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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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晋康
副研究员林达的死留下许多疑问。警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是自杀,但调查几个月后仍没有他杀的证据,只好把卷宗归到“未结疑案”中。引起怀疑的主要线索是他(?)留在电脑屏幕上的一行字(他是在单身公寓的电脑椅上服用过量安眠药的),但这行字的意义扑朔迷离,晦涩难解。
养蜂人的谕旨。不要唤醒蜜蜂。
很多人认为这行字说明不了什么,它是打在屏幕上的,不存在“笔迹鉴定”的问题,因而可能是外人敲上的,甚至可能是通过网络传过来的。但怀疑派也有他们的推理根据:这行字存入记忆的时刻是13日凌晨3点15分,而法医确定他的致死时间大约是13日凌晨3点半到4点半,时间太吻合了。在这样的深更半夜,不会有好事者跑到这儿来敲上一行字。警方查了键盘上的指纹,只发现了林达和他女友苏小姐的。但后来了解到,苏小姐有非常过硬的不在现场的证据--那晚她一直在另一个男人的屋里。
这么着就只有两种可能:或者,这行意义隐晦的字是林达自己敲上去的,可能是为了向某人或警方示警;或者,是某个外人输进去的,但他绝不会是游戏之举而是怀着某种动机。不管哪种可能,都偏于支持“他杀”的结论。
调查人询问的第一个是科学院的公孙教授,因为他曾是林达的博士导师,林达死后又曾在同事中散布过林是“自杀”的猜测。调查人觉得,先对观点与自己相左的人进行调查是比较谨慎的,可以避免先入为主的弊病。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是那种比较讲得出口的原因。实际上呢……人们都知道警方的一条原则:报案人的作案可能性必须首先排除。
公孙教授的住宅很漂亮,他穿着白色的家居服,满头白发,眉目疏朗。对林达之死他连呼可惜,说林达是他最看重的人,一个敏感的热血青年;他还算不上最优秀的科学家(因为他太年轻),但他有最优秀的科学家头脑,属于那种几十年才能遇上一个的天才,他的死亡是科学界的巨大不幸。至于林达的研究领域,他说是比较虚的,是研究电脑的智力和“窝石”。他的研究当然对人类很重要,但那是从长远的意义而言,并没有近期的或军事上的作用,“绝不会有敌对国家为了他的研究而下毒手”。
谈话期间他的表情很沉痛,但仍坦言“林达很可能是自杀”。因为天才往往脆弱,他们比凡人更能看穿宇宙和人生的本质,也常常因此导致心理的失衡。随后他流畅地列举了不少自杀的科学天才,名字都比较怪僻,调查人员未能记录(保存有录音),只记得提到一人是美国氢弹之父费米的朋友,他搞计算不用数学用表(那时还没有计算机),因为数学用表上所有的数据他都能瞬间心算出来(这个细节给调查人员的印象很深)。但此人30余岁就因精神崩溃而自杀。
公孙教授说:“举一个粗俗的例子,你们都是男人,天生知道追逐女人,生儿育女,可你们绝不会盘根究底,追问这种动机是从哪儿来的。但天才能看透生命的本质,他知道性欲来自荷尔蒙,母爱来自黄体胴,爱情只是‘基因们’为了延续自身而设下的陷阱。当他的理智力量过于强大,战胜了肉体的本能时,就有可能造成精神上的崩溃。”
调查人员很有礼貌地听他说完,问他这些话是否暗示林达的死“与男女关系有关”。很奇怪的是,公孙教授的情绪在这时有一个突然的变化,他不耐烦地说,很抱歉,他还有课,失陪。说完就起身送客。调查人员并未因他的粗暴无礼而发火,临走时小心地问,他刚才所说的电脑“窝石”究竟是什么东西:“肯定那是极艰深的玩艺儿,我们不可能弄懂,只是请你用最简单的语言描绘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公孙教授冷淡地说:以后吧,等以后我有了时间。
第二个调查者是林达的女友苏小姐。她相当漂亮,可以说是性感,那时天气还很凉,但她已经穿着露脐装,超短裙,一双白腴的美腿老在调查人的眼前晃荡。两个调查者对她的评价都不高,说她绝对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女人。林达尸骨未寒,她已经谈笑风生了,连点悲伤的外表也不愿假装,甚至在调查人在场的情况下,她还在电话里同某个男人发嗲。
苏小姐非常坦率,承认她和林达“关系已经很深”,不过早就想和他拜拜了,因为他是个“书呆子,没劲”。不错,他的社会地位高,收入不错,长得也相当英俊,但除此之外一无可取。幽会时林达常皱着眉头走神,他的思维已经陷入光缆隧道之中,无法自拔,那是狭窄、漫长而黑暗的幽径。他相信隧道尽头是光与电织成的绚烂云霞,上帝就飘浮在云霞之中。林达很迷恋他的女友,迷恋她高耸的乳胸、修长的四肢、浑圆的臀部及其它种种妙处,即使在追踪上帝时,他也无法舍弃这具肉体的魅力,公孙教授的分析并不完全适合他,但幽会时他又免不了走神。“我看近来他的神经不正常,肯定是自己寻死啦!”
关于林达死于“神经失常”的提法,这是第二次出现,调查者请她说一些具体的例证。苏小姐说,最近林达对白蚁啦,蚂蚁啦,黏菌啦经常挂在嘴边。比如他常谈蜜蜂的“整体智力”,说一只蜜蜂只不过是一根神经索串着几个神经节,几乎谈不上智力,但只要它们的种群达到临界数量,就能互相密切配合,建造连人类也叹为观止的蜂巢。它们的六角形蜂巢是按节省材料的最佳角度建造的,符合数学的精确。对了,近来他常到郊区看一个放蜂人……
调查者立即联想到电脑屏幕上的奇怪留言,不用说,这个放蜂人必定是此案的关键。他们请她尽量回忆有关此人的情况。苏小姐说我真的不清楚,他是一个人骑摩托去的,大概去过三次,都是当天返回,所以那人肯定在京城附近。林达回来后的神情比较怪,有时亢奋,有时忧郁,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智力层面”等等,我记不住,也没兴趣听。
调查者当然也盘问了案发那晚她的活动,确信她不在现场,便准备告辞。这时苏小姐才漫不经心地说,噢对了,林达有一件风衣忘在我家,里边好像有放蜂人的照片。听了这句话,调查人的心情真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衣袋里果然有一厚叠照片,多是拍的蜂箱和蜂群,只有一张是放蜂人的,那人正在取蜜,戴着防蜂蜇的面罩,模样不太清晰。但蜂箱上提供了宝贵的信息,上面有红漆写的地址:浙江宁海桥头。
调查进行到这儿可以说是峰回路转。老刑侦人员常有这样的经历:看似容易查证的线索会突然中断,看似山穷水尽时却突然蹦出一条线索。三天后,调查人来到冀中平原,坐在这位放蜂人的帐篷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油菜花,闪烁着耀眼的金黄。至于寻找此人的方法,说穿了很简单。他们知道这些到处追逐花期的放蜂人一般都不自备汽车,而是把蜂箱交火车或汽车运输,于是,他们在本市联运处查到了浙江宁海桥头张树林在15天前所填的货运单据,便循迹追来了。
不过见面之后比较失望。至少,按中国电影导演的选人标准,这位张树林绝对不是反派角色。他是个矮胖子,面色黑红,说话中气很足,非常豪爽健谈。可能是因为放蜂生活太孤单了,他对两位不速之客十分热情,逼着客人一缸一缸地喝他的蜂糖水,弄得调查人老出外方便。帐篷里非常简陋,活脱一个21世纪的中国吉普赛。一张行军床上堆着没有叠起的毛毯,饭锅用三块石头支在地上,摔痕斑斑的茶缸上保留着“农业学大寨”的红字。他的唯一同伴是他的小儿子,一个非常腼腆的孩子,他向调查人问声好,就躲到外边去了。
放蜂人的记忆力极好,20天前的往事像是录了像似的,记得纤毫不差。一看到那叠照片他就说没错,是有这么个人找过我几次,姓林,三十一二岁,读书人模样,穿着淡青色的风衣和银色毛衣,骑一辆嘉陵摩托,车牌号的后三位数是248。“我俩对脾气,谈得拢,聊得痛快!”
