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沙漠地区和巴尔干各国

　　1941年是多事之秋——稳固的基础——战争的关键——沙漠里的虚假黎明——我于1月6日对战争的估计——坚强的班加西侧翼——阿比西尼亚战役——西班牙之谈——维希的暧昧态度——德国空军在西西里岛的威胁——巴尔干各国被蹂躏的危险——支援希腊的必要——我们的主要任务——希特勒的新年感想——他于1940年12月31日致墨索里尼函——我们对于西班牙的看法不谋而合——希特勒关于俄国和非洲的结论——艾登先生的焦虑——限制沙漠进军的必要——史末资将军的指示——韦维尔飞往雅典——我于1月26日致韦维尔电——我于1月12日致史末资将军的复电。

　　回顾扰攘不安的战争年代，我想不起有任何时期像1941年上半年这样，战事急如星火，许多问题一起涌来，或接踵而至，更直接地困扰着我和我的同僚的了。事件的规模逐年增大，但是必须作出的决定，却并非更加困难。1942年，我们在军事上遭受更大的灾难，不过到了那时我们已经不再孤立，我们的命运已经和伟大同盟的命运结合在一起了。我们在1941年中的问题，没有一部分不是和其他问题相互关联而获得解决的。拨给一个战场的物资，必须取自另一战场。把力量用在这里，便意味着在那里冒着危险。我们的物质资源极为有限。有十几个强国的态度，是友好，是观望，还是有敌对的可能，尚在未定之天。在国内，我们必须应付潜艇战、敌人入侵的威胁和接连不断的闪电战；在中东，我们必须进行一系列的战役；第三，我们必须试图在巴尔干半岛开辟一条对德作战的战线。在以前一段漫长的时期内，我们不得不孤军作战。在经过一场大风大浪之后，我们又得在急流中挣扎了。我们凭着独自的努力，逐日为不致在急流中溺毙而斗争并克尽自己的职责，而较前远为重大的事件却又在冷酷无情地向前发展着，这篇记述的困难之一，就是这二者之间的比例失当。
　　　　　　※ 　　　　　　 ※ 　　　　　　※
　　我们在大不列颠总算有了一个稳固的基础。我确信，只要我们在国内保持高度的戒备和必要的兵力，德国在1941年进攻我国的尝试对我们并不是不利的。德国空军在各个战场的实力和1940年相比较，几乎没有什么增长；而我们国内的战斗机中队则已从五十一个扩充到七十八个，轰炸机中队已从二十七个扩充到四十五个。德国人并没有在1940年的空战中获胜。看来，他们在1941年也没有获胜的希望。我们本土上的陆军已经大大加强。从1940年9月到1941年9月，已从二十六个现役师增加到三十四个现役师，另有五个装甲师。
　　加之军队已经训练成熟，他们所使用的武器也已大量增加。国民自卫军已经从一百万人增加到一百五十万人，并且这时都持有枪枝。在兵员数额、机动性、装备、训练、组织和防御工事各方面都有了巨大的改进。当然，希特勒为了侵犯我国，需要时时拥有超过需要的兵员。他要征服我们，至少需运送一百万名士兵和所需要的给养横渡英吉利海峡。到1941年，他可能拥有大量的——纵然不是足够的——登陆艇，但是，由于我们拥有优势的空军和海军，足以控制海空，我们深信我们有摧毁或重创德国入侵舰队的能力。因此，我们在1940年所依靠的一切论据，现在都无可比拟地更加强有力了。只要我们不放松警惕，或者，不大肆削减我们自己的防卫力量，战时内阁和参谋长委员会便不会感到忧虑。
　　虽然我们的美国朋友——他们当中有些将军曾经访问过我们——对于我们的处境很为担心，而且全世界一般都认为德国进攻不列颠是很可能的事，但是，我们自己却放心大胆地尽我们现有船舶的运输能力把所有军队运送到海外去，投入中东和地中海地区的攻势作战。我们赢得最后胜利的关键即在于此，而其最初的一些重大事件就是从1941年开始的。
　　在战争中，军队必须战斗。非洲是我们唯一能够和敌人在陆地上周旋的一个洲。保卫埃及和马耳他岛是我们的职责，而意大利帝国的毁灭则是我们能够获得的第一个战利品。英国在中东抵抗耀武扬威的轴心国家，我们试图联合巴尔干各国和土耳其共同抵御敌人，便是我们当前叙述的主题与线索。
