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世界上很少有哪一座城市会像巴黎那样被夸得天花乱坠。“时尚之都”,“艺术殿堂”、“浪漫之城”、“美食天堂”或者“花都”、“灯城”都是它的诨号。让人觉得那儿的一切不是文化就是艺术、不是时尚就是浪漫、总之,美不胜收,妙不可言,绝对一个人间仙境。 特别是这几年,只要涉及巴黎二字,这种言论便满目皆是,想躲也躲不开。
大约在十五、六年前,因为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让我开始关注起了巴黎。
当时我正在南美洲旅行。一日在利马国际机场候机,我身边坐着一对青年男女,人手一本厚书安安静静地读着。忽然,机场广播里开始播送登机通知,提醒去巴黎的旅客准备登机。身边的女孩听罢广播,丢下手中的书一头扎进男孩的怀里说:“什么时候我们能去巴黎啊?!那是我一生最想去的地方!”。那男孩是如何回答她的我不得而知,但女孩那通由登机广播引发的激动,与后续不断的广播让我开始对这个地名也发生了遐想:巴黎为何那么诱人?它真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吗?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尽管我对巴黎一无所知,可关于它的美丽传说却已储存在潜意识中了。
我转了大半个世界后才有机会造访巴黎。第一次到巴黎的第一天,我被热心的亲戚带着领略的全是唐人街的奇风异彩与家常里短,原本以为一进巴黎就会迎头撞见的艾菲尔铁塔和香榭丽舍大街统统没看见,当时心里除了着急还想,这里怎么一点都不像巴黎?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当时心目中的巴黎其实只是巴黎很小很小的几个点,巴黎这个概念其实非常大。第一次到巴黎的第二天我便急急赶去了大名鼎鼎的罗浮宫,哪曾想却赶上了工作人员罢工。待我终于坐在香榭丽舍大街的一家露天咖啡馆里喝了一杯咖啡后,却发现收了我一百法郎的那个服务员有意无意地忘了找钱。而那天的午餐,我在巴士底一家漂亮的餐馆中却吃了一客又冷又糊的牛排,这让我一下子对法国的美食也失望了起来。记得吃完午饭后我在街上又遇到了一队摇旗呐喊的学生,至今也弄不清当时他们在上街的诉求,只记得一个女孩用英语对路人大声说:“艺术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死亡了!巴黎没有艺术!”我接过她手中的宣传单时随口问道:“真的?”她斩钉截铁地回答:“YES ! YES! YES!”,很像电影里女人在答应求婚。当晚回到亲戚家,我诉说了白天游览巴黎的“遭遇”,他却说我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巴黎。 于是我开始追问自己:难道“时尚之都”,“艺术殿堂”、“浪漫之城”等等美誉反而是不真的吗?那次造访巴黎后再听道看到那些对巴黎的空洞吹嘘,心里就有点烦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初访巴黎后我却竟因工作关系一再重返。巴黎四季分明气候,不大不小的市区格局,易于步行的街道以及它的贯穿古今的历史风貌,让我渐渐喜欢上了它。而最让我神往的还是流过巴黎的那条河,一年四季里的多数时侯,它妩媚而欢快。可当冬季的河水漫过河堤时,你会发现巴黎人也会变得跟这条河一样:灰头土脸的。后来,我又发现了许多巴黎不为外人所知的所在,特别是那些好吃的小馆子,让我再也不敢对这座城市嘴硬一句。对当时住在美国的我而言,来巴黎出一次差,回到美国就很久不愿上街吃饭。就在那个时候我心里忽然冒出了个念头:若能在巴黎住上几年,那该多好啊。这个念头后来便成一个愿望。
西谚里有“小心许愿”(be careful with what you wish for)一说。就因为成真的美梦很可能让你措手不及、甚至消受不了,我自己就是如此。竟然没费多少周折便圆了在巴黎生活的美梦,全家连人带猫统统在巴黎住下了。一住下后却发现情况不对。当初我看巴黎恰似看戏,如今自己却进了戏里,这才发现原来台上台下的差别竟是如此之大,这时就是想抽身也由不得自己了。文化差异、生活习惯差异成了初期巴黎生活中十分困扰我的问题。由此还对巴黎,特别是巴黎人产生了不少误解、猜疑和抱怨。那时候觉得,住在巴黎,原来这么烦人。其实,一如生活中不可能永远快乐一样,烦恼也不会总纠缠你。 我在巴黎最初的日子除了“烦人琐事”,也是充满了快乐。而将“烦人琐事”换一个角度去看,换一个位置去思考,它们也会变成乐事、趣事和滑稽事。换句话说,今天的烦恼,明天可能就成为宝贵的人生经验。用游戏人生的态度生活,生活便会成为一场游戏。于是,我决定用一种“南辕北辙”的态度在巴黎生活:保持游客心,学做当地人。
