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的大战乱,四川大部分地区十室九空,十不存一,土地荒芜,民生凋敝,因而大量的移民奉旨或者逃荒,或者自愿(经商、游宦、习医等)入川,改变了整个四川的人口经济、风俗民情诸方面,其影响胜过历史上多次的移民四川的大活动,奠定了现代四川包括成都诸生活的由来与根基。正是由于大规模举家甚至举族迁移入川,恋家恋根之心甚重,因此对族谱的修缮,方志的撰写甚于它朝。不特如此,四川古来都有重视修志的传统,从目前已知最早的地方志之一,东汉的《巴郡图经》到中国现存的最早讲究体例一部方志、常璩的《华阳国志》,无不对此后中国地方志的修撰产生了既深且巨的影响,而常璩的《华阳国志》还被梁启超称为“方志之祖”。就刘纬毅所著的《中国地方志》中载,我国现存历代地方志共有8273种,倘按方志所属省区来划分,位居前五位之榜首的四川672种(其它分别是浙江592种、河北567种、山东541种、江苏540种)。四川修方志之风很盛,或许与四川人恋乡又远离中央政权不无关系。如果方志是官方为了保存当地的民俗风情和政治经济、社会结构,那么民间为了保存自己的声音,达到睦宗族、正人伦、端风化、敦孝悌,亦即巩固家放大的凝聚力、维护家族的秩序、扩大家族的活动与影响,维护亚宗法社会的生活原则,让子孙铭记家族的创业和迁移活动,以及祖先们为后代所创下的基业,因而谱谍的修撰就显得非常之必要。
经过清初至中叶的“湖广填四川”后,移民对自己的来历及祖先的业绩更是特别在意,有的在蜀安定后,随即回乡取来或者老族的人送来老谱,以便在迁四川后续修新谱。在学者黄尚军所过目而作简略登录的100部家谱中,最早者系喜庆13年(1808年),最晚是民国36年(1947年),其间包括有数部无法确定年代的族谱。而这一百部中关于成都府的更多,但关涉至今日仍属成都管辖的则只有23部。而这23部中因古简州包括今龙泉驿,而龙泉驿已属今成都市,故包括那时所描述的简州龙泉驿家族之族谱;再者23部明载因清初“湖广填四川”而迁入成都者为13部,占23部的56%,可见湖广填四川对成都人口影响之一斑。兹随举几例,以窥一斑。1835年(道光15年)简阳所修的《王氏族谱》中表明其1680年从长沙府迁入成都府简州龙泉驿;1875年大邑《邱氏宗谱》记载顺治年间由福建迁蜀;1888年新都《魏氏族谱》中载其始祖从康熙年间从福建被派入川者近百支,散处成都、绵阳、乐山,以新都为最;1924年华阳《廖家族谱》说1726年从广东兴宁县至湖广,其子在1724年先期入川(资料均见《四川方言与民俗》)。福建、江西、广东在清初战乱后填四川的人是不少的,但正如光绪年间《德阳县志续志》中的《陕西会馆田记》一文说:“……时朝廷功令他省民人入蜀报垦……当此之日,楚来最多,亦最选,秦次之,江右为后,粤、闽出于乱定数十所之外。故人邑人率皆五方杂处”。《成都通览》是这一论点另一个佐证,从当时填四川者,湖广籍占25%,云贵籍占15%,江西籍占15%,陕西籍占10%,安徽占5%,山东占5%,广东占5%,广西占5%,而福建、山西、甘肃合占5%。这说明湖北、云贵、江西和陕西人占了湖广填四川的人口的大多数。