问他究竟谈了什么,他说都是有关蜜蜂生活习性的,便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调查人接受了这番速成教育,离开时已经变成半个蜜蜂专家了。老张说:蜜蜂靠跳8字舞来指示蜜源,8字的中轴方向表示蜜源相对太阳的角度;蜜蜂中的雄蜂很可怜,交配后就被逐出蜂巢饿死,因为蜂群里不养“废人”;养蜂人取蜜不可过头,否则冬天再往蜂箱里补加蜂蜜时,它们知道这不是它们采的,就会随意糟践;蜂群大了,工蜂会自动用蜂蜡在蜂巢下方搭三四个新王台。这时怪事就来了!勤勉温驯的工蜂突然变得十分焦躁,它们不再给蜂王喂食,并成群结队地围着它,逼它到王台中产卵,王台中的幼虫就是以后的新蜂王。新王快出生时,有差不多一半的工蜂跟着旧王飞出蜂箱,在附近的树上抱成团,这时放蜂人就要布置诱箱,否则它们会飞走变成野蜂。进入新箱的蜜蜂从此彻底忘了旧巢,即使因某种原因找不到新巢,宁愿在外边冻死饿死也决不回旧巢,就像是它们的记忆回路在离开旧巢时一下子给剪断了!这时旧巢中正热闹呢,新王爬出王台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其它王台,把它咬破,工蜂会帮它把里边的幼虫咬死。不过,假如两只蜂王同时出生,工蜂们就会采取绝对中立的态度,安静地围观着这场决斗,直到其中一只被刺死,它们才一拥而上,把失败者的尸体拖到蜂箱外。“想想这些小生灵真是透着灵气,不说别的,你说分群时是谁负责点数?那么大的数可不好点呐,它们又没有十个指头。”
林达与放蜂人并肩立在绯云般的杏花里,白色的蜂箱一字儿排在地头,黄褐相间的小生灵在他们周围轻盈地飞舞。它们有自己的社会,有自己的数学和化学,有自己的道德、法律和信仰,有自己的语言和社交礼仪。一只孤蜂不能算是一个生命,它绝不可能在自然界存活下去。但蜂群达到一定数量后,就产生了一种整体智力。所以,称它们为“蜂群”不是一个贴切的描述,应该说它们是一个叫作“大蜜蜂”的生物,而单个蜜蜂只能算作它的一个细胞。智力在这儿产生了突跃,整体大于个体之和。林达对着养蜂人礼拜,林达对着蜂群自言自语,他说这些小生灵可以让我们彻悟宇宙之大道。他认真地追问老张,蜂群“分群”的临界数量是多少,但他又反过来说,精确数值是没有意义的,只要大略了解有这么一个“数量级”就行。放蜂的老张弄不明白这些话。
调查人员第二次听到了“临界数量”这个词。这个词听起来有点神秘,也多少带点危险性(他们都知道核弹爆炸就有一个临界质量)。但他们针对这个词的追问得不到放蜂人的响应,老张只是夹七夹八地扯一些题外话。他指着那张带面罩的照片说,这张照片是林先生特意给我照的,林先生说要寄到我家,不知道寄了没有。“本来不是取蜜期,他硬要我带上防蜂罩为他表演。他说我带上它像是带上皇冠,说我是蜜蜂的神,蜜蜂的上帝。这个林先生不脱孩子气,尽说一些傻话。”
调查人很敏锐,从这句平常话中联想到苏小姐说的“神经失常”,便掉头紧追下去。老张后悔说了这句话--他不想对外人讲说林先生的“缺点”,在再三追问下他才勉强说,对,林先生的确说过一些傻话。他说过,老张你“干涉”了蜜蜂的生活--你带它们到处迁徙寻找蜜源,你剥夺了它们很大一部分劳动成果供人类享用,你帮它们分群繁殖,如此等等。但蜜蜂们能察觉这种“神的干涉”吗?当然这肯定超出它们的智力范围,但它们能不能依据仅有的低等智力“感觉”到某种迹象?比如,它们是否能感觉到比野蜂少了某种自由?比如,当养蜂人在冬天为缺粮的蜂群补充蜂蜜时,它们是否会意识到有一只仁慈的“上帝之手”?它们糟践外来的蜂蜜,是否一种孩子式的赌气?“林先生把我给逗笑了,我说它再聪明也是虫呀,它们咋能知道这些。我看它们活得满惬意的。不过,”他认真地辩解着,“林先生绝不是脑子有问题,他是爱蜂爱痴了,钻到牛角尖里了。”
调查人对谈话结果很失望,这条意外得来的线索等于断了。他们曾把最大的疑点集中在“养蜂人”身上,但是现在呢,即使再多疑的人也会断定,这位豪爽健谈的张树林绝不是阴谋中人。两人临告辞时对老张透露了林先生的不幸,放蜂人惊定之后涕泪滂沱,连声哽咽着“好人不长寿,好人不长寿哇”。
调查人又到了北大附中,林达的最后一次社会活动是来这里对学生作了一场报告。当时负责接待的教导处陈主任困惑地说,这次报告是林达主动来校联系的,也不收费。这种毛遂自荐的事学校是第一次碰上,对林达又不熟悉,原想婉言谢绝的,但看了那张中国科学院的工作证,就答应了。至于报告的实际效果,陈主任开玩笑说:“不好说,反正不会提高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
他们用随机抽样的方法喊来了5个听过报告的学生,两男三女,他们拘谨地坐在教导处的木椅上。这是学校晚自习时间,一排排教室静寂无声,窗户向外泻出雪亮的灯光,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在远处的夜空中闪亮。学生们的回答不太一致,有人说林先生的报告不错,有人说印象不深,但一个戴眼镜女生的回答比较不同。
“深刻,他的报告非常深刻,”她认真地说,“不过并不是太新的东西。他大致是在阐述一种新近流行的哲学观点:整体论。我恰好读过有关整体论的一两本英文原著。”
这个女孩个子瘦小,尖下巴,大眼睛,削肩膀,满脸稚气未脱,无论年龄还是个头显然比其他人小了一截。陈主任低声说,你别看她其貌不扬,她是全市有名的小天才,已经跳了两级,成绩一直是拔尖的,英文程度最棒。调查人请其他同学回教室,他们想,与女孩单独谈话可能效果更好些。
果然,小女孩没有了拘谨,两眼闪亮地追忆道:什么是整体论?林先生举例说,单个蜜蜂的智力极为有限,像蜂群中那些复杂的道德准则啦,复杂的习俗啦,复杂的建筑蓝图啦,都不可能存在于任何一只蜜蜂的脑中。但千万只蜜蜂聚合成蜂群后,这些东西就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为什么如此?不知道。人类只是看到了这种突跃的外部迹象,但对突跃的深层机理毫无所知。又比如,人的大脑是由140亿个神经元组成,单个神经元的构造和功能很简单,不过是根据外来的刺激产生一个冲动。那么哪个神经元代表“我”?都不代表,只有足够的神经元以一定的时空序列组合在一起,才会产生“窝石”……
调查人又听到了“窝石”这个词,他们忙摆摆手,笑着请她稍停一下。小姑娘,请问什么是窝石?我们在调查中已经听过这个词,不会是肾结石之类的东西吧,从没听过脑中也会产生结石。
