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不甘寂寞的旷世逸才
原本是租界时代万国公墓旧地的宋庆龄陵园,如今已处上海西南角的繁华区。在这个闹市中难得的寂寥之地,一块墓碑傲然拱立在一个更加寂寞的角落里,上面刻着“湘潭杨皙子先生之墓”几个大字,碑文笔锋健锐,取法隽古,系民国知名的书法家、篆刻家夏寿田的手笔。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墓碑前还有个卧碑,上面赫然镌刻着“杨度同志”几个字的抬头,这与周围那些民国名人的墓碑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杨度的祖父杨礼堂,原本是以耕读传家的读书人,在太平军横扫江南后,他带领自己的大儿子杨瑞生投入湘军李续宾部,后以军功升为哨长。咸丰八年(1858年),李续宾部六千人与太平军新秀陈玉成、李秀成数万人在安徽庐州三河镇展开了一场极为残酷的血战。战役结束后,主将李续宾、曾国华(曾国藩之弟)等人全部战死,主力尽没。曾国藩得到消息后,当场吐血不止,并哀叹道:“三河败后,元气尽伤;湘军精锐,覆于一旦!”
命运是残酷的,杨礼堂也埋骨于当年的这场战事中。不过,杨度的大伯、父子同营的杨瑞生却在太平军的重重围杀下,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这对于满江是血、尸横遍野的三河镇之战来说,实在是个难得的幸运和异数了。应了中国那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杨瑞生由此步步升迁,先后做上了归德镇、朝阳镇等地的总兵。
杨度的父亲杨懿生身体羸弱,不能随父兄拼杀于疆场,因而只能在家务农。在杨度六岁的时候,杨懿生不幸去世,伯父杨瑞生后来便将杨度和妹妹杨庄接到自己的驻地,直到他后来外迁关外朝阳镇,杨度和妹妹才再次回到湘潭老家。
杨瑞生以军功起家,深知战争之残酷,因而他并不希望侄子走上自己的道路。在很小的时候,杨瑞生便看出杨度天分很高,因为只要是杨度看过的东西,他就基本能做到过目不忘,而且杨度从小就眉清目秀,五官端正,颇有贵人之相。因此,杨瑞生花费重金为子侄们请来了知名的塾师,以求这一代人能够金榜题名,为杨家争一口气。
后来,湘中名士王闿运得知了杨度的文名,派人将杨度招至自己所办的石鼓书院,重点栽培。王闿运是一代名儒,当时的石鼓书院也是人才济济,中举人、中进士的学子比比皆是,譬如知名的学者廖平,后来在“戊戌政变”中被杀的杨锐、刘光第,画家齐白石等,都是从石鼓书院中走出去的。
在王闿运的门下学习三年后,杨度顺利地考中了举人,时年十九岁。次年,杨度便与同窗好友夏寿田一起赴京会试,以博取最后的功名。据杨度的堂弟杨敞说,“兄中顺天乡试中后……高视阔步,有狂士风。”但这一次,杨度的运气似乎已经到头。发榜之后,杨度名落孙山,夏寿田却中了榜眼。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正当杨度十分沮丧之时,夏寿田却兴冲冲地把他拉到陶然亭一起游玩。陶然亭在北京城南,这里芦苇丛生、湖水清静,远远望去,还可以看到城北的黄色宫墙。考试失败的杨度心情不佳,他在亭子上题了这样两句:“西山王气但黯然,极目斜阳衰草。”刚中了榜眼的夏寿田题的两句却是:“万顷菰蒲新雨足,碧水明霞相照。”两人的心境差异,足以相映成趣。
十余年后,杨度和夏寿田再次来到这里游玩,当时杨度已经是四品京堂,心情很是不错,他又在亭子上题了两句:“昨夜东风吹梦远,梦里江山更好。”夏寿田和了两句:“废苑菰蒲风又雨,作得秋声不了。”
杨度:不甘寂寞的旷世逸才(2)
原来,夏寿田虽然也在京为官,但这些年却一直不太顺利,所以语调较当年中榜时的意气风发相去甚远了。
杨度的师傅王闿运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在太平军即将被剿灭时,王闿运曾向曾国藩建言:“将军拥强兵,操重器,宜先除太平军,后整饬湘军,缀甲厉兵,伺机灭亲兵,取天下而代之。今天下多事,机不可失,此事惟将军能为,何乐而不为?”
曾国藩听后,面如土色,数日后便找了借口将王闿运打发回籍。由此,王闿运空有一身的“帝王之学”却无从得以施展,只能把自己的愿望寄托在弟子们的身上。在所有的弟子中,杨度最受看重,王闿运曾这样告诫他:“皙子,以你之才,日后必大有可为,你须好自为之。”
王闿运有三种学问,一为功名之学,二为诗文之学,三为帝王之学。所谓“功名之学”,用于科考,学问不过是敲门砖,一旦功名到手,砖石尽弃,在官场上“跟着走,慢慢来”即可;所谓“诗文之学”,乃以立言求学为本职,“览历代之得失,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至于“帝王之学”,那就是最高境界了,需要经史诗文,样样精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需要待以时机,方能干一番非常事业。
杨度一度沉迷于王闿运的帝王之学,但在甲午年的会试失败后,因时局的变化,杨度的思想发生转变,他对王闿运的旧学产生了怀疑并转而对新学产生了兴趣。这时,湖南在巡抚陈宝箴的领导下推行新政,杨度也很快被卷入了这场维新的浪潮之中,并与活跃在长沙时务学堂的谭嗣同、熊希龄、唐才常、梁启超等人过往甚密。但是,维新运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年,这一切便成了明日黄花,昔日的好友和同门也成了刀下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