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从1911年清朝覆亡,到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这38年被称为民国时期。
那个时代,是混天黑地的,又是丰富精彩的;是光怪陆离的;又是生机萌发的;是草莽枭雄遍地横行的,又是人才辈出志士如云的;是贫乏黯淡众生如蚁的,又是奢盛香艳繁华如梦的。那里有惊天动地的历史剧变,有荡气回肠的英雄勋业,有骇人听闻的野史异事,有蝇营狗苟的市井世态,有留连幽婉的清丽之音,有悲欢交织的民生画卷……
——那绝对不是最好的时代,但未必就是最坏的时代。
拉开半个多世纪不远不近的时间距离看去,那无疑是个极有魅力的时代。
出于对往事的好奇和对这种魅力的神往,我把自己读民国史的若干所得整理撰写成文,计将有《剖挖心脏前还被砸烂睾丸:徐锡麟悲歌》、《青年汪精卫刺杀摄政王之谜》、《1911:天地玄黄》、《辫帅张勋和辫子》、《对爱因斯坦和对冯省三:蔡元培的厚道与不厚道》、《上海滩绑票第一大案:企业巨头荣德生被绑》、《中国高校神话: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云南王”末路》等篇,估计共有20万字左右。边写作边润饰边发布。请天涯煮酒论史版的史迷和行家们赐教。
民国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笑谈之中,历史仍然会显出它的沉重与悲怆。
●●●剖挖心脏前还被砸烂睾丸:徐锡麟悲歌●●●
1906年,是清王朝覆灭前的第五年,中国的封建帝制至此已绵延2127年,国家和社会如烂透的西瓜,脓液四溢,恶臭难闻,东方大地正期待一场狂风暴雨,荡涤所有的腐朽和丑恶,让这个拖着辫子、行着磕头礼的古老民族重获新生,跟上世界的步伐。
这一年,安徽省巡抚、庆亲王奕?恋呐?婿恩铭收到一封推荐信。信是他的老上级、曾任山西巡抚的俞廉三老先生写来,举荐自己的表侄,一个叫徐锡麟的浙江山阴青年。恩铭一直对俞廉三执门生礼,读过老师的信,就毫不迟疑地给这个通过“纳捐”而获得道员身份的徐锡麟在武备学堂安排了个“会办”的管理职位。
所谓纳捐,说白了就是花钱买个官做。卖官鬻爵的事,向来不新鲜,可由官方予以合法化、制度化,明码标价出卖的,可能只有这个大清了。
清朝从康熙征讨准噶尔费用不足时就开始卖官,以开辟政府财源,以后一直延续下来。价格公道否?来看光绪二十六年的价码:京官里郎中2073两,主事 1728两;地方官里道员4723两,知府3830两,同知1474两,知县999两,县丞210两。那时一两银子,约等于今天一百七八十块人民币,换算下来,可不便宜。
花大钱买官的人,当然不是为人民服务来的,上任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捞回成本,然后大赚特赚。靠薪水当然是不可能的,那手段必然就是搜刮贪贿。
清**就不怕这些买来职权的官员坏了江山社稷吗?不怕。清末重臣李鸿章有句名言:“天下最容易的事是当官。”既然这活儿说到底谁都干得了,那就把岗位卖出去吧,谁交钱谁干,无不能胜任之忧,有财源广进之喜。至于他们肯定会搜刮贪贿,那倒霉的是老百姓不是我,搜刮贪贿就搜刮贪贿吧,只要你不反清,那大家还是自己人嘛。
从最高层慈禧太后,到安徽巡抚恩铭,以及这个为表侄写推荐信的山西老省长俞廉三,都不会想到,有人会纳捐进仕,打入官场,然后发动惊天一击!
