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斡离不举兵南寇
天地元先一气胚,乾坤定位有三才。洪荒世代无稽考,三皇之世尚难推。画卦造书从太昊,神农耕种始交财。干戈战斗轩辕始,服冕封官筑室台。五帝少昊并颛顼,帝馨唐尧仁义推。孝弟两全姚氏子,有虞禅位得巍危三王夏禹殷汤继,灭纣周家民自归。离乱七雄侯十二,秦传一世国多灾。汉王入关楚背约,重瞳虽勇刎于垓。汉家据蜀分三国,篡魏除刘晋祚辉。两晋出于司马懿,江南接晋宋齐来。后梁国灭陈家继,北有胡君作乱阶。北周已被杨坚篡,两朝归一国称隋。炀帝不仁从李氏,唐家立国用人材。二 十四君哀帝尽,五代梁唐晋汉柴。周家二姓并柴郭,天气循环瑞气回。甲马营中生明主,紫气红光映玉台。受周禅位为天子,一统山河归正排。
却说宋朝徽宗皇帝,大兴土木,极侈穷奢,宠用小人,诛戮大臣。天下民怨,盗贼蠭起。犹与金人约灭大辽,开边生事。
未及一年,金太宗完颜晟,差斡离不领人马从东路进,自燕直犯河北;大太子粘罕领人马从西路进,自河东直犯代、忻等州,径取太原。宋家无备,如人无人之境。况中原久不知兵,内无贤相,外无勇将,束手无措,坐看中原没于夷狄,生灵涂炭,不可胜悲。
是时,金兵将至汴梁。边报猝至,朝廷震惧,不复议战守,惟日谋避金人之计。始遣李邺代给事中,至金营讲和。降诏罪己,召天下勤王之师。且命皇太子为开封府牧,以理天下事。
当日众臣闻贼马逼近,聚议都堂中,茫然无策,只将各人家属散之四方,以避祸矣。有太常少卿李纲,素与给事中吴敏相善。
及闻朝廷欲以皇太子为开封府牧,群臣各欲退避,是夜过吴敏家,与敏议曰:“目今金兵临城,众人束手无计,事已急矣。
陛下以皇太子建牧之议,岂非欲委以留守之任乎?且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当禅以正位,以守宗社是也。今建以为牧,非也。尚值庶民涂炭,大盗猖獗如此。使宗社难守,中原且无人种,自非传以位号,使招徕天下豪杰,与之共守,何以能济。
公今从官给事中之列,以献纳论思为职,何不为上极言之?使言不合意,不过一死。死有轻于鸿毛者,此其时也。”敏曰:“依公之议,皇太子不宜为开封府牧。我来日奏知,使君上用之监国可乎?”纲曰:“不可。昔唐肃宗灵武之事,当时不建号,不足以复邦。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今上聪明仁慈,倘感公言,万有一能行此,金人且将悔祸退师,宗社安宁,岂徒都城之人得安,天下之人皆受福矣。此事非发勇猛广大慈悲之心,亡身殉国者,孰能任此。”敏曰:“吾来日当以公言极奏。倘上不允,继之以死。”纲曰:“君肯如此,天下幸甚。”言罢辞退。
次日早,敏入奏徽宗,具道禅让之意,且曰:“陛下果能用臣言,则宗社灵长,圣寿无疆。”上曰:“何以言之?”敏曰:“神霄万寿宫所谓长生大帝君者,陛下也。必有青华帝君以助之,其兆已见于此。”上感悟叹息。敏又奏:“李纲之论,盖与臣同。”上意决。是夕,命皇太子入禁中,谕以禅让意,覆以御袍。皇太子俯伏流涕,不胜悲咽。力辞,因得疾。
上即召东宫官耿南仲视医。夜半,始少苏。次日,又固辞,不肯接位。上与群臣决议,始登大宝,御垂拱殿,朝会百官,是为钦宗皇帝。立妃朱氏为皇后。尊父皇为教主道君皇帝,移居龙德宫。封敏为掌枢密院事,李?同管院事,李纲为尚书右丞相,蔡懋为尚书左丞相,李邦彦为太宰,张邦昌为少宰。改元曰“靖康”。大赦天下,日与群臣议退金兵之计。