小女孩侧过脸看着他们,笑意在目光中跳动。她竭力忍住笑,耐心地说,不是“窝石”,是“我识”。“我识”就是“我的意识”,就是意识到一个独立于自然的“我”。人类婴儿不到1岁就能产生“我识”,但电脑则不行,即使是战胜卡斯帕罗夫的“深蓝”,它也不会有“我”的成就感。“这是说数字电脑的情形,自从光脑、量子电脑、生物元件电脑这类模拟式电脑问世以来,情况已经有了很大变化。林先生在报告中也提到了‘标准人脑’和‘临界数量’……”
调查人员相对苦笑,心想这小女孩怕是在用外星语言谈话!他们再次请他稍停,解释一下什么是“标准人脑”,这个名词听上去带点凶杀的味道。女孩简单地说,这只是一个度量单位,就像天文距离的度量可以使用光年、秒差距、天文单位一样。过去,数字电脑的能力是用一些精确的参数来描述,像存储容量(比特)、浮点运算速度(次/每秒)等。对于模拟电脑这种方式已不尽适合,有人新近提出用人脑的标准智力作参照单位。这种计算方法还没有严格化,比如对世界电脑网络总容量的计算,有人估算是100亿标准人脑,有人则估算是为10000亿,相差悬殊。“不过林先生有一个非常精辟的观点,他说,精确数值是没有意义的,不管是多少,反正目前的网络容量早已超过了临界数量,从而引发智力暴涨,暴涨的电脑智力已经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层面……”
调查人员很有礼貌地打断了她的话,说很感谢她的帮忙,但是不能再耽误她的学习时间了,再见。然后苦笑着离开学校。
他们还询问了死者的祖父祖母(林达的父母不在本地)。按采访时间顺序来说他们是排在第三位,但调查报告中却放到最后叙述,这可能是一种暗示--暗示写报告者已倾向于接受林达祖父对死因的分析。那天他们到林老家中时,客厅里坐满了人,一色是60岁以上的老太太,头上顶着白色手巾,都在极虔诚极投入地哼哼着。林老急忙把两人让进他的书房,多少带点难为情地解释道,这都是妻子的教友,她们在为死者祷告。林老说,他和妻子留学英伦时都曾皈依天主,归国后改变了信仰,但退休后老伴又把年轻时的信仰接续上了。“人各有志,我没有劝她,我觉得在精神上有所寄托未尝不是件好事。可惜妻子所接触的老太太们都只有‘低层次’的信仰,她们不是追求精神上的净化,而是执迷地相信天主会显示神迹,这未免把宗教信仰庸俗化了。说实话,我没想到我的老伴能和这些老太太们搞到一起。”
他对爱孙的不幸十分痛心,因为他知道孙子是一个天才,知道他一直在构筑一种代号“天耳”的宏大体系,用以探索超智力,探索不同智力层面间交流的可能性。但在谈到林达的死因时,林老肯定地说是自杀,这点不用怀疑,你们不必耗费精力了。因为林达死前来过一次电话,很突兀地谈了宗教信仰问题。“可惜我们没听出他的情绪暗流,我们真悔呀。”
林老说,近两年他老伴一直在向孙子灌输宗教信仰,常向他塞一些印刷粗糙的小册子。不过她的努力一直毫无成效,看得出来,孙儿只是囿于礼貌才没有当面反驳奶奶。但在那次奇怪的电话中林达突兀地宣布,他已经树立了三点信仰:1、上帝是存在的;2、上帝将会善意地干涉人类的进程,但这种干涉肯定是不露形迹的;3、人类的分散型智力永远不能理解上帝的高层面的思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获得了宗教的感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讲给我听,而不是他奶奶。”林老缓缓地摇着头,苦涩地说:“我不赞成他信教,但我觉得这三个观点倒是可以接受的,它实际上正符合西方国家开明放达的现代宗教观。不过孙子当时的情绪相当奇怪,似乎很焦灼,很苦恼。他在电话里粗鲁地说,正因为我确定了上帝的存在,我才受不了他妈的这个鬼上帝。我不能忍受有一双冥冥在上的眼睛看着我吃喝拉撒睡,就像我们研究猴子的取食行为和性行为一样。尤其不能忍受的是,我们穷尽智力对科学的探索,在他看来不过是耗子钻迷宫,是低级智能可怜的瞎撞乱碰。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和老伴当然尽力劝慰了一番,可惜我们没听出他的情绪暗流,我们真悔呀。”林老摇着白发苍苍的头颅,悲凉地重复着。
调查人怀疑地问,他真的会仅仅为这种异想天开而自杀?林老说会的,他会的,我们了解他的性格。林老自嘲地苦笑道,这正是林家的家风,我们对于精神的需求往往甚于对世俗生活的需求--可惜我见事迟了一步,没能劝转他。调查人员告别他下楼,看见他妻子在门口同十几位教友们话别,教友们严肃地说,上帝会听到我们的祷告,一定会的,达儿一定会升入天堂。两人扭头看看林先生,林先生轻轻摇摇头,眸子中是莫名的悲哀。
那个星期六晚上,戴眼镜的小女孩做完了作业,迫不及待地趴到电脑屏幕前。那是父母刚为她购置的光脑,一根缆线把她并入了网络,并入无穷、无限和无涯。光缆就像是一条漫长的、狭窄的、绝对黑暗的隧道,她永远不可能穿越它,永远不可能尽睹隧道后的大千世界。她在屏幕上看到的,只是“网络”愿意向她开放的、她的智力能够理解的东西。但她仍在狂热地探索着,以期能看到隧道中偶然一现的闪光。林达在台上盯着她,林达盯着每一个年轻的听众,他的目光忧郁而平静。这会儿没人知道他即将去拜访死神,以后恐怕也没人理解他这次报告的动机。林达想起了创立“群论”的那位年轻数学家,他在决斗的前夜通宵未眠,急急地写出了群论的要点--那时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它。至今,在那些珍贵的草稿上,还能触摸到他死前的焦灼。草稿的空白处潦草地写着: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
林达说,蜜蜂早就具备了向高等文明进化的三个条件:群居生活、劳动和语言(形体语言)。相比人类,它们甚至还有一个远为有利的条件:时间。至少在6000万年前,它们已进化出了有效的蜜蜂社会。但蜜蜂的进化早就终结了,终结于一个很低的层面上(相对于人类文明而言)。为什么?生物学家说,只有一个原因,它们的脑容量太小,它们没有具备向高等智力发展的物质基础。如此说来,我们真该为自己1400克的大脑庆幸--可是孩子们啊,你们想没想过,1400克的大脑很可能也有它的极限?人类智力也可能终结于某个高度?