奉旨入蜀的人就不去说他了,因为他们入川缺乏很多内在动力和本能的利益驱使,这种入川方式最难判断入川者的个人素质。而那种被逼上绝路逃荒或者由于家乡发展已至极限,具有冒险精神的人,才是我们应该分析的对象。可以说,入蜀的第一代全是靠圈地和自耕农以及佃租的方式起家的。他们多是勇猛有余,而在读书方面出息不大的人,也就意味着是封建社会科举考试下的边缘人。一直到了他们第二代或者第三代,甚至更靠后,才改变了他们辛勤劳动而食不果腹的尴尬境地,他们积聚了钱财,需要改变自己或许有点钱,但却非常寒微地位,于是读书中举就成了在平凡而稳定的社会之必选项目,也表明了“湖广填四川”给四川包括成都带来了怎样的荣誉。我们先谈那些著名人物如元帅陈毅、朱德等人的家世(这些族谱方志里的资料均采自孙晓芬编著《清代前期的移民填四川》,它处不再另行出注)。陈毅的先祖陈尧钦三兄弟在康熙末年从湖南宝庆府新宁县,随“湖广填四川”的人口移动而长途跋涉入蜀,最终老大陈尧钦决定落户乐至,而另两位兄弟则另走它处,与其告别。到陈毅时已至第九辈。朱德先祖随“湖广填四川”的大潮,从广东韶光迁移到四川广安、营山一带做生意,直到入蜀第三代朱文先才带着四个儿子到仪陇县马鞍场大湾定居。到朱德时已至第八代。这就说明移民非数代之艰辛劳作不能结果。
一些四川的现代作家如李 人、阳翰笙、郭沫若、艾芜、马识途等,其祖上都过“湖广填四川”的艰辛历程。李人的八世祖李述明清初从湖北黄陂县入蜀,李述明的入蜀比较特殊,他是沿途做小生意比如卖布并且行医,到达四川华阳县定居的。而李 人的三曾祖父李正康也是教私塾兼行医,出售湖北祖传“朱砂保赤丸”,而李人的父亲李传芳及其妻子均会制作此丸。其实李氏之入川,不只是带来了“朱砂保赤丸”,而且将祖传的家乡菜也实践到他所开的餐馆“小雅”当中——如凉拌芥茉宽粉皮之类。更重要的是李氏第八代之子对成都的贡献,不只是他的小说堪称近代小说的《华阳国志》,而且他对成都的研究在四川作家中无出其右者,这只从他的遗文《成都历史沿革》和《话说成都城墙》里就能不费力地感觉得出(《成都文物》1991年2期)。而艾芜的远祖则是失掉了土地,只好携妻带子,远走他乡,于是在康熙中叶迁蜀,在成都府的新繁与彭县交界的平原上,靠着水沟插占务农。其始祖是带着“烈希承宗祖,美务正乾坤”的韵文字辈入川的,到了艾芜父亲一代正好用到“坤”字辈,于是派人去湖北麻城寻访祖先同姓,又带回用在字辈的头两句韵文“道继宽仁著,功昭勇智闻”,按照粗略的估计,艾芜始祖入川已达十世左右。而作家阳翰笙的祖先和马识途与所有入川之作家的祖先均不同,他的祖先是被官方胁迫而非自愿入川的,他并不想迁蜀,迁蜀后定居于高县罗场。作家、学者郭沫若祖上乾隆年间从福建长汀州宁化县迁蜀,其“有”字辈的始祖背着两个麻袋移民到嘉州务农,到三代仍做长工,第四代突然大昌,而到郭沫若属第六代。作家马识途的先祖是在乾隆年间从湖北麻城奉旨迁蜀垦荒,到忠县境内离石宝寨十多里的弯丘和沙地坝落业,后干脆名为马家山和马家湾。我国著名地矿专家、作家韩素音之父周炜是清代大移民时从广东迁蜀的,“由广东行商来蜀,经营花板及丝绸,为高人赀富人”(陶尧生《爱国至忱,以死勤事——记韩素音之父周映彤先生》),后定居郫县。而我国著名中医专家唐宗海,其先祖从湖南武岗入蜀广汉,最后迁至彭县三邑乡。观察上面诸多个案,可得出移民之艰辛不易,要想培养出本家族的杰出人才,非得六至十代不可,尤以八代为最普遍。按每代二十年算,移民之家要培养自己的杰出之才,需要160年左右不可,至此移民已完全蜀化矣。而且从另一方来说,也表明移民的人口素质及其结构的提高,为优化四川人的人口质量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不只是如此,川剧发展至今日的局面,也是移民文化互相渗透互相影响的结果。明代四川土戏与昆剧入川形成的昆川混杂,秦腔入川及弹戏的形成,徽调入川及川胡琴的诞生,都给川剧形成空、高、胡、弹、灯的基本格局奠定了基础,加上像魏长生这样的川剧创造者及其他表演艺术家的努力,以及像文人如赵熙创作《情探》等,均对川剧的发展产生了良好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