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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既伟大又渺小

作者:吉米·哈利 (英)
栏目:科普.生活
类别:现代
大小:139KB
评价星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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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节选

书籍章节作者介绍
第一部分
·雪夜小牛的诞生(1)
   “书本里从来不提这些事儿。”当雪从敞开的过道吹进来落在我的裸背上时,我这么想。
  我脸朝地地躺在一堆不知是什么的脏东西中间,手臂伸到一头正使劲的母牛身体中,脚趾夹在石头缝中,腰以上全部赤裸,身上满是雪、泥和干了的血。除了那盏冒烟的油灯所照出来的一圈光以外,什么也看不见。没有,书本上从来没提过要在黑地里摸索仪器,从没提过要设法在半桶水中消毒,从没提过凸凹不平的地面会硌痛你的胸膛,从没提过手臂会慢慢发麻,也从没提过当手指头要对抗母牛强有力的排斥的时候,手臂会慢慢瘫软。
  书本中从未提过人如何渐渐地筋疲力尽,也从未提过绝望是什么滋味。我的思想回到了产科书里的插图上,老是母牛站在发亮的地板上,长得帅帅的外科兽医穿了雪白的外罩,站在一个挺礼貌的距离,把手臂伸进去助产。医生在轻松地微笑着,农夫和他的朋友们也在微笑,甚至于母牛也在微笑。图中没有血,没有泥,也没有汗。图中的医生大约刚吃完一顿好饭,走到隔壁人家为了好玩而接接生,就好像吃一点甜食似的。他才不用清晨2点冷得发抖的从被窝里爬出来,也不用在冰雪上颠上12英里,瞌睡兮兮盯住前面车灯照出来的一栋孤零零的农舍,更不用爬半英里雪路到一个连门都没有的牛栏里去看他的病人。
  我尽量把手再伸进去一英寸,我摸到小牛的头在后面,艰难地试着用指尖把一条细绳圈套到小牛的下巴上。我的手臂一直挤在小牛与骨盆之间,每次母牛阵痛用力的时候,其间的压力简直到了令我无法忍受的地步。母牛一松下来,我又把绳圈往前推了一英寸,我不知道还能这样持续多久,我要是不能把绳圈赶快套上那下巴,恐怕永远也拿不出这头小牛了。我咬咬牙,又往前推。
  又有一小堆雪吹进来,我几乎可以听得到雪融在我的汗背上的声音。我前额上也有汗,当我用力的时候汗就掉进眼睛里去了。
  每一次的难产接生,谁都会有一个时期开始怀疑,“这一仗会不会赢?”我现在就到了这个时期。
  我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最好还是宰了它吧,骨盆这么窄这么小,我可没看见什么小牛。”“看它多肥,实在是肉牛的料,你不觉得送到屠夫那儿划得来?”“小牛的位置不对,要是大块头的母牛,把小牛的头掉过来就是了,这头母牛可没什么指望。”
  当然,我可以用肢解法接生,就是用铁丝套上小牛脖子,把头取下来。那种接生法的结果老是地上堆满了头呀腿呀内脏呀等等。教你各种肢解小牛的方法的教科书多得是。
  可是这些方法对我现在一点儿用也没有,因为这头小牛还活着。有一次我伸得最远的时候,手指碰到了小牛的嘴,感到一条小舌头舔了我一下。这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通常这种位置的胎牛都早已死了,是因为颈骨受了阵痛收缩的大压力窒息而死的。可是这头小牛是活的,它得活着出来。
  我走到水桶边,水又冷又有血。把手臂用肥皂再涂一遍。重新躺下来,粗糙的地面把我的胸压得好痛。用脚抵住石头缝,把汗从眼睛上摇下来,第一百次把手臂挤进母牛的身体里,先是小牛的腿,像砂纸似的刮我的肉,然后摸到了脖子、耳朵、脸,我朝着下巴的方向摸过去,那个下巴成了我现在生命中惟一的目标了。
  真是不可思议,我已经这么工作了两小时了,一心想把绳圈套上那个下巴。别的办法我都试过了,推它的腿,轻轻拖住眼眶上面的皮……最后我还是得回到绳圈的办法上来。
  这回接生从头到尾都很糟糕。农夫丁先生,是个沉默忧郁的高个子,很少开口,好像老是在准备倒霉,他儿子也是个沉默忧郁的高个子,两个人都在看着我,好像越来越发愁的样子。
  最糟的是他家叔叔,我刚进牛栏的时候,就很意外地看到一个小个子老头儿,戴了顶小帽儿,挺安逸地坐在一堆稻草上。他一面装烟斗,一面很明显地在等着好戏上场。
  “喂,小伙子,我是丁先生的兄弟,”他用他那西边人的鼻音喊着,“我在李斯村那边种田。”
  我放下我的仪器,点点头:“您好?我是哈利。”老头儿挺精明地把我打量一番:“我的兽医是布先生,你总听说过他吧?人人都知道他,了不起,接生小牛更是拿手,我从没见他垮过台。”
  我只好笑笑。随便什么别的时候,我都会很高兴听到别人对我同行的赞美,不过,不是现在。事实上,老头儿的话弄得我很不自在。
  “我怕我没听说过布先生。”我脱下夹克,挺不情愿地剥下衬衣,“不过,我才来这一带没多久。”
  丁叔叔很生气:“你不认得他,只怕就你一个人不认得他。我们李斯村的人都觉得他了不起。”他气得跳脚,一面点烟斗,一面瞄了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眼,“布先生脱下衣服像个拳师似的,从没见过那么棒的肌肉。”
  我突然觉得全身发软,脚里面像灌了铅似的。等我把仪器绳圈等放在一块干净毛巾上面时,老先生又开口了:“你考取执照有多久啦?”
