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
1历史上的中国的含义
本书要讲的,是历史上中国的疆域的变迁过程,因此首先必须讲清“历史上的中国”的含义。“历史上的中国”是不是就是现在的中国呢?当然不是。因为如果这两者没有什么区别的话,它们的疆域也就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只讲现状就行了。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中国”这个词最早见于西周初年,到春秋时已经用得很普遍了。“国”(繁体字作“國”)与“或”字相通,指的是城、邑。春秋以前,大大小小的国数以千百计,于是天子所居的“国”(京师)就被称为“中国”,即处于中枢地位的国或各国中心的国。以后又将地理上处于中心区的国泛称为“中国”,即处于中心区的国。这一中心区开始只限于今天的黄河中下游,即周天子的直属区和诸侯中的晋、郑、宋、鲁、卫等国,而周围地区或其他诸侯国就不能算中国。到了秦汉时代,原来的诸侯国都已包括在统一国家之内,这些地区就都可以称为“中国”了。显然,随着统一国家的形成、疆域的扩大和经济文化的发展,“中国”的概念是在不断地变化和扩大的。一般说来,一个中原王朝建立了,它的主要统治区就可以被称为中国,而它所统治的边远地区以及统治范围之外就是戎、狄、蛮、夷,就不是中国。
正因为中国的概念是变化的,范围是不固定的,所以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是模糊的、不确切的。即使在中原王朝内部,人们也可以把其中比较边远偏僻的地区看作非中国。由于没有明确的标准,人们往往只是根据习惯,所以不仅不同时期有不同的说法,就是在同一时代说法也不一样。有些地区已经归入中原王朝的版图,经济文化有了一定的提高,自认为可以跻身中国了,可是在老牌的中国看来,它们还没有称中国的资格。以后它们被承认为中国了,又有相对落后的地区被当作非中国。例如在西汉时代,四川盆地的汉人聚居区对周围的少数民族早已以中国自居了,可是在关中盆地和黄河下游人们的眼中,四川或许还没有称中国的资格。今天的江西、湖南,那时已经正式设置了郡县,是汉朝疆域的一部分,却还没有被当作中国。到了明朝,湖南、江西当然能称中国了,可是今天的云南、贵州一带还被当成非中国。
中国也是一个文化概念,一般即指汉族(华夏)文化区。在特殊情况下,中国就成了王朝法统的同义词。例如在西晋以后,东晋和南朝政权虽然已经离开了传统的中心地区,但都以西晋的合法继承人自居,自认为是真正的中国,而把北方的政权称为“索虏”(扎着头发的下贱人)。但北方的政权却认为自己灭了西晋,夺取了这块传统的中国地区,当然就成了中国,而东晋和南朝只不过是偏于一隅的“岛夷”(海岛上的野蛮人)。这场中国之争到隋朝统一才解决。隋朝继承了北朝的法统,自然承认北朝是中国;但它又不能否定南朝的中国传统,更何况南朝也已归入自己的版图。所以隋朝给了双方以平等的地位,都承认为中国,到唐朝初年编前朝历史时就南、北双方并列,因而有了南北朝的名称。
从明朝后期开始,来华的西方人一般都用中国或中华、中华帝国来称中国,而不是用明朝或清朝。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开始被作为国家或清朝的代名词,尤其是在国际交往中。但是人们的概念还是相当模糊的,甚至是自相矛盾的。像魏源(公元1794—1857年)这样一位杰出的学者和思想家也是如此。在他的著作中,中国一词有时是指整个清朝的领土,和今天的概念一致,有时却只指传统的范围,即内地18省,而不包括蒙古、西藏、新疆、东北和台湾在内。
到了晚清,中国作为国家的概念已经明确了,但清朝的正式名称还是清、大清或大清国。清朝在对外交往或者正式条约中也使用中国,往往还包含着一种传统的心态,即着眼于中国二字的字面含义——中心、中央、天下之中的国家。同样一个名词,西方人的理解只是一个国家,即China,并无特别尊崇的意思;清朝却理解为Central Empire,当作一种尊称而乐于接受。
1912年中华民国建立以后,中国才成为它的正式简称,成了国家的代名词。中国也有了明确的地理范围——中华民国的全部领土。
所以,今天我们研究历史,论述历史问题中提到的中国,应该有我们的特定含义,而不是运用当时人那些模糊不清、前后不一的概念。我们所说的中国,既不应该等同于商、周、秦、汉、晋、隋、唐、宋、元、明这些中原王朝,也不应该等同于汉族或中原地区,而必须包括我们所明确规定的地理范围内的一切政权和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