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惨淡的天宇中藏匿着雷电朦胧的怒意,杂草丛生的潮湿路面隐隐散发出一股腐烂的腥味。一辆雷诺吉普车在抑郁的空气中疾驰着,与这澳大利亚麦克唐纳山脉下偏僻的乡间小路颇不协调。艾勒朗城警署的黑人署长沙祖有些忐忑不安,不时地悄悄瞥几眼坐在后座的司科特。司科特身旁陪坐的艾丽斯镇长马修斯赔着笑脸,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司科特从下飞机到现在二十多分钟内,除了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之外,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同样的茫然——马修斯专程到艾勒朗城请沙祖到镇上调查新近发生的两宗血案,却被上头硬安排了一个神秘的司科特先生同行。这个男人是美国中情局的官员,他们只知道这些。正当大家都感到窘迫的时候,司科特却突然主动打破沉默,淡淡地说道:“这里竟是如此安静啊。”沙祖忙不迭地接口道:“澳大利亚就是这样,地广人稀,全国的总人口还不到两千万,尤其是麦克唐纳山脉这一带,有时候就是走整整一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因此这里每年都有不少人无端失踪。”马修斯插口道,“于是一直流传有一种说法,说是失踪者遭到了外星人的绑架。不过本地的土著认为那些游客、偷猎者和护林员的失踪,是因为一不小心走入了库鲁普里的‘狩猎’领域。”“库鲁普里?”司科特饶有兴致地问道,“那是什么?”沙祖解释道:“那是澳洲土著神话传说中最可怕的嗜血怪物。据说它居住在森林里,专吃迷路的旅行者。就连新西兰的毛利人、斐济人,甚至听说远在亚马逊河的印第安部落也都相信有这样的怪物存在。这都是愚昧的产物。”“未必是愚昧的产物。”司科特认真地说,“也许他们的祖先真的见过,不然怎么会出现在壁画和仪式上?他们不会拿风俗开玩笑。”话还没说完,车前面幽暗的树丛中突然闪出一道黑影,飞快地向另一端的灌木丛奔去。这一切来得太快,司机根本没反应过来,好在沙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方向盘,向一端用力扭过去,司机这才想起伸出脚狠狠地踩住刹车。轮胎与地面急剧摩擦发出尖锐的嘶鸣声,雷诺吉普终于在距一棵老松树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借着车灯放射的强光,司科特看得很清晰,险些酿成车祸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东方女人,穿着很朴素的黑色衣衫,浓密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目光有一种男人才有的犀利。她苍白的脸上虽然带着惊讶的表情,但似乎只是因为没有料到会在这山林野地突然遇上一辆车。司科特从车窗里探出头,问:“你没事吧?”那女人非但不领情,居然眉毛一挑,怒目圆睁地吼道:“该死的猪猡!你瞎眼了吗?把车开这么快,是不是急着去下地狱?”马修斯大惊失色,连忙推开车门冲出去拉开这个女人,呵斥道:“柳生太太!明明是你在公路上乱跑,差点撞上我们的车,怎么反倒骂起人来?真是太失礼了!快回去吧,别再添乱了好不好?”马修斯边说边把这妇女拉扯到路边。她似乎还不甘心,边走边回头继续恶毒地咒骂着。司科特始终安静地端坐在车里,眼中锐利无比的寒光却穿透墨色的玻璃直射马修斯,吓得他浑身战栗不已。沙祖虽然一直在仔细地观察司科特的表情,却始终也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因此也无法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做,只有按常理问道:“马修斯先生,这个女人是谁?”