没有人向女孩转述过林达的遗言:不要唤醒蜜蜂。不过,即使转达过,她也可以不加理会的,因为她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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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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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晋康
山猫直升机已在沙海里飞了四个多小时,仍然没有发现太空来客的丝毫踪迹。
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世界上最大的流动沙漠,沉闷的黄色无边无际,巨大的沙丘绵延起
伏。没有绿色,没有生命。直升机进入沙海的中央地带后,唯一遭遇的生命是一只误入禁区
的野鸭。它显然已经疲惫无力,对着直升机悲哀地鸣叫着。如果在晚之前找不到一块绿洲,
它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舱门大开,营长邝景才用高倍望远镜仔细地搜索着。5个小时前,他被十万火急地召到
师部,满脸胡子的罗师长严峻地告诉他,某大国通过它的驻华使馆送来一份奇怪的情报,说
5个小时前有一个星体坠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中部。该星体接近地球时的飞行轨迹委像是
受控行,也就是说,它是受“人力”控制的“人”造装置──-而且显然超越了地球人的科
技水平!
师长用浓香的河南口音说:“外星人?太邪乎了吧。那些高鼻子没准在捣什么鬼。不管
咋样,上级让咱们实地搜索一番。按说我该亲自去的,至少也就应派你们团长我知道为啥选
中你?”师长没有等他的回答,自顾说下去,“你是咱师的团营长中墨水喝得最多的,年
轻,脑子转得快,会英语。像我这样的老脑袋,对付洋人没问题;要是面前站个外星人,
嗨……。”邝景才苦笑道:“师长,陆军学院里没教过怎样对付外星人,压根儿没开这门
课。再说,外星人不说英语。”
“是吗?那你说该谁去?“这该是宇宙生物学家们的事。”
师长沉下脸:“那好嘛,这事就交给你,你在一个小时内给我找出一个什么宇宙不家来
吧。”
邝景才嘿嘿笑了,计好地说:“师长,我没说不去嘛,只是怕你遣将无能,将来落个挥
泪斩马谡的地步。行啦,下命令吧。”
师长千诉他,为这次搜索行动,师里配备了最强的装备,进口的山猫武装直升机,空对
地导弹,火焰喷射器,燃烧弹。十个队员都是从各团挑出来的军事尖子,还有一名医术高超
的女军医夏凌凌。看见邝景才微微摇头,师长问:“咋啦?”
没啥,只是沙漠里不会有专设的女厕所。为啥不派个男军医呢?”
师长根本没理他的要求,但这番话倒是引起他的重视,他立即郑重交待:你这句话倒是
提醒了我,记着,在沙漠中绝不能让夏凌凌离开你的视线,解手也不行!据我所知,某地质
队在塔克拉玛干勘探时,有个姑娘只是到沙丘后解个手,就从此失踪了。勘探队发疯地找,
7天后才在一座沙丘顶上找到了她,尸体已经风干,肚子让飞鸟掏尽了。切记我的话!”
邝景才悚然道:“是!”
”另外,脑子里多长根弦。那个大国为啥主动通知咱们?他有这样好的心肠?
遇事多往深处想想。时刻与我保持联络,但通话时注意保密。”
这是早上7点的事,9点他们就乘机出发。现在是下午1点,酷日燃烧着赤裸的沙漠,
即使在几百米的空中也能感到迫人的热浪。身后的夏凌凌脱下军帽扇着风,风纪扣解开了,
露出鲜艳的内衣领。邝景才扫了她一眼,心里暗暗吧息:女人毕竟不是真正的军人,恐怕在
外星球上也如此-──如果外星人也分男女的话。其他战士都是衣帽齐,像驾驶员陈小兵,
排长何振洋,维族战士克里木等,他们全神贯注,双手紧握武器,汗珠从军帽下不断滚落。
天边突然出现了很大一片绿地。在沉闷的黄色中飞了这么久,乍一看到绿色,他们都觉
得眼前一亮。直升机降低了高度,飞机下面,肉苁蓉和骆驼刺顽强地展示着绿色,几只黄羊
被惊动,敏捷地逃向远方。紧接着大片胡杨林扑入视野。这种树生命力极其强盛,它们能生
长千年,死后千年不倒,干枯的枝干虬曲向上,像是地狱中冤死者尽力伸出的手臂显得十分
狰狞怪异,本地人常称为魔鬼林。直升机上的人们活跃起来,挤在舱门观赏这奇特的景色。
忽然驾驶员沉声喝道:“营长,你看这边!”
邝景才几乎同时发现了那个爆炸现场。眼前是一片焦黑的树干,它们大多被边根拔起,
根朝内,树冠朝外,拼成清晰的同心波纹。邝景才不禁想起有关通古斯大爆炸的描写,两者
非常相像。当然,这儿的爆炸规模要小多了。
直升机盘旋两周,没有发现活着的生物和坠毁的装置。邝景才让直升机在爆炸中心降
落,他们跳下机舱,拉开扇形,严密地搜索着。塔克拉玛干的沙粒很细,沙丘背风处十分松
软。连骆驼也无法行走。但现在脚下的沙面显然被爆炸压实了,仔细观察,在沙粒中发现一
些极微细的银色金属颗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物和机械装置的残骸,在爆心处的汪坑里
也没有挖掘到什么东西,仿佛那个星体或飞碟在冲向地面的一声爆炸中被完全气化了。
现在可以确定,的确有一个“东西”在这儿坠落,某大国的情报并非无稽之谈。但究竟
是会么,陨石?某个国家的侦察卫星?或者真的是外星飞船?暂时还是个谜。
夕阳慢慢坠落在沙丘后,酷热几乎在一瞬间消失尽净,寒意渐次升起。邝景才尽量收集
了一些金属颗粒,命令战士集合,准备返回。当夏凌凌乐颠颠地跑过来时,邝景才犹豫一
下,问道:“你是否要方便一下?就那个凹处吧──但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夏凌凌面孔红红地说:“谢谢。”
她过去了,邝景才一直拿眼睛的余光罩着女医生,直到她小步跑回。一天的劳累和徒劳
无功显然并没有影响姑娘的情绪,她脸色红润,眼睛眉毛里都含着笑。
邝营长微嘲地说:“你的情绪满好嘛,看来你很喜欢这趟野游。”
夏凌凌听出他的揶揄,莞尔一笑:“我本来就没指望见到外星来客,没有期望也就没有
失望。”
“你不信有外星人?”
“不,我非常相信。记得读过一个很好的比喻──-在沙漠的某处你找不到一棵草,则
‘该沙漠不能长草’的结论就不能完全排除:但只要发现一棵你就尽可大胆断定:沙漠中绝
不会公此一根独苗。宇宙中既然有了地球这个生命绿洲,想来它不会是上帝的独生子吧。不
过,外星人肯定非常稀少,他们的来访是几万年几十万年才能碰上的偶发事件,哪能正好让
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碰上呢。”
战士们都上了收音机邝景才命令驾驶员打开夜航灯,尽量把直升机拉高。他想再碰碰运
气,看有没有幸存者发来信号。事实证明他的决定非常正确,直升机拉高不久,一道炫目的
光芒从仙身上方斥过,留下一道隐约可见的笔直的辉光,久久不散。大伙儿一时间目瞪口
呆,何排长脱口喊道:“死光!”