李纲奏曰:“陛下养德东宫,十有余年,恭俭日闻,海内属望。道君太上皇帝观天意,顺人心,为宗社计,传位陛下。
受禅之际,灿然明白,下视有唐,为不足道也。愿致天下之养,极所以崇奉太上皇者,以昭陛下之孝。今金寇侵犯,声势虽若可畏,然闻有内禅之事,必欲请和,厚有所邀,求于朝廷。臣窃料之,大概有五:欲称尊号,一也;欲得归朝人,二也;欲增岁币,三也;欲求犒师之物,四也;欲割疆土,五也。臣请为陛下详陈之。欲称尊号,如契丹故事,当效以大事小之义,不足惜;欲得归朝人,当尽以与之,以示大信,不足惜;欲增岁币,陛下当告以旧约,以燕山、云中归中国,故岁增币于大辽者两倍。今你既背约自取之,则岁币当减其数。奈缘国家欲敦示和好,不计较货财,姑如原数可也。彼欲求犒师之物,当量力以与之。至于疆土,则皆祖宗之地,子孙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愿陛下留意于此数事,勿为浮议所摇,可无后患。”并陈御敌固守之策。钦宗大悦,皆嘉纳其言。
却说斡离不率金兵距河而阵,氵睿州已破。宋将梁方平与战,其兵大败,烧桥而遁。何灌部下军马,望风逃散。贼遂渡河。声息报入京城,道君太上皇帝知的时,夜漏下二鼓矣。大惊无措,即出通津门东,欲避乎难。道君太上皇后及皇子帝姬等,相续以行。侍从百官,往往潜遁。尚未启行,时人报知李纲。纲闻此事,披衣直入见帝,因启奏曰:“臣闻诸道路执政者,欲奉陛下出狩,以避狄人之难。若果有之,宗社危矣。且道君太上皇帝以宗社之故,传位与陛下。今舍之而去,可乎?”上闻奏默然。太宰白时中曰:“主上不出狩,金人已济河矣,都城岂可以守。”纲复奏曰:“天下城池,岂更有坚固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将何往?若能激劝将士,慰安民心,与之固守,岂有不可守之理。”犹沉吟。有内侍陈良弼,自内殿出奏曰:“即目京城楼橹创修,百分未及一 二。又城东樊家冈一带,壕河浅狭,决难保守。陛下详议之。”上顾谓李纲曰:“卿留朕如此迫切,可同蔡懋、良弼二人往观楼橹壕河,若果坚固可守,朕当与卿等再议。卿宜速去,朕于此候卿回报。”李纲即领旨,与蔡懋、良弼迳至新城东壁,遍观城壕回奏。
时上车驾在延和殿,犹未起行。上问:“卿等观楼橹壕河事节如何?”蔡懋奏曰:“楼橹残毁,壕河壅塞,诚不可以为守。”纲叱之曰:“城坚且豪,楼橹虽未备,然不必楼橹亦可守。壕河惟樊家冈一带,以禁地不许开凿,诚为浅狭。然以精兵强弩占守,可以无虞。”上曰:“尔众人有何高论?”宰执以下皆无语。纲又奏曰:“今日之计,莫若整饬军马,扬声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天下勤王之师。”上曰:“谁可为将以任军事?”纲曰:“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禄蓄养大臣,盖欲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时中、李邦彦等,虽是书生,未必深知兵法,然陛下与其位号,使之抚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也。”