　　　　　　※ 　　　　　　 ※ 　　　　　　※
　　沙漠地区①中的胜利使这一年头几天笼罩着一片喜悦的气氛。巴尔迪亚于1月5日被攻克，守军四万余人投降。看来，托卜鲁克当可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它果然在两个星期内被攻陷了，俘虏将近三万人。19日，我们收复了苏丹境内的卡萨拉。20日，进入意大利的殖民地厄立特里亚。几天以后，夺获敌方兵站基地比夏。20日，海尔·塞拉西皇帝返回阿比西尼亚。但是，在这一时期内，我们曾屡屡获得关于德国为发动巴尔干战役而进行调遣和准备的报告。我向三军参谋长们提出了我对整个战局的估计，他们大体上都同意我的看法。
　　①指北非利比亚沙漠地区。——译者
　　首相致伊斯梅将军，转参谋长委员会 1941年1月6日
　　一
　　迅速摧毁在东北非的意大利武装部队，是我们在1941年最初数月内在海外作战的主要目标。一旦摧毁昔兰尼加的意军，尼罗河集团军便可担任其他任务。至于将担任什么任务，我们目前还不能说。
　　2．巴尔迪亚攻克以后，我们便可以在那里建立一个前进基地，以便夺取托卜鲁克。拿下巴尔迪亚和托卜鲁克以后，我们便几乎可以完全放弃对亚历山大港的陆上交通，而依赖海运来支持我们向西继续进军。现在应订出尽量利用托卜鲁克的各项计划。
　　3．驻在巴尔迪亚和托卜鲁克以西的攻击部队无需过多。
　　英国第二和第七装甲师、第六澳大利亚师、不久即可改编为师的新西兰旅团，或许还有一两个英国旅，共计不超过四万到四万五千人，便足以制服意军残余的抵抗力量并攻克班加西。沿海岸公路从托卜鲁克到班加西的距离只有二百五十多哩，而从亚历山大港到托卜鲁克则有三百七十哩左右。因此，一旦把托卜鲁克建为基地并作为我们陆上交通的起点，陆路运输当不至于比目前更形紧张，并且可以重新从托卜鲁克出动，托卜鲁克的地位就是过去亚历山大的地位，而且只需要维持人数不多但足敷使用的攻击部队便可。攻占班加西以后，利比亚战役的现阶段即告结束。
　　4．问题在于：需要多少时间？考虑到意军的最精锐部队、车辆及装备等损失惨重，考虑到我们拥有制海权这一事实，昔兰尼加的崩溃指日可待。的确，一切事情随时可能发生急遽变化，因此显然需要尽速进行。但是，如果班加西及其东部地区在3月份以内顺利地为我军占领并用作陆军和海军基地，便可满足我们的总的战略上的需要了。
　　5．因此，上述在利比亚的军事行动，丝毫不影响同时在阿比西尼亚进行攻击意军的战役。韦维尔将军已经把第四印度师调回来。第五印度师也随时可以调用，因此，已有可能执行进攻卡萨拉的作战计划，并在阿比西尼亚境内更广泛地发动起义，同时肯尼亚的部队也可以沿鲁道夫湖向北挺进。在阿比西尼亚被切断的意大利守军，随时都有可能向我们提出要求停战的建议。这支军队之所以还能支持，一定是由于抱着如下的希望：以为意军能占领尼罗河三角洲和苏伊士运河，从而恢复交通，使军需物资可以取道尼罗河与红海运来。这些希望已经落空了。另一方面，由于阿比西尼亚幅员辽阔，缺乏各种交通，特别是缺乏海上交通，以及难以维持大批军队的给养等原因，可能使他们不定期地拖延下去。但是，在4月底以前，驻在阿比西尼亚的意军将会屈服或被击溃，这种希望不是没有道理的。
　　6．当这一点变得明显的时候，在肯尼亚以及在苏丹和阿比西尼亚的全部精锐部队，便可以向北移动。此后，这些部队将成为一支后备军，用于东地中海区域作战。如果我们假定目前驻在中东地区军队的总实力约为三十七万人（包括W．S．①第五号及第六号运输船队在内），我们可以有理由期望，在阿比西尼亚、昔兰尼加、埃及和巴勒斯坦派驻必要的守军和保安部队以后，尼罗河流域将驻有相当于十个师的军队，连同从国内调去的另外两个师，共有十二个师。这样，这十二个师到4月底就可以调往他处（如果没有新的干扰的话）。
　　①W．S．即“温斯顿专号”（Winston'sSpecials）的缩写，详见本书第二卷原书第528页。——译者
　　二