不过,发出死光者显然没有歹意,光速强度随即被调低,像个萤火虫似的闪着亮。驾驶
员陈小兵回头看看营长,营长指指前方命令道:“快去,一定是飞碟或飞机上的幸存者──
-大家也要作好战斗准备,以备不测!”
随后20分钟里,舱里充满紧张的气氛。他们知道,死光只是科幻小说里的玩意儿,在
目前,各国都还没有投入实战的激光武器。发出死光者是外星人?这种可能至少已经是陷约
可见了。夏凌凌更为紧张,下意识地拉住邝景才的衣袖,目光亢奋,鼻孔微微翕动。营长扭
头瞄她一眼,嘴角不由绽出一丝笑意。
那个光点已经临近了,陈小兵回头看看营长,开始小心地降落。夕阳最后一抹余辉镶在
沙丘的边缘上,在广袤的黄色背景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浑圆的沙丘顶端,他
(她)的四周散发着神秘的蓝紫色的荧光。
一直到17年后,邝景才回忆起这次历史性的会面时,当时的一切细节仍宛然如在眼
前。外星人──-那时他们对这个身份已经没有丝毫怀疑了──-身躯瘦小,大致像12岁
的孩子。身形与地球人相当相似,也具有头部、躯干和四肢。其后他们才知道,外星人包在
太空服中的四肢并不像人类,它们柔软纤细,类似章鱼的腕足。他们的太空服则是功率强大
的动作增强器,因此他们能在地球的重力声内纵跳如飞。
透过圆形头盔,可以看到外星人的大脑袋,相对更大的一双眼睛长在头颅的中部,没有
鼻子,一张裂缝似的大嘴。这些细部拼拢成一幅图画时,显得怪诞幻异但并不丑恶,它甚至
与人类的大脑袋婴儿有某些相似之处,使人顿生怜爱之情。
外星人静静地立在沙丘顶端,手里握着一枚通体透明的蛋形物,蛋形物最后闪烁一下便
突然熄灭,很难相信那样强烈的激光就是这个小玩意儿发出来的。
直升机轰鸣着降落在沙丘上,战士们敏捷地跳下去,平端着开口成扇形队伍慢慢逼过
去。邝景才感受到战士们的紧张,严厉地低声命令:“做好准备,没有命令绝对不准开
火!”
“其实当时我的脑袋里也是空的。”17年后邝景才苦笑着回忆,”要知道那是80年
代初,我还很少接角有关外星人的影视、小说和科普作品,没有起码的心理准备。由于阴差
阳错,这副担子偶然落到我的肩上,竟让我代表地球人类去同外星人建立第一次接角,但显
然我是不够格的。”
他妻子夏凌凌回忆道:“我那时刚从西安军医大毕业,还是个爱玩爱笑的傻女孩。在那
一之前,我一直把这项任务当成一次野游。但人和外星人目光接角的一刹那后,我顿时彻悟
了。我绝对相信面前是一个智慧生物,因为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理性和友善,充满了久别重逢
的依恋,充满了天然的新近值得提及的还有一点:在我的第一眼印象中,我觉得她一定是个
雌性生物──-那时我根本不了解宇宙生物学家和科幻作家的种种推测,他们们外星人不一
定是两性的,也有可能是单性的甚至是5性生物。不过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直觉还是正确
的,一个孤陋寡闻的人恰好作出了正确的判断。”
邝景才示意战士们原地不动,自己把手枪插回腰间,平伸两手,缓缓向外星人走去。他
的大脑激烈地运转着,思考着如何同外星人交流。是握手,拥抱,还是像非洲土人那样拉耳
朵?该同她说你好,还是HELLO?
两种文明的代表对面而视,巨大的沙丘使他们显得小如蚁虫。邝景才像夏凌凌一样,也
从对方目光中感受到天然的亲切感,所以,其后悲剧接踵而来时就显得格外狞恶。
外星人的脑袋在头盔里灵活地转了半圈,又大幅度地点动着──-可能这就是外星的问
候方式。然后她转过身,轻盈地纵身一跳,飞到百十米外的另一座沙丘上。邝景才略有些手
足失措,但看到外星人停在那里等候着,便立即反应过来,他对夏凌凌说:“好像是在为咱
们带路哩,是否前边有伤员?快回到直升机上,跟着她!”
直升机追过去,悬在外星人头顶。外星人不再逗留,在各个沙丘的顶部纵跳着,动作敏
捷飘逸,一步即可横跨100多米。直升机紧紧跟在她的后边。
一座沙丘后面有一直径约3米的冲击坑,坑口四周的沙粒被烧融过,又凝结为光滑的洞
壁。洞子不深,直升机转过光束,照出洞底一个类似救生舱的圆形装置,透过它的舷窗能看
到另一个外星人的面孔。他没有带头盔,所以看得更为清楚:章鱼似的大脑袋无力地低垂
着,头颅上端浑圆,下端略微收缩,双眼紧闭。可能是看到了灯光,他勉强睁开眼睛,送过
来一瞥──邝景才分明感受到那双目光中的疲惫和欣慰,心中突然涌过一道热流。他低声命
令:“夏军医跟我来,准备抢救!”
夏凌凌拎着急救包紧跟在后边,直到这时她才进入角色,惊惶失措地低声喊:“营长,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血管,有没有心脏!不知道强心剂对他是否有毒!”
邝晾才恼怒地瞪她一眼,把训斥留在嘴边。没错,当两种完全陌生的生命初次相遇时,
再好的医生也会手足无措的,他们中有一步步度控着行动。他们看见舱内的外星人慢慢抬起
腕足,随后舱门缓缓打开──夏凌凌尖叫一声,掩在邝景才的身后。
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幅极为血腥极为丑恶场面,是他们作梦也想不到的。那个外星人原来
只剩下半截身体,残躯处血迹斑斑──他们的血液是红色,但带着紫色的辉光。4只形貌狞
恶的6足动物在血泊中恣意地大吃大嚼,它们有耗子大上,6条细腿多少类似于蜘蛛的节
肢,肚子滚圆,两只复眼长在头顶。外星人的残尚员着一团完整的脏器,两只上怪物正合力
嘶咬着。脏器被撕开了,第5只小怪物从脏器里费力地钻出来,快活地叫了两声,立即加入
饕餮者的行列。
无疑这是凶恶的寄生生物。女外星人引他们来不是为了抢救伤员,而是消灭这种可怕的
妖魔。邝景才、夏凌凌和他们身后的克里木都傻望着,心头阵阵作呕。几只小怪物已经吃饱
喝足,蹲伏在血淋淋的残躯上,用厚颜无耻的懵懵目光好奇地看着来客。忽然它们像听到一
声号令吱吱叫着向来客扑过来,动作异常敏捷。
几乎同时,邝景才的五四手枪的克里木的AK─47自动步枪凶猛地开火了。
他们一边开火,一边拖着凌凌向外撤。女外星人这会儿正趴伏在洞口,邝景才用力把她
推出去,对洞外的战士厉声喝道:“开枪!用火焰喷射器!"早已严阵以待的士兵们立即应
声扫射,火焰喷射器也对准了洞口,夏凌凌尖声喊道:“伤员!里边还有受伤的外星人!"
