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 言
在现代,科学受到高度尊重。显然,广泛持有的一种信念是,科学及其方法是有些特殊东西的。称某一论点、推理或研究为“科学的”,是想说明它们包含某种优点或特殊的可靠性。但是,如果有的话,科学中什么东西是如此特殊呢?被认为导致特别值得称赞或可靠的结果的“科学方法”是什么呢?本书就是试图说明和回答这类问题。
日常生活有很多证据说明科学受到高度尊重,尽管有人对科学不再那么迷恋,因为有人认为科学应对象氢弹和环境污染这类结果负责。广告常常宣称一种特殊的产品已经科学地证明比它的竞争产品更白、更有效、更有性感或者在某方面更可取。这样做,他们希望说明他们的论点是特别有充分根据的,并且也许是不容反驳的。最近一家报纸刊登了一幅提倡基督教科学的广告,广告用的是同样的腔调,标题为:“科学认为圣经可证明是真实的”,接着告诉我们:“甚至科学家自己现在也相信这本书”。这里是直接诉诸于科学和科学家的权威。我们应该问一下:“这种权威的基础是什么?”
对科学的尊重并不限于日常生活和通俗的宣传工具。这种尊重在学术界和所有教育部门都是明显的。许多研究领域被其支持者称为科学,力图暗示他们采用的方法是如传统的科学(例如物理学)那样有着坚实的基础和可能产生成果的。政治科学和社会科学现在是平常的事了。马克思主义者强烈地坚持历史唯物主义是一门科学。此外,图书馆学、管理科学、讲演科学、森林科学、奶品科学、食用肉和肉血科学、甚至丧葬科学都是在美国的学院和大学里通常讲授着或者最近讲授过的课程。[i]在这些领域里自称为“科学家”的人,往往认为自己是遵循物理学的经验方法的,他们认为这种方法由下列两部分组成:用仔细的观察和实验收集的“事实”和运用某种逻辑程序从这些事实中推导出的定律和理论。我在历史系的一个同事显然是接受了这种经验论,他最近告诉找:现在不可能写澳大利亚历史,因为我们尚没有足够多的事实。芝加哥大学社会科学研究馆的正面刻着这样的字句:“如果你不能测量,你的知识就是贫乏和不能令人满意的。” [ii]无疑,馆内许多居民幽禁在他们现代化的实验室里,透过数字的铁窗仔细端详世界,不能知道他们努力遵循的方法不仅必然是无结果和没有成效的,而且也不是使得物理学取得成功的那种方法。
上述对科学的错误看法将在这本书的头几章加以讨论并予以推翻。尽管有些科学家和许多假科学家声称他们忠于那种方法,现代的科学哲学家没有不认识到这种方法至少是有某些缺点的。科学哲学的现代发展。突出和强调了一些根深蒂固的困难,这些困难是和下述观点联系在一起的,即认为科学基于通过观察和实验获得的可靠基础,以及认为有某种推理程序使得我们能从这种基础中可靠地推导出科学理论。恰恰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证明科学理论是真实的或者即使是可能真实的。在本书稍后,我要论证:当认识到也没有任何方法能最终证明科学理论不真实时,试图给“科学方法”来一个简单而直截了当的逻辑改造会遇到进一步的困难。
支持科学理论不能被最后证明为真实或不真实的观点的某些论据大部分是根据哲学的和逻辑的考虑。其他的论据是根据对科学史和现代科学理论的详细分析。给予科学史愈来愈多的注意已是科学方法理论的现代发展的一个特征。对于许多科学哲学家来说,这样做产生的令人困窘的结果之一是,平常被认为是重大进展标志的科学史中那些事件,无论是伽利略、牛顿、达尔文还是爱因斯坦的革新,都不是用哲学家所典型描述的那些方法产生出来的。
认识到科学理论不能被最后证明或反驳,认识到哲举家的构想和科学的真实进程很少相似,因而产生的一个反应是,全然抛弃科学是按照某种或某些特殊的方法进行的一种理性活动的观点。正是有点象这样的一种反应,最近使得哲学家、表演者保尔·费取阿本德写了一本名叫《反对方法:无政府主义认识论纲要》[iii]的书和一篇题为《科学哲学:一门有着伟大过去的学科》[iv]的文章。按照这些文章的观点,科学并没有什么特征可以和例如写诗或占星这样的活动相区别。对科学的高度尊重被看作是现代宗教,扮演着与早期欧洲基督教类似的角色。本书将拒绝这样一种非理性主义的后退。将试图论述科学是一种特殊的理性活动,它考虑传统的论述不能克服的严重困难。
科学哲学有它的历史。弗兰西斯·培根是试图明确说明什么是现代科学的方法的先驱者之一。在十七世纪初期,他提出科学的目的是改善人在地球上的命运,他认为达到这个目的是靠通过有组织的观察来收集事实并从中推导出理论。从那以后,培根的理论被某些人修正和改进了,也遭到了另外一些人相当激烈的挑战。对科学哲学的发展作一个历史的叙述和说明将成为一种非常有趣的研究。例如,考察和说明逻辑实证主义的兴起就是非常有趣的,它在本世纪初期开始于维也纳,变得非常流行,现今仍有相当大的影响。逻辑实证主义是经验论的一种极端形式。照它看来,理论不仅要视被通过观察得到的事实所证实的程度如何来得到证明,而且只有在它们能被如此推导出来的限度内才能被认为有意义。我觉得。关于实证主义的兴起有两个使人困惑的方面。其一是,它发生在这样的时候,由于量子物理学和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出现,物理学正在引人注目地而且又以很难和实证主义调和的方式前进。另一个令人困惑的方面是,早在一九三四年,卡尔·波普尔在维也纳,加斯东·巴希拉尔在法国,都出版了著作给实证主义以相当决定性的驳斥,然而,这并没有阻挡住实证主义的潮流。的确,波普尔和巴希拉尔的著作当时几乎完全被忽视,只是近来才受到应有的注意。说来荒谬,当艾耶尔发表《语言、真理和逻辑》一书为英国介绍逻辑实证主义并因而成为最著名的英国哲学家之一的时候,他所宣扬的学说的某些致命缺点已经被波普尔和巴希拉尔清楚地说明并写成书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