白时中在傍,闻李纲奏上欲委之以兵权,怒甚,厉声曰:“李纲留陛下车驾不宜出狩,莫能将兵出战?”纲曰:“陛下不以臣为庸懦,倘使治兵,愿以死报。只缘名微官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上谓执政曰:“目下更阙何职?”赵野对曰:“尚书右丞阙职。”上曰:“即除李纲右丞兼亲征行营使,赐袍带并笏。”纲以时方艰难,不敢辞职,遂谢恩受命。李纲退出。
次早,阁门大使奏金兵声势甚紧,百姓无主,各自逃窜。
众百官怀惧不安,犹以去计劝上。上即下命李纲留守都城,以李?副之。仍令有司备车驾甫行。李纲力陈不可去,且言:“唐明皇闻潼关失守,实时幸蜀以避,宗社朝廷,随碎于贼手,累年然后仅能复之。范祖禹以谓其失在于不能坚守,以待勤王之师。今陛下初即大位,中外欣戴,四方之兵,不日云集。虏骑深入重地,必不能久留。舍此而去,如龙脱于渊,车驾朝发,而都城夕乱。虽臣等留守,何补于事。宗社朝廷,且将为丘墟。
愿陛下审思之。”上意颇回。会内侍王孝竭从旁奏曰:“中宫国公已行矣,陛下岂可留此。”上色变,降御榻,泣曰:“卿等毋留朕。朕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李纲泣拜,俯伏上前,以死止之。帝顾纲曰:“朕今为卿留。御敌之事,专责于卿,勿致疏虞。”纲曰:“臣受皇上深遇之恩,今日当以极报也。”宰臣犹请出幸,帝只得从之。却说李纲正与李?在尚书省整治军旅,复传上有南狩之事。纲即趋朝,至半路,太庙中神主巳出寓太常寺。纲大惊,迳进祥曦殿,则禁卫皆已环排列,乘舆服御俱各齐备,六宫仆婢皆将升车矣。纲遑据无策,厉声谓禁卫曰:“尔等愿以死守宗社乎?愿扈从以巡幸乎。”禁卫皆呼曰:“愿以死守宗社,不愿巡幸。”纲同殿帅王宗氵楚等入见帝,曰:“陛下昨夕已许臣留,今复成行何也?且六军之情已变,彼有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去。万有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且虏骑已逼,彼知乘舆之去未远,以健马疾追,陛下何以御之?”上感悟,始命止行。李纲因出殿曰:“上意已定,敢有异议者,立斩示众!”六军闻之,皆拜伏呼万岁,其声震地。后人有诗赞之曰:六军已发乘舆迁,一谏能教动九天。
若使左丞同宰执,宋家宗社已难延。
第二回 李纲措置御金人
且说李钢自车驾辍行已后,方治都城四壁守具,以百步法分兵备御。每壁用正兵一万二千余人,而保甲居民、厢军之属,不在其内。修楼橹,挂毡幕,安炮坐,设弩牀,运砖石,施燎炬,垂檑木,备火油,凡防守之具,无不毕备。四壁各有从官,宗室武臣为提举官。诸门皆有中贵大小使臣,分地以守。因是兵势甚张,民心已安。
却说金将盖斡离不,率领众兵直抵城下,屯扎于牟驼冈。
是夜,金兵大小三军进攻西水门,以火船数十只,顺汴流相继而下。城外喊声大震,火光照耀天地,如同白日。李纲帅诸将临城捍御。有骁将霍超,率敢死士二千人,列布拐子弩,从城垛中射下,金兵近城者皆应弦而倒。金兵众甚,沿流而下者,不可胜纪。火舡近城,纲令捷卒即以长钩摘挹就岸,投石碎之,金兵不能近城。纲恐众将不肯用命,亲自督战,斩获金将百余人。