邝景才粗暴地把她推到后边,在震耳的枪声中大声喊道:“救不活了!我不能冒险,不能让
这些寄生生物逃出来!"夏凌凌立即联想到这样可怕的前景:寄生生物逃出来,无声无息地
侵入他们的身体,险恶地从内部吞吃宿主,然后从血淋淋的残躯中爬出来。大量繁殖的寄生
虫由此向地球扩散……。她打个寒颤,不再劝阻。何排长早已按下喷身器的扳机,一道火舌
猛地扑进洞里,邝景才咬着牙喊:“烧!把它们烧光!”火焰喷身器在近距离内狂喷火焰,
火舌抵至洞底又凶猛地回涌。
一直到燃料用光,何振洋才停下来。
洞壁烧塌了,洞口烧得焦黑,几个怪物已必死无疑。邝景才这才想起那个女星人,他走
过去,垂下目光,负疚地说:“很抱歉,没能救出你的同伴。”
外星人木立着,没有一点反应。夏凌凌怜悯地看她,在她的目光中找到了与人类相通的
感情:绝望与悲痛。也许作为一个女人,她能更好地理解这种情感。她走过去挽住外星人的
胳臂,用英语重复一遍:“很抱歉,没能救出你的同伴。他已经无法救治。”
她明明知道,无论汉语还是英语,外星人都不可能听懂,但她仍重复着这些话,似乎只
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愧疚。但外星人下面的行为是谁也料想不到的,她眸子中冷光闪烁,
一扬手,一道强烈的蓝光射向直升飞机,直升机轰然爆炸,旋翼叶片飞上了天。一团黑忽忽
的东西从夜空中打着旋砸过来,借着直升机燃烧的火光看,原来是驾驶员陈上兵的断腿。外
星人乘乱逃走了,这时已纵到百米之外。邝景才怒吼一声,抢过克里木的自动步枪向那有影
扫射,战士们也同时开火。但已经晚了,外星人又一个纵跳遁入夜色中。
枪声停息了。邝景才恨恨地看着夜空,没有尝试去追赶。他知道,在沉沉夜幕中,根本
无法用双腿去追击纵跳如飞的外星人。直升机已化成残片,邝景才托着陈兵的残腿,想起这
个话语不多但十分干练的青年,眼中怒火喷涌。这会儿外星人如果在眼前,他会一刀刀碎割
了她!
机上的报话器已经毁坏了,幸亏他们带着一部步兵报话机。邝景才要通师部,由于怕外
国的卫星监听,他没有报告详情,只是请求尽快增援3架直升机。那晚他们就宿在附近,互
相偎依着取暖。在沙漠午夜的寒冷中,邝景才阴郁地沉默着,眼前晃动着陈小兵的娃娃脸,
晃动着那个可恶的女外星人,那两只特别大特别明亮的眼睛。夜风吹熄了他的怒火,现在更
多的是困惑。从最初的接触看,那个外星人肯定是有理性的文明生物,是她主动寻找地球人
的帮助的。但她为什么突然反目成仇?
怪我们误伤了她的同伴?但那个同伴分明不能救治了__即使能救治,我也不能冒险的
寄生生物在地球上蔓延开。两相权衡,我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也许是“火焰”触犯了他们宗教上的禁忌,才激起了她的怒火?就像地球上有些种族害
怕火化遗体,认为火化后灵魂不能上天国……。思前想后,他无法摆脱深深的困惑。说到
底,他只是以地球人的思维方式来猜度和理解外星人。他宁愿相信外星人的思维也符合地球
的逻辑规律──毕竟在地球各个种族(甚至是互相隔绝的种族)中,这些铁定的规律是普遍
适用的。但作出逻辑判断所必需的前提和细节呢?
如果在前提和细节上没有起码的沟通,那么即使持同样的思维方式,也不能取得共识他
解嘲地想,不要说外星人了,连地球人类之间还不能彼此理解哩。他们手中的武器就是人类
隔刻的最典型的象征。
夏凌凌作为唯一的女性被安置在人群正中间,战士们高高兴兴地用身体围着她──同时
偷偷地嗅着姑娘上的芳香。夜深了,他们把头埋在臂弯里睡熟了。但夏凌凌时时抬起头,把
目光溜向外圈的营长,她知道那个男人正在忍受内心的煎熬,没错,连夏凌凌也隐约感到迪
件事中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儿。比如说,以女外星人手中的激光枪,完可以消灭那几只“小耗
子”,但她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却跑来寻求地球人的援助?地球人杀死这些可恶的怪物,她
为什么反而炸毁地球人直升机?
凌晨,他们听见了直升机的轰鸣,3架国产直升机披着晨光,从沙丘上方掠过来,战士
们默默地把陈小兵的残躯送上直升机。胡子师长这次亲自来了,邝景才简要地报告了昨天的
情况,描述了寄生生物的丑恶形貌。师长看出他的沮丧,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的临机决断
没有错──不,完全正确!”
3架直升机散来搜索逃跑的外星人,一直到下午6点,才在百公里外找到了她。
那是一片城堡的废墟,苇编的栅栏还没有完全腐朽,陶罐残片半埋在浮沙中。城堡中甚
至还有一座佛塔,夸块是用湖中的淤泥切割而成。在千年的风沙中,佛塔的外形已被磨圆
了,塔顶搭着一个粗糙的鹰巢。多年之后,他们才知道这是古代精绝国的遗址,在唐玄奘的
大唐西域记里尚有它的记载。
女外星人藏在佛塔旁的一个地穴里,十几名战士正用枪口牢牢地围着她,他们都苦着
脸,紧皱双眉,塔顶的老鹰也在警惕地盯着他们。等师长和邝景才赶到时,看到的是和昨天
同样的镜头:女外星人已经死了,也几乎被吃光,只剩下脑袋和很和一截躯干。5个尖头尖
脑的6足怪物仍在带荧光的血泊中大吃大嚼,连直升机的轰鸣声也没有惊扰它们。它们终于
发现了来人,吱吱叫着,动作极其敏捷地冲过来。邝景才立即把师长掩到身后,师长怒冲冲
地甩脱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烧!”
前年,我在北京参加‘97国际科幻大会’时,便装的邝氏夫妇到科技会堂找到了我,
邀我去喝咖啡,同去的还有我正在北航上大一的儿子。那晚,在奥星咖啡厅梦幻般的小夜曲
声中,他们娓娓讲述了这个故事──不,他们说这是真实的故事,应称之为构思。
邝先生呷着加冰的马提尼酒,凝视着40层楼下遥远的灯光,缓缓说道:“17年来,
那两个外星人,尤其是那个女外星人的眼睛始终在我眼前晃荡。他们从哪来?来干什么?是
不是一次亲善访问?他们已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回归本原,但他们的亲人是否还在遥远的星
球上为他们祈福?我至今也弄不清楚,自己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拯救人类的
功臣,还是毁坏了星际交流唯一桥梁的罪人?”
夏女士微笑着拍拍他的手背:“当然,这只是构思?”