  “七个月。”
  “七个月!”老头儿开心地笑了,吹出来一长串蓝烟圈,“嗯,那可算不得什么经验,布先生看我的家畜已经十年啦,他可真行。我老是说,书本是一回事,还是经验第一。”
  我往桶里倒了一些消毒剂,仔仔细细地洗完手臂。在母牛旁边跪下来了。
  “布先生老是在手臂上擦一种润滑剂,”叔叔说,一面挺满意地抽他的烟斗,“他说光用肥皂水不够,子宫会发炎的。”
  我初步察看了一下。这是所有兽医最伤脑筋的一刻。马上就能知道是不是15分钟后就可以穿衣服回家了,还是前面有几小时的苦工在等着哩。
  这一次我知道倒霉了,胎牛的位置很麻烦,头在后边又没什么空间,活像个未成熟的头胎母牛,简直不像是第二胎;而且很干,羊水一定几个钟头前就破了。它一直在高坡上游荡,产期又提早了一星期,所以他们才把它临时安置在这报废了的牛栏里。总而言之,我要想再看到我的床,那还早着哩!
  “小伙子,你找着什么了?”丁叔叔厉声打破了寂静,“头在后面,是吧?那没什么,我看布先生接这种生看得多了,他把小牛转过来就是了。”
  这种废话我从前也听过。我行医的短短经验早已教会我,所有的农夫对于别人的家畜全都内行,要是他们自己的家畜有毛病了,他们可赶紧打电话找兽医;要是他们邻居的家畜出了毛病,那他们的信心可大了,意见可多啦!我还注意到一件怪事,一般人还偏看重他们的意见。就拿目前来说吧,叔叔很明显就是一位内行,他说什么丁家人都听。
  “还有一个办法,”丁叔叔继续说下去,“找几个帮手,把小牛用绳子拖出来,头朝后就朝后吧!”
  我一面摸索一面喘气:“里面地方这么小,我怕不可能把小牛转过来,要是让它头朝后硬拖出来,母牛的骨盆一定会绷破。”
  丁家人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很明显地他们认为我在躲避叔叔的高见。
  现在,两个钟头过去了,失败业已在望,我在这块脏地上滚来滚去地干活,丁家人不出声地看着,丁叔叔不停地批评着。丁叔叔粗糙的脸都兴奋得发红了,小眼睛也亮了,恐怕多少年都没这么开心过吧。他爬这一趟坡可已经赚回去一百倍了,他的活力一点也没减少,每一分钟他都在自得其乐。
·雪夜小牛的诞生(2)
  我躺在那儿,闭着眼,脸上的泥又干又硬,嘴张着。丁叔叔把烟斗拿在手里,头朝前歪着:“小伙子,你差不多了吧?”他深为满意,“我从没见过布先生垮台,不过他的经验多着啦!还有,他身体棒,真棒,从来不会累。”
  恼怒没头没脑地淹没了我,当然,我应该站起来,把这桶血水倒在丁叔叔头上,跑下山去开车走开,远离约克郡,远离丁叔叔,远离丁家人,远离这头牛。而事实上呢,我咬紧牙,稳住脚,用尽我最后一丝力气去推。突然,我简直不能相信绳圈已经滑过了尖尖的小牙齿,滑进了小牛的嘴。我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拉紧绳结,这下子下巴果真给套上了。
  我总算可以开展工作了:“丁先生,请您抓住这绳子,我现在从里面推,您在外面拉,小牛头应该可以转过来了。”
  “绳圈要是滑下来了怎么办?”丁叔叔还不死心地问。我没工夫回答。我在用力推小牛的肩膀,同时又在对抗母牛的阵痛收缩。我感觉到小牛身体慢慢转向我了。“丁先生,拉,别放松!”我又对自己说,“老天爷,绳圈千万别滑下来。”头转过来了,我觉得小颈子小耳朵在碰我的手肘,我放开小牛肩,抓住牛鼻子,免得小牙齿碰伤了子宫壁,我把小头扶到它应该在的地方——前肢上。我赶快把绳圈连耳朵也套上。“母牛用力的时候就赶快拉!”
  “不对,你应该拉腿了!”丁叔叔在叫。
  “跟你说叫你拉这鬼绳子!”我用力大吼。眼看着丁叔叔生气了,退回他的草垛上了,我立刻觉得出了口气。小牛头出来了,身体也很顺利地跟出来,小家伙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眼睛定定的,舌头发紫,而且肿了。
  “会死的,一定会。”丁叔叔又恢复了他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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