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教室起火了
写这本书的感觉是个特别的经验。
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超越常人之处,做的工作和其他数千名认真奉献、希望世界变得更好的教师们是相同的。失败和睡眠不足都是家常便饭。我经常一大清早醒来,就开始为了一个无法被妥善照顾的孩子而烦恼不已。当老师有时候真是件痛苦的事。
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时间,我几乎都待在洛杉矶市中心一间会漏水的小教室里。很幸运地,少许的天份加上因缘巧合,我能在工作上受到一些表扬和肯定,只是随着这些获奖而来的外界关注,让我没有一天不感受到庞大压力。
我不认为一本书就能呈现出霍伯特学校这些“小小莎士比亚们”的真实面貌,但我非常愿意分享过去这些年来,身为教师、家长,以及“人”这些不同角色的我,在教育工作上的种种学习和成长。一年四十八周,每周六天,每天将近十二小时的时间,我和班上的五年级生们挤在非常狭小的空间里,尽情享受莎士比亚、代数,以及摇滚乐,并抽空带着他们四处旅行。内人认为我太过前卫了,好友们更不保留,说我是现代版的“唐吉诃德” ,要不就直接说我“疯了”。
我不能说我一定是对的;有时我明明已经成功地影响了不少孩子,但实际上感受到的成效却远小于此。写这本书的目的,只在分享一些我实验过并且看起来颇为有效的方法而已。有些只是平凡无奇的常识,有的则混杂了些许疯狂,但这样的疯狂是有章法可循的。现代文化是一场灾难。
您想在这样只重视高薪运动员和流行明星的世界中,培养仁慈、杰出的科学家和消防人员,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但尽管如此,我们仍在第56号教室里创造了一个回然不同的世界。在这里,我们重品格、讲勤勉、推崇谦逊,而且无条件地相互扶持。或许当身为家长的你们,明白我和我的学生们其实一点都不特别的时候,就能了解我对﹁教育﹂这件事的一些想法,从而获得无比的信心和勇气;你们的孩子也一样可以非常优秀。
恶魔般的行政官员与政客无所不在。教育界本身也存在着不少心胸狭隘的人,再坚强的意志他们都摧毁得了。我目睹过很多秀的教师和家长,因外在压力而放弃了开发卓越孩子的潜质。每个教育的失败都代表某个孩子的真正潜能得不到发展。学校对孩童们的期望,往往低到一个荒谬的程度。种族歧视、贫穷,以及无知主宰着校园;还有不懂感恩的学生让问题更加的雪上加霜。
我很幸运,某个滑稽的意外“点燃”了我的教育方向。多年前,感到疲倦沮丧的我,花了好几个星期寻找自己的灵魂,甚至反常地做了某件事——问自己到底值不值得再教下去。那些恶魔连手将我撂倒在地,我就快认输了。某天不知何故的,我花了特别多的精神,在班上某个我很喜欢的孩子身上。她是那种老是最后一个被选入队伍、文静内向的小女生,确信自己注定平凡。那天我突然要让她知道,她错了。
当时在上化学课。学生们正兴奋地用酒精灯做实验,而那位小女孩的灯芯不知怎地就是点不着。班上学生都希望赶快开始实验,因此她害羞地请求大家不要管她。一般来说,在课堂上我通常不插手,因为失败也是学习过程的一部分,但是她只是设备出问题,跟我们要探讨的化学原则完全没关系。所以我仍坚持要所有人一起等她,我不要把她孤零零地抛在后头。
当时那女孩噙着眼泪,感到十分窘迫。那一刻,我对于自己之前都没向她伸出过手感到非常羞愧,于是,我决心今天要让她走出悲伤,顺利实验,让她回家时脸上可以挂着微笑。我当时坚决专注的程度,就好像运动员们常说他们“进入忘我境界时,群众和压力都化成一片空白,眼中只看见球” 我弯下腰,近距离地检视她的酒精灯灯芯,发现灯芯的长度不足——短到几乎看不见。我向前倾,尽量试着用火柴点燃灯芯。此时,灯芯点着了!我得意地抬起头,心想这下妳可以破涕为笑了吧。没想到她只看了我一眼,就害怕地尖叫起来,其他孩子也开始大叫。我不懂大家为什么都指着我,然后我发现自己的头发正在闷烧!那是在点酒精时不小心烧到的。这下可好,孩子们都吓坏了。 六、七个孩子向我跑来,朝我的头猛打。哈雷路亚!学生的美梦成真!他们可以一边用力打老师的头,还一边说自己是在解救老师!危机解除后,我觉得自己很白痴(模样也像),但同时也觉得当老师真好(这可是好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我发现,自己其实可以无视于第一线教育工作者面对的那些狗屁倒灶事,只要尽一切的努力帮助他人。或许不一定做得很好,但起码我努力过了。我告诉自己,如果我这么在乎教,学在乎到连自己的头发着火都没发现的话,那我就走对方向了。从那以后,我决心要用“像头发着了火似的”态度来教学。
或许教育界多的是不懂装懂的人,这些人教过几年书、打出几个响亮的口号、架设专属网站,然后到处巡回演讲。也或许这个快餐社会总认为可以用简单的方案解决复杂的问题。但我希望读者们明白,真正的卓越是靠牺牲、错误、以及大量的努力挣来的。毕竟,成功无快捷方式。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第一部分 家最温暖
