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王震
有人向我推荐《恶魔导演的战争》和《这就是马尔维纳斯》这两篇报告文学,说写得很好。
又有人告诉我,解放军一些院校把这两篇文章列为学员的必读教材,因为它们描写的是“明天的战争”。
我们这些老年人,打了大半辈子的战争,那是自卫而光荣的战争,也是昨天的战争。
我们打胜了昨天的战争。今天还受到战争的威胁。明天也还有战争威胁。总之我们是要准备任何侵略者把战争强加给我们,我们必须战胜它。
这几篇报告文学的确值得一读。你想了解“‘明天的战争”是怎样的情景吗?它在本书中。
读后有陌生感。陌生,因为我们不熟悉它。
但,我们必须熟悉它。
我们的敌人并不愚蠢,甚至很聪明。任何仅仅把敌人看成是愚蠢的人,才是愚蠢的。
世界在研究我们,我们也要研究世界。我们要象了解自己一样地了解世界。
这本书的可贵之处,在于告诉了我们这个道理。
我推荐这本书,读者是可以从中得到居安思危的启示的。
1984年2月22日这就是马尔维纳斯
一八八三年深秋的一天,达尔文在对位于美洲大陆和南极洲之间的一个小岛进行了科学考察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船上。
“这是一个阴惨惨的荒岛。”他在考察日志中写道。
还会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词吗?大科学家放下笔来,透过舷窗向岛上投去审慎的一瞥。雾气笼罩着小岛,灰褐色的山峦象条受伤的鲸鱼静静地卧着,千百年时光从它身边溜走;乱石间,沙滩上,不见寸草,唯有一群企鹅在追逐和嬉闹,动作笨得可爱。起风了,南大西洋的万顷波涛怒吼着向小岛扑去,似要将它吞噬。
一点不错,“阴惨惨的荒岛”!
达尔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他写下这段话的整整一个世纪以后,这小岛竟成了一个全世界瞩目的地方。一场最现代化的战争使得它的名字永远留在人类的史册上。
这就是马尔维纳斯。
“我们不愿再等另一个一百五十年”1
莱奥波尔多·加尔铁里总统站在国会大厦的阳台上,手抚下颔凝视着星空。
一九八二年四月的布宜诺斯埃利斯要比往年寒冷得多。大厦四周栽满了树,树上竟只有几片叶子。透过黑糊糊的树梢,可以看见月亮慢慢升起。
“月亮照着我们。 这里的月亮是属于我们的。 ”总统后来回忆当时的心情。“这里的月亮根本照不到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赖在这儿?”
他忽然笑了,在心里责备自己。“你是个将军,军龄都有四十年了,又身为陆军总司令和国家总统,为什么总是产生一些幼稚的念头?”
他身后的会议大厅里灯火辉煌。一个个放大了许多倍的人影映照在窗帘上,一动不动,也听不见说话声,一切似乎都凝聚住了。阳台下不时地有汽车刹车,接着,脚步声急促,打破了静寂,却使气氛更加紧张。
他看表,指针静止了。日历上,“l”字已经隐去一半,“2”字挣扎着想爬上来。
“这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刻。”他喃喃道。
这何尝不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刻?
一位军官来到他身后。
“总统阁下,人已到齐,可以开会了吧?”
“再等一等。 ”他声音有些颤抖。他想等到“2”字完全占据日历格后再走进去。那是新的一天,他需要新的开始。
军官看见总统的身子在微微抖动。
“外面真冷。”
冷?加尔铁里丝毫感觉不到这一点,他心里燃烧着熊熊烈火。他的抖动是由于紧张和激动造成的。
“镇静,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镇静。”他反复告诫自己。
他如何能镇定下来?明天,不,确切一点说是几小时以后,一个震惊世界的事件将要爆发。作为这个事件的策划者与导演者,他的名字将会赫然出现在明天世界各大报纸的第一版上。政治家们望着它,军人们望着它,市民们望着它……那保证是一副副难以形容的愕然的面孔。对于这个事件,他寄托了他的全部希望、全部热情和全部幻想,甚至……甚至包括他的生命。即将到来的那一刻也许是他最光荣的一刻,也许是他最黑暗的一刻。”胜利和失败都离他那样近。他的内心在昂奋和痛苦中挣扎着。
他又一次仰望月亮。
“它也照着我们的舰队。上帝保佑。”他说。
会议开始了。加尔铁里坐在长方形桌子顶端,身后站着两个雄揪揪的侍卫官。
“现在我宣布,”他使用一种威严的声音,想说给别人听,更想说给自己听。“由‘文的兴柯’号航空母舰率领的阿根廷舰队正在驶向马尔维纳斯。”
死一般的静。在令人无法忍受的空气中,与会者们连呼吸都停止了。他们早就知道这次行动的全部内容,但这一刻仍然感到了莫大的震撼和前所未有的庄严。
加尔铁里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我们不得已做出此举。谈判破裂的责任不在我们。我们不愿再等另一个一百五十年。”
已经过去的一百五十年对于阿根廷来讲是恶梦般的一百五十年。他们一直认为自己的床上睡着别人。中国有句古语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不用说在自己床上了。关于马尔维纳斯主权的争执,使阿根廷人蒙受了怎样的痛苦!自从英国海员约翰·戴维斯一五九二年发现该岛以来,许多国家的国旗曾在岛上飘扬过:法国的、英国的、西班牙的、阿根廷的。一八三三年,强大的英国人用武力攻占了该岛。他们的理由只有一个:此岛为英国人所发现,应当属于英国。
实在的,这理由够“充分”了。那个年代,“日不落之国”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又从别人手中夺去了多少土地!