次日入奏事,忽报金人统大军攻打酸枣门甚是紧急。帝闻,谓纲曰:“金兵势大,卿以何策退之。”纲曰:“臣恐城上兵卒不足用,乞上禁御班直善射者同臣往酸枣门,捍御金兵,自有机变。”帝即颁诏发下禁军千余人,随纲退敌金兵。纲即辞上出殿。至酸枣门几二十里,命军士各于夹道委巷中行,以防贼将登城。纲军至门,正遇贼众金鼓连天,枪刀布密,方以短丹渡濠,竖立云梯攻城。纲顾左右曰:“谁肯出城,先挫其坚阵?”言未毕,一将应声而出。纲视之,乃健将霍超也。纲即令二百善射者付之。超全身披挂,放开南门而出,正遇金将斡离不弟盖斡强率金兵五百余人,长枪短槊,一齐攻入。霍超抖擞威风,一拥杀入。二百班直军并随而进,无不以一当百。
金兵失阵,望后便退。李纲于城上见金兵小却,仍命班直乘城射下,金兵死者不计其数。将近黄昏,左侧始鸣金收军,金兵退走二十里矣。纲重赏超等,激励其下。因是,将士皆贾勇而前。
次日,斡离不大聚胡兵,乘筏渡濠而进。纲督战之际,见金兵近者,以手炮檑木击下,远者以神臂弓射之,金兵皆不敢近。主将斡离不怒曰:“宋将止有一旅之师,尚不能取胜,倘四方勤王之众一集,我辈无遗类矣。”自鸣鼓而前,胡兵从后拥至。纲命马忠率京西壮士数百人,举火缒城而下,烧其云梯数十座。超首迎胡将黑龙大王,超喊声如雷,一刀挥下,斩于城下。从兵各奋勇争先,斩获酋首十余级,皆耳有金环。盖斡离不终是势大,复聚兵攻陈桥、封丘、卫州等门。而酸枣门困打尤急,虏将箭射上城如猬毛。纲督战,士卒亦有中伤者,皆厚赏之。时帝在祥曦殿,闻报,即遣中使,至纲军中劳问。纲得上御笔褒谕,并给内府酒、银椀、彩绢等,即颁与将士。人皆欢呼,愿以死斗,自卯至申,杀虏贼数千人。盖斡离不知守城有备,不可以攻,乃鸣金收军,退师二十余里,与其下议曰:“我军今深入其地,不能得进,此乃大失机也。不如乘宋王初立,因人请与讲和,若得满吾所求,渐且退师。候退机会,又作计较未迟。不然四下兵集,吾何以当之。”众皆曰:“此计大妙。”次日,遣一能言使者直入都城议和。
却说上在崇政殿,与众臣商议敌御金兵之策。阁门大使奏知:“有金国遣使来议请和。”钦宗闻奏,即颁诏命侍官引使入对。使者朝拜讫,出斡离不书进呈,道其统帅犯中国之意,“闻上内禅,愿复讲和,乞遣大臣赴军前,议如何处和。”帝召群臣议之,曰:“此事如何处断。”李邦彦曰:“金兵势逼,勤王之众未暇,莫若割地请和,庶救一城生灵。”李纲奏曰:“金兵不识时务,孤军入我深地,数日交兵,彼屡挫其锋,正恐四下兵会,故有遣使请和之议。乞圣明鼓勇三军,再延数日,金兵知吾有备,仍虑勤王师集,是自取其败也,岂可与之和哉。”上曰:“朕日前因避狄之难,惟恐其不和,因卿力阻不果行。今幸彼自求和,何不可之有。”李邦彦力请议和,帝意遂决。因顾问众臣:“谁可为使往金营议和?”众臣皆未有应者。李纲出奏曰:“臣愿往。”上曰:“卿方治兵,不可行。”只命李?奉使金营,仍令郑望之、高世则副之。李?既得旨,即受命出朝,往金营不提。李纲候李?出,因奏曰:“臣欲奉使往议和,主上不允何也?”上曰:“卿性刚直,不可以往。
