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在一个饥饿随处可见的世界里,中国设法在可耕地相对很小的面积上养活了1/4的人口。这一成就,除了归因于行之有效的社会主义政府外,还归因于中国的农业体系,不仅高产,而且--至少原则上--是可持续发展的。中国农业大量依靠高产农作物品种、养分的反复循环、水资源的有效利用和由数千万农民耕作者高度熟练的集约劳动,而不太依靠机器和化学品。既然现代工农业的变化归咎于能源成本的上升与水土污染规模的扩大,中国的选择就变得更有吸引力。人类的未来可能要依靠中国式集约农业与“高技术”时代的技术之结合。
因此,几年前我开始研究农业在传统中国的发展。我的希望是现代的政府和个人将向中国人学到如何促进发展的一些教训。我从看似合理的假设开始,即中国为养活不断增加的人口而形成了农业体系。为了养活不断增加的众多人口,中国逐步发展其农业体系。然而,我发现很多关键的发明是在中国人口庞大和密集以前就产生了。的确,现在的情况看来是,人口的高度密集使中国比其已知的人口较少的时代更加集约化、却又更少有发明(赵冈,1986年;伊懋可,1973年)。这不是否认人口压力对中国农业的重要意义--或者更准确地说--食物的高效要求对中国农业的重要意义。然而,对食物的需要可以在几方面得到满足,例如,通过扩张和征服,通过外迁,通过过分依靠一种主要农作物(如同大饥荒以前的爱尔兰),或通过杀婴。所有这些在中国历史的不同时期都曾尝试过。然而,中国的基本解决办法是发展精耕细作的、高度多样化的可持续的农业。为什么作出这种选择呢?
中国生态环境的多样性允许甚至鼓励耕作体系的多元化。较高水平的贸易(甚至在史前时代)促使高度“理性化”的市场体系在文明开始后不久就出现了。这又促使政府关注食物的获取一一不仅为了平民,还为了军事保描述,或者雅克。梅(1961年)、R.O.怀特(1972年、1974年)和伊丽莎白.克罗尔(1983年)所作的那些当代营养学之类的考察。我不打算考察自现代工业社会波及中国以后农业方面的变迁:那将需要比本书更长的另一本书。我关注的全然是传统体系,因此我将其现代变迁留给更有资格论述的人。我的著作不包括综合性书目;我只引用容易得到的资料,用来说明本书的特定论点。尤其是不论得失与否,我几乎没有提到中国的文学作品(部分是由于图书馆里不易得到)。我目前正继续从事研究,在一些方向上延伸到了这一计划。本书只是一个驿站。
第一章自然环境
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富戏剧性的自然景观之一,其变动范围从世上最高的山峰(珠穆朗玛峰,也称埃佛勒斯峰,通常标高29,141英尺)到最低的地表凹地之一(吐鲁番盆地,低于海平面约900英尺),从南方的热带雨林至喜马拉雅高山上的冰河期冰帽。这种跨度无他国能及。中国得天独厚的动植物种类也同样蔚为壮观。中国西南部山区拥有不同于地球上任何一个温带地区的最高级植物。东南亚诸森林--北延至中国,尽管并未在这里显示出其最大的丰富性--就更多种多样了;只有南美洲热带地区才拥有远为不同的植物。当冰河在更新世向南侵袭时,北美洲与欧洲的森林被迫退到加勒比海和地中海,而亚洲与北美洲西部的森林则被赶入荒凉的山区。惟独在中国,它们才找到了一条宽阔的走廊,得以在此栖身至气候好转;而且就连中国北方的许多有利地区也保持了相对的温暖。于是,在世界其余地方曾一度广泛分布的大部分植物,如今仅在中国生存:这类植物包括银杏和水杉。此外,中国的多山地形也导致了地理上的差异,有助于物种的形成。气候变化及其后果造成了植被反复迁徙与断裂的复杂历史,赋予中国丰厚的植物遗产。在有人烟的温带,任何别的地方都没有这样一系列可供利用的潜在食物。中国人极少失去对新食物的兴趣,而且他们的位置处于东南亚丰富的珍稀植物与近东古代农业发源地之间,也属世界上借用模仿的最佳位置[有关中国地理的全面叙述,见布坎南,1970年;布坎南、菲茨杰拉德与罗南,1981年;T。R.特里吉尔,1980年;段义夫(音译),1969年]。
与地道的北极和赤道气候相区别,中国同时也缺少对大农业具有重要意义的一种气候类型,即地中海气候。农业虽然最早在地中海地区出现,但世界上很多早期主要食用作物却从未在中国有过重要地位。中国地处亚洲的东海岸和内陆,大部分雨水由太平洋往东北刮来的夏季季风带来。地处中亚的中国最西部地区.季风难以到达.降雨量逐渐减少,雨水大体在冬天降临。而中国的其余地区则完全是夏季降雨,别的季节雨水在较潮湿的区域虽然也很可观,但总雨量中只有一小部分出现于较凉爽的半年内。