　　7．德国人要想违反西班牙人民和政府的意愿，强行假道西班牙以进攻直布罗陀海峡，那是最危险、最无把握的冒险行动，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更是如此。希特勒要压服的已经有那么多的愤愤不平的民族，因此他轻易不敢再得罪西班牙，这点是并不奇怪的。当然，如果得到西班牙政府的允许的话，德国人要想控制里斯本以及阿耳赫西拉斯和休达的炮台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希尔加思海军上校［我国驻马德里的海军武官］曾经久居西班牙，最近曾与我国驻西班牙大使交换过意见。根据他的看法，西班牙政府越来越不至于允许希特勒假道或参加战争，与我为敌。韦维尔将军在利比亚的胜利，在西班牙的舆论中已经起了并且还要起着重要的作用。如果德国人得不到允许，他们绝不至于在4月以前试图强行侵入并穿越西班牙。从各种观点来看，这种拖延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能够利用直布罗陀；我们有时间让在中东的部队在那里完成任务，这支部队以后便可调往他处。最重要的是：法国和维希的事态的演变已有好转的可能。
　　8．我们现在应极端慎重，不要在西班牙出事，或使西班牙政府比现在更敌视我们，或者挑逗希特勒先生对西班牙采取激烈的方针。这种种情况都是出于臆测，难以肯定。但是，希特勒在政治条件和气候条件都对他比较有利的时候，却没有像我们担心的那样穿过西班牙去进攻直布罗陀，这一事实大体上构成一项合情合理、足以凭信的假定：德国在西班牙的任何冒险尝试，至少要等到春季。
　　三
　　9．德国在西班牙的冒险需延至春季的可能性，引起了这样的希望：维希政府在德国的压力或实际侵犯下，也许会到北非重新作战，或者授权魏刚将军这样做。如果在直布罗陀海峡落入德国人手中之前发生这种情况，我们就会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去无限期地抵抗德国试图夺取直布罗陀海峡的行动。我们可以经由大西洋的港口把军队调往摩洛哥；我们可以利用法国在北非的空军基地。地中海区域的整个形势将会完全改观，变得对我方有利。在的黎波里的意大利残余部队将站不住脚。我们很可能打开地中海的航路，将军需物资和援军运到中东去。
　　10．因此，我们认为应该向贝当元帅和魏刚将军保证，从他们觉得能够采取我们所殷切希望的那个极端重要的步骤时起，我们将以多至六个师的陆军，实力充足的空军和必要的海军去协助他们。我们也曾使他们感觉到，如果一直等到德国人已经穿过西班牙而控制直布罗陀海峡和摩洛哥北部时才采取行动，将发生什么样的危险。维希政府将如何动作，我们只能等着瞧。与此同时，我们要在海军方便的时候，间歇地对法国实行封锁。所以要这样做，部分原因是要坚持原则，部分原因是要造成英法摩擦的“烟幕”，特别是为了不让维希政府感觉到，他们如果无所事事，仅就我们这方面来说，也不会让他们过不去。法国的事态将会迅速发展，这对我们是十分有利的。希特勒先生大概了解这一点。但是，可能的是：
　　在西班牙发生任何具有决定意义的事件之前，法国事态的发展即已达到最高潮。
　　四
　　11．我们仍应预料到，希特勒不久即将大举进攻，而且他现在正以德国人所具有的一干到底的精神进行大规模的准备工作。当然，他可以很容易地经由意大利南下，在西西里岛建立空军力量。或许这项工作已经进行了。
　　请参谋长委员会加紧研究“流入”［占领西西里岛的作战计划］，不难想象，这项计划应当紧急进行。然而，目前还看不出将“流入”作战计划放在利比亚的作战行动之前进行的理由，无论如何，在攻占托卜鲁克并且在那里——即使不再往西的话——设立一个巩固的前进基地以保护埃及以前，肯定是不能这样做的。
　　五
