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迄今为止,人类文明的历史是勇往直前,所向无敌的历史。我们人类有着得天独厚的与其他动物相比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的大脑。在大脑的十二分之一的体积里,就有几十亿个神经细胞。人们发明了语言,用来协调行动,以进行有组织的狩猎与生产活动。人又是地球上唯一能驯服并利用火这一体外能源的动物。火不仅被用来驱赶野兽,它也成了人们进行“刀耕火种”的工具。随着畜牧业、农业和工业的发展,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又大大加强了。到今天,人类已毫无疑问地攫取、控制了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一个重要的生态场所,并以征服者的姿态左右着这个星球的命运。
生产力的不断提高和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使不少人变得踌躇满志。他们坚信,从原始社会、狩猎-采集社会、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到后工业社会,每个历史时期与其前身相比都是一个进步,人类社会总是呈现出一个向着更美满的现世生活发展的总趋势。不是吗?谁会怀疑日本汽车制造公司经理那种高效率、高速度、计划严密的生活方式与狩猎-采集型社会成员的闲散而又无计划的生活方式相比是一种进步?谁会怀疑煤炭燃料比木材燃料先进,而石油、电力又比煤炭燃料更先进?他们认为物质进步是没有止境的,财富增长也是没有限度的,而科学技术就是这中永无止境的进步的可靠保证。
这种信念也统治了资本主义经济学的传统流派。从资本主义萌芽起,经济增长就一直是绝大多数经济学家追求的目标。一些经济模式带来了显著的经济增长而备受他们赞誉,经济的增长和发展也被他们视为人类进步的同义词。尽管有石油危机和其他资源短缺,西方多数经济学家仍认为价格机制和市场调节能防止任何匮乏;任凭天翻地覆,亚当· 斯密那只“看不见的手”仍然在经济领域中指点迷津。
1972年,马萨诸塞理工学院的丹尼斯·米都斯领导的一个十七人小组向罗马俱乐部提交了一份题为《增长的极限》的报告,对当代西方增长癖文化进行了批判。报告指出,由于地球的能源、资源和容积有限,人类社会的发展和增长必然有一定的限度。用倍增的速度去求得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注定会使社会在物质和能源方面达到极限,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增长的极限》发表后,被翻译成34种文字,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巨大反响。人类社会发展的目的、极限和后果,从此成了全世界最杰出的政治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和科学家们争论的话题。《熵:一种新的世界观》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一部很有影响的著作,并已成了马尔修斯学派的后期代表作。
与《增长的极限》相比,《熵:一种新的世界观》涉及的领域要广泛得多,而且意义也更为深远。作者把熵这个物理学的概念广泛运用于哲学、心理学、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以及西方文化的各个领域。作者在此书中预告了牛顿-笛卡儿科学观的死亡,驳斥了鼓吹不断增长的资本主义经济思想,但最后却得出了历史是一个不断倒退、衰亡的过程这个悲观结论。
所谓熵定律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热力学第一定律告诉我们能量是守恒的、不灭的,只能从一种形式转变到另一种形式。这是不是说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滥用那万世不竭的物质和能源了呢?作者认为,不幸的是热力学第二定律表明,能量只能不可逆转地沿着一个方向转化,即从对人类来说是可利用的到不可利用的状态,从有效的到无效的状态转化。用加尔文的话来说,这种无效能量已“从人们那里不可挽回地失去了……尽管它并没有湮灭”。而物理学意义上熵,就是这种不能再被转化作功的能量的总和。
熵定律不仅适用于地球这一特定系统,而且也适用于包括所有星系和银河系在内的整个宇宙。作者以一种显然十分赞同的口吻阐述了以赫尔姆霍茨“热寂”学说为依据的宇宙观。它认为整个宇宙是以一个密集能源的大爆炸开始的。当这个稠密能源向外膨胀时,它的膨胀速度逐渐减慢,从而形成了银河系、恒星和行星,因此能源也渐渐失去原来的秩序,最后达到最大值的熵,即热寂的最终热平衡状态。那时一切能量差别均趋向于零,所有有用能量已消耗一空,到处是永恒的死寂。这也就是说我们的宇宙正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
作者认为古代希腊社会由鼎盛走向衰亡的历史观与当代那种认为人类社会在不断进步的历史观相比,前者更准确地反映了现实。希腊神话意义深远地把历史划分为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英雄时代和铁器时代。黄金时代是历史的顶峰,是富饶和充足的时代。黄金时代以后,每个时代都比以前一个时代更为退化、粗俗、严酷。
作者认为人类历史是江河日下的历史,而且人类思想的发展也不见得是一个进步的过程。作者声称,几世纪来人类思想与人类其他活动一样,正朝着一个越来越复杂、抽象、浪费的状态发展。特别是自从引进控制论和现代信息论以后,科学家们认识到收集信息和储存
* 参见《增长的极限》中译本,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译者
知识都要花费能量,因此也是熵过程的一个组成部分。
知识的取代还破坏了世界的原始美,就象夏娃吃了知识之果就标志着一个漫长的苦难历程的开始一样。从本能、直觉、理智到抽象思维,人类思想发展的每个过程都越来越复杂、集中、抽象。而且我们得到的信息越多,我们有时反而更加糊涂。心理学家称这种情况为“信息超载”。作者还认为美国精神病剧增是与信息革命并行不悖的。
熵定律的提出,无疑也是向鼓吹无止境经济增长的传统经济学提出了挑战。这样的经济学的一个基本前提,或者说一个基本错觉,就是人们在生产而不是找到能源和物资。事实上能源和物资是一项资本,一项并不是人们生产出来的,而是地球所赋予的、不可替代的有限资本。正如作者所指出的,由于经济的快速增长以及人们对科学技术的崇拜和放纵,世界非再生的能源和物资材料的耗散实际上在加速增大,两者的熵正提高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水
平。
要理解这一危机的严重性,我们有必要理解当今社会的一个显著特点,即人口、经济以及对非再生的能源和物资的耗费的指数增长。就人口而言,人类人口达到第一个10亿花了整整200万年,再增加10亿只花了100年,第三个10亿却只花了30年(1930—1960年),第四个10亿竟只花了15年。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人们预计到2000年,世界人口将大约是70 亿。那时,全世界的能量需求将是现在的4倍。而要在将来十几年内保持中等水平的全球经济增长,那么,普通矿产的消费必须增长5倍,食品消费必须增长4倍。这种指数增长如果不加控制,必然会导致这样的悲剧——耗尽地球上的非再生能源。人类正处在这样一个十字路口上。
历代的哲人早就认识到了这样的事实。先秦时代的韩非子曾说道:“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普罗米修斯把火交给了人类,给了人类以无穷的力量。然而我们也不应该忘记,普罗米修斯同时也曾警告人类,如果不谨慎使用,火也能给人类带来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