今遣李?奉使,实因其通朕愿和之意也。”李纲曰:“今虏气方锐,吾大兵未集,固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得策则中国之势遂安。不然祸患未已。宗社安危,在此一举。臣惧李?为人柔懦,恐误国事也。且今狄之性贪婪无厌,又有燕兵狡狯以为之谋,必且张大声势,过有邀求,以窥中国。如朝廷不为之动,措置合宜,彼当戢敛而退;如朝廷震惧,所欲一切与之,彼知中国无人,益肆觊觎,忧未已也。先安然后应,安危之机,愿陛下审之。”帝曰:“卿言极善,更须整饬三军,以防不测。”纲承旨退出。
却说斡离不自遣使命入城议求和以后,每日操练胡兵,以候消息。是夜,金营太史官报知斡离不云:“帝星复明,正映都城北隅,宋朝国祚未灭。”斡离不闻说,大不悦。忽报宋钦宗使李?来至。斡离不听得南朝有使命来,即摆列人马,却似冰山;安布营垒,犹如铁壁。斡离不正南面坐下,李?唬得身不敢举,头不敢抬。斡离不端坐帐中喝云:“尔今京城破在顷刻之间,我如今收敛大兵,驻扎于此,不攻城者,因尔主人年幼,才方即位,我欲存尔赵家宗社,其恩不校尔既来求和,要我退兵,则当送我犒劳三军之物: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战马一万匹,耕牛一万只,五色?丝一百万疋。尊我‘大金皇帝’,尔称‘宋国主小侄赵桓’,百官皆称臣;剖中山府、太原府、河间府三镇与我,仍使一个亲主与一个大臣为质,送我过河。如此我兵方退。”李?唬得喏喏而出,不能措一辞。
金人笑之曰:“此乃一妇人女子尔。”自是有轻朝廷之心。斡离不就使萧三保奴、耶律忠、王汭与李?入城,索取求和之物。
李?回朝见帝,进呈金人所须之物。钦宗闻奏,忧闷终日。
太宰李邦彦劝帝如其数以与之,且解京城之危。尚书李纲奏曰:“若依金人所索之数,括尽天下之财,尚且不满其心。何况一 城之内金银缎帛牛马足其索数?况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为国之屏藩,若割与之,国何以立。至于遣人为质,宰相当行,亲王如何去得。不如且使一舌辩之士,与他议和,延过数日,以待天下兵来。他如今孤兵深入,虽不得足其所求金宝,亦当领兵速回。待他日要去时,却使人与他讲和,他则不敢轻我中国,和之则久。”钦宗闻奏,正在犹豫之间,李邦彦复奏曰:“若依李纲之言,臣等皆被金人所虏。即今京城,破在目下,何况执其三镇之地。城中府库民间财物,皆是他有,何足与他较量。”李?向前奏曰:“事已急矣,陛下何必再思。”钦宗从其所奏,乃避正殿,撤乐减膳,竭尽内府库藏金银,括借人家财物,若有藏者斩之。就将在京官吏军民人家金银缎疋,及客商乐户之家,尽取其财,共凑得黄金二十万两,白银四百万两。城中人家财物一空。即修誓盟之书,称“小侄宋国皇帝”,割与三镇之地,锦缎二百万疋,马五千匹,牛五千只,遣太宰张邦昌,随御弟康王为质于金营。
却说康王与张邦昌到营见斡离不,邦昌恐惧,只是流泪而已,惟康王颜色不变,言无屈词,因是金国诸将疑其恐非亲王也。及留虏营数日,尝与金国太子同习射,康王连发三矢,皆中筈,连珠不断。金太子谓:“此必将臣之良家子,假为亲王来质。”语斡离不曰:“康王恐其非真,若是亲王,生长深宫,岂能习熟武艺,精于骑射如此。可遣之,别换真太子来质。”斡离不心亦惮之,复请遣肃王枢代为质。康王遂得南归。