谁也想不到,这个清矍儒雅、秀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的留日归国青年,在赴安徽省会安庆上任前对着他的同志秋瑾等人说过这样一番话:“法国革命八十年战成,其间不知流过多少热血,我国在初创的革命阶段,亦当不惜流血以灌溉革命的花实。我这次到安徽去,就是预备流血的,诸位切不可引以为惨而存退缩的念头才好。”
恩铭哪里能知道,这个徐锡麟的名字今后将和他恩铭的名字紧密连在一起,以“徐锡麟刺恩铭”的历史故事代代流传。
买官进入体制内,为的是在内部找机会干掉这个体制。徐锡麟及他的几个同志,是历史上最独特的买官跑官者了。
徐锡麟无疑是那个新旧交替的时代里无数叛逆中最突出的一个。1873年,他生在富商家庭,从小受到良好教育,却从不安分。12岁那年,为了找和尚“学武功”而钻到深山一去无踪,家里费大力气将其找回,严加约束;他肯用功的不是安排好的功课,而是天文,常常半夜爬起来“夜观星象”,乐此不疲;成年后娶徐振汉为妻,婚后数年不育,家人欲为其另娶一房,被他坚决拒绝,然后带着妻子出走。
在决心打入官场、相机起事之前,徐锡麟在浙江已联络了大批革命同志,为了给这一艰巨事业打好基础,徐锡麟忘我奔走,时常疲倦得睡觉都不脱鞋袜,到醒来发现再想脱也脱不了了,因为磨破的脚流出的血水已把脚和鞋袜粘在一起。
这个激情燃烧的人,一定会深深刻进历史!
到达安庆后,徐锡麟在武备学堂会办的岗位上卖力经营校务,以图恩铭信任、提拔,取得更加有利的位置,一边暗中紧锣密鼓地筹备起计划中的大事。因他是老师俞廉三推荐而来,恩铭对他自是毫不怀疑,还很欣赏他的办学成绩,准备培养重用。而徐锡麟不久感到这个武备学堂一点也不机要,一个月几十个银元的薪水也不大够让他从事地下活动,就写信要求表叔俞廉三再次出面请托恩铭。当时徐锡麟买个道员,花了大钱,不过这个钱并不是徐锡麟从家里拿的,而是会党中人、富商许仲卿捐赠的,一捐就是五万银元,让徐锡麟、陶成章等四人分别买到了知府、同知等职位。如今不受重用,为徐锡麟纳捐而活动过的表叔俞廉三觉得过意不去,就再次写信给恩铭,请他提侄子一把。恩铭恭顺而客气地回信:“门生正欲用之,无劳老师悬念……适成立巡警学堂,以伯荪(徐锡麟字)之才,料可胜任。”1907 年初,徐锡麟果然就被恩铭提升为巡警学堂会办兼巡警处会办。
安庆巡警学堂在安庆城内东北角百花亭(今安庆卫校),它是1906年清廷令各省办巡警学堂时创办的,是清政府专门培训巡警骨干的场所。学员分甲、乙两班,每班200人,每期3个月(后改为半年)。甲班毕业后再训乙班。参加训练的学员,每人都发九响毛瑟枪一支,毕业后大都分配到全省各地充当警官,所以又称警官学堂。
这个职务令徐锡麟欣喜,警官学堂对安徽省来说十分重要,负责这个学堂,不愁没有机会接触恩铭这个皖省头号大员;另外,这个学堂的学生都是带枪的,教育好了他们,就是起事的基本力量。
一边严格训练学生,一边向学生灌输革命道理,同时还在四方联络,并带着学生骨干出集贤关,游览龙珠山、观音阁,暗中观察地形,绘制军事地图,密谋起事的徐锡麟的表现渐渐引起了机灵人的注意。学堂里一个叫顾松的会计,发现徐锡麟有数笔帐目不清,而且发现这位会办课上言论大胆,课下行踪诡秘,于是暗暗观察,还私拆了徐锡麟的信件。顾会计很快确认了徐锡麟的图谋,大惊之余,赶紧屁颠颠汇报给恩铭,说这个貌似忠诚的徐锡麟是革命党。恩铭听了一笑,说:“革命不是咋呼出来的,革命党也不是咋呼咋呼就算了的;徐会办那是咋呼,不是革命,你多心了。”
这位唇上留着两撇浓密八字须的封疆大吏、皇亲国戚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一则徐锡麟的推荐人是自己的老师俞廉三,俞前巡抚的表侄怎么会是革命党?自己革自己的命不成?二则恩铭这个年龄和阅历的人对徐锡麟这样的知识青年再了解不过,不外乎一个有些新思想就爱表现一番、以敢说怪话为荣的的“愤青”罢了。出于警惕,恩铭有意当面对徐锡麟说:有人说你是革命党呢。徐锡麟不屑地回道:大人明鉴。一副懒得申辩的模样,恩铭就更加放心了。
恩铭的大意,使他向鬼门关又靠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