马修斯赔笑道:“她叫单贞,中国人,丈夫柳生大造是个日本人。他们有一女一男两个孩子,女儿叫柳生雪,24岁,是本镇私立小学的教师;男孩叫柳生宙,17岁。大概三年前,柳生大造患重病去世,留下她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孤苦伶仃,也怪可怜的。可能是因为丈夫的死,她开始变得疯疯癫癫,脾气也是出了名的暴躁。”
第一章 致命母亲1(2)
“她见到谁都这样破口大骂吗?”沙祖局长怒道。马修斯苦笑着解释:“因为这张嘴,大家当然都讨厌她。不过众所周知,中国是世界上最讲究烹调的国家,几乎每个中国女人都做得一手好菜。她开的那家中华料理店,不仅受到所有镇民的青睐,还为本镇增添了不少额外的收入。”“算了,走吧。”司科特用手势止住沙祖,不疾不徐地说道。车子终于开进小镇。灰色的房屋奇形怪状地沿着大街错落有致地排开,不少房子因为下雨漏水而显得湿漉漉的。雷诺吉普在人们好奇的目光下停在街边,沙祖打开车门,对司科特道:“先生,恕我不能和您一起了,我要赶着去调查镇上的两宗杀人案。”马修斯接口道:“那就由我来尽地主之谊吧,司科特先生想吃点儿什么?”顿了两秒钟,司科特轻轻地说道:“去那个中国女人开的餐馆。”沙祖不由一愣,他本也想先到那里去,因为那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这小镇上的人从来没有看电视、听广播的习惯,他们感兴趣的是亲自聊新闻,并加以演绎。所以,在那里用不着说话,只需侧耳倾听,就能了解从三年前到一分钟前镇上发生的任何事情——大到富翁的脚趾头盖子裂了,小到又饿死了一个没力气上吊的穷光蛋。中华料理店的店面并不算大,在街心也不显眼,但里面的人可着实不少。早在进店之前,沙祖就看准了人数最多的那一桌,中间唾沫四溅的演讲者显然是镇上消息最灵通人士。沙祖在司科特身边坐定,扬手大声道:“扬奇,你过来!”被称作扬奇的中年瘦子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道:“局长先生,我向已故的老母亲发誓,从您上次教育我之后就再也没摸过别人的一根针。”“在这之前你摸的也不是针。”沙祖喝道,“给我过来!”这时,一个十六七岁的黄皮肤瘦小少年走了过来。大而无神的眼睛,满脸油渍和煤灰,左手托着一个破旧本子,右手拿着笔,毫无生气地问道:“三位先生来点什么?”马修斯不想引起不快,刚想支走他,司科特却抢先问道:“你是柳生太太的小儿子柳生宙吧?”男孩面无表情,一字不改地再次问道:“三位先生来点什么?”沙祖咳了一声,道:“两份肥牛砂锅,一份蛋丸铁板烧,三盘海鲜水饺,三瓶啤酒,一份番茄酱火鱼。”男孩冷冷地拒绝道:“对不起,我们这儿只做中餐。”马修斯不满地道:“你妈妈应该会做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她做什么都很好吃。”男孩自作主张地道:“换成烩鸭四宝,就这么定了。”说完转身走开。“这……这小孩有点儿意思呵。”马修斯有些尴尬地道。沙祖想趁上菜前把倒胃口的话先说完,转头问扬奇:“关于日前发生的两宗谋杀案……”
“我……”扬奇手一颤,差点儿打翻了面前的杯子。“你敢说你不知道?”沙祖狠狠地盯住了他的眼睛。“我只知道一丁点儿……”“知道多少说多少。”“这个……”扬奇不安地搓着手上粗糙的老茧,有些语无伦次地道,“这事很怪,住在东边的单身汉马鲁洛——他可是镇上有名的无赖恶霸,偷东西比我在行得多,镇上养的狗看惯了他翻墙越门,连叫都懒得叫了。三天前那个晚上也不例外。因为他那天白天没来这儿喝酒,证明手头没钱了。”“他一直都在这儿喝酒?”沙祖追问道。“是啊,还经常耍酒疯,没事就来讹老板娘的钱。当然,这老板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也没有帮她说句话的。不过这老板娘是个出了名的骂手,根本不需要找任何人帮腔,就连三年前为了丈夫遗产的官司,也是她自己给自己当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