马岛位于阿根廷沿海的大陆架内,距阿根廷只有六百公里,而离英国则远达一万三千公里。一百五十年来,整整几代阿根廷人望着米字旗在自己国门之内飘扬,空洒一腔泪水。
本世纪六十年代以来,英、阿两国就马岛主权问题开始举行谈判,这种谈判当然无例外地是马拉松式的。转瞬间,二十年逝去,两国竞连一个字的协议也未达成。
加尔铁里出任总统以后,阿根廷对谈判的态度日趋强硬。这位总统素有大志,决心在自己的任期内做一两件惊人的大事。
“主权问题不能再拖下去了!”他说。
老练的英国人对此话报以沉默。
“如有必要,”加尔铁里又宣布,“我将用武力收回马岛!”
英国人笑了,继续沉默。
加尔铁里是一位军人,却是一位没有打过仗的军人。这是英国人普遍的看法。武力收复马岛?哦,天大的笑话。英国下院的一位年迈的议员真的把假牙笑到了地板上。阿根廷以其微薄的国力和军力,敢于发动一场战争吗?
“我敢打赌,他不敢!”一位英国勋爵说。
看法是惊人地一致。以至于已经有确切情报说阿根廷在南部的里奥加列戈斯集结重兵,大有渡海趋向时,英国人依然无动于衷。
谈判在继续。英国人把一切能想到的都想到了:维持现状、增加移民、引进非洲黑人、采取“香港方式”、长期租借等等,他们就是没有想到那两个字:战争。
这种情况至少持续到三天前。加尔铁里得到消息:岛上的英军和以前一样只有八十二人,一个也未增加。
他决定动手。
他派出了一支由海、陆、空三军约四千人组成的舰队,去对付岛上的八十二名英国海军陆战队。
这种举动显示了他的决心:此行势在必得,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深知自己是承受不了一次失败的。对他而言,没有退路。
“等待,”他说,“英国人老是对我们说:等待。而现在,我们才开始了真正的等待——等待我们军队登陆马岛。”
时间是用秒来计算的。他们在等。他们已经等了一百五十年,可是,这一刻的等待,似乎比那一百五十年还要长许多。
他出汗了。他们也出汗了。众人仿佛置身在高山绝顶——空气稀薄。
他在幻想着部队登陆作战的情况,可是在脑海中怎么也形不成鲜明的生动的画面。他没有直接的战争经验。
大约在凌晨三点钟左右的光景,门突然开了,一个军官走进来。
“将军,成功了!”他语不连贯,“登陆成功了!”
这应当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应当是最值得欢呼的时刻。可是,与大家预料的完全相反,大厅里反而更安静了。人们倾听着自己的心跳。
加尔铁里激动得一阵晕眩。
那军官继续说:
“岛上的英国人包括他们的总督在内,全部向我们投降了!”
依然很静。
“我们终于拿回了马岛。”加尔铁里说。一个“拿”字,好轻松,可他心里不轻松。他觉得实在有些过于容易,象梦。
静。
“阿可根廷万岁。”他的心在喊,却没有说出。
静。
他站起来,想到阳台上去吸点新鲜空气,马岛拿回来了,可心中压力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加沉重了。2
阿根廷沸腾了。
这是一个热情外溢的民族,特别容易“沸腾”。本世纪来,这个民族曾经有过两次最大的“沸腾”,一次是庇隆政权垮台时,另一次是阿根廷获得第十一届世界杯足球赛冠军后。而这一次的程度远较以前两次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