邝先生轻叹一声:“对,构思,只是构思。我思考了多年,终于下决心把这个构思告诉
第三者,”他看看我儿子,加了一句,“和第四者。王先生,那时我们的眼界很闭塞,心态
也不成熟,我知道这个构思中有一些不合逻辑的死结。希望你以科幻作家的视角重写这篇故
事。”
滞重的暗潮在三人之间缓缓流淌。儿子感受不到这种情绪的暗流,他笑嘻嘻地盯着邝先
生,一副跃跃欲试的劲头。我对邝氏夫妇说,好吧,我会尝试去完成你的构思,但我不知道
自己的诠释是事能贴近它的本来面目。
邝先生用自己的轿车把我们送回科技会堂,握手告别。在电梯里儿子就急不可耐地说:
爸爸,邝先生的故事里为什么有一些解不开的矛盾,因为他的一个假设是错的。
我看看电梯里的人们,纠正道:不是故事,只是构思。
儿子不耐烦,摆摆手说:我知道,我知道这样的藏藏躲躲是咋回事,那就把它当成虚构
吧。我想,在邝先生的潜意识里,必定认为有一条规律是适用于全宇宙的,那就是:初生婴
儿会有意识。但这可能是不对的。
是吗?我问。
在走廊上儿子继续侃侃而谈:看看地球上的生物吧。小海龟生下来就知道大海的方位,
一种美洲蝴蝶生来就知道从北美到南美的迁徙路线。这种能在基因中传给后代的的本能当然
就是意识,只是比较低级罢了。但既然能在基因中“拷贝”低级意识,谁敢说宇宙中不会出
现“全意识拷贝”或“全智能拷贝”的生物呢?如果有,女外星人的怪诞行为就好解释了。
我笑了笑说:好,就接你的构思写一篇吧。
三天之后,在成都月亮湾科幻夏令营里,儿子兴冲冲地交给我一沓手稿,笑着说:爸
爸,我写好了。我有意模仿了你的文风,不知像不像。
***
在离开母星3500年之后,宇宙艇内使用着责晶星的时间,保持着责晶星的昼夜交替
__当然是用灯光模拟的。这天早上,孛儿诺娅和艾吉弓马雄几乎同时看到屏幕上出现的那
艘飞船。“飞船!”孛儿诺娅脱口喊道。艾吉弓马雄已同时送出了减速和转弯两道思维波命
令。半光速飞船向前方发送着强劲的减速震荡,同时艰难地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回头向着
已相距300万地马亚的那艘飞船过去。
孛儿诺娅在电脑前紧张地整理着那艘飞的数据,这是刚才相遇时仪器自动收集的。据探
测,它有30盖普长,直径约80盖普,前端呈锥状,后部是圆形,有尾翼。这是第二级文
明时期典型的风格。它现在已经“死亡”,没有动力,没有信息流,只是靠惯性在宇宙间无
目的地漫游。但即使如此,孛儿诺娅仍然十分激动,她用腕足围住丈夫的脖颈,急切地说:
可以确认是智能生物的飞船!艾吉弓马雄,我们寻找了3500年,总算找到了!”
3500年前,一对正当妙龄的年轻夫妇走进这艘宇宙艇。那时他们都是30年,本来
可以在责晶星上平平安安度过120年;但他们自愿报名参加外星文明探索,踏上这条不归
路。他们也得到了补偿,在责晶星长老会的特许下,他们体内的衰老基因被关闭了,只要宇
宙不遭受意外,他们可以一直活到宇宙末日──当然只是理论上如此,实际上不一定行得
通。宇宙艇的能量储备是按4000工作年设计的,如果4000年内不能到达某个文明星
球,艇内维生系统就要停止工作,他们就只能作永存的僵尸了。
这次的减速手转弯几乎要耗光宇宙艇剩下的能量,他们的生命也快要到头了。
但3500年的幽居生活实在太枯燥,即使是火热的爱情也会降温的,所以,这次的邂
逅仍使他们激动不已。前面的飞越来越近,3天后宇宙艇追上它,轻柔地靠上去伸出密封
口,吸开了飞船的舱门。
这是一艘无人太空舱,舱内很简单,柜中堆放着一些镀金铝盘,上面方案镌刻着文字资
料和图画。他们没有耽误,立刻把文字扫描进电脑去释读。由于这些文字与责晶星的文字之
间没有任何中介信息,也没有任何实物对照,释读起来十分困难。直到半年后,当他们已到
达该飞船的母星时,电脑才送出第一条信息,说这艘飞船是先驱者10号,1973年由地
于发射──但1973年究竟是什么概念,对他们来说仍是一片空白。
两人知道不能指望电脑对文字资料的破译,便同时开始对图画进行猜读。画面上有两个
高低不等的人像,其含义十分明确红光毋须测:他们一定是智能生物的自画像。幸运的是,
这种智能生物与责晶星人大致类似,这是一个好兆头,也许两种文明的沟通会容易一些。
两个人像的细微结构之间的有小小的差别,不用说,这表示他们也是两性生物──又是
一个与责晶星人的共同点。两人身体下部的差别恐怕是表示异性的不同性器官不是长在腕足
的前端,实在过于奇特。
孛儿诺娅指着较矮人像胸前的两个圆球,好笑地问:“这是什么器官?它有什么作
用?”
“不知道。它是较矮个体所独有的,显然用来表达第二性征。你看,两人的体毛也不
同,较矮个体头上有长毛,较高个体则是光头。只是不知道哪个是雌,哪个是雄。”
孛儿诺娅笑着说:“我相信较低的是雌性。不过,好胸前的两个圆球太丑了,我不相信
它会对异性有吸引力。”
艾吉弓马雄简单地反驳道:“不,异性身体任何相异之处必然有性吸引力。这是生物进
化论的铁定原则,我相信它同样适用于那个星球。”
图画上其它的斑点和弧线的含意的比较艰涩,一时难以理解,但他们随即在画面上发现
一排整齐的圆形,共10个,大小不等,但第一颗明显大于其它9颗。艾吉弓马雄高兴地
说:“这一定是表示智能生物所处的星系:一颗恒星,9颗行星,而且大小不同。孛儿诺
娅,你把9颗行星的大小和顺序编成数列,让电脑在天体图中搜索类似的星系。快去吧。”
很快电脑送出了结果,有相同排列的9星星系找到了人,但都在5000万光年之外,
它们不大可能是这艘飞船的母星──即使是飞船母星,他们也不楞能到达了。倒是距此
0.17光年的一个10星星系──玛玛亚星系──值生考虑,它虽然多了颗行星,但前9颗
行星的大小和排列与信息盘上完全一样,而且该星系恰好在飞船驶来方向上。这不太可能纯
属巧合。
那么是否有这种可能,就是该星系的第10颗行星(它很小,也非常遥远)尚未被这个
文明社会发现?果真如此,那么这艘飞船一定属于一个朝气勃勃但未脱稚气的种族──他们
连家门口的事情还未搞明白,就开始宇宙探险了。
两人经过讨论,确认这种猜测的胜率很大。这又是一次难得的机遇-这艘飞船刚刚发
射,尚未远离它的母星。这样说来,宇宙艇的能量还勉强能够到达那儿。
艾吉弓马雄把飞船内的信息盘转移到宇宙艇内,然后调定航向,向玛玛亚星系飞去。
剩下的能量还能把宇宙艇加速度计算,到达那儿要半年之后了。
不管怎样,现在他们的航程有了目标,一个伸手可及的目标。宇宙艇内的沉闷枯燥一扫
而光,艾吉弓马雄心情愉悦,重新发现了异性的磁力,孛儿诺娅腹部的明黄色性征带也变得
闪闪发亮。于是,两人的8只腕足绞在一起,尽情缠绵着。
但这场爱情的舞步并没有走多久,30天后艾吉弓马雄忽然冷淡在抽回腕足,从此把自
己禁锢在阴郁中。孛儿诺娅困惑在小心探问:你怎么啦?生病?心情不好?