一晃,我搬到巴黎已经第八年了。与当初相比我对巴黎的了解可谓进了一大步。尽管对将它称为这天堂那之都的做法我依旧有保留,但同时也承认某些空洞的赞誉其实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什么事被大话一吹,就容易变得不着边际,让想真正了解它的人也得在那一通缤纷灿烂中摸索很久。于是我想,说点巴黎的琐事趣事吧,这些闲话或许能让“时尚之都”,“艺术殿堂”和“浪漫之城”变得有血有肉些。
巴黎,很烦人 第一部分 好的,待会见
巴黎亲密无间道
我在这儿要说的既非巴黎警匪斗智斗勇的故事、也不是想说巴黎与佛经中的地狱有何关系。我的巴黎“无间道”说的是在日常生活中巴黎人与陌生人的距离问题。“人与人的距离”乍听即像哲学命题,又像心理学话题。但我这儿要谈的是巴黎人与人之间有一种什么样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主要指的是生理上的,不过,话却得从心理说开去。
审美理论上有“心理距离”一说,简单地讲便是审美活动应在心理上与审美对象拉开距离,“心理”与审美对象靠得太近,审美结果似乎不好,难怪常听人说距离会产生美感,应该就是着个道理。而现实生活中人与人靠得太近也会让人不舒服,但这一距离的底线各国各民族不同,咱中国人在这方面比较坚韧,别说被别人靠近,万军丛中还能杀出条血路,我们不怕被挤着。
由于习惯了生理上“零距离接触”,我在天高地广的北美还真用了些时间才习惯了待人接物不易太亲密无间这种方式。后来住到了嘈杂拥挤的纽约,发现当地人也都非常注意自己与别人的距离,即使在拥挤的地铁上也没人会紧贴你的后背,在大街上万一跟别人有个“小摩擦”,双方几乎同时会道“对不起”。尽管抱歉根本不是出自内心,只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条件反射,但却说明了美国人在公共场所的故有的“距离底线”,他们跟不相干的人基本无法做到“亲密无间”。美国一切见大的环境和生活设置,是美国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见证,也是对美国价值观的一种保障。
巴黎人可不是这样,他们与陌生人能保持的距离尺度,如果换算成“美国制式”,美国人一定无法忍受。即使我这个习惯了热热闹闹、磕磕碰碰的中国人,刚到巴黎时还好不适应了一阵子。打个比方,与女性见面时要“碰脸”,不管是初次见面还是已经认识的都须施此“吻面礼”。既然是“吻面礼”为何称其为“碰脸”?因为此礼在大多数情况下大家只是“互碰”一下,最多伴以两下咂嘴声,礼到为止。除非是很熟悉要好的异性朋友或者是晚辈与长辈之间才会真去亲上两口。法国人的“碰脸”与美国人的“对不起”异曲同工,都是条件反射般地客套,此外没有太多的内涵。记得刚刚搬到巴黎时一位法国朋友带着女友上门造访。碰巧那天家里的暖气坏了,大楼的管理员正带着一个助手在修理,加上先前抵达的几个朋友,当时客厅里人数不少。法国朋友入内后与大家一一寒暄,他女友则搂着大家一路“碰脸”,而最先享受这一礼遇的却是管理员大叔和他的助手。事后我才知道,那姑娘当天没带隐形眼镜,分别张三李四略有困难。因此,进得门来先跟所有人都“碰”上一圈再说。好在“礼多人不怪”。
一次,一熟人登门拜访。她的新男友既是医生又是美国人。他们事先在电话中“申明”不行法国的“吻面礼”,请我不要见怪。我甚是诧异,追问之下得知其男友认为,许多法国女人抽烟,嘴有异味。同时,他宣称目前流感病毒变异太快,跟陌生人随便亲近十分危险。我想,他可能没有弄清楚“法式舌吻”与“碰脸”的区别。或以为所有的法国女人都会愿意跟美国人亲近。其实,我早就注意到法国人的这一客套确实很容易消除陌生人间的距离感。至于是否会传播疾病我以前还真没想过。后来终于有请教了一位法国医生,答案是:“只有健康的人才有理由参加社交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