　　12．上述种种情况表明，最符合我们利益的，莫过于使德国向巴尔干的任何进军推迟到春季。正是由于这一原因，我们应当设想德国可能提前开始行动。希腊军队的功绩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我们对他们只给予微不足道的空军援助，他们对此并未计较。但是，如果他们在得手以后遇到挫折或陷入僵局，我们就应当预料到，他们将立刻要求更多的援助。我们能够迅速给与的唯一援助是从中东再抽调四五个中队的空军，或许几个炮兵团，以及第二装甲师的部分或全部坦克；第二装甲师现已抵达埃及，并且正在那里从容地进行整顿。
　　“狂暴”号已驶抵塔科拉迪，四十架“旋风”式战斗机以及其他飞机的到达，不久将使朗莫尔空军中将的实力远远超过一百架“旋风”式战斗机。他在这次进攻中遭到的损失特别少。他从亚丁和苏丹撤回空军部队的措施证明是正确的。托卜鲁克可能于不久以后被我们占领，其后似乎应该对希腊提供强大的空军增援部队，其中应包括一些“旋风”式战斗机中队。希腊的飞机场的跑道是否已经加长，以适应“旋风”式飞机的需要？克里特岛上的飞机场是否已经修筑得可供这类飞机在中途降落？时候一到，对这些飞机场的需要可能会异常迫切，现在就必须将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也必须弄清楚，将第二装甲师调往比雷埃夫斯港需要多少时间和人力。
　　13．所有的估计表明，希腊军队如不能攻占发罗拉，后果将不堪设想。韦维尔将军仅仅依靠他目前用于西部沙漠地区的部队——尽管他的空军已有所减少——或许能够攻占昔兰尼加省，在班加西站住脚；但是，为了占领班加西，而使希腊军队失掉攻占发罗拉的机会，从而使希腊人沮丧愤怒，或竟促使他们同意大利单独媾和，那就不妥当了。因此，我们应预料到，在攻占托卜鲁克之后，尼罗河集团军继续向西推进或许会遇到严重的困难。我看得十分清楚，在确保埃及的西侧以后，应尽先援助希腊。
　　六
　　14．南斯拉夫的态度，很可能决定于我们对希腊的支援和希腊军队进军发罗拉的命运。虽然我们不可能下什么断语，但是德军经由罗马尼亚进抵黑海，再假道他们的旧日盟国保加利亚而直驱萨洛尼卡，却比强行穿越南斯拉夫要显得更合乎情理一些。军队调动频繁，谣言比以前更多，似乎都表明这一点。德国显然正在集结兵力，并在改进直驱东南欧的交通。我们应当采取措施，以便确保土耳其在敌人进入保加利亚时参战。如果南斯拉夫的立场坚定，不受敌人愚弄，如果希腊军队攻占发罗拉，在阿尔巴尼亚稳住阵脚，如果土耳其成为我们的一个积极的盟国，那么，俄国的态度就可能受到良好的影响。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德军进抵黑海，或通过保加利亚进入爱琴海，对俄国是怎样不利，并且确实是致命的威胁。仅仅恐惧就足以使俄国人不敢参战。在巴尔干建立一条巩固的同盟国战线，加上英国海陆空军威望的日益提高，或许可以减轻这种恐惧情绪，然而，我们却不可指望着这一点。
　　七
　　15．最后一个问题，却是支配我们一切作战活动的一个问题，便是敌人入侵的威胁、空战及其对生产的影响，以及对我西部港口和西北交通线带来的重大压力。现在希特勒先生要困死或击溃大不列颠的心情，无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切。只要英国空军在希特勒的背后日益强大，而且只要他必须压制整个欧洲怨声载道、饥肠辘辘的各国人民，那么，即使希特勒在东欧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役、击败俄国、征服乌克兰并由黑海进抵里海，这些行动无论获得分别的或全部的成功，都不能给他带来胜利的和平。因此，阻止入侵、维持我们本土的食粮供应和加速军备生产的任务，绝不可因其他任何目标受到妨碍。
　　　　　　※ 　　　　　　 ※ 　　　　　　※
　　希特勒也有他的新年感想。把他在一个星期前写给墨索里尼的信和我的估计相比较，是很有意思的。关于佛朗哥将军和西班牙的态度，我们的看法显然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