某天,有些家长求我们惩处任教于本校的一名教师,部分家长甚至要求他。一位相识多年的母亲把我从教室里找了出去。我听了他们的申诉并试图安抚,也尽力捍卫惹毛他们的老师,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三年级生艾力克斯的书包很乱。实际上,比“乱”还可怕——十足像个塞满纸张﹑文件夹,以及糖果的核爆灾区。艾力克斯的老师原可以利用他的书包进行机会教育,但他却对着艾力克斯大吼大叫,还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桌上给同学看。接着,他叫学生去他车上拿照相机,把桌上的一片狼藉拍下来,还对艾力克斯说,他会在家长返校夜向所有来宾展示这张照片,让大家知道他有多邋遢。最后,这位老师还做了一件事情;他对全班同学说,大家如果有垃圾要丢,不要丢到垃圾桶,直接丢到艾力克斯桌上就好了。
现在,艾力克斯的父母就在我的办公室,激动地要我通报主管当局。
我费尽唇舌才让他们冷静下来,拜托他们把这个情况交给校长处理。尽管听起来,艾力克斯的老师显然残忍地伤害了孩子的自尊,这种做法当然是不对的,但我们还是应该给他一个说明的机会。
过了几天,在与校长多次谈话之后,那名年轻的老师涕泪纵横地出现在办公室,一副悔不当初﹑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向我走来,怒气冲冲地自我辩解。 “但是我觉得这么做没错,达到效果了啊……艾力克斯的书包现在干净多了。”此时我明白了:这件事最大的灾难,是老师错失了一个绝佳的教育机会。他原本可以协助艾力克斯学习整齐的价值,让他变成一个更好的学生,但是他却把事情搞砸了,现在反倒成为艾力克斯和全班眼中的怪物。这种伤害要好几个月才能弥补,但这位老师却不明白自己已经造成了什么伤害。
这个案例凸显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很多教师为了维持教室秩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近年来,大人对待孩童的做法,多半出自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态。看看现今教师面临的许多棘手情境再想想,这种做法似乎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我们就诚实一点吧!这么做可能有效果,但绝对不是好的教学。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我了解这些,因为我是过来人,我也曾一脚踏进相同的陷阱。真相很简单:这年头,大多数的教室都被一种东西控制着,那就是“害怕”。
老师们害怕:怕丢脸﹑怕不受爱戴﹑怕说话没人听﹑怕场面失控。学生们更害怕:怕挨骂﹑怕被羞辱﹑怕在同侪面前出丑﹑怕成绩不好﹑怕面对父母的盛怒。约翰.伦农在《劳动阶级英雄》一曲中道尽了真相。他唱道:“饱受折磨和惊吓…悠悠二十余载。”
除了老师和学生之外,所有教育界人士也都活在这个阴影之下。这是个教室管理的问题。
如果一个班级闹哄哄的,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也没有所谓学习可言,而孩子们的读﹑写﹑算数都不会进步。他们批判性思考无法提升,品格无从建立,也无法培养良好公民应具备的道德观。
通往成功教室的大道不只一条——从梭罗到墨索里尼的哲学,各种方式都派得上用场。为了在容许墙上满是涂鸦﹑厕所满地是尿为常态的校园中,对付孩子们令人发狂的行为,二十五年来我可说什么方法都试过了。
访客在参观第56号教室之后,从未因孩子们的学术能力﹑我的授课风格,或是墙面装饰的巧思而感到惊喜。他们在离去时赞叹连连是另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我们的「班风」。我们班孩子很沉静,而且文明﹑有礼到一个难以置信的程度。这里就像是块绿洲,但它少了某个东西。讽刺的是,第56号教室之所以特别,不是因为它拥有什么,反而是因为它缺乏了某样东西:这里没有害怕。
早年的时候,我也曾计划在开学第一天给孩子来点下马威,让他们清楚我才是老大。有些同事也采取相同的做法,我们曾共享使孩子们守规矩的“成功”果实。看到其他班级吵闹失控,我们愚蠢地恭贺彼此的教室有多安静﹑孩子们多守秩序﹑每日课程的进行多么顺利。
直到某一天,我看了一部很棒的影片。片中,一位从事特殊教育的优秀教师说了一个他儿子和波士顿红袜队的故事。这位教师继承了一颗无价的签名球,上头有传奇的一九六七年红袜队全体队员签名。当年幼的儿子找他一起玩球时,理所当然地,他警告儿子绝对不能拿签名球来玩。儿子问他理由时,他觉得红袜队的其他成员对他儿子来说毫无意义。于是,他没有花时间解释原委,只对儿子说,不能用那颗球,是因为“球上写满了字”。
过了几天,儿子又找他一起玩球。当老爸再次提醒儿子不可以拿写满字的球来玩时,小男孩表示他已经把问题解决了:他把所有的字都涂掉了。
相当然耳,老爸气得想痛扁儿子。但他心念一转,便明白儿子根本没做错事。自那天起,他无论去什么地方都带着那颗空白的签名球。这颗球提醒他,无论是教导学生或子女,一定要时时从孩子的观点看事情,不要把害怕当作教育的快捷方式。
我必须痛苦地承认这个事实,班上很多孩子之所以守规矩,是因为他们害怕,当然啦!也有不少孩子喜欢他们的班级,或是学到了各种美好事物。但我要的更多。我们花了那么多时间提高阅读和数学分数,我们催促孩子们跑得更快﹑跳得更高,难道不也应该帮他们变成更好的人吗?实际上,在那之后的这么多年来,我发现只要改善班风,各种寻常的挑战就能迎刃而解。打造无恐惧教室并非易事,可能得花上几好年的时间,但这么做是值得的。为了在不诉诸恐惧手段的前提下让孩子们循规蹈矩,并使全班维持优异的学术表现,我做了下列四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