,她就養成了說話誇張的習慣,遇事她不如實敘述,而總要加油添醋一番。凱蒂對她這個習慣非常擔憂,常常警告法蘭西有一說一,不要天花亂墜。可是,法蘭西無法將事情原原本本、不加修飾地敘述,她非得添加點什麼不可。
凱蒂自己其實也喜歡在描述中增添色彩,而強尼更是活在半幻想的世界裡面,可是他們都壓抑孩子們的這些傾向。或許他們有好的理由;或許他們知道,自己的想像不過是給貧窮、殘酷的生活增添了些許瑰麗色彩,讓他們可以承受下去。凱蒂心想,要是沒有這樣的想像,他們的頭腦或許會更清晰些,能夠面對現實、看清現實、厭惡現實,然後想法子改善現實。
法蘭西總是記得那位好心老師的一席話。「你知道,法蘭西,或許有人會說你說的這些都是可怕的謊言,因為你的話不符合人們心中的事實。以後,你要跟人講一件事的時候,要如實敘述;可是寫的時候,你就可以寫成你理想中的樣子。說話說實話,寫故事靠想像,這樣,你就不會將二者混為一談了。」
這是法蘭西聽到過最好的建議。真相和想像在她頭腦中混成一團(其實哪個孤獨的小孩不是這樣呢?),她有時候無法正確分辨。不過,老師這麼一說她便豁然開朗了,從此以後,她會把自己的一些觀察、感受和經歷寫下來,寫成一個個小故事。最後,她也可以如實說話,只略帶一些發自本能的渲染。
法蘭西發現可以用寫作當作宣洩的那一年,她十歲。她寫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寫故事讓她釐清了現實和想像。
如果她沒有找到寫作這個出口,她長大以後,或許會成為一個滿嘴謊言的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