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蓝鹭

很小的时候，天亮前我便醒来，抓起床边的小背包向外面走去。包里装着一个线圈便笺，一只削好的铅笔，用纸袋包好的早餐，还有一个从旧货商店买的按键超大的录音机。我走出门去，经过四邻八舍，来到一片满是红翅黑鹂的田野边。我拿出录音机。它们殷勤而无序的声音像股票市场上四起的叫嚷。我按下录音键，静静地听着。

后来我继续走到其它树下，其它地方，录下鸟叫的声音。我轻轻地咬着冰冷的土司面包。做好记录：时间，地点，鸟的样子。我的字很难看，歪歪扭扭的，典型的小学生字体。我特别希望字能写得像个大人。偶尔我会用铅笔画些圈，这样看上去像连笔。我做着记录，一行不够的话，便把单词的最后一个或两个字母放到下一行。这很重要，像任何其它事一样重要，而我呢，仿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仿佛我了解鸟。而实际上我并不了解。我只知道它们会飞，而且飞得很好。我咬着铅笔，若有沉思地嗯着，像我所见过的大人那样。

我带着录音机，在科罗拉多州落基山脉以东的田野中走着。一天中的这个时候醒来，这是很少见的事，感觉像是自己的生日或是感恩节。以前我从来不知道日出是这么绚烂，不知道当它照在你面庞上的时侯，你都能切实触摸到色彩的样子。我幻想着跑到树林里去，变成一个流浪者，一个隐士，可是很快六十分钟的磁带就录完了。我回了家。再次吃了顿早饭。

几十年的时间里，我从未听说过约翰·詹姆斯·奥杜邦1、阿尔多·李奥帕德2、安·兹温格3。几十年的时间里我摸索着走近大地。我非常显眼地暴露在灰熊和蜂鸟面前。我吹去小道上的尘土，肚子贴地穿过森林去看动物。我的卡车埋在新墨西哥州土路上车轴深的沙堆里。我成为北美沙漠中的水源向导，带着城市里来的年轻学生到荒野中去，教给他们如何通过气味儿找到郊狼，如何让塔兰托狼蛛爬过自己的手掌。我攀援峡谷，寻找所有的恐惧、沉寂和荒野中驿动的绝妙生灵。

现在我常出去行走。有时候是一百英里，一连几周、几个月环绕着山脊或是沿着峡谷。更常做的是下午走上四分之一英里，在树林里来回地走动，找个软和的地方坐坐。我的眼睛会习惯性地瞄准形状和动作，如果我看到任何动物，那全都是不期而遇。不知道称职的追踪者是如何做的——选择一种动物，然后找到它。我选择了郊狼，找到的是滂沱大雨的一天。选择了马鹿，找到的是鹿鼠。然后是美洲狮从我背后跃出，而我正蹲着察看它的脚印。

要看到动物，你必须首先保持静止。你也许要在城市涵洞的黑暗中蜷上三个晚上，然后看到浣熊来了。你也许要在冻土上赤身坐着，然后让灰熊看到。或者，你只是需要亲自到那里，在高速公路上开着车，突然一队背部通红的火蜥蜴不紧不慢地从路的一端爬到另一段。这个时候你必须离开汽车，在公路上四肢着地趴着。不过要小心，不要碰到它们，因为指纹上的弱酸会腐蚀它们的背部。当你和某种动物不期而遇，也许会像响尾蛇的嗞嗞声一样让人吃惊而迅速。也许你都有时间记录下风向的变化和每天光影的移动。

每次我见到动物的时刻，都像是利刀戳进了布料。从这些刺戳的洞中我能够看到第二个世界。那里有关于进化、饥饿、死亡的故事。其中还穿插了物种历史、猎捕者和猎物之间的关系，穿插了如同雪地中的血迹那样玄妙的生命。我曾与野生动物保护部门知道这方面情况的人交谈。曾在发霉的博物馆地下室一堆堆头骨和骸骨中翻找，阅读实地生物学家的报告。但是，故事扣人心弦之处仍在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