中国有五大区域:
华北(NorthChina),包括旱地耕作区在内,这是中国文明的心脏地带:黃河平原及其周围的丘陵。
东北(满洲)(NortheastChina),这是一个有亚极带森林、冬季寒冷的地区,但也是一个有丰饶河谷的地区。
中亚的中国部分(CentralAsianChina),是内蒙古、新疆及邻近地区的沙漠和半沙漠,干旱少雨,不能进行灌溉农业,代之以牧民放牧或在绿洲集约灌溉。
华南(SouthChina),从秦岭山脉及其连接部(在长江流域的北侧)逶迤向南,包括长江和多丘陵、多山地区,稻米是这里的主食。
西藏(Tibet),从广义地理学的角度(除西藏自治区外,还包括青海省大部、四川和云南的小块地方),它指中国西南部辽阔荒凉的高原及山脉。这个地区的大部分地方寒冷干旱,以至于完全不适合居住。
华北,在考古和历史方面是中国最著名的地区,也是中国文化的摇篮所在,包括最早的农业遗址。这里是少雨地区,差不多全在气候温暖的半年内降雨。冬天寒风凛冽,干旱多尘。华北的中心是广阔的黄河冲积平原,黄河蜿蜒流过,被称作“中国之忧”,由于取道沙漠与半干旱地区,所以这条长河挟带的泥沙太多而水量太少。黄河经常改道,每每是由于人为的活动:堤岸被垫高,河床淤积至高出地面,要不就是由于洪水或者频繁的蓄意军事行动摧垮堤岸。由此产生的大水不仅冲毁耕地,还在下游流域里造成大片盐碱地,直到现在才加以改造(有些位于被部分隔离的海湾,因此盐碱格外严重)。在这块大平原周围,先前显然存在着高高的、崎岖不平的丘陵。这些丘陵通常都覆有一层薄土,但在西北即甘肃、陕西、山西及接壤地区,却被黄土一一由风带来的广袤沙土沉积物所掩盖。这种黃土大多在更新世的寒冷干旱时期从蒙古干草原刮来,当时这片丘陵甚至比今日还要荒凉。被风吹来的尘土仍在继续大量飘移。这种黄土很厚(在一些地方达数百英尺),非常肥沃,而且蓄水性强。黄土地受垂直冲刷而易于侵蚀,所以其特征为陡峭的沟壑、平坦的斜坡与山谷,这是形成梯田的基础,梯田现已成为这一地区的主要景观。黃土及其衍生的冲积层呈淡黄色,黄河因此得名,黄色也成为中国文献中的重要色彩。“天玄地黃”,中国王朝统治时期普通学校的启蒙课本就从这一句开始;褐色在过去或现在都被看成是深浅不同的黃色,而非一种单独的颜色。
华北的绝大多数人住在冲积平原及其周围的丘陵、特别是西北的黃土高原和山东的多石丘陵。西部高地有较为高大的山岳以及起伏不平的干旱地区。大山和丘陵曾经长满树木,但无人知晓黃土地上的森林有多大范围;对此的估计从几乎完整的森林到几乎完整的干草原都有。前一种推测让人难以置信,因为该地区干旱、容易着火,在气候与地理方面其实非常近似于美国中部大草原和平原,那里的树木沿小溪边长大成林,并散布在岩石较多的较高山地。这种情形在中国肯定也是同样的。早期的历史记载告诉我们,冲积平原曾被喜水树木组成的河畔大森林、沼泽与湿地覆盖。但我们仍旧不知道范围有多大。华北现在没有一平方英寸的天然植被;大部分土地处于集约耕作之下,除了一些杂草外,再没有“野生”植物。天然森林在几个世纪以前就被砍光,而树木只是在寺庙和神殿周围或作为防风林和种植园才生存下来,因此要重现过去的植被很困难。分析古代花粉将为此提供一个立足点。
华北是中国许多基本食用作物的原产地,包括粟、大豆、白菜(还有油菜籽)和桃在内。这些作物仍在以野生或像杂草般蔓生的形式繁衍着。绵羊是当地产的,并且可能就在这里被驯化,与它们在近东的早期驯养没有关系。然而在今日华北的农业中,引进的植物包括小麦、玉米、高梁、稻子、棉花和芝麻,已占据了支配地位。
直到近代以前,东北主要还是由说通古斯语的民族及其他非汉民族所居住。它大部分是山区,林中长着云杉、冷杉、白桦、落叶松、松树以及别的耐寒树木。中部由河网交织的广阔平原、草地与沼泽组成。如今这些都已被开垦,玉米和高粱属于主要农作物;它们可与马尼托巴及达科塔的平原相比拟。在中国的大部分历史中,东北是一个边缘地区。
中亚的中国部分,包括由于太干旱而不适于主要依赖雨水浇灌农业的地区(在新疆西北部和内蒙古有很少一点依赖降雨的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