艾吉弓马雄固执沉默着,用古怪的眼神不时扫着孛儿诺娅的身体。
不久孛儿诺娅就知道了答案-她发现肚腹上有一个点开始缓缓搏动和胀缩,这正是某种
噩运的征兆。她惊怕地期骗自己,不会的,命运不会对我们这么残酷,我们经历了3500
年的旅程,刚刚发现了目的地……。但几天后,博动点增加到5处,胀缩的幅度也越来越
大。她知道逃避已经没用了,苦涩地喊了一声:“艾雄!"艾弓马雄用腕足揽住她,惨然
说:“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你,希望你能幸免,我就独自跳到太空中去。可惜……。”孛儿
诺娅艰难地说:“你确认是那种叫作阿米巴契的太空寄生生物?”
“不用怀疑了,我们一定是在进入那艘飞船时肥到了感染。当时我们太兴奋,忘了应有
的谨慎。”
“那么,是飞船制造者的阴谋?”
“不像,从他们向宇宙发送的信息看,这是一个心地坦诚的半原始种族,远末达到阿米
巴契生物的文明。肯定是飞船在飞行途中被阿米巴契侵入了。”
他们在悲愤中也十他懊悔。所有宇宙探险的教科书上都以三重警告的方式提醒着,要加
意提防这种险恶的6足妖魔。它们属于发达的第四级文明,依靠微小的三联式病毒繁衍种
族。三联病毒常常附在陨石或过往飞船上,一旦碰到以蛋白质为基础的生命就迅速侵入,在
某个细胞里完成三联组合,并强夺宿主细胞核内的基因,孕痛出阿米巴契胎儿,然后从体内
吃掉宿主。
可怕的是,一旦被病毒侵入就完全无救。这种高智能生命会在宿主的每个细胞内留下信
息副本,如果正在孕育的某个胎儿死亡或被剔除,另一细胞内的病毒信息就会立即启动-除
非杀死所有的细胞,彻底销毁宿主的身体。
艾吉弓马雄用腕足搂住孛儿诺娅,悲凉地说:“孛儿诺娅,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结束自
己怕生命,决不用自己的身体喂养这些可恶的魔鬼。”孛儿诺娅深深点头:“我也要同样
作。”
“炸毁宇宙艇!不能让它们再到玛玛亚星系去为害。”
“好我同意。”
8只腕足纠缠绞结,他们在悲凉中尽情享受最后的快乐。第二天艾吉弓马雄抽出腕足
说:“我要启动自爆指令了。”
孛儿诺娅柔声说:“你去吧。”
自爆指令有一重机械保险装置,必须用人力把它打开后才能接受思维波命令。
孛儿诺娅尽力保持镇静,心境苍凉地看着丈夫。他解除了机械锁,就要下达思维波指
令……。忽然艾吉弓马雄的身体奇怪地抖动着,目光四散分离。等到目光重新合拢,他不紧
不慢地恢复了机械锁,转过身冷冰冰地说:“算了,及时行乐吧,干嘛要为素不相识的玛玛
亚星操心呢。”
孛儿诺娅心中猛一抖颤。她知道已经晚了,艾吉弓马雄体内的“全智能拷贝”的寄生者
已经足够强大,控制了他的意识。其后几天,神智麻木的艾吉弓马雄一直纠缠着她,她不动
声色地应付着。等到能够脱身时,她立即直到控制台打工机械锁。她没有片刻犹豫,立即下
达自毁命令-但一条腕足忽然从后面缠住她的脖子,在片刻的意识空白后,一个懒洋洋原念
头浮上来:“真的,何必担心玛玛亚星系的野蛮人呢。还是及时行乐吧,趁着两人的身体还
没有被吃掉。”
以后的十几天他们一直沉迷于亢奋的情欲中,以此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偶然也能清醒片
刻,那时他们都阴郁地躲避着对方。体内的5个寄生者越来越大了。它们悄悄蚕食着各自周
围的肌肉。在尖锐的痛楚中,两人心如死灰,默默等着可怕的死亡。
玛玛亚星系已经在眼前,该星系的第三星是一个漂亮的蓝色的星球,用肉眼已能看清它
的表面。去层在移动,海面上波浪翻卷,各种人造装置在天空,海洋和陆地上穿梭秒息。显
然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星球。
艾吉弓马雄生气勃勃地来到控制台前,打开反雷达装置,进入蓝星的大气层,准备降
落。他熟练地启动了反重力系统-电脑即发出紧急警告:能量枯竭,无法启动!
在刹那的震惊中,孛儿诺娅的神智突然清醒了。她想起几天前,艾吉弓马雄在短的清醒
中,曾跑到控制台前非常诡秘地干着什么。那时孛儿诺娅立即下意识地关闭了感官和思维,
没有把这个信息传送给体内的寄生者。一定是他在那时排空了能量!她高兴地想:“好,让
怪物和我们同归于尽吧!”──-但另一种意识马上汹汹而来,淹没了上面的念头。她惊惶
地喊“艾吉弓马雄,只有靠救生舱了,快进救生舱。处于受控状态的艾吉弓马雄非常驯服地
跟着她。救生被弹射出来,向前方发送着减速震荡,但下降速度仍然非常快。在他们身下,
宇宙艇化为一道炫目的白光,向着蓝星上一片黄色沙漠射去,接着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他们坐的救生艇随即也啸叫着坠入沙海。孛儿诺娅从休史中醒来,逐渐拼拢出自己的神智。
她感到体内有明显的变化:5个博动点停止了博动,自己的脑海也十分清明。当然,她不会
奢望那些可怕的寄生者会就此死去,但显然它们在降落的强烈冲击中时休史了,放松了对宿
主的意识控制。艾吉弓马雄没有醒来,他体内的搏动点也处于静止状态。孛儿诺娅知道自己
该迅速采取行动-在寄生者醒来之前,缓缓举起,对准了艾吉弓马雄,却迟迟不能下手。毕
竟,艾吉弓马雄是她的爱人,是陪她走过3500年的男人。另外,她不敢保证激光器能把
区吉弓马雄(尤其是自己)的每个细胞都杀死。但是只要留下一个细胞,寄生者就会卷土重
来……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轰鸣声,看见夜空中的亮光,无疑这是蓝星人来了,他们已经发现
了外星来各,现在,趁自己还清醒,应该首先寻蓝星人的帮助。她穿好太空服,走出救生
舱,把舱门关好,纵跃到附近最高的沙丘上,向夜空中打了信号。很快,一架飞行装置轰鸣
着落到面前。一高一矮两个人首先跳下,向她走来。无疑这是蓝星人来了这就是镀金铝盘上
镌刻着的两性生物,他们的目光充满了理性和友善。……凶猛的米焰烧尽了艾吉弓马雄的遗
体和5号寄生怪物,孛儿诺娅喃喃地说:“好的,现在该轮到我了。”
但主在这一刻,她的意识中忽然有了强烈的震颤。她恐惧地想:晚了,寄生者醒过来
了。寄生者意识逐渐漫开,驱使她举起激光器,凶恶地对准蓝星的人群。就在死光发出的刹
那,她残存的主体意识作了最后的挣扎,把射出的死光转向了直升机。直升机轰然爆炸,已
被重新控制的孛儿诺娅敏捷地逃走了,蓝星人密密的火网在她身后飞舞。
第二天,在精绝国佛塔的地穴中,5中六足生物从她体内钻出来,一口口撕吃了她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