是时京畿北路制置使种师道,及统制官姚平仲,帅泾原、秦凤路兵来会勤王。熙河经略姚古、秦凤经略种师中、折彦质、折可求等勤王兵至二十万,京师人心少安。钦宗听得勤王兵来至,喜甚。开安上门,命李纲迎劳诸军。是时朝廷已与金人讲和,钦宗问诸师曰:“今日之事,卿意如何?”师道奏曰:“女真不知兵,岂有孤军深入人境而能善其归哉。”钦宗宣谕曰:“业已讲和矣。”师道对曰:“臣以军旅之事事陛下,余非所敢知也。”即拜同知枢密院事。阁门大使连报金人需求物数不已,一日四屠掠,百姓惊惶无定。帝即遣李纲入议。李纲奏曰:“金人贪婪无厌,凶悖日甚,其势非用师不可。且敌兵号六万,而吾勤王之师集城下者,已二十余万。彼以孤军入故地,犹虎豹自投陷阱中,当以计取之,不必与争一旦之力。若扼河津,绝其饷道,分兵复取畿北诸邑,而以重兵临敌营,坚壁勿战,俟其食尽力疲,然后以一檄取誓书,复三镇,纵其北归,半渡而击之,此必胜之计也。”帝深然之。即下诏大集勤王之兵,用此机会。
适西陲大将姚平仲请面见帝,上召见福宁殿,厚赐金帛,许功成之日有不次之赏。平仲请出死力夜劫虏营,生擒斡离不,奉肃王以归。及出,连破两寨,奈机事已泄,虏已夜徙去,平仲之志未遂。姚古选精锐五万人,自滑州进屯虏营之后,克日并力攻击,有必胜之道。奈李邦彦力主和议,姚平仲愤恨朝廷无用兵意,遂乘一青骡亡命,一昼夜驰七百五十里,抵邓州方得食。入武关,至长安,欲隐华山。顾以为浅,奔入蜀,至青城山上清宫。留一日,复入大面山。行二百七十余里,度采药者不能至,乃解纵所乘骡,得石穴以居。朝廷屡下诏求之,弗得也。至于干道、淳熙之间始出,至丈人观,自言年百十余,紫髯长数尺,其行速若奔马。陆放翁为《题青城山上清宫壁诗》云:造物困豪杰,意将使有为。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贤。
姚公勇冠军,百战起西陲。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脱身五十年,世人议公谁。但惊山泽间,有此熊豹姿。我亦志方外,白头未逢师。年来幸废放,倘遂与世辞。从公游五岳,稽首餐灵芝。金骨换缘髓,欻然松杪飞。
却说金虏自围京城凡三十三日,既得许割三镇诏书及肃王为质,不待金币数足,遣使辞宋帝而去。种师道奏曰:“虏贼今去,其志必骄,军伍不整。臣请以精兵临河邀之,无不克矣。”李纲亦奏请用寇准澶渊讲和故事,用兵护送之。乃命姚古、种师中、折彦质、范?,领十余万兵,数道并进,俟有便利可击,则并力击之。时李邦彦恐诸将有邀击之功,密奏钦宗曰:“吾国祈与金国讲和,岂宜听诸将邀击之计,以阻和议。”立大旗于河东、河北两岸,上写云:“准敕:有擅用兵者,依军法。”诸将之气索然矣,金兵因得连夜退去。
京城围解,君臣上下遂忘前患,各相庆喜。同知枢密种师道闻金兵去远,厉声曰:“异日必为后患!”因见朝廷更不思复用兵,上表乞罢职。钦宗允其请。中丞许翰谏曰:“师道明将,沉毅有谋,山西士卒咸信服之,不可使解兵权。”帝曰:“朕见其老难用,故准其请。”翰曰:“秦始皇因王翦老而不用,只用李信,后兵辱于楚汉;宣帝用一老赵充国,而能成金城之功。自吕望以来,老将收功者,难一二数。以古发今,师道虽老可用也。”帝不纳。翰又言:“金人此去,存亡所系,当令一大创,使其失利而去,则中原可保,四夷可服。不然,将来再举,必有不救之患,宜起师要击之。”帝